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间，众人看向菩叶的眼神都逐渐变了。

这是只有甘愿舍身于天下的殉道者才有的气结和信念啊！

“阿弥陀佛！！”

众多僧人不由自主的起身，口诵佛号，垂首拜服。

菩花心生骄傲，这就是他的师弟，他那个不着调的师父教养出的师弟。

法如也看着菩叶，心生感慨，当初那个濒死的孩子，是那么瘦小孱弱，谁能想到近十年后，那个小小的孩子，竟成长为如此优秀俊朗的佛子？

法真和法恪也缓缓点头，当初他们也听说了此子的异象，也曾暗中观察过一段时间，虽说都明白这孩子的将来定会无比优秀耀眼，却哪想到只是短短几年，菩叶就已然有了如此舍身的觉悟，悟出了这等无上妙法？！

果然……

“我无因寺后继有人矣！！”

菩叶心下缓缓长出一口气。

总算……讲完了。

他嘴角微微上翘，为了这一天，他抄了两年的经书，翻阅了无数典籍，只为了这一刻无懈可击的阐释！

他不由自主的看向菩花，然后他发现菩花师兄正对着他欣慰的微笑，菩叶心中泛起暖意。

眼神一瞟，他又看到了自回寺后就一直谆谆教导他的相若，这个平日里不苟言笑的大和尚此刻面带笑容，只可惜似乎是常年不笑的缘故，现在这笑容，怎么看怎么有些僵硬。

菩叶心下啼笑皆非。

他再度拾起小锤，叮当——！

木鱼发出了清脆悠远的鸣声，菩叶温和的笑着，“多谢诸位前辈捧场，菩叶后学末进，班门弄斧，如有哪点讲解不清，还望诸位海涵。”

随即，他起身，准备下台。

诸多僧人都口诵佛号，起身准备迎菩叶下坛。

变故，就发生在这一刻。

突兀的，云朵涌动起来，平静如海的云层刹那间掀起了滔天的巨浪！

层层叠叠的云层蓦然压下，带着沉重的威势和磅礴的灵力，呼啸着朝着菩叶的脑袋上砸了下来！！！

这股巨力来的是如此之快，千余米外的法如等人都来不及出手！！

法恪暴怒吼道，“尔敢！！？”

菩叶瞳孔猛地一缩，心动而万法动，和他心意相通的藤小红突然爆发出一股澎湃的灵力，于菩叶背后拔天而起，一抹巨大的红影倏的出现。

无数藤蔓飞出，触须和剑叶交错编织，于菩叶头顶结成一顶恢弘的华盖，火红色冥火熊熊燃烧起来，如纷纷洒洒的小雨，绽放着柔和的光芒！！

一弟子失声道，“灵山施雨！！”

——不想藤小红竟只凭讲法就施展出了灵山施雨！！

只是那灿烂的华盖与汹涌袭来的黑色巨浪一撞，只坚持了短短几秒，就融化成一滩红色血水！

菩叶只觉心头剧痛！

小红！！

法恪禅师抬手一挥，一个巨大的金色佛掌凭空出现，仿佛老鹰抓小鸡般冲进云层！

他咆哮道，“哪个想死？给我滚出来！！”

同时菩花禅师猛地高声喝道，“沙弥以下全部退下，比丘留下，结阵御敌！”

“不知是哪位同道来此？还不现身？！”法如禅师的声音如钟如鼓，“我无因寺讲法事毕，若有同道中人慕名观摩，当早些发帖才是！！”

法恪禅师的佛掌与云层中搅动，他狰狞的瞪着天空，突兀的笑道，“原来是三只长虫！！”

与此同时，云层翻涌，一头，两头，三头……三头颜色各异的蛟龙露出面貌，其中两只被巨大的佛掌抓在手心里，纵然那蛟龙努力扭动，却也无法挣脱法恪禅师的佛掌！！

其中一头蛟龙咆哮着喷下黑色脓液，同时哈哈大笑起来！！

“无因寺的秃驴们！！爷爷我今天就是来闹事的！！”

菩花瞳孔一缩，猛地看向菩叶，“师弟！！”

