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禁有些担忧,虽说这些人参赛前都写下过生死状,纵使出了意外也不能追究,但这毕竟是鳞族的地方,难道他不怕事后被人清算?还是说他已经有了万全的准备可以安然离开龙渊城?
我正想着,那人却和二王爷囚牛一起进了演武圈,原来这一轮竟是他们两个对上了。
囚牛知道厉害,出手十分谨慎,绕着那人转了好几个圈子,方才攻出一剑,却被破空而来的长枪吓得立即倒退回去。
那人扣住枪尾晃了晃,脸上露出不屑的神色。
囚牛从月琴中抽出一把细剑,放下琴,剑尖遥指那人眉心,像是要使出全力。那人却怡然不惧,无论囚牛如何攻击,长枪所指必定是囚牛身上要害,攻敌所必救,已然立于不败之地。
又过一会儿,只听那人发出一声断喝,囚牛右肩上瞬时爆开一朵血花,闷哼一声退到演武圈外,身形晃了晃,竟连站都站不住,一跤跌倒在地。睚眦急叫着将囚牛扶起,人却已经晕了过去,像是伤的不轻。睚眦瞪那人的目光几乎喷出火来,碍于比赛的规矩,只好隐忍不发。
四强座次排定,是大王爷赑屃、七王爷睚眦、那人以及一个鳞族高手,对阵起来却是两位王爷先战一场,另两位一场。
睚眦武功虽好,到底差着赑屃一截,不久便败下阵来。赑屃点到为止,得胜之后默默站到一边。
下一场和那人对垒的是个长相阴狠的鳞族青年,使一对奇门兵刃离合圈,往往一转就能卸下人手足。光是今日就已经卸下了两个对手的手掌,给他们留下终生残疾。
两人才一交手,那人枪势就突然一变,不再采取守势,虎虎生风向对方攻去。那人力大无穷,竟能将一杆长枪舞得像鞭子一样。鳞族青年不得已甩出一个离合圈,却被枪尖勾住,微微一挑倒飞回去,生生锯掉了一只手掌。鳞族青年惨叫一声,甩出另一个离合圈,想要掩护自己退出演武圈。那人却哈哈一笑,枪尖微动,将精钢的圈子崩成两半,一左一右插进那青年后背,又从前面飞出来钉在地上。那青年倒在地上,瞬时没了气息,距离演武圈的边缘只有一步之遥。
观战之人不由倒抽一口冷气。之前他们只知道这个兽族的人不好对付,却没想到他厉害一至于斯!如今只剩下大王爷赑屃,若还是不幸落败,那鳞族的脸面便捡都捡不起来了。
龙君脸上看不出喜怒,只是命人取消了正式决赛前的祭天仪式。想想也是,往年的头两名可以代表鳞族向天地敬酒,这一回混了个兽族人进来,仪式就变得有些不伦不类了。
决赛提前进行,在场的鳞族满脸忐忑不安,就连我也不禁有些担忧。只不过我担心的对象和他们担心的并不是同一个人。
场上大王爷赑屃戴着面具看不出表情,不过步伐却十分沉稳。那人胆大包天,敢在龙君面前现身,自然也不可能怯场。双方抱了抱拳,便一言不发动起手来。
两人走的都是以力克敌的路数,轻易绝不出手,一出手便是雷霆万钧。打到后来演武场上飞沙走石,犹如狂风肆虐一般。我看不清两人的招式,只能看到龙君嘴角渐渐勾起,心中不由焦急万分。
正这时,龙君突然一皱眉头,口中发出一声清喝——
“好!”
龙吟之声如雷贯耳,竟生生让场中的两人停了下来。
“都是绝世无双的好武艺,这一局不用比了,今年的一二名不分伯仲,算战和了吧!”
