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丛里，藤子殷抬起头，幽幽的盯着眼前的大老虎，一言不发。

白老虎浑身瑟瑟发抖，纵然已经察觉眼前的血藤王才堪堪金丹期，却也不敢放肆，它缩着尾巴，趴在地上，呜咽着，碧绿色的眼眸还闪着水色光泽，似乎眼睛一眨，泪水就能落下来，可怜极了。

藤子殷慢条斯理的打量着这头老虎，仿佛在琢磨着如何下嘴。

白老虎抖的更厉害了。

半响，藤子殷才慢悠悠的道，“真是许久不见了……”

白老虎压低了脑袋，不吭声。

“当年还是一只灵智初开的小老虎，哪知几千年过去，你都修到化神期了。”藤子殷轻轻笑着，可黑色的眸子里却露着冷光，“看起来你这几千年是活到狗身上了？”

“哪怕是一头猪！拿着我给的东西，几千年下来也能修炼到合体期了！哪知你才区区化神？！”

藤子殷压低身形，一张面无表情的脸几乎贴在大老虎的鼻尖上，语气轻柔到了极点，“你说，我要你何用？！”

白老虎几乎要飙泪了，它抖的像是筛子，小声的呜咽起来，“小的，小的没敢用……”

藤子殷嘴角溢出一丝冷笑，依旧用着无比优雅柔和的语调，一字一句的道，“哦？没想到你眼光挺高呢！本座给的丹药……都看不上眼？”

白老虎嗷嚎就想反驳，哪想藤子殷伸出手，修长如玉的手指轻柔的抚摸着那身油滑的白色皮毛，喃喃的道，“手感不错啊……用来做毡帽倒是正合适……”

白老虎那碧绿色大眼睛顿时冒出了大滴大滴的泪水，它连连摇头，满脸委屈，“小的不敢用，小的将东西留下来了，这样，这样……”

他眼珠子一转，“这样下次再遇到您，也许您能用得上……”

藤子殷咧嘴一笑，和煦极了，手上却一使劲，“虎头正好做虎皮帽……”

“嗷嗷嗷嗷，别别别！小的老实交代！小的一千年前被人抢了，后来又遇到一帮人……额，就是当年追在您身后的剑修们，被他们打杀了一段时间，修为上上下下的，那些丹药光用来恢复了……”

看着白老虎那委屈的小眼神，藤子殷不禁哑然了。

感情还怪他了？！

第四章：不满

想起这些年的修炼生涯，白老虎就要掬一把辛酸泪，为自己苦逼的际遇上三炷香。

它趴在藤子殷脚边，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

“当年您大发慈悲放过小的，还传给了小的功法，留了丹药，小的潜心修炼，花费了千年左右，总算进阶到了炼虚期，可没多久，就有那玉清门的剑修跑到这里，来回扫荡附近的小妖，小的眼见不妙，没来得及逃脱，就被一个穿着紫衣的老道给胖揍了一顿……”

一听那紫衣老道，藤子殷嘴角抽了抽，看向这头老虎的眼神中多了几丝怜悯。

“小的好不容易逃出来，修为一落千丈，回到了金丹期，不得已只好继续休养，花费了八百年，好不容易回到炼虚期……”白老虎满脸悲愤，“哪知道二百年前又来了一个女冠，也不知她如何出手的，我就被揍的没了知觉，醒来一看，才发现自己又退回金丹了！！”

藤子殷咳嗽了一下，那女冠……不会是他想的那个人吧？

“然后小的只能继续重新修炼，这才堪堪修炼到化神期……”

听了眼前这白老虎的悲剧修炼史，藤子殷突然觉得自己的转世重修虽然多了些惊吓——比如多了个藤小红——却要比这头老虎顺畅多了。

想到这里，他心情转好，突然又想起一事，“你的老巢还没变吗？”

白虎哀怨的看着藤子殷，“早在那紫衣老道出现的时候，我的巢穴就被打成渣渣了。”

