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昕坐在沙发上正在听电视，虽然眼睛不能看，但耳朵总是可以听的，虽然都是沐晨沐羽上学前帮他调好的儿童节目。回想起从被父母送去英国到现在，短短一年多的时间，自己可谓是经历了不少事情。向靖琪成旭尧，成旭尧向靖琪，现在，总算是摆脱了吧，以前的一切。抬手捂着自己的眼睛，他多么希望当手拿开的时候能够再次看到光明，可是真这么做的时候却还是什么都没有，眼前黑漆漆的一片，这算是给自己的惩罚吗？为什么？连左手也失去了，生活都不能完全自理，这样的自己更加无能，更加懦弱了。梨昕突然觉得头好痛，好累，躺在沙发上，闭上眼打算休息休息。

这一觉直睡到了太阳落山，落日的余晖从窗户透进来，温暖的橙红色光线照在他身上，让躺在沙发上的人散发出安静柔和的气息。沐玖接儿子放学回来，推开门就看到这么一幕，一时有些愣神，目不转睛地看着梨昕，睡着的人脸上带着些许稚气，其实他也不知道怎么会就这样把人带回家照顾着。直到沐羽夸张地大叫道哥哥好像天使，然后直直朝梨昕跑去他才回过神来。

赶紧走过去阻止儿子的动作：“嘘……让哥哥多睡一会。”

梨昕睫毛微颤，慢慢地睁开了眼睛：“没事，我已经醒了。”

沐玖看着刚醒来的梨昕，觉得有些不好意思，揉了揉沐羽的头，说：“抱歉吵醒你了。”

梨昕笑了笑，他很喜欢这两个孩子，于是又伸出手说：“没关系，我也没有睡着。沐羽来哥哥抱抱。”

沐羽很是乖巧得扑进他怀里，又开始讲今天学校发生的趣事，还气呼呼地说想要赶紧上小学，幼稚园里的老师都不能回答他的问题。

梨昕只是温柔地搂着怀里的小孩，笑着说：“那是因为我们沐羽是个天才，可是有些事情不能急，必须按部就班，不然基础没有打好，以后可就麻烦了！”

沐晨也在旁边认同地点头：“爸爸也是这样说的！”

等吃过晚饭，沐玖哄两个孩子睡着之后就敲开了梨昕的房间。他今天上班看到了一些新闻，不得不跟梨昕说一下。梨昕也明白沐玖应该是有什么事情要找他，于是就让他自己开门进来了。

梨昕本来已经打算睡觉了，所以他现在正摸索着想要下床来，毕竟自己躺在床上跟人说话是很不礼貌的行为。谁知他一不留神就打翻了床头柜上的小夜灯，他只是习惯性地顺势想要去抓住台灯，结果动作太过迅速，几乎残废的左手不能帮他保持身体的平衡，身体重重地摔倒在地上，右手被压在身下，疼得他脸色发白。

沐玖赶紧过去把他扶起来，看着他纠结在一起的眉毛，紧张地询问道：“很疼吗？”

梨昕忍着痛摇摇头，试着动了动右手，只是有点痛，应该真的没事，要是右手再没了，自己就真的就完全地残废了！沐玖扶着梨昕的胳膊，仔细地检查了一下，确认没有脱臼骨折之后才把人扶起来，坐在床边。

“谢谢你，玖哥，我现在真的是很没用，对不起，留在这里给你添了好多麻烦，还赖着不走……”梨昕的语气很是无奈，甚至有些颤抖。

沐玖有看着他，觉得不忍，哥俩好地勾住他的背：“说什么呢！你爱住多久就住多久，那两个臭小子还都这么喜欢你。还有，你的眼睛根本就没事，医生都说了，你这是因为心理的问题，只要打开心结眼睛就会好的。”

梨昕点点头，话虽然是这样说，可是什么时候才能好，又有谁知道呢？我……又没有什么心结的？梨昕甩甩头，暂时不理这些事情：“玖哥，来找我是有什么事情吗？”

沐玖才想起来找梨昕的目的，开口到：“今天我看到新闻上都在播向氏的寻人启事，寻的……就是你。”

梨昕并没有开口，只是低着头，细碎的额发遮住了所有的表情，让人捉摸不透。

沐玖又说道：“我去查了一些资料，知道你就是向氏总裁的爱人，需要我帮你通知他吗？”

