语冰……
语冰——!
夏瞪大双目,紫毛猫被白光束钉在墙壁上,白光精准地异穿了心脏,猫魂在那刹就死亡了。只剩语冰的魂在猫体之内挣扎着。
猫儿被高高钉于墙,血如瀑下,四肢挣动着在嘶叫,却只能惨叫而已。
快出来啊,语冰!语冰再不从猫躯中跑出来,下次被破灭的就是他的魂了!
快出来!夏着急到不行、反覆地扑上去,用尽所能要把那道白光拔出来!那白光把语冰封钉死了,他一定要拔出来!
「颐右,把我打个魂飞魄散,再去对付他们也不迟!」
春魉伸手,揪起颐右的衣领子。
「你说的这是什么话,我那有在动?」颐右甩开他的手,然后在他面前,慢条斯理地举起双手,手中无武。「比起破灭,我宁愿吃掉他们不是?」
语冰!语冰你这傻瓜谁叫你给我挡的?再忍着点,快可以了!
夏还在努力的扑向前、扑向上,快把那束白光给抓下来了。
语冰苟延残喘着,倒是没有再剧挣了,只是喘着气,拿一双湿漉漉的眸凝视着夏。
那里头有着全盘的信任,彷佛说着:笨蛋,再加点劲吧,痛死我了。
针状的白光却彷佛静待多时的凶器。
榄状光针似一朵绽开的百合,从顶端开始,光瓣极速分成十片、百片、千片,垂下。
然后那恐怖的美丽拉长延伸,眨眼间,拉出千根幼细的光线,漫延至猫躯每一部份,放射状地圈着语冰,紧紧缠绕……
被光线网住的语冰动弹不得,夏再也受不了那种恐惧感,不顾春魉的告诫,魂体冲出猫体外。
蓦地,自他回复真身后,一切都变得很静、很快。
鬼差、春魉的嘴巴在开合,他什么都听不见,只有语冰那双眼睛在看着他,里头没一丝慌乱。
他在说:不要紧。
然后,光线毫无预警地收紧!
猛地收至最紧,猫儿刹那被撕开成碎块、血肉喷出!困于猫体之内的语冰同时魂飞魄散!
三枚深紫的魂飘出,光芒渐渐减弱,漆夜中显得诡异的漂亮……
放心,我变成人类以后一定回来接你。
夏颤抖着伸手,指缝间却只有夜色。
身体深处有种灼热焚起,直烧得他发狂,「语冰——!」
第十一章
他感受不到语冰和夏。
从出生开始连系的弦彷佛拉断了。所有感觉都不覆存在。
韬虹瞪大双目,整个人呆怔当场。
身前的祁澜显然没馀瑕留意他的反应,他举起滴血的双手,微弱地道,「……」
「我杀了人、我杀了人……」他不可置信地摇着头,步步后退。
韬虹看着渐渐激动的他,急踏前数步,抓紧他的双手,「祁澜,没事的!没事的!」
「我杀了人!我用这双手杀了人啊!怎么可能没事!?」他杀了两个人,那种感觉还如此鲜明,他现在还尝到鲜血的味道,「我杀了两个人,还吃他们的血啊!」
「过来!」祁澜把他拉离那具破碎的尸体,祁澜彷佛失了神般趺趺撞撞被他拉着跑。祁澜把他拉到店铺的灯笼下,「看着我!」
祁澜痛苦得浑身颤抖,站不太住,直想跪下来「韬韬……怎么办……我杀了、我杀死……」
「看着我。」韬虹以双手捧着他的脸,跟着一块跪下来,「这不是你的意识,是守守占了你的身体,你听懂了没有?」
「那又有什么分别……」祁澜牢牢地凝视他,彷佛看着世上唯一的救赎般抓紧他的双手,「是守守还是我杀的没有分别啊,是我创造他的……」
这是他给守守的恨,他给守守的嗜血!他能置身事外吗?他不能!
韬虹说不出什么安慰的话,他能说什么呢……即使是守守强占去祁澜的身体,但那铁挣挣是用祁澜的双手杀人的,跟皇军说怪力乱神难道有用!
