藤子殷心下生出几分失落，其实比起双方对立的站着，手牵手依靠着坐在一起说话……更温暖。

他索性也不站起来，就靠坐在竖起的藤蔓上，长发洒在胸前，微扬着脸，无端生出了几分慵懒和恣意，他看着站立在眼前的青年，那头水蓝色长发本是挽在脑后，只因为刚才情绪激动，落下了几缕长发在胸前，后面的发髻也半松着，如展开的瀑布半倾泻下来，这人穿着一身清浅的半透明薄沙，朦胧中透着妖异，同色细碎的珠子不时抖动着，映着或明或暗的光泽，让他甚至有种透明的错觉。

藤子殷不自觉的低声笑了起来，“你就是菩叶？”

菩叶挑眉，淡淡道，“不错。”

“我听闻你是个和尚？”藤子殷笑的有些玩味，“看起来不像啊。”

菩叶平静的道，“心中有佛，出于尘世，无垢无净，即可为出家人。”顿了顿，他审视着藤子殷，“原来藤前辈是以衣着识人，晚辈不及也。”

藤子殷撇嘴，果然，和尚的嘴巴是最强利器。

他道，“本座藤子殷，上界人称血藤王，统帅八百万妖族，除了几个老魔外，无人可比。”

说完，藤子殷看了菩叶一眼，却见菩叶一脸平静，好像区区妖王不算什么一般，看到他停下来了，还略显不耐的道，“然后呢？”

“……”藤子殷干巴巴的继续，“然后某天我度雷劫，被雷劫劈死了，蜕化成了一枚种子，然后就被弹出上界，落到了这里。”

菩叶微微皱眉，想起了无因寺塔林内的老松树，心中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你认识一个叫……”额，叫什么来着，小红的日记本里似乎写了那老松树的名字，“青，青什么来着的松树吗？”

藤子殷一呆，记忆慢慢回溯，他的敌人一大把，朋友一两个，不过自从他成为血藤王，敢在他身边嘲笑的就只有……是谁来着？那个总是刺激他的……

好吧，时间太久远了，不记得了= =

藤子殷眨眨眼，果断道，“不认识。”

菩叶抿唇，那当初老松树为什么会将那枚种子给他？

难道真的是意外？鬼都不信。

他想了想，又问道，“你和小红到底是什么状态？”

藤子殷摇摇头，“不太清楚。”

其实他也很不解，按理说一个身体只能有一个灵魂，为什么他和藤小红可以共存呢？原本以为是因为藤小红是新生灵魂，消散需要一些时日，哪想到如今已经一月过去，藤小红的灵魂并未有什么衰弱的迹象，甚至受到了刺激还会猛地冲出来将他的灵魂踩下去……

真神奇= =

菩叶又问道，“那现在小红呢？”

藤子殷闭上眼，感受了一下，然后惊奇的发现，他居然能清晰的感受到藤小红的意识了！！

想到这里，他灵机一动，下一秒，他的肩膀上伸出两个细嫩的枝条，绞成一股后陡然散发出一抹红光，然后拇指大小的藤小红就出现在了藤子殷的肩膀上。

“主人！！”藤小红出来后愣了三秒钟，然后猛地扑向菩叶，结果却因为胳膊太短没扒住，嗖一下挂在了菩叶腰间的珠链上！

菩叶目瞪口呆，他双手捧着拇指大小的藤小红，“这，这是怎么回事？！”

“疼……”藤小红被珠链撞的脑袋发晕，他懵懵的仰着脑袋，满脸茫然。

藤子殷微微一笑，从容的弹了弹袖子，起身，“不知道。”

菩叶：“……”

就在此时，一个桀桀的声音响起来。

“这不是很明显吗？”

菩叶和藤子殷扭头看去，正看到藤条后面伸出了三个脑袋，最上面的是水岚，中间的是菩阳，他怀里还抱着虚玄狐狸。

看样子，他们已经看了很久了= =

菩叶此刻也不在意被虚玄发现藤小红的异样了，直接问道，“虚玄前辈知道原因吗？”

虚玄用爪子抹了一把脸，得意的道，“老夫可是活了三千年的魔修！”

藤子殷似笑非笑的道，“哦？那敢问原因是什么？”

虚玄大咧咧的道，“你变异了呗！”

“……”藤子殷微微眯眼，平静的道，“本座活了两万年，具体零头不记得了，不过最初变异的时间还记得很清楚，那是本座开启灵智的第三年，算算年岁，堪堪103岁.”

