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城睨了他一眼，好似没有看到。

佟幂儿看了眼连城，忙着安抚苏亦风，“亦风，我们这也是为了大局着想，我们现在只有撤退，等以后……”

“没有以后！”苏亦风厉声吼道：“我苏亦风身为堂堂皇子，断断不可能临阵脱逃！我一定要带兵杀回去！”

连城深吸了口气，终于扭过头来看着他，“将者之风，要能进能退，你太冲动鲁莽了。”

“这不是你的国家，你当然不在乎！”苏亦风狠狠地说道。

此言一出，连城不再出声，甚至不再看他。

佟幂儿有些不解，“亦风，你说的是什么意思啊？”

苏亦风这才发现自己说了什么，随口说了句“没什么”，就再没多说。

马车颠簸，连城在马车里身子颠晃，思绪却一直飘忽。

他，真的这么在乎这个国家吗？

“你让我下去！让我下去！”苏亦风还在拼命想冲下车。

连城本来一直低垂着眼睛，什么都不关心的样子，忽地耳朵动了动，好似听到了什么，伸手按住苏亦风躁动的身子。

连城突然出手让苏亦风愣了下，随即接着挣扎。

“等等，”连城突然开口，眉头瞥了起来，“有敌军！”

话音刚落，只听一声长喝声，连城掀开帘子来看，前方是一处险谷，道路狭窄，路的两边一边是山丘一边是陡坡。

本就险阻至极，没想到陈军就在那山丘之上，准备好大批的落石推落下来，砸死伤不少姜国士兵。

连城按捺住苏亦风，不让他乱动，忙着想下车，可是才刚掀开帘子，就见一块巨大的落石从山坡上滚落下来，眼看就要砸中马车！

连城一慌，忙着想用法术抵制住落石，可是却半点法术都使不出，他苦于无奈，眼看落石就要砸中马车，他本想护住苏亦风，却见苏亦风因为挣不开绳子，便用尽全身力气护在了佟幂儿

身前。

那一瞬间，连城突然觉得，就这样吧，被砸死，好不好？

就这样吧……

在苏亦风护住佟幂儿的那一瞬间，佟幂儿死死闭住眼睛窝在他的怀里。

落石砸中马车，一路滚下了陡坡，马车翻滚，佟幂儿只觉得天旋地转，只能朝苏亦风的怀里窝得更紧。

好不容易感觉马车翻滚停了下来，佟幂儿还被苏亦风搂在怀里，她试着动了动，发现苏亦风并无反应，估计应该是晕了过去，她刚想抬起头来，只听又是一阵破风声，吓得她忙低下头。