梨昕猛地抬起头，抓住沐玖的手臂，使劲摇头，顿时红了眼眶。沐玖看着他，心里突然很想把他抱进怀里，这么想着，身体就跟随大脑的指示，已经把人紧紧地搂住了。他深知自己可能已经动心了，五年了，自从妻子去世之后，他第一次有了想要保护疼爱一个人的心情。

梨昕在他怀里死命地咬着唇，不让自己哭出声来，怀里不停颤抖的身体让沐玖更加不自觉地想要抱得更紧。

“玖哥……”梨昕带着哭腔说着：“不要让他找到我！不要！”

沐玖赶紧答应下来：“不会的，不会让他找到你的，你就安心待在这里就好，玖哥会好好保护你的。”

“玖哥，谢谢你，真的，”梨昕抬头看着沐玖，可是什么都看不见，“我好想看看你长什么样子。”

沐玖看着梨昕的眼睛，毫无神采却因为水光而闪闪发亮，拉起他的双手，捧住自己的脸：“你可以这样摸摸看，然后想象一下。”

“嗯。”梨昕用双手仔细地描着沐玖的眉眼，从额头，眉毛，眼角，鼻子，嘴唇，然后再次捧起他的脸，感受他的脸型，然后忽然就笑了，“玖哥，你果然长得很好看。”

沐玖也跟着笑了：“是啊，长得很好看，明天我们去看看心理医生，说不定很快你就真的能看到了，然后就证明一下你的猜想如何？”

梨昕也想重见光明，这样生活肯定会比现在方便很多，于是点头答应。为了方便梨昕，沐玖把心理医生请来了家里。这个心理医生算是这方面的权威，沐玖没那么多钱来支付他的费用，只能用梨昕爸爸打来的钱，还特意买了个崭新的本子，每一笔支出都记得清清楚楚。医生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长相温和，脸上也总是挂着平易近人的笑容，很容易让人放下戒心，这也应该是一个心理医生所需要的职业素养。

为了能够让梨昕真正做到敞开心胸，医生让沐玖和两个小孩都待在客厅，并且尽量保持安静。空旷的房间只剩下梨昕和医生两人，医生点燃了自己带来的精油，帮助梨昕放松心情。

熟悉的味道传入梨昕的鼻腔，心中隐隐作痛，让他不自觉地开口说道：“铃兰。”

医生听不懂中文，开口用意大利语询问道：“你刚刚说什么？”

梨昕只是摇摇头，没有说话。医生的声音很好听，讲着好听的意大利语，让梨昕有种在和著名男中音歌唱家聊天的感觉。医生很会聊天，不徐不疾地和他聊着，天南地北，什么都聊，却完全没有提到他失明的事情。这样聊过几次之后，梨昕自己都有点沉不住气了，忍不住问了医生他眼睛的事。

他看不见医生的表情，只听到那把充满磁性的嗓音用舒适且缓慢的调子说道：“人的眼是外在的心，心心相通，如果把心封闭了，那么眼睛自然也看不见了。”

梨昕几乎是立即反驳医生的话：“我没有！”

医生看着他，即使知道梨昕看不见也还是摇了摇头：“回答那么快可不一定是真的答案，答案也在你心里，不是吗？”

梨昕沉默，紧紧地闭着嘴巴，不再说话。

“我想，其实这些都必须靠你自己去思考，我并不能帮助你太多，一个敢勇于直面人生挫折的人才能够变得强大，否则永远弱小。”医生的语气突然变得严肃，“如果你想要继续待在安乐窝里，让别人把你保护得好好的，那么我和你谈再多的话也是没有任何作用的。你自己一边心急着想要重见光明，一边又不肯面对现实，这怎么行？我建议你和信赖的人好好聊聊，敞开胸怀。这世界上美好的事物那么多，没有什么值得你失去欣赏它们的能力。我只能说这么多了，再见。”