龙君语毕,众人愣了愣,随即欢呼起来。场上赑屃被那人用枪挑飞了发冠,头发披散下来。那人胸口的衣襟也被阔剑划开,好不狼狈。那人见赑屃收了手,心有不甘似的呲了呲牙,到底没再动手。
这场面看起来倒像是半斤八两,不过既然是龙君出声喝止,恐怕继续下去吃亏的会是大王爷赑屃也不一定。
因为使双圈的青年已死,如此一二三名便已排定。好歹没被外族人独占鳌头,鳞族人的脸上好看了些,敲锣打鼓,开始准备夜晚的欢庆。
晚宴过后,前三甲照例到龙君面前接受封赏。今年的赏赐是羽族千里迢迢送来的美人,让鳞族大大扬眉吐气。
赑屃第一个上前,却说不想要我们中的任何一个,只求龙君给他一面腰牌,允许他在母诞之日入宫为先皇后祭扫。龙君脸上闪过不愉,到底还是答应了赑屃的请求。我偷偷看毕方的表情,他倒是一派事不关己的样子,丝毫不叫人起疑。
那人排在第二,也没换衣衫,只将破烂的衣裳脱了,精赤着上身。我见他的眼神在我身上一转,就知道事情要遭。
“我家里连间像样的屋子都没有,不敢要龙君赐的美人,听说鸦族擅长饮酒,不如就让墨宵公子陪我喝上一晚当作赏赐吧!”
此言一出,周围顿时鸦雀无声。
我陪坐在龙君身侧,但凡是有点眼力的鳞族获胜后恐怕都不敢点我的名字,偏偏那人是兽族,这一讨赏简直就像是在打龙君的脸。
“怎么,龙君舍不得?”
那人语带挑衅,和我当初见到他的时候一般无二,就是在龙君面前胆色也丝毫不减。
“……区区一只鸦而已,有甚么舍不得?”
龙君这句话算是决定了我今晚的命运。鳞族众人愤愤地看着那人,要不是七王爷睚眦还排在后面,恐怕就要喧哗起来。
轮到睚眦上前,他的目光在孔雀身上打了个转,见孔雀柳眉倒竖,才笑着说要讨灵鸾回去。
这倒是大大出乎我的意料。灵鸾的长相只能算是清秀,嗓音却十分不俗,还弹得一手好琴,家中世代都是归云城的乐师。
“二哥这回受了伤,怕是要躺上一阵才会好,让灵鸾公子伴在他身边,给他弹琴解闷,好起来也会快些。”
睚眦这么一说我才知道他是为囚牛要的人。囚牛痴迷音律,不像其他鳞族那样看轻羽族,对灵鸾来说倒不失是个好归宿。
今夜的重头戏已经结束,接下来就是民间的庆祝了,龙君兴致不高,坐了一会儿就要回宫,而我只好硬着头皮端着酒去鳞族安排的房间见那人。
红烛,软帐,美酒,佳肴,倒像是情人幽会的好去处。
只可惜地点不对,时机不对,人更加不对。
“三年不见,虎君别来无恙?”
我对那人一拱手,冷冷笑了笑。
“你现在来收我的命好像还早了些?”
11
听我这么说虎君登时哈哈大笑起来:“小鸦,我说过,你的命我还不想要。”
我微微皱眉:“那虎君到底为何来龙渊城?你明知我的计划,只要再等一年我就能……难道你是专程来给我难堪?”
虎君摇头道:“我得到消息,义父的一片魂魄散落在龙渊城里,若非如此怎么会冒这么大的风险潜进来?”
麒麟的魂魄?
我心中不禁狐疑。
“麒麟大人早已身魂分离,你就是找到了他的魂魄又能怎样?你不是恨他恨得要命,连提都不许人提起他吗?”
虎君脸上闪过一丝尴尬:“从前我以为义父抛下了兽族,抛下了我,所以才会对他有些怨言。自从你告诉了我万寿山的真相后,我便日夜懊悔,想来想去,还是决定先寻回义父的三魂七魄,狐狸说他有办法让义父身魂合一。”
我点点头:“狐狸狡黠天下无双,他说能办到说不定还真能办到。只是虎君的胆子也未免太大了点,在鳞族比武大典上拔得头筹,你以为龙君会轻易放过你吗?”