红色血水纵然只消融了短短几秒，随即又再度化为一顶小华盖，可即便如此，诸人也能察觉出藤小红已然是强弩之末！

来袭的三只蛟龙皆是元婴后期的大能，围坐在高台附近的弟子虽多，却多为金丹期，元婴期如菩花菩云等人都坐在后方，关键时刻，若非法恪禅师当机立断直接出手，就以藤小红的实力，早已死在那元婴期蛟龙手下！

就在众人心下稍安之际，突然一头泛着粼粼水色的龙首出现在菩叶的头顶，竟只余堪堪几米！！！

下一秒，这龙首长大了嘴巴，狰狞的利齿显露着，毫不客气的朝着菩叶的脑袋咬了下去！！

菩叶瞳孔一缩，看到头顶小红重伤，心中无比愤怒，他双手合十，猛地大吼一声：“吼——！！！”

巨大的声波夹杂着火焰般的灵力喷出，大狮子吼声震九天，可因他和眼前这水龙修为差距过大，是以这龙首只是微微一顿，那攻势再度压下。

眼看着就要丧生于龙首之下，菩叶却趁此机会，抬手一丢，竟将面前摆放着的紫金钵毫不犹豫的丢了出去！！

——哦哦感谢无因寺外门弟子的踏实勤劳，这紫金钵并未偷工减料，更因为是分给修为较低的菩叶，菩花甚至还在这紫金钵上刻下了防护阵法。

扑通一下！这紫金钵恰巧砸在那龙首的鼻子上，那水属性蛟龙痛的嗷嚎一声，气势却更足了！！

菩叶却不慌不忙，哪怕他心中正怒火燃烧，举手投足间却满是优雅从容。

他起身，红色蒲团化为一抹流光，缩进了他的袖子里，同时头顶华盖悄然消散，菩叶冷笑着看着那水色龙首，抬手一挥，一道水色长卷陡然绽放出璀璨的光芒！！

仿若滔滔河水从遥远的天际落下，从亘古长夜的银河中垂下，丝丝缕缕的无形真水化为巨浪，一瞬间，天地色变，满目斑驳，若时光流逝，来到了荒古星野，一中年文士背对苍生，匍匐于地，祈求上苍。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这一刻，菩叶的心空明无物，目光悠远深邃，轻轻一瞟，就穿梭了千万年的岁月，看到了那个蛮荒无知的岁月，看到那上古共主为天下苍生而祈求上天的壮举，更看到了……那一挥而就的河图八卦。

这是他第二次清晰的看到那中年文士画出的符箓，不同于第一次的懵懂无知，这一次符箓的形状线条清晰的烙印在他的脑海中，一笔一划，钢筋铁骨，却又隐含大道。

一笔画出了大道方圆，一划刻下了天下至理。

此为，河图卷。

菩叶轻轻笑了起来。

他缓步踏出，恍若未觉般，一步一步，足下生莲，金色莲花次第绽放，宽大的衣袖蹁跹而起，红色艳丽如血的袈裟隐隐绽放着佛光，胸前漆黑的佛珠无风浮起，佛珠尾端的白色铃铛叮铃铃响起，红色的缨子轻轻摇摆着，这一刻，这天下，只余一人。

菩叶曾无比崇拜过明玉真人一剑斩断天河，睥睨四方时的豪迈。

可此时，当他凭立于空中，心中竟无丝毫得意之感。

他只感到了孤寂和落寞。

河图长卷若隐若现，好似随风飘荡着，一如千万年来命运无常。

时光画卷慢慢划出一个饱满的圆弧，隐隐笼罩着菩叶全身，菩叶伸出手指，细细拂过那涌动的银色图卷，眉宇间悲喜交集，时光的低语于耳边轻声吟诵，恍惚间，他似乎明白了什么。

他洒然的笑着，伸出另一手于空中，五指轻柔如兰般绽放，却又虚虚拢住，仿佛洒落着什么。

不知何时，丝丝细雨金光如微风拂面，如雨如露，缓慢散落，淡淡的浅色符箓若隐若现，檀香幽幽，渺渺飘出，隔开了世间，不在凡尘。

他低眉敛目，精致的面容上隐隐带笑，却又仿佛在为远古苍生悲悯，叹息声如岁月斑驳沧桑。

“灵山，施雨。”