藤子殷听后心下一松，看样子，他当初在白虎巢穴下作的手脚应该没被人发现。

“既然如此，看在你这些年兢兢业业的份上，本座就饶你这次。”

白虎一听，耳朵抖了抖，嘴裂了起来。

“不过死罪可免，活罪难逃！”藤子殷笑吟吟的道，“刚才那个姑娘，一会你护送她去附近的镇子上，然后去任务台，雇佣一个炼虚期的修士，以最快的速度赶去明城中玉清门的别院。”

白虎目瞪口呆，立马哭的稀里哗啦，“不要啊！！求求您，求求您放过小的吧！！我第一次就是被玉清门的老道削回金丹的！！我这要是送上门了，还有命在吗？！”

藤子殷笑眯眯的道，“没关系，你就说已然被那个姑娘倾服，心甘情愿的跟着她。”

他压低了声音，“还是说你对那姑娘的元阴没兴趣？！”

白虎那圆滚滚的碧绿眼睛陡然一缩，它义正言辞的道，“我是真心喜欢她！！”

扯淡去吧！！藤子殷冷笑，既然好言好语没用，那么……

“要么干，要么死，你自己选。”

白虎瑟缩了一下，很没骨气的道，“我要干。”

藤子殷满意的点点头，“还有，如果你敢说出我的消息……”

白虎连忙摇头，“我还没活够呢！”

藤子殷温柔的摸了摸白虎的脑袋，“真乖。”

他带着白虎走出树丛，嘴角挂着一抹微笑，正看到青雀耷拉着脑袋，看上去心情很差劲。

藤子殷的嘴角几乎要翘起来了，看起来菩叶的劝说有了效果，这丫头恐怕要离开了。

菩叶看到藤子殷带着白虎过来，眼神飘了飘，“怎么样？”

“姑娘被骗了。”藤子殷低着头，语调不快不慢，不疾不徐，对瞪大了眼的青雀道，“这头白虎最少也有化神期的修为呢！”

青雀不可置信的看着白虎，却发现这头白虎正可怜兮兮的看着她，心中被骗的怒火不由自主的消除了一些，她喃喃的道，“可我看它被一头幼狼追着打……”

“这头白虎的智商有些问题，它的确是头幼虎，似乎修炼时出了点问题，虽然修为高，但本性纯良。”藤子殷说这话的时候，菩叶立马翻了个白眼，正和这头老虎的白眼对上。

青雀闻言心下顿时释然了，她怜悯的看着这头白虎，小手摸上白虎的脑袋，“那就是说，它空有一身修为，其实神智不高，对吧？”

“是，它就好似人类四五岁的幼童一般，姑娘只需将它当孩子看即可。”藤子殷抿嘴一笑，垂下的眼眸微微眯起，警告似的瞪了白虎一眼，又柔柔的道，“不过这白虎的修为比姑娘高一些，路上也可当个玩伴。”

青雀一听，看看菩叶，露出一个洒脱的笑容，“既然如此，那我就带着白虎走了。”

她挥挥手，“小和尚也不用送了，我想通了。”

“大道之上，同路而行，总有一天，还会相见的。”

青雀就这样洒脱的带着白虎走了，十六岁豆蔻年华的少女带着一股无人可挡的锐气，冲向了这片全新的世界，菩叶看着青雀的背影，心中陡然间升起一股豪迈，不就是上界吗？他菩叶倒要看看，这到底是个什么地方！

一扭头，正看到菩阳正满含敌意的看着藤子殷，菩叶皱眉，刚要开口，就听藤子殷笑眯眯的道，“小师傅，我是藤子月，是藤小红的姐姐。”

菩叶&藤小红：“……”

藤子殷不紧不慢的道，“小红和他的主人因意外飞升到上界，若是不隐藏踪迹，定会招来追杀，是以小红一来就联系了我，之前那姑娘在此，我不好多解释，还请小师傅见谅。”