虎君哂道:“这也是狐狸的计策,声东击西置之死地而后生,没有我在这里吸引龙君的注意,他们哪有机会在龙渊城里寻找义父的魂魄?万一真要与龙君一战,那就战好了,鹿死谁手还未可知哩!”
我想起上一代的虎君便是与龙君在万寿山决战而亡,虎君口上虽然这么说,真要打起来恐怕还是凶多吉少的。
“那虎君又何必要点名要墨宵陪酒?”
虎君笑道:“哈哈哈,我想你了,想你陪我喝一杯还不行吗?”
我不禁摇头:“你从前可不会这般对我。”
虎君冲着桌上的酒壶扬了扬下巴:“先喂我一口。”
不得已,斟了一满杯递到虎君唇边,他却不肯张口。我犹豫一下,只得将酒含在嘴里送了过去。
口舌相触。
虎君身上有股既让人害怕又让人想要亲近的味道,我不禁想起当日在兽族营寨发生的事。那时我尚不知情欲为何物,虎君既在折磨我又在帮助我度过改变体质时的苦痛,他没有真的碰我,不过那段时间我们之间的亲吻却很频繁。
虎君爱恨分明勇猛爽直,很难让人生出恶感。他虽然霸道了一点,但这份独裁独断的霸气却是数百年来带领兽族周旋在穷山恶水之间练就出来的。我见过他之后才明白为何桀骜不驯的兽族人一个个都真心实意奉他为王。
“唔……”
“小鸦对我真是越来越不上心了,这边在陪我喝酒,心里头却不知在想些什么。”
“墨宵不敢。”
“你有什么是不敢的?连龙君都敢算计。”虎君突然面色一沉,“他抱过你了?”
我被他的手指捏得生疼,咬牙道:“是。”
虎君脸上浮起怒容:“龙君……算了!我不问你这些。你想不想知道你成功了没有?”
我心中一动,立即诚恳问道:“墨宵当日忘了问,到底怎样才算有孕,还请虎君告知一二。”
虎君的脸色更加不耐:“你不好好陪我喝酒,问这个作甚?”
我心中暗道,这个话题也是虎君提起的,此时却又要迁怒于人,也不知是何道理。
虎君顿了顿叹道:“罢了,罢了,我来找你就是为了此事。你在深宫之中,我若不参加比武大典,哪里有机会见得到你?”
我听了不由感动万分,原来虎君甘冒大险,不仅是为了要替手下人打掩护,更是为了我。如此大恩,真叫人不知说什么好了。
“怎么呆掉了?小鸦,张嘴!”
我才一张嘴,虎君就又吻了上来,此时我已识情爱滋味,被他吻得身上不由热了起来,抬起双手去抱他脖颈。
这一吻吻得极深,到后来我浑身瘫软无力,整个人都贴在虎君身上喘息不已。恍惚间感觉有个火热的物事,滑过舌头落入腹中,不知怎地竟在体内转起圈来。
只听虎君在我耳边叹道:“早知你这般美味我就该自己享用了。”
他将手掌贴在我小腹上轻轻一推,那物事便又原路转了出来。我喉咙一紧,干呕的时候一颗鲜红的珠子落在了掌心。
虎君见了双眉微微皱起。
我不禁有些紧张:“怎么样?我到底有没有孕?”
“有是有了,不过鳞羽两族产子之事自古以来从未有过,也不知会不会有什么害处。你也不要勉强,若是能成最好,实在救不出凤君,就到虎跳峡来找我吧。”
我只听了前半句就已经有些头晕眼花,根本听不清虎君后来又说了甚么。
竟然真的有了!
麒麟角果然能改变我的体质,不枉我费劲千辛万苦找到兽族遗部向虎君讨到此物。
接下来会不会就跟那本古书上说的一样?
凤君……
凤君是不是就能像我计划中那样……
离开这里?
凤君!
等我回过神来,虎君已经不知所踪。我估计他是要趁夜色离开龙渊城,现在鳞族之人还都在欢庆,等过了今晚他再要走就很难了。
我为自己斟了一杯酒。
高高举起。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
这一杯,老天爷,我敬你!