佟幂儿自小就喜欢在外面跑，骑马射箭自然是会的，只是一听就知道长箭射来的声音，她被护在怀里，要射也应该是射中抱着他的苏亦风。

虽然苏亦风晕了过去，可是如果中箭不可能半点反应没有啊。

佟幂儿有些疑惑地抬起头，苏亦风面色祥和，没有半点痛苦痕迹，他困惑地越过苏亦风的身体向后看去，发现他的后背上分明插着一枚箭羽！

可是看苏亦风的样子，又不像受伤。

佟幂儿挣开苏亦风的怀抱，重新向他的后背看去，这才发现，的确竖着一支箭羽不假，可是那箭并未刺进他的后背，因为——

连城用手心生生地接住了，因为角度问题，连城想伸手抓住箭根本办不到，只能用手心挡住，任由箭羽刺进了他的掌心，穿破了他的手掌。

他的血，一滴，一滴，全滴在了苏亦风的背上，染红了他的衣服。

他本是想与他一起死的，马车摔下破碎，将他整个人都隔开了来，他终究是不忍心他受伤，只能勉强让他伸出一只手来，生生地接住那支箭。

连城失去灵力，整个人又几乎被挤在车厢之外，他收不回手，狭窄的空间里他只要将手收回来，箭羽必定会划伤苏亦风，眼下，只有等他恢复灵力。

或者，等人来救。

终究连城的灵力没有恢复，而是别人救了他们，这个人倒是出乎了所有人意料——

灵虚子。

苏亦风没什么大碍，很快就醒了过来，醒来的时候正在回皇城的路上，现在一切大局已定，他想再回青城也是于事无补，索性也就作罢。

听闻救他们的是灵虚子，这是无极门的掌门，苏亦风自然是听说过的，只是一直不曾得见，听说他这会儿正在连城的马车上，他当然要去见见。

灵虚子和连城不知道在说什么，脸色凝重，在苏亦风掀开帘子那一瞬间，两个顿时收敛了脸色，好似什么都没有发生。

“参见三皇子。”灵虚子低头问礼。

连城淡淡别开脸，好似根本没有看到他。

苏亦风点点头，“听说是灵虚子道长救了我们，亦风感激不尽，特来道谢。”

“三皇子客气了。”灵虚子回答得冷漠而疏离，甚至有些心不在焉，好似没有认真在听。

“不知道长可否留下协助姜国，帮助姜国抵抗外敌。”

“贫道是方外之人，尽量，尽量。”灵虚子说道。

话说到这个份上，苏亦风就算是傻子也该听得明白了。

他的视线落在连城包扎的手上，“你的手受伤了？”

连城随便睨了一眼，道：“没什么，小擦伤罢了。”

苏亦风松了口气，“那就好，那两位慢聊，我先走了。”

灵虚子点了点头，“三皇子慢走。”

直到苏亦风走之后，灵虚子才重新换上一脸凝重，瞥着眉头看着他。

“你的手，很严重。”

连城抬起自己包扎的手看了看，眼皮轻轻眨了眨，“造下杀戮，灵气被污，骨头又都被刺穿了，不严重才怪，只是可惜，弹不了琴了，不过没关系，反正他又不喜欢弹琴。”

连城说着，视线缓缓飘远。

他的眉头不自觉地又瞥了起来，最近瞥眉头这个动作似乎是成了一个习惯，总是不经意地就做了起来。

“你说皇上在炼轮回剑？”

灵虚子点点头，“之前我一直感觉到宫里有一股强大的力量，趁着夜黑我去查探了下，原来是姜文帝动用了姜国上古秘术，想炼成轮回剑以保姜国。”

“轮回剑啊……”连城啧啧了两声，“又炼不成。”

轮回剑，上古秘术之剑，传闻这件自带灵性，或者是魔性。

此剑千百年来从未有人炼成过，传言此剑一出例无虚发，无论伤到哪里，哪怕只是伤到了手臂，受伤的人都会灵魂虚离，并且被此剑伤过的人都只存活于今生，再无来世。

生死不轮回。

更有传言说，此剑有君王之相，凡携此剑者，王者之位必是囊中之物。

姜文帝怕是想用轮回剑的传说，以保姜国战胜吧。

“他想炼就让他炼喽，如今我的身份已经败露，苏亦风怕是回去就要揭穿我，如今我法力暂无，辛苦你保护我。”

灵虚子道：“放心，炼成轮回剑的秘密我不会告诉别人的，无极门出了些事，我必须回去处理，我会让无量下山来帮你。”

提到他连城就下意识撇嘴，“那个小孩？”

灵虚子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他的聪明才智天赋可都在你之上，现在法术也比你高。”

连城认可地点点头，“年龄比我小……几千岁。”

灵虚子无语。

灵虚子没有跟他们直接去皇城，而是直接回了无极门，等连城回到皇城的时候，正好赶上无量那个小道士的到来。

“原来是灵虚子大师的弟子，失敬失敬。”苏亦风对于无极门的人好像十分崇敬，无论是谁，只要自称是无极门的，都十分敬畏。

31.我们情深缘浅

“无量参见三皇子。”无量虽然才十一二岁的年纪，礼数却是十足。

“听闻无量道长是灵虚子道长门下最得意的弟子，有阁下相助必是极好。”