菩阳顿时呆住了。

在他心目中，护送他们来上界的是藤小红——可怜的孩子没人告诉他藤子殷的存在——是以当他看到藤子殷时，还以为师兄破戒去找姑娘了，才心生敌意。

此刻一听是实力高强的藤小红的姐姐，他顿时眼睛一亮。

“你是藤小红的姐姐？”他雀跃的看着藤子殷，“那你能送我们回去吗？”

藤子殷嘴角抽了抽，做无奈状，“我实力不足呢！”

“这样啊……”菩阳跑到菩叶身边，“师兄，那我们以后怎么办？”

菩叶已经无力阻止藤子殷胡扯八道了，他顺嘴道，“先去藤道友的住所吧，最起码有个落脚的地方。”

所谓藤道友落脚的地方，正是之前那头白虎的老巢= =

藤小红缩在梦魂珠里，藤子殷收起本体，带着菩叶和菩阳一路磕磕绊绊，终于在天黑前找到了那头白虎的老巢。

白虎的巢穴在一个山洞里，山洞外布有阵法，藤子殷看了一眼后就瞬间明白，为什么自己的老仇家看到这头老虎都会忍不住抽一下了。

这山洞外布置的阵法正是他血藤王拿手的万魔屠灵阵……的简易版本。

这白虎当真大胆，就这么大大咧咧的将阵法摆在这里，生怕别人不知道他和血藤王认识吗？！

——不作死就不会死啊！！

既然是自己发明的阵法，藤子殷带着菩叶和菩阳走进去时动作非常自然，就好像这真的是他的家一般。

洞穴里面有三个小洞，其中一个铺上了厚厚的草甸，上面还盖着一层不知名的妖兽皮毛，墙壁上放置着夜明珠，看上去还算干净。

藤子殷满意的点点头，他对菩叶和菩阳道，“今日二位就先在这里休息吧，其他的明日再说不迟。”

说罢他给了菩叶一个眼神，菩叶了然，就带着菩阳休息了。

菩叶虚岁才8岁，正是早睡的时候，往日里他早就做完晚课睡觉了，这几日骤逢大变，他没有哭闹不休，而是乖巧的跟在自家师兄身边，真是难为他了。

此刻一看到可以休息了，还是在师兄身边，菩阳立刻打了个哈欠，满脸倦色。

菩叶轻声道，“睡吧，菩阳，我就在旁边，莫要害怕。”

菩阳轻轻点头，他仰着脑袋，“师兄，我们还能见到师父他们吗？”

“可以的，相信师兄，我们能回去的。”

“恩，师兄，我不喜欢那个藤姑娘。”菩阳一板一眼的道，“相若师侄曾说山下的姑娘是猛兽，师兄还是离她远点好。”

菩叶哭笑不得，“恩，我知道了。”

得到了菩叶的保证，菩阳露出一个小小的笑容，他接着道，“师兄，师侄还说我佛门乃清净之地，虽然不忌还俗，可师兄慧根清奇，若是沉沦红尘，就太可惜了。”

菩叶莞尔，他已经可以想象当初出发时相若师侄是怎么手把手的教菩阳说这些劝导的话了，听着菩阳稚嫩的声音，他心下温暖，“恩，菩叶定不负师门之恩，不会还俗的。”

菩阳已然困极，他打着哈欠，抓着菩叶的袖子，喃喃的道，“师侄还说，他希望师兄最起码要遵守八戒，谨记出家人当四大皆空……”