轰隆！！

巨大撞击掀起滔天气浪，那水色蛟龙气势汹涌，雷霆万钧般的一击，让周围众人全部色变！！

法真深吸一口气，他修的是闭口禅，已然五百年不曾开口。

只是如今，正是开口之时！！

“禁——！！”

那水色蛟龙一个倒栽葱般，仿佛被什么撞回，满头鲜血，狼狈不堪！！

随着法真禅师的闭口禅，张牙舞爪的蛟龙身躯陡然停滞，好似被什么无形定住一般，突兀的从半空中掉落。

菩花等人身形微动，已然冲上高台，尘土落下，簌簌灰尘落下，却见菩叶凭空而立，足下一盏金色莲台，背后红色焰火跃动，身周河图卷环绕起伏，如落下凡尘的纯真佛子，静谧美好。

看到众人，他微微一笑，“劳烦师兄了。”顿了顿，“此法，可好？”

他眼角微微上挑，似笑非笑，眸光带着难以言喻的流光神采，似亘古深邃的时光烙下印记，再不复曾经的天真烂漫。

菩花深深的看着菩叶，半响，才温和道，“灵山施雨，当为天品法诀。”

“师弟，好神通。”

这一刻，仿佛有什么改变了，又仿佛什么都没变。

“这三只长虫是怎么回事？！”

法恪禅师面无表情的看着达摩院首座，周身煞气腾腾，他面前躬身汇报的达摩院首座菩匪闻言，阴森森的道，“师父，这件事情已经问清楚了。”

法恪禅师啪一巴掌，将地板拍成灰，“说！！”

菩匪扯扯嘴角，“这件事还要请菩花师兄来才行。”

法恪挑眉，他看了看坐在身边的法如，沉声道，“方丈呢？”

菩云低声道，“菩花师兄去看菩叶师弟了，毕竟师弟第一次遇到这等袭击，他那灵藤还半死不活，所以……”

法如叹息道，“也罢，就麻烦法真师弟去看看菩叶，叫菩花先过来。”

一直不吭声的法真点点头，起身离开。

没一会，菩花看似缓慢实则快速的走进达摩院正殿。

“拜见诸位师叔。”

“坐吧。”法恪禅师瞪了菩匪一眼，“还卖什么关子？！”

菩匪撇嘴，“这次来袭一共有四只长虫。”

法恪怒吼，“我们眼睛没瞎！！”

菩匪嘿嘿笑道，“那长虫说，之所以来我无因寺袭击菩叶师弟，是因为菩叶师弟的师父法净师伯……欺负了他们族中美女。”

“……”

死一般的寂静。

法如深吸一口气，“你说什么？法净那混蛋，那混蛋又干了什么好事？！”

法恪呆了三秒钟，也不可思议的道，“那二愣子不是被困在繁花海萍了吗？妖族都是傻子不成？看个人还能让他搞出事来？他们怎么看人的？果然畜生就是畜生！这等事情都办不好！！？”

菩花等人脑袋低的不能再低，听到法恪的抱怨，都不约而同的嘴角狂抽。

菩匪似乎想笑，可看到自家师父那张狰狞的脸，又强行憋了回去，“他们说自从法净师伯被那老黑龙困住后，就成天和他们族中圣女素心天天喝酒聊天，然后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

法恪禅师狂怒，对着菩匪吼道，“说重点！！！！！”

菩匪委屈的撇嘴，“反正，那叫素心的小蛟龙产崽了。”

“……”菩花深吸一口气，“绝对不会是师父的。”

菩匪立刻看菩花，“你怎么知道？”

菩花马上闭嘴，不吭声了。

菩匪似乎发现新大陆一般，连连催促，“师兄别闭嘴啊，到底怎么回事？快点说说啊！！”

法如揉了揉太阳穴，果然，一牵扯到法净，事情就变得奇怪了。

眼瞅着话题要转到奇怪的地方去了，菩云瞅了瞅法恪快要爆发的黑脸，连忙道，“后面呢？菩匪师兄，你还没说那几只蛟龙为什么要来袭击菩叶。”

