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位大臣哼了一声道：“沐将军帐下的军师，连老夫也不认得吗？”

卓欢一愣，随即悟道他是嫌自己不知道他的官衔了。那句“老先生”怕是太俗气了，本来人家就不待见自己，这一说，怕是更不待见了。

“胡丞相，”沐子珣声音淡淡的，有种不怒自威的感觉，“卓欢这个意见，也是我的意见。我几个月前去扬州，就是去搬救兵。若几位觉得江湖草莽不值得为伍，大家不妨各走各道，莫再谈什么清君侧之事了。在下不想见到无谓的流血和死亡。”

沐子珣这句话，回护之意实在是明显，卓欢虽然听到心里暖洋洋的，但是也担忧沐子珣这句话实在是不敬。然而卓欢实在是小瞧了这句话的威力。话音刚落，在座的所有大臣们几乎都出离愤怒了。

张老将军指着沐子珣，颤声道：“阿珣，我看着你长大，这几年我们为了为你祖父平反做了如此逆天之事，再难时也没见你说个不字，今日是怎么了，就为了这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军师，竟同我们说这些话？啊？”

卓欢只觉得似乎有些小题大做，沐子珣这句话也没怎么，怎么就引起这些人这样的愤怒？

然而事情还没有完。卓欢后来每回想起这天的事情，觉得事情以一种飞流直下三千尺的感觉猝不及防的发生了。这天不只是自己，所有人都应该吞了一桶的炸药。

沐子珣声音依旧淡淡的，但是唇枪舌剑的意味极为明显：“张老将军，我只是在陈述事实。如果只是抱残守缺，秉持着陈旧的观念，我们不会成功的。”

卓欢当然觉得这事莫名其妙就奇妙在这些大臣们认为“江湖草莽不可与之为伍，困难时更不应求助”上面。沐子珣说的当然没有错，但是卓欢还是轻轻扯了扯沐子珣，暗示他先别逆着那些老先生的意思，先顺了他们的意，这话恐怕就好说多了。

然而关毅却一不小心瞥到了这个小动作，误会了卓欢的意图。原本就有些不满，又或许狭小的暗室里火药味不知点燃了哪根神经，关毅也不经大脑的冲出一句话：“卓先生，以色事人的感觉还不错罢？”

第41章

关毅说完就后悔了，卓欢在一旁看着关毅又窘又懊恼的神情，若不是关毅刚才这话是直指自己的，卓欢会忍不住乐出来。然而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更别说这句话像是泼出去的炸药，原本就一点即着的暗室整个就炸翻天了。

卓欢看着那些大臣脸色由青到白，心里还想着他们会怎么骂自己呢，就听见沐子珣厉声喝道：“关毅！”

这一声好似在火药上浇了一盆冷水，还没炸呢就“嗤”一声熄了。卓欢看着那群大臣刚张开嘴准备说话结果被沐子珣中气十足的一吼给憋回去的样，实在忍不住笑出声来。

谁知这一笑反而让大臣们觉得关毅口不择言了。只有一个大臣嘟囔了一句“不知廉耻”，其他人都觉得卓欢大肚量，对关毅的污蔑嗤之以鼻。关毅知道自己捅了篓子，便顺着台阶含糊的道了句歉，这事就算是有惊无险的过去了。

会议结束后，大臣们三三两两从后山离开，关毅同卓欢沐子珣二人从书房密道走出。一路上沐子珣沉着脸，关毅也拉着脸不逞多让。卓欢看着俩人较劲似得板着脸，不由乐道：“我说两位将军，这是怎么了？”

关毅一见卓欢嬉皮笑脸的样子就气不打一处来，然而还没有开口就听沐子珣道：“关毅，今天你这样做太欠考虑了。”

关毅看了一眼卓欢，转头对沐子珣道：“是，对不住，今天是我口不择言了，但是阿珣，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你和这个管家，你们俩……”