菩叶一愣，再看去，却发现菩阳已然睡了，他失笑，解下外袍，盖在菩阳身上，起身走到外间的大洞穴里。

藤子殷已然恢复了一身玄色广袖，他斜倚在石座上，神情莫测，仿若高坐的帝王，俯视着下界碌碌苍生。

菩阳站在石壁的阴影处，静静的看着藤子殷，想起百日里这人穿着少女襦裙的样子，心中有些茫然。

他不过是一个普普通通修为才到金丹的佛修，若在苍淼界，他好歹还算是无因寺的嫡传弟子，藤子殷为了更好修炼，自然要借助宗门力量，对他关照有加也说的过去。

可此刻他们已然到达上界，上界要比苍淼界宽广无数倍，实力高强的修士也放眼都是，就比如那白虎，化神期的大老虎在上界还不算什么，却比他们所有人的修为都高的多。

可尽管如此，它还是会对藤子殷卑躬屈膝，由此可见，即使藤子殷的修为低，可依旧有办法在此生存的如鱼得水。

之前他刚醒来，受上界消息的刺激，还未反应过来，为了生存，就自作主张的用自己的精血定下交易，现下想想，却又觉得可笑。

藤子殷若真想要他的精血，只需让那头白老虎将他抓起来，每日收取即可。

而且他不相信凭借藤子殷的手段，竟只能吸食他的精血来恢复修为。

更何况以藤子殷之前的说法，他自小就挣扎于微末，可见此番境地对他来说不过尔尔，若是没有他菩叶，想必藤子殷早已离开此处，在上界逍遥了。

既然如此，他为什么还要留在这里？

他和菩阳根本就是个累赘啊！

因为藤小红？别开玩笑了，藤子殷用剑诀换来梦魂珠，只需将藤小红的意识封印在梦魂珠，藤子殷就可毫无顾忌。

那他为什么要帮他？

正在沉思当中，突然脸颊上一抹凉凉的触感，菩叶连忙回神，才发现藤子殷不知何时已然站在他面前，正伸出手指，细细的抚摸着他的脸颊。

“在发什么呆？”

“……没什么。”菩叶收敛起心下的纷乱的思绪，无论如何现在都不是想这个的时候，“只是在想今后要走的路。”

藤子殷收回手指，微微眯眼，他自然知道菩叶在敷衍他，他心下不渝，却面上不显，“你有什么打算？”

菩叶叹息道，“我很好办，但菩阳……”

他当初之所以会成为无因寺弟子，是因为没得选，若当时给他一个进入道门的机会，他当然不会想着要出家，毕竟也没人规定只有出家人才能用禅杖当武器。

也所以尽管他对无因寺的归属感很强，但却不代表他信奉佛祖。

这才是他和其他僧人最大的区别。

他信奉的是佛祖所提倡的平等、包容、良善、仁慈等美好的品德，并也愿意为此奉上自己的力量。

比起无因寺的僧人，对天下众生皆可成佛这句话，他所能体悟的东西要远远多于其他僧人。

只因为那些僧人首先就心中树立了一道屏障，成佛是圣人之道，而他们是凡俗。

可菩叶是真真切切的觉得，我可成佛。

其实用另一句话来形容菩叶的想法会更加贴切一些，那就是：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菩叶不认为自己的想法是错误的，或者说他的三观早已确立，并且不会轻易改变。

在无因寺参禅时，也曾听到不少自认为谬论的说法，他大都一笑了之，不认同，却能平和的接受。

就如伏尔泰所说，我不同意你的观点，但是我誓死扞卫你说话的权利。

而且他的此刻年纪还小，并不急于提出自己的观点，要知道这些释义都是经过了成千上万年锤炼后留下的精华，根本不容他这个读了三五年佛经的人提出异议，是以菩叶只是记下了这些不尽之处，准备等以后修炼有成，年岁渐长后再徐徐提出。

可菩阳并非如此。

菩阳接受的是正统的佛门经义教育，八九岁的年纪正是成长的最重要阶段，菩叶自家人知自家事，别看他都能开坛讲法了，可真要说对佛经的理解和感悟，是远远不及宗门菩提院里的大禅师的，若是因他对佛经的歪解，导致菩阳未来走向歧途，那他罪过就大了。

藤子殷并不明白菩叶到底在纠结什么，他看着菩叶微皱的眉头，抬手，很自然的压了压，看到菩叶诧异的眼神，他平静的收回手，“你在担心菩阳？”

菩叶点头，“基本的经义和修行我可以教他，可我也才修炼到金丹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