「韬韬、韬韬,我满嘴都是血的味道啊……」祁澜一手掩唇,泪盈于眸惊恐地乱转。「我刚吃了血……」
韬虹拉起袖子胡乱地擦去他嘴巴旁的污血,「没事了、现在没事了,真的……」
祁澜压根儿站不起来,他跪在地上、泪流满脸,「守守……守守他在我的体内,我能感觉他、他很害怕、很害怕……不知自己为什么会这样,他又难过又害怕啊!」
「我知道,我知道他也不想……」韬虹伸出双手把守守与祁澜都拥抱住,只庆幸守守在血欲的饱足过后换来这难得的短暂清明,「这次我们不放弃他,对不?」
他渐渐收紧双臂,第一次真切地抱着祁澜,祁澜狠狠地咬着他的肩膀,一直呜咽。他含糊地重覆,「我们……这次不会放弃他……」
祁澜浑身颤抖,也不知是自身还是守守发出的惊惧了。
祁澜用尽全身的力度拥抱他,庞大的痛苦教他们束手无策。良久,直到韬虹一句,「逃吧,我们逃到没人认识你的地方去。」
「不、我真的杀了人!我可以坐牢、我可以坐牢!真的、我不怕吃苦……」
「不是收牢的问题,你杀的是皇军啊!」祈澜杀皇军不止,还要把尸体插得稀烂,同仇敌概的皇军是绝对不会放过他的,真的抓到了岂止是坐牢那般简单?「不可以给他们抓住!」
祁澜看着他,一时间没了主意。
韬虹抓着他的肩膀,用力摇醒他,「振作点,你还要带着守守逃的!」
「好、好!」祁澜举起手背死命的咬下去,以激痛唤回自己的神智,「我一定会带守守逃的!」
「我们先要的是逃开鬼差的追捕,护全好守守。」还有他,他强占了人体,如此地动天摇的大罪,鬼差肯定很快追上来了,搞不好现在已经出动来围捕他们了!
人间、阴间两边都围捕,他们只有逃了、没有其他的办法,「以我们的力量绝对不够,去找春魉跟熹舞吧。」
「对,还有语冰跟虫虫,我要带他们一起走……」祁澜扶着墙站起身子来,满身是血都顾不了。他现在只要一个想法,就是带大家一起逃出追捕!
他什么都不要想了,不用管对错,他只要知道这个就够。他们一起逃出去。
听见语冰与夏虫的名字,韬虹悴然心惊,却是没说什么令祁澜更心慌。
也许……也许夏跟语冰,早已为了护全祁澜而……
他不敢再想下去,要真让祁澜知道的话,他肯定会崩溃,那时侯连生存的意志也没有了。
韬虹牵起祁澜的手,牵得很紧、很紧。
就是玉皇大帝来了、阎王来了,这双手他也是绝对不放,他就是魂飞魄散也要护全好祁澜!
「春魉在前头不远的地方,他肯定也在找我们,我们快过去!」
韬虹牵起他的手向前跑,虽然这副人体已逐渐失去温度,那只是冰凉的指掌。
夜色下,荒凉的街道,响亮的脚步声,他们在进行逃亡。
祁澜咬紧下唇,不想再溢出一声哭音,即使这个广阔天地似乎只剩下他们……
他知道,天上地下的追捕无处不在,很快就会把他们迫得走投无路。以他们如此微弱的力量,要如何跟现实与虚幻的世界同时比拚?这叫绝望。
也许他们正奔向死亡,而这趟逃亡很可能将是徒劳无功。但他们仍在绝望中找寻一丝毫的希望,渴望能紧抓不放。想活下去、想活下去!
这是荒谬的空白期,周遭都静下来了,两边的火冓在奔跑间于眼角化成了流萤。
彷佛他们共渡数不尽的日子,在剑场的每个夜晚并肩观看剑烬流火。
祁澜知道,即使他忘了一切一切,也不会忘了眼前韬虹的背影。
是韬虹。无论过了多久、经历了多少,最后还有韬虹在他身边,永远不曾遗弃过他。看,他现在还牵着他的手,那么地紧、那么地紧……
这是第一次,也许也是最后一次。他牵着他的手,真实地握着他、拥抱他。
祁澜吞下哽咽,喘着气努力跟上他的脚步。
他多想,就这样从后以双手环抱这可靠的背,为他支撑起天地的他。
十四年了,在韬虹挖心掏肺为他付出的时候,他为韬虹带来什么,他又曾为韬虹付出过什么?