“既然三皇子那么喜欢你，那你就住去清潭宫吧。”连城随意说道，有些慵懒。

无量长得有些稚气，甚至可以说是娃娃脸，却总是板着脸，一脸自己很老成的样子，虽然这样看起来并不成功，反而愈显得幼稚。

现在，他已经板着一张娃娃脸看向连城，“师父是让我来协助你的。”

连城看了苏亦风一眼，转身就走，转身前，他说了句——

“没差的。”

帮他，和帮自己，没差的。

无量跟在他身边总比自己身边好，他的身份已经败露，说不定苏亦风早已写信告发他了，就算还没有怕是也不远了，跟在自己身边只会被视为同党。

只是，连城等了很久，都没有等到皇上的诛灭圣旨，他依然住在东宫，依然做着太子。

一切总是来得那么快，陈国进攻不断，苏亦风再次领军出征，连城碍于灵气无法恢复没有跟去。

虽然苏亦风擅长行军打仗，可是两国实力实在相差太过悬殊，姜国节节败退，城池一个又一个沦陷。

连城已经有半年没有见过苏亦风，再一次见面，是在宫廷里的走廊上。

败仗不断，姜文帝抑郁成疾，终于快撑不住了，想再见苏亦风最后一面，忙着叫他回来。

走廊之上，连城就看见苏亦风风尘仆仆，从对面走来，他变得沧桑，甚至脸上还有道浅浅疤痕。

苏亦风也看到他，不过也只是看了他一眼，目不斜视，想与他擦肩而过。

“执着什么？”连城开口。

苏亦风顿住脚步，背对着他，没有回头。

连城也保持着背对他的姿势，继续说道：“姜国气数已尽，你又何必执着，赔了一条性命。”

“因为这不是你的国家！”苏亦风猛地回头看他，“你一介精魅，他不是你的父皇，死伤的不是你的将士，城外的不是你的子民，你当然无动于衷！”

苏亦风冷睨他一眼，悍然离开。

姜文帝不知与那苏亦风说了些什么，只是他进去了许久，等他出来的时候，就传出了姜文帝薨逝的消息。

神兵阁是历代姜国皇帝用于储存神兵利器的地方，平常不许外人进入，最近一年以来，更是连下人打扫都不允许，只有姜文帝一个人可以进入。

连城站在神兵阁外，感受到神兵阁之内传出的阵阵强力。

现下，能帮他的，当真只有轮回剑了。

他低着眼睛，不知道在想什么，转身，幽幽离开。

清潭宫。

“你说轮回剑？”佟幂儿问。

苏亦风点点头，他本该身穿孝衣，可他不想脱下那一身铠甲，想时时都可迎上战场，只在头上缠上孝条。

他点点头，“父皇驾崩之前，的确跟我说，神兵阁之内在祭炼轮回剑，铸剑需一百零白天，如今已经快一年了，剑还是没有炼成。”

“为什么？怎么会这样？”

苏亦风摇摇头，“父皇也不知道，所以父皇希望我能找到铸剑的办法，铸成神剑，保家卫国。”

“那，轮回剑真的可以保护我们？”佟幂儿有些质疑。

“如果轮回剑的传说是真的，那便可以。”

“那亦风你一定要快些找到铸剑方法才好。”

苏亦风点点头。

佟幂儿突然想到了什么，继续问道：“对了亦风，你父皇驾崩，皇位……”