“我们俩在一起了。”沐子珣截断关毅的话，淡淡道。

关毅见他大大方方承认了不由被震住了，目瞪口呆的看着他说不出话来。沐子珣看着他叹了口气，道：“阿毅，原来你……你瞧不起这个。”

关毅看着他，冰块似的脸像是要一寸寸开裂。

沐子珣上前一步握住他的肩，声音诚恳道：“我知道，你一向是正人君子，我这事情，的确，的确有违伦常。可是阿毅，我是真的很爱他，我想和他在一起，一辈子在一起，你懂吗？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不期望你可以接受，但是我希望你可以祝福。”

卓欢在一旁听着，心里满满的感动。他从未听过沐子珣跟他说过“爱”他这个字眼，这次竟然听到他这样说，若不是关毅还在这气得不轻，他怕是要扑上去吻他了。

关毅的表情终于碎裂：“你个王八蛋沐子珣，你不期望我接受，还想让我祝福？我问你，今天算你幸运，躲过一劫，若是那群老古董就这事问起来，你怎么说？啊？”

沐子珣看着他，一字一句道：“卓欢没有以色事人。”

关毅微微松了一口气。

沐子珣淡淡道：“只不过我想和他过一辈子而已。”

关毅看着他，胸口起伏了数次，最后狠狠瞪了这俩人一眼，拂袖而去。

＊＊＊＊＊＊

一日沐子珣上朝去了，卓欢在院子里精心给那株合欢浇水施肥，竟然把关毅浇出来了。卓欢提着水壶看见关毅身手矫捷的翻过围墙，不由叹道：“关将军好身手啊。今儿早不用早朝么？”

关毅冷冷道：“聂剑文根本不知道我回京了，我去见他做什么？”

卓欢想了想，放下水壶，义正言辞道：“关将军不要劝我了，小可心意已决，今生今世都不会和将军分开。”

关毅听着卓欢这话半是真心半是戏谑的语调，不由得气不打一处来：“不行，你无论如何都要离开他，你不能和他在一起。”

卓欢嘻嘻笑道：“关将军这么步步紧逼，有什么原因呢？”

关毅冷道：“因为他是首领。这次清君侧，我们都是以他为首，你也看到了，连那些三朝元老都听他的，可见，大家都是把他当做皇帝看的。而你的存在，就是在往他身上抹黑，你的存在就是他的把柄，你懂吗？上次因为你的原因，沐子珣去坐牢，被废掉右手，如果这次因为你的原因，他向聂剑文屈服了呢？你也看到了，你一被那些大臣围攻，他连这次行动都想放弃，更别提你要是受到生命威胁，他岂不是把自己性命也搭过去？”

关毅看着卓欢不说话，又接着道：“我不是瞧不起什么，只不过我觉得不合适而已。如果你真的爱他，就不要害他。卓先生，我话就说到这，剩下的你自己掂量吧。”

卓欢看着关毅翻墙离开，才恍然惊觉手心里全是冷汗。他有些浑浑噩噩的走到石凳旁边坐下，定了定神，忽然觉得，关毅有些话说的没有错。

如果聂剑文再次发难，自己的确会成为沐子珣的一个障碍。卓欢扣着膝盖，眉头紧紧皱起。过了一会，他松开眉头，喊道：“拂衣，拂衣！”

眼前一道黑影闪过，拂衣落到他面前，一脸担忧：“怎么了？”

卓欢发觉刚才自己喊得太过凄厉，怕是吓到拂衣了，忙笑道：“没事没事，别紧张，就是有件事要你帮忙。”

拂衣松了口气，白了他一眼道：“说罢，要什么酒？”

卓欢好气又好笑，推了她一把道：“在你眼中我就一酒鬼么？我且问你，你可知，宫里有没有我们的人？——我是说，我娘当初除了安排你，还有没有安排其他人在宫里的？”

拂衣愣了一下，随后道：“有。——不过，夫人也说过，不到紧急时候，不能动用他。”

卓欢摆摆手道：“现在就很紧急，请帮我一直盯着聂剑文，他有什么异动都要立刻告诉我。”

拂衣站在原地，似乎有些不太认同：“公子，我说的紧急，是威胁到性命的时候——这个人是唯一保命的法宝，当初，您被酷刑折磨成那样，那个人都没有被动用，就是因为还没有到那种紧急的份上，您懂了么？”

卓欢看着她，定了定道：“我懂，但是现在就是很紧急，我需要他。”

拂衣叹口气道：“好，我会联络他。以后他会和您直接联系的。”

卓欢看了她一眼，道：“谢谢了。”

＊＊＊＊＊＊

“在想什么？”沐子珣脱下外衣，看着卓欢在桌边拿着笔不停的画圆圈，不由皱眉问道。

“没什么。”卓欢放下笔，转头看见沐子珣只穿着亵衣，立刻双眼大放绿光，嗖的一下扑过去使劲抱住。

沐子珣揉揉他的脑袋，拖着这个人形布袋上了床。

卓欢抱着沐子珣，埋在他胸前闻着他身上的味道，忽然就觉得安心了。这个人就在自己身边，没有什么能分开他们。

“关毅找你了？”沐子珣淡淡的声音从头顶上传来。

卓欢讶异的抬头看他：“你怎么知道？”

沐子珣摸了摸他的后颈，淡淡道：“我猜的。关毅啊，就是那种不达到目的誓不罢休的人。他口才不错啊，是吧？”

卓欢郁闷道：“啊，把我堵的没话说。”

沐子珣想着平日里伶牙俐齿的卓欢被看似木讷的关毅说得一脸窘极的样子，不由一乐。

卓欢扑上去咬他：“还笑我！”

沐子珣笑着躲开，又上前吻了吻他的眼睛，卓欢才安静下来。沐子珣抚着他的后背，缓缓道：“关毅啊，他从小就是个神童，三岁能背诗经，五岁就能作诗，那口才更是没得说。别看他在关外守着没打几个仗，名气好像没我大，但是他脑子好使，他看事情要透彻的多——但是有时候就是想太多了。若是一件事思前想后顾虑那么多，还做什么？嗯？”

卓欢走了会神，忽然道：“你和关毅从小就认识？”

沐子珣点了点头。看着卓欢面无表情的样子，不由乐道：“吃醋了？”

卓欢老实道：“嗯。”

沐子珣揉揉他的脑袋，笑道：“有什么可吃醋的。话说回来，我和聂剑文也从小一起长大。我小时候特别瞧不起那些皇亲国戚，所以当初聂剑平找我来玩的时候，我特别牛气的把他拒绝了。”

卓欢想象着小沐子珣跟小平王爷一脸正气的说“我不和你玩”的样子，不由笑喷了：“哎，那聂剑文怎么趁的漏子？”

沐子珣笑了笑，眼神却渐渐沉下去：“他从没告诉过我他叫聂剑文。”

卓欢看着沐子珣的样子，心里头忽然咯噔一跳。

沐子珣道：“说来也怪，就从不到十岁一直玩到十八岁，我竟然愣是不知道和我一起玩的这个人就是将来要登大统的人。其实我也是个奇怪的人，长到十三四岁的时候知道自己原来的想法有多可笑，就和聂剑文说了。倘若他这时候告诉我他就是聂剑文，说不定……

“不，没有什么说不定。后来我开始和我祖父在外面征战，连新帝继位都没有赶上。我只知道新帝叫聂剑文，但是不知道他就是和我一起玩到大的人。一日祖父被新帝召回攻打帝都，随后因为这个原因入狱，他还找过我说会帮我，结果第二日就处死了我祖父。

“当我看见他在皇位上坐着的时候，我牙都要咬碎了。”

沐子珣看向沉默的卓欢，忽然一笑：“这就是我和聂剑文那点过往。我这个人脾气倔，我不气人辱我骂我，独恨人骗我瞒我。”他看着卓欢默不作声的样子，叹口气道：“所以，对不住。”

卓欢抬头，声音