十四年了,也许就在今晚结束一切。他再也没办法为韬虹回应更多,这个不需任何因由,也不管对错就把他爱进心坎的男子。「韬韬……」
「韬韬……对不起、对不起……」
夜风之中,满身是血被吹得满脸是凉的他只能一直喃着对不起。
究竟是对不起什么,也不知道,当是对不起他这些年的付出,他根本不值韬虹为他付出至此……
前头的韬虹步伐没有稍缓下来,还是一直向前跑,他看不见他的表情。
他道,「对不起什么……我爱你啊。」
他示再说这是你给我的爱,他直接说我爱你,那是主动、不是被动。
没有祁澜,也就没有他的存在。这一切都是他最该做的,如果可以、如果祁澜需要,他甚至还可以付出更多更多,他不遗馀力地用着对祁澜的爱,从出生开始。
祁澜哭得更凶、没办法止住,几乎看不清眼前境物了,「我也……」
他想回应的时候,韬虹却转过头来,笑了。
那一笑有着欣慰释然,再无四年前的微笑般凄楚,他已经懂得很透彻了。
「下辈子,再对我说不迟。」
爱情不是一加一等于二的玩意儿,祁澜也不可能光用数年时间就爱上他。
这辈子,他知道祁澜可能只能对他付出创造者的爱护,而不是爱恋,但,他在祁澜心中已是最重要的。这就够了,真的。
祁澜甚至肯试图开口对他说爱,他还有什么好求的,好怨的?他知足了。
「嗯!」祁澜把他的手牵得紧无可紧,感受着同一份感动,泣不成声。
他不怕。即使现在,就这样跟韬虹死在一块,他不怕。
他知道,下辈子韬虹一定会寻出他来,他也一定会回应给他最多的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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鼠儿玉佩碎裂了。
然后玉碎又给扫拨到墙角去,狭窄的巷子内,两道黑影快速的缠斗又分开,速度教人看不清。
颐右双手大张,十指都缠绕着白光线,光线尤如拥有生命,灵巧地随着指头的动作而挥动!
春魉张开双翼,却无之前的巨大,黑翅尤如波浪般在光网间曲折钻出!
他们在争那三枚紫魂。
紫魂飘浮半空之中已是越显微弱,快要完全熄灭。
每当白线勾上魂魄之前,总是被黑羽先一步全数切断!
「滚开!」春魉一翼对准颐右挥出,颐右灵巧闪过,却不知他发的不是翅尖而是羽毛!
刹那,好几十片羽毛化为利刃,精准地切断他操纵的白网一边。
上当了!
脸庞被划出一道血痕,颐右赶紧再发白线,白网修补的速度却远不及黑翼的灵动,「可恶!」
春魉的羽毛再次聚集,化为黑色波浪,在白线勾下之前已层层交叠而上,涌高的浪尖霍地卷走半空中两枚魂魄!
很好。春魉心底松了口气,护全得一个魂魄是一个。
若让颐右勾破了其中一枚,那语冰就再无复生的机会了。
勾到魂魄后,他收回黑翼,把两枚魂魄牢牢护在羽翼,魂色又开始鲜活起来了。
「右翼勾三魂,左翼勾七魄。春魉,你的技俩我知道。」
颐右收起了所有丝线,这下倒也不心急。他早知春魉并非范范之辈。
他挠起双手,「同是鬼差,我有的你却没有。用作载魂的眼睛,你换给了那个人类。」
「就是不动用到眼睛,要对付你也绰绰有馀。」滴答几声,红血落下。春魉的手心已被割个血肉模糊,是刚才挣的时候猛力用手扯断丝网的结果。
「我看你没了一翼,是要如何对付我?」
春魉的眼睛既不能载魂,右翼就要把脆弱的魂给勾住,自当不能动!