12
回去之后,我思索了一会儿决定装病。
我不知道有孕之人应当如何表现,只能寄希望于被人“意外”发现怀有身孕。好在前一天龙君让我坐在他身边,对我表现出了宠爱之意,宫女太监一听说我感觉难受便立即去请了太医过来。
那老太医像是蚌族出身,背后背了个灰灰白白的大壳子,手上提一个小药箱,动作异常迟缓。大约是耳背的缘故,宫女们解释了好几遍,他才刚刚听明白我到底是哪里不适。
老太医从药箱里取出一方手绢,让我垫在手腕下面,然后颤颤巍巍抬起手来为我诊脉。过了好一会儿,他脸上才露出惊讶的表情,瞪大眼睛看我。
“这位公子几时入的宫?”
“三个月前。”我答道。
“三个月,那就是在入宫之后的事了。稀罕……真是稀罕……”
老太医连声称奇,让人去请龙君过来。那些宫女太监哪有胆子去打搅龙君,直到老太医说我有喜了才惊骇欲绝地飞奔着去了。
剩下我与老太医两个大眼瞪小眼,隔了好一会儿他才犹豫着问:“公子最近有没有吃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
“我真的是有喜了吗?”
“奇哉……怪哉……公子在这几个月里也没有与旁人亲近过吗?”
“我应当怎样做才能保住腹中的胎儿?”
“再要不然……就是公子其实出身鳞族却不自知?”
我们两个鸡同鸭讲了好半天才等到龙君驾临。
龙君一见我便问道:“真的有了?”
我还是第一次在龙君脸上看到如寻常人一般的惊讶表情。龙君素来喜怒不行于色,叫人猜不透他的心思。
“太医居丰拜见龙君。”老太医摇摇晃晃向龙君下跪,“有是有了,是不是龙种老朽还要再行验过才能知晓。”
龙君走到床前居高临下地看着我,嘴角向上扬了扬:“不必验了,这孩子是我的。必定是老天听到了我的心愿,才会让鳞羽两族得以生子,他日诞下龙子,便是鳞族的太子!”
老太医闻言登时磕起头来:“兹事体大,还请我王三思啊!”
“君无戏言。你给他开些安胎养生的方子,若是这孩子有什么三长两短,我就要你全家的命!”龙君顿了顿,又道,“墨宵既然有孕就不能再住在这里了,移居景阳宫吧!”
景阳宫原本是位份极高的妃子居住的地方,气势规模均不是我现在住的地方可比,不过现下却是空置已久。听到龙君的旨意,宫女太监们立即去去叫人打扫景阳宫了。
龙君又耐着性子听老太医说了不少注意事项,这才遣他出去煎药。屋子里只剩下我与龙君两个,我不由有些紧张起来。
龙君看了我一会儿,突然发出一声轻笑:“小东西,你的运气还真不坏。我原想让睚眦好好审一审你,如今你有了身孕,倒是可以逃过一顿严刑拷打。”
我心中一紧,知道龙君绝不是在说笑。他抓不到虎君,必定会从我身上下手,寻找虎君的下落。
龙君缓缓递出一只手,掐住我的脖子。
“昨夜过得可好?他碰你的时候你是不是也像在我面前那般银荡?”
我被他掐得说不出话来,只好奋力摇头。
龙君送开手指,挑眉道:“他没碰你?”
“墨宵不胜酒力,只喝了一杯就醉倒了,醒来时衣裳分毫不乱,没有被人动过。”
“最好是这样。”龙君冷冷道,“怪不得之前你不畏惧龙气,原来是因为怀了龙种。”
我一想果然如此,龙君大概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才确信我腹中怀的是他的骨肉。
龙君又道:“等这孩子诞生,天下就再也没有鳞羽之分,凤儿也没有理由离开这里了。”
我明知危险,却还是忍不住问:“凤君想要离开吗?”
“他走不了。归云城没了城墙,他要是走了,我就派一支铁骑将归云城一把火烧成灰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