梨昕哑然失笑，说着容易做着难，道理又有谁不知道呢？梨昕礼貌地起身，想要送医生出门，医生也体贴地过去扶着他，两人一齐走出门口。

沐玖听到房门打开的声音，从沙发上站起来，扶过梨昕，跟医生道谢之后，他又单独出门去送医生，医生告诉沐玖，以后不用再看什么心理医生了，都是徒劳。

自从心理医生离开之后，梨昕就常常开始发呆，有时候独自坐在阳台上，一坐就是一整天。沐玖很想去问问到底怎么了，可是始终还是忍住了，只告诉两个孩子不要去打扰梨昕，两个孩子也很懂事的答应了。

梨昕坐在阳台上，已经是冬天了，外面的天气异常的冷，虽然阳台是封闭的，暖气也都有开着，但是从窗户漏进来的风，还是让他凉得透心，脚更是跟冰块一样。沐玖开门进来的时候就看到梨昕又待在阳台上发着呆，赶紧放下手中的东西，从沙发上拿过毛毯把人裹起来，抱进客厅。怎么好像瘦了？沐玖皱眉，记得当时救他的时候抱着可比现在重些。再仔细看看梨昕的脸，原本有些圆润稚气的脸庞现在下巴都已经变尖了，暗自责怪自己太没注意，人都瘦成这样了，怎么才发现？把人放倒沙发上，握着他的手开始搓起来。

“玖哥。”梨昕突然开口，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沐玖不确定地应了一声。

“沐晨和沐羽呢？”

沐玖觉得手差不多已经回暖了，又捧起他的脚开始揉搓起来，说道：“去同学家玩了，吃过晚饭再去接他们回来。”

梨昕哦了一声，然后没有再说话，脚心不时地传来痒痒的感觉，让他想把脚缩回来，却又舍不得这样温暖的掌心带给他的安心感觉。

过了一会，沐玖放开梨昕的双脚，去洗了洗手又坐回沙发上：“今晚想吃什么？”

梨昕像是在思考着什么，没有听到沐玖的话，只是点点头又摇摇头，然后突然开口道：“玖哥，你喜欢我吗？”

沐玖半天反应不过来，睁着双眼看着梨昕认真的表情，缓缓开口：“喜欢。”

“那么，抱我。”

“什么？！”沐玖原本正准备拿些葡萄给梨昕吃，一下子愣住，刚刚端起来的果盘又落回茶几，“哐当”一声。他不是没接触过同性恋，甚至还很了解，只是梨昕突然说出这么两个字还是让他震惊不已。

梨昕有些失望地摇摇头：“果然玖哥不是的。”

沐玖不知道该作何解释，思考良久后再次开口：“梨昕，我喜欢你，我们……或许可以试试？”说着闭上眼睛，捧起梨昕的脸，吻了上去。

第28章

梨昕也热情地回应着，只是不方便的左手让他没办法抱住沐玖，只能单着一只右手，勾住他的脖子。沐玖的手有些颤抖，但还是慢慢地伸手去脱梨昕的上衣。只是在他刚刚拉起梨昕的衣服时，一个精致漂亮的玉坠滑了出来，梨昕脸上闪现了一丝隐晦的难过，让他的手停在半空中，停止了接下去的动作。帮他整理好衣服，沐玖倒了杯冷水一口气全部喝下去。

梨昕也没说话，刚刚在沐玖真的准备抱他的时候，他的心里却想起了不该想起的人，因为当时的情况和现在切切实实的有着相似的地方，让他的心隐隐作痛。把自己蜷在沙发上，他只能低声地说着对不起。

沐玖走过去安慰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梨昕，你不用道歉，我自己也没有想清楚。不过，如果这是你用来打开心结的方式，我是不会接受的，因为这是在逃避！你的事情我也不是很清楚，但这样逃避能有什么用呢？”

梨昕抿唇不语，低垂着眼，心里五味参杂，原本以为会像之前遇到成旭尧那样，说不定可以开始新的生活，可是却怎么也没有以前的那种感觉了，这……究竟是为什么？

“对不起，玖哥，对不起，我先回房间了。”梨昕起身，摸索着向房间走去，经过个把月的时间，梨昕已经很熟悉这房子的结构了，也稍微适应了一些盲人的生活。为了方便他的进出，沐玖也改变了一下房子的摆设，让他进出没有阻碍。