“你的意思是，本座剩下的两万年一直在精分吗？”

菩叶：“……”

虚玄：=口=

隔壁，青雀百无聊赖的坐在洞府里，把玩着手里的梦魂珠。

凌寒还在喋喋不休，“师姐啊，菩叶禅师是出家人，就算他和藤小红掰了，您也不能和菩叶结为伴侣啊！”

青雀不耐烦的道，“还俗不就行了！”

凌寒叹气道，“菩叶是无因寺这一代天赋最出众的弟子，无因寺是不会允许他还俗的。”

青雀撇嘴，“别骗我了，当我是傻子吗？既然菩花禅师都同意他和藤小红了，为什么就不能同意我？！”

凌寒要崩溃了，菩花当年只是不说话，谁说人家同意了？！人家那是让你误会呢！

他一副败给他的表情，蔫蔫的道，“那你怎么办呢？”

“藤小红去死，我就有机会了。”青雀嘟囔着嘴，“可我觉得很憋屈，靠着藤小红那混蛋去死我才能有机会，我不甘心。”

“那这不正好吗？”凌寒听后大喜，“这样好了，你袖手旁观，若是藤小红自己没挺过去，那就怪他自己，这是天意弄人，和你没关系不是吗？若是他没死，菩叶还是你朋友，这不正好吗？”

青雀眨眨眼，“也对啊！”她抛了抛手中的梦魂珠，“那我这梦魂珠就不给他了。”

凌寒长出一口气，只要青雀不春心萌动，那就一切OK，否则他一定会被青鹄真人砍成肉馅的！！

一直坐在旁边不吭声的燕子衿冷不丁的道，“若因为你没给他梦魂珠导致藤小红消失，就算后来你如愿以偿，你还能问心无愧吗？”

青雀又呆住了，随即沮丧的道，“不能哎！”

她一拍手，给自己鼓气道，“我辈剑修人士当心胸坦荡，勇往直前，自然不能用这种下作的方法达到目的。”

她回眸冲着燕子衿一笑，明眸皓齿，“那我待会就将梦魂珠给他。”

燕子衿冷哼一声，“也不能白给。”

青雀眨眨眼，笑嘻嘻的道，“师兄说的对，那么我提什么条件呢？”

“啊，有了！！”青雀突然睁大了眼睛，兴奋的道，“小和尚今天这一身装扮真好看，要不我就让他在小世界内必须打扮成这样？”

凌寒扑哧一笑，竖起了拇指，“干得好，这个提议可以有。”

“那我一会就去找他！！”

燕子衿静静的看着欢笑的青雀和凌寒，神情落寞，若是云师姐还活着，恐怕也会笑的如此灿烂吧。

斯人已逝，他能做的，只有报仇！！

想起礁石小岛另一侧的箜篌，他冷冷一笑，请抚长剑，眼中闪过一丝恨意。

天门派，弦心真人……呵呵，就先用那箜篌开刀吧！

第三十四章：黑历史之一

当夜，藤小红哭闹不休。

菩叶焦头烂额，自从告诉了藤小红，那水岚是宗门给他的灵宠后，藤小红就像是掀翻了醋缸的妇人一般，扯着嗓子哭嚎，泪水不要钱的往下掉，闻者伤心见者落泪。

菩叶看的极为心疼，他翻来覆去的解释水岚道友是宗门派发，而且他和水岚也有约定，待他达到罗汉果位时就放水岚离去，可偏生藤小红就当没听见一般，哭的撕心裂肺，好似被抛弃了一般。