“我要先去藏书阁，看看有没有关于轮回剑的记载。”还不等佟幂儿说完，苏亦风已经起身出去。

苏亦风并没有去藏书阁，就只是站在院子里，静静地发呆。

他没有想过，父皇临死之前，竟然将皇位传给了他，他迟迟没有揭发连城的身份，是因为不想看他死，欺君之罪必死无疑，哪怕他一直做太子，甚至登上皇位。

然而，父皇却告诉他，这不过是连城与他演的一场戏，因为那次的刺杀，所以连城决定由自己做太子，成为众矢之的，借此来保护苏亦风，而皇位，从来都是苏亦风的。

他从没想过和他抢。

如果不是看过了辅政大臣手中的圣旨，他迟迟不敢相信。

自己究竟误会了连城多少事？

先皇驾崩，新帝即位。

即位大典只是匆匆举行，现在国难当前，自是不宜大肆铺张。

佟幂儿悬了许久的心总算是沉了下来，然而她本以为苏亦风一旦即位就会立马册封自己，哪怕现在自己身份不便不宜为后，册封个妃子也是起码的。

然而苏亦风并没有，她料想，应当是现下战乱不断的原因吧，一旦天下太平，苏亦风一定会立马册封自己。

神兵阁。

神兵阁里果然藏有各种神兵利器，只是单单走进去，便感到一股杀气扑面而来，静静地摆在那里，依然闪烁着那凌厉的剑光。

神兵阁深处，那是一个巨大的铸剑炉，里面闪烁着熊熊火焰，铸器神石在里面疯狂燃烧着。

铸剑炉之上悬挂着的，是一把精美的长剑，剑身流畅，上面刻有精美的花纹，像上古古老的图纹，隐隐散发着一股巨大的力量，整把剑被烧得通红，看起来炙热烫人。

只是力量虽大，却总感觉似乎在被什么压制着，无法爆发出来。

苏亦风低下头，看向站在身旁的无量。

“道长，你知不知道，如何才能炼成这轮回剑？”

“轮回剑？上古秘术轮回剑？”无量闻言也是大吃一惊，“生死不轮回的轮回剑？”

苏亦风点点头。

“怪不得，我感觉到如此强大的力量，”无量说道，随即摇摇头，“你炼不成的。”

“为什么？”苏亦风一惊。

“要铸成轮回剑，必须要有天下之最的灵气来祭剑，用于为宝剑开封。”

“天下之最的灵气？”

“嗯。”无量点点头，随即皱起眉。

“那是什么？”

无量不作声。

忽地，苏亦风像是想到了什么，猛地低下头看他，“你说的，是天下至灵火狐？”

无量转了转眼睛，说道：“是他，可他早在千年前就将自身化作封印去封住魔尊了，早已不在这世间存在，你找不到他的，所以这轮回剑炼不成。”

苏亦风点点头，没有说话。

无量转身要走，可是看着苏亦风的表情，他突然问道：“其实你早知道了吧。”

苏亦风抬头看他。

“知道连城就是天下至灵。”

“额，怎么会呢，我……”苏亦风忙着想解释。

“听到我说连城是天下至灵，你一点吃惊的反应都没有，你确定真的不知道？”

苏亦风没有再说话，总是别开了脸去，“我是知道，现在我也知道了铸剑的秘密，但是他，就没必要知道了吧。”

无量惊讶地看着他。

苏亦风深深地看了那把剑一眼，转身离开。

清潭宫。

苏亦风一进门，佟幂儿就忙着围了上去，“亦风，怎么样？那个无量道士有没有说铸剑的方法？”

苏亦风看了他一眼，对她摇摇头，“他说他也不知道。”

“我就知道！他不过是个孩子，他懂什么！”佟幂儿再也无法控制歇斯底里起来。

苏亦风看她的眼神有些古怪，不过也只是匆匆一眼，便转开了眼去。

城楼之上，苏亦风看着这万里河山，眼下属于自己的，也只有这一座皇城了，这么久的战事，死伤了多少百姓将士，他不是不知道。

他翻身坐在了城墙之上，就那样完全不顾忌自己形象地坐着，看着城墙之外，因为陈军多次攻打，城外满是尸体鲜血，尸体虽然已经处理过了，可是那鲜红的血染红的地面，还是赤焰般的颜色。

他拿下手中的佩剑，缓缓地拔开，因为长期使用杀人，剑身已经隐隐发红，无法褪去的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