沐玖没有阻止他，看着他走进房间，然后转身去厨房开始忙碌，思绪万千，多年不曾记起的画面断断续续地在脑内闪现。

梨昕回到房间，呈大字型躺下，眼睛里蓄满了泪水。再次把手伸到半空中，晃了晃，或许，真的再也看不见了。手无力地垂下，梨昕睁着看不见一点光亮的眼睛，却像正盯着什么一样，怔怔地望着天花板，捂着胸口的玉坠，眼泪不断从两侧流出，打湿了鬓发，也沾湿了衣裳。究竟自己在逃避什么？

梨昕还是像之前一样，会在阳台发呆，沐玖也是照常一看见就拿毯子把他裹起来，再把他抱回沙发上，帮他暖手暖脚，有时候沐晨和沐羽也会来帮忙，热乎乎的小手贴在梨昕冰凉的脸上，让人觉得无比温暖。他有时候会觉得自己是不是已经真的爱上了一直照顾着自己的沐玖，还有两个可爱的小朋友，这样真的很像一个家。

“哥哥你不能这么不爱惜自己！”沐羽撅着小嘴，一边帮梨昕捂着脸，一边开始学着大人的口吻说着，“你这样要是冻坏了爸爸可会心疼了！”

沐晨正坐在梨昕的右边，帮他搓着右手：“就是嘛！不仅爸爸心疼，我们也心疼！”

“就是就是！”

两个小孩子你一句我一句地“教育”着梨昕，沐玖觉得无奈，把梨昕的脚抱进怀里捂着，手上也在不停地搓着梨昕的左手，闷着不说一句话。

梨昕听到两个孩子大有他不停止去阳台就会不停唠叨的趋势，赶紧出声制止到：“知道了知道了，以后不会了。”

“这句话你说好多好多遍了！我们不相信你了！”兄弟俩默契十足地同时开口。

梨昕尴尬的笑着，岔开话题道：“外面的雪停了吗？天气好不好？我想出去走走。”

沐玖听后赶紧回答：“很好，今天早上就停了，外面阳光很不错，先去换件衣服吧。”

这是梨昕到沐玖家里来第一次主动要求出门，可能因为眼睛的原因，梨昕其实很抗拒和外界接触。沐玖曾经尝试着带着他出门，可是才刚刚下楼没走出一百米，梨昕就僵直着身体不再肯往前。耳边呼啸的车声和嘈杂的人群让他感到恐慌，什么都看不见，不能准确地分辨出人事物的方向，听力变得灵敏，车声，人声让他的耳朵嗡嗡作响，痛苦地抱着头。沐玖只好把他带回家里，之后再也没有提过让他出去散步的事情，虽然那样也许可以帮他纾解内心郁结。现在梨昕居然自己提出要出门去，沐玖一边是担心，一边是高兴，如果梨昕开始慢慢地走出去，也许生活也会慢慢开始好起来。

沐玖带着梨昕回到卧室，从衣柜里面拿出一件簇新的白色羽绒衣，衣柜里的衣服都是买给梨昕的，不过大部分都是舒适的家居服，因为梨昕在那次头痛之后就再没出过门，于是所有外出所穿的衣裤就都被搁置在了衣柜的角落里。沐玖再翻出一条黑色牛仔裤和厚厚的白色毛衣，然后看了一眼羽绒衣，皱着眉头把羽绒衣挂回衣柜，重新拿了一件浅蓝色的毛料大衣，开始帮梨昕换衣服。

换完衣服沐玖满意地点点头：“嗯，我眼光真好。”

“那是因为我身材好，所以衬得衣服好看！”梨昕扬起一个笑脸，自以为帅气实则有点二地拉开衣襟摆了个造型。

沐玖不理他，转身去拿围巾，嘴里嘟囔到：“是我眼光好。”

沐玖担心出门之后要照顾梨昕而不能顾好两个儿子，于是把他们送去和孩子跟他们同校的邻居家里，然后才带着梨昕正式出了门。

梨昕仍然是很紧张的，手被沐玖紧紧地握着，沁出细细的汗。沐玖一边牵着他慢慢地走着，一边不停地跟他介绍周围的景色，也小心翼翼地带着他避开障碍物。因此梨昕逐渐开始习惯这样的行走方式，放心大胆地把向导权叫给沐玖，只要有沐玖带着，他就不会撞到人或者其他的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