藤子殷饶有兴趣的看着像是在哄儿子一般的场面，嘴角不自觉的翘了起来。

呵呵，他才不会告诉菩叶，藤小红哭的泪水全都是他在海里的触须吸来的海水=v=

藤小红哭了很久很久，渐渐停歇后，似乎累极，趴在菩叶身上慢慢的睡着了。

菩叶喘了口气，他今日本就因担忧藤小红而焦躁不安，后来又因藤子殷的出现导致心境动荡还吐了口淤血，后来藤小红变成拇指姑娘，大喜大悲之际，又劝慰藤小红这么久，此刻藤小红终于安生了，他长出一口气，顿觉精力不济，全身疲惫不堪。

他靠坐在用红色藤蔓编制成的墙壁上，凉凉的藤蔓表层让他沉重的大脑清凉了一些，就听到耳边低低的笑声。

“他往日里也这样吗？”

菩叶抬眼一看，藤子殷就坐在一臂旁的藤蔓拐角处，长衫垂地，下摆甚至盖在了他半透明的薄纱下摆上。

菩叶实在没力气计较那么多了，他闭上眼，揉揉太阳穴，懒懒的道，“往日他很乖的。”

藤子殷莞尔，藤小红和菩叶长于寺庙，若真如今日这般天天哭闹不休，那寺里的大和尚们早将藤小红连根拔出去了吧~

“他日子过的真好。”藤子殷语气平淡的道，“我有意识的时候，就天天想办法躲藏自己，初生的嗜血藤幼苗是骨磷鸟最喜欢的食物。”

菩叶一愣，他看向藤子殷，眼前的青年虽然有着藤小红的面容，可眉眼间的沧桑厚重却是藤小红无论如何也比不上的。

“我四岁那年被师叔捡回去，寺里大多都是年岁较长的弟子，是以从来没人意识到当我从住的地方赶到食斋，饭食早已被诸位师兄抢完了。”菩叶闭上眼，靠在藤蔓上，慢慢道，“还是执事发现我总是没饭吃，就给了我一袋松子，说松子里灵气充足，吃一粒就可以好几日不吃饭。我欢喜的不得了，将松子放在床头柜子上，每隔几天吃一颗，有一天我拿出松子，却发现是红色的，后来才知，原来那是种子，不是松子。”

菩叶睁开眼，笑容温柔，晃的对面藤子殷一愣，“我阴差阳错将藤小红种了出来，亲手抚养他，一直到现在，已然十余年了。”

藤子殷垂下眸子，看不出悲喜，“他是我转世重修后新成的灵魂，其实从某种意义上将，他是我，我是他。”

菩叶摇摇头，平静的道，“不，在我看来，你和他是一个人，又不是一个人。”

“不同环境塑造不同的人，如果你也如小红般成长，又怎能傲然于虚玄前辈面前，轻言区区三千岁不过一瞬间？”

藤子殷的瞳孔猛地睁大，随即无声的大笑起来，他眼眸狭长，笑到开心之处时，长长的睫毛完全盖住了眼眸，看不清里面闪过的流光。

他是真的很开心，血藤王不是藤小红，他有自身的尊严和骄傲，他羡慕于藤小红的骄纵与孩子气，却绝不会允许自己变成这样。

菩叶能在看到自己后马上明白这一点，藤子殷心底顿生一股被理解的欢喜。

“今日我有些莽撞了。”开心过后，藤子殷的话也多了起来，他突兀的有种倾诉的欲望，“那虚玄已然化神，我还未恢复修为，若他想对我做些什么，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菩叶听后深觉不安，若不是他急于弄清楚小红的身体问题，藤子殷也不会直接暴露出来了。

他沉吟道，“虚玄前辈非不智之人，他和你没有什么冲突，应该不会对你下手。”

“你以为修士都如你一般如此宽厚无害吗？”藤子殷叹息道，“这么多年来，我也见过诸多修士，性情如你的早已化为一捧黄土，息事宁人非解决之道，莫要存侥幸之心。”