菩匪遗憾的停止追问，继续道，“那素心小蛟龙产崽也就罢了，哪知道产下的孩子竟无缘无故消失了！！”他噼里啪啦的好似说书一般，“黑蛟王狂怒，却不想我们这位师伯当真好厉害，不知怎地，竟跑了！！”

“哦？然后呢？”菩云听的有些入迷，不由自主的问道。

菩匪一拍大腿，“然后那素心小蛟龙也不见了啊！！”

“那几只小蛟龙一时不忿，就偷了老黑龙的宝贝，偷偷摸摸的来找菩叶的麻烦了呗！”

听完后，众人都长叹道，法净，果然就是个麻烦精！

就在此时，突然门外一弟子匆匆跑进来。

“方丈方丈！！”

菩花微微皱眉，“何事如此慌乱？！”

“方丈不好了！！外面来了一个女子，说是来我寺带发修行！”

“本寺不收女弟子！！”

“可她说是法净师伯收下的！”

“……哈？”

“连法号都有，叫菩果！！”

第七章：转移注意力

法真来到菩叶居住的房间时，正看到刚才还从容笃定的小师侄正呆呆的抱着个花盆，整个人都灰暗不已。

法真缓步走进房间，盘膝坐在菩叶身边，细细端详着菩叶怀里的花盆，这花盆通体深红色，上面闪烁着若隐若现的符箓，灵气丝丝环绕，一看就是宝物。

而那花盆中，某根红色小藤条通体晶莹，缩小了无数倍，正萎靡的躺在花盆里，没有一点之前抵挡那元婴蛟龙的气势。

法真禅师微微一笑，摸了摸菩叶的小脑袋，然后伸出手指，轻轻点了这灵藤一下。

他一日之内再度开口，“生！”

一字出口，冥冥中仿佛某种力量降临，原本萎靡不堪的藤条陡然间绽放出金色佛光，法真禅师苦修五百余年的功力尽数付诸流水，可他却一点也不后悔。

菩叶愣愣的看着本来以为要活不成的小红藤眨眼间又活了过来，猛地抬头看法真禅师。

法真禅师微笑的竖起手指，在嘴边摇了摇，菩叶深吸一口气，低头眨眨眼，压住差点落下的泪水，再抬头，郑重行礼，“多谢师叔。”

法真笑呵呵的摇摇头，陪着菩叶，静静的看着花盆里的藤小红慢慢舒展的枝叶，渐渐的，仿佛获得新生般，再度长出嫩芽。

菩叶抱着花盆，嘴角微微上挑，笑的温柔。

两人静静的坐着，突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随即门被推开，菩花走了进来。

法真起身，拍了拍菩叶的肩膀，对菩花点点头，悠悠离开。

菩叶摩挲了一下花盆，看着菩花，“事情怎么样了？师兄？”

菩花深深的看了菩叶一眼，“你这童子没事了吧？”

菩叶微微抿唇，“刚才法真师叔出手，小红似乎没什么事了。”

菩花沉吟了一下，缓缓将法净的事情说了一遍。

菩叶听后面容呆滞，说实话，他真心没想到这次的无妄之灾竟完全拜法净所赐。

这两三年在无因寺里，法净偶尔也曾联系过他，不过知道他在无因寺从未离寺后，就不再多说什么，顶多问问修为和平日生活，然后很快就又断开联络了。

——哪想到，这多年没见，亲爱的师父大人就给了他一个如此大的惊喜。

菩叶收起还在恢复的藤小红，看向菩花，“那菩花师兄打算如何处理此事？”

菩花笑呵呵的从袖子里摸出了四个珠子，“师父新收的徒儿听闻菩叶师弟在此开坛，又听闻菩叶你尚且没有护法，特此派遣族中弟子来充当护法，我辈僧人渡世人于水火之中，蛟龙亦当属其中，是以……”

他将四个珠子放在菩花面前，每个珠子里都封印了一条蛟龙，“来来来，师弟先挑，你觉得什么颜色好看？”

“……”菩叶无语的看着红黑蓝绿四条小蛟龙珠子，想起最后冲到他面前的水色龙首，指尖顿了顿，好歹能冲到他面前不是，就选择了蓝色珠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