双方争持不下之际,颐右话音刚下,十指齐向剩馀的一枚魂魄勾去!
春魉的反应慢了一步,右翼不能妄动,只能以左翼跟颐右争长短。
那是比速度的战争,以为白线的长度已尽,黑翅却是太快收势,向下一割,割断了六线。
眼睁睁看着馀下四线分八、八分十六地一直疯狂散开,春魉已心知不妙,他的翼赶不及再挥上去抢了!「妈的!」
既然对付不了线,他还可以对付操控者。
春魉的翅膀持续向魂魄伸长,自己则一撑脚底,猛力以身体向颐右撞去!
毫无预警的埋身攻撃,颐右闪避不及,给撞到撃上墙!「呜!」
左手的线维持不了方向,全散落下来,右手的五线他却还是坚持。
春魉转头,只见翅膀赶不及白线的快速!剩的魂魄快要给勾去了!
倚墙坐倒地上的颐右勾起笑意,春魉咬紧了牙关,快将绝望。
然后,双方始料未及的事情发生。
差一分就触及魂魄的丝线,那完美的直线竟然弯曲下来,彷佛被烧熔般融落。
颐右只感觉一股热意慢慢从丝线间传来,极快发成焚烧般的剧痛!
一道火光猛然冒出,春魉的翼尖、颐右的线端同时着火!
「啊——」颐右右手一挥,着火的所有线都给烧断在地,却仍然扑灭不了地在熊熊燃烧。「这是什么鬼东西?」
灭不了的高温尤如炼狱之火,在暗夜中摇曳狂舞,越燃越漫开。
春魉比起颐右也没有好上多少,翼尖硬生被火焰烤着,都快将烧开了一片翼!
他狠一咬牙却没有退缩,再把羽毛叠得更高。
最后一枚的魂魄只剩馀辉,他再不争的话就会消失无踪了。
他拚着这口气,勾翼,把半空中的魂魄勾了下来!
「哼,好个争夺游戏!」春魉下地,左翼的魂魄立即快速交给右翼。
本来淡然无光的紫魂被勾在羽翼之内,慢慢地回复了光泽,越来越深。
才刚搞定了语冰,那边厢却有更难搞的等着他!
数十步之前,暗夜之中,突兀地浮现了发光体。
那让刚刚激烈的争斗有了压倒性的转变。发光体双手大张,浮在半空中,包裹着一层光靠近都感觉到的扑面灼热,若再贸然接近,绝对会令任何东西自焚!
于是,鬼差无一敢近,只能散成一个圆来包围着他,而圆圈还越发扩大……
「夏虫!」
春魉一手掩眼,强光已令这空间所有鬼皆不能视物,光太强了,眼前几乎只有白!
夏虫显然听不见他的唤,也听不进任何声音。
他从目睹语冰魂飞魄散的一刻就只知道,他要为语冰报仇!
世上已无语冰,也不需夏虫。他与语冰是一体双生,语冰为他牺牲,他总得回馈同样的牺牲,不然等下他拿什么面目去见语冰?
等等我,我很快就下来陪你了,语冰。今晚,这些鬼差,全都得给我们陪葬!
夏虫仰脸闭眼,黑红发扬起。看不见、听不到,再无任何感觉。
只有恨,只有仇恨把他燃烧净尽!
那是令人窒息的恐怖,某种压倒性的力量。他身边开始浮现起一把把赤红的火刃,刃既似夏虫剑亦如语冰剑。剑锋向下,浮在半空中静止的光刃,倍数增多,扩散开一个圆……
直到光刃如花雨,几百把平齐浚空,此空间内所有人物顶上皆有好几。
……要让光雨落下来,肯定无一幸免。
周遭温度越来越高、越来越灼热,红刃也益发大放光芒。
在快将引体自焚的高温之下,无鬼敢哼半声,却纷纷化身为猫儿……
他们一只又一只地化身为猫,待光雨猛落之时,至少能在刃间找一丝逃脱空间、一线生存机会,尽管渺茫。
那条笨虫想把自己燃烧净尽,一次释放所有力量!
春魉冲过去,用劲鼓动着双翼,直直向夏的身影冲去,「夏,住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