菩叶哑然，藤子殷对他说的话也算是肺腑之言了，关心之意极为明显，再看和藤小红一模一样的面容，菩叶就不由自主的柔和了神色，他点点头，“你说的是。”

菩叶的想法变化很好观察，藤子殷瞬间就看懂了，顿觉眼前的人心性淳朴，他见过太多智慧的人，他们或狡诈或阴险或狠毒，却很少有如菩叶这般，同样通透，却依旧纯澈。

——更不同于须弥山的那些老和尚，顽固不化，满口慈悲，却自大傲慢。

于是藤子殷笑的更真实了。

菩叶不知藤子殷正揣摩他，还在担心，“那道友今后打算怎么办？”

“凉拌，我好歹也活了两万余年，多少有点小手艺傍身。”藤子殷说的极为谦虚，当然若是白薇在此，定会吓的浑身直哆嗦，随意吸取他人妖丹，这叫小手艺？！

菩叶沉默了，半响，他有些艰难的道，“那道友……是打算就此离开吗？”

藤子殷看着菩叶纠结的模样，差点笑出声，想起两人今日才是初见，不好唐突，就半垂下面容，长长的黑发落在眼前，挡住了唇角的笑意。

他故意发出叹息，语气落寞悲凉，“妖修本就修炼艰难，现在体内又多了小红，一体两魂，今后修炼恐怕多有碍难……其实无论如何，我也没打算回去。”

菩叶欲言又止的看着藤子殷，目含忧色。

藤子殷继续用听上去平静却暗含凄凉的语气道，“上界灵族百万，我虽然统帅了诸多妖族灵族，人称血藤王，占据着上界十分之一的疆域，可并无真正忠心的下属，也无甚友人。”

他抬头，双目略显茫然，“你也养过嗜血藤，当知嗜血藤进化时需要精血，而且需要修为高深之人的精血，到后面还需要吸食灵魂，我也曾交过一二友人，可在发现我的修炼方法后都远离了，有些被我吃了，有些被我杀了，有些逃了，时间久了，身边就没人了。”

“所以我回去又有何用？”他的语气极为平静，平静的让菩叶心生不忍，“回去也没人会等我，更没人记得我。”

菩叶扯扯嘴角，突然道，“小红修炼至今，基本上没吃过人。”他想了想，补充道，“就算吃了，那也是想要打劫我的小贼，因果在我身上，不碍小红修行的。”

藤子殷一愣，原来如此，怪不得他这一世修炼的如此快，怪不得他在想杀人时身体不愿配合他，怪不得他使用灵力时感觉轻灵澄澈……纵然紫府灵力依旧血色深沉，却无一丝浑浊，干净的好似天地初生时血海的浪花，晶莹绚烂。

心底如有暖流缓缓淌过，他感动不已，就算菩叶抚养的是藤小红，可从某种角度来说，也是在抚养他。

很少有人愿意以嗜血藤为灵宠，而且大多只是利用嗜血藤的天赋来杀敌，很少有人能像菩叶这般，能真正为嗜血藤本身修炼考虑。

藤子殷深深的看了菩叶一眼，突然道，“嗜血藤必须吞噬精血才可以进阶，小红不吃人，那怎么修炼？”

菩叶利索当然的道，“吃我的啊。”

藤子殷彻底呆住了，他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天底下怎会有这样呆傻的让他感动的不知所措的人？！

半响，也不知脑子哪那根弦断了，他蹦出一句，“你一个人，能喂饱小红吗？”

话一说完，藤子殷就觉懊恼不已。

哪想菩叶竟叹息的点头，“我一个人当然不能了！”

“……”藤子殷僵着脸，“哦？”

菩叶想了想，从乾坤袋里摸出了一个本子，递给藤子殷，“这是藤小红的记账本。”

“记账本？”藤子殷像是鹦鹉般一字一字的蹦出来，他接过本子，本子只有巴掌大小，封面上写着【记账本】三个大字。

藤子殷看了菩叶一眼，然后伸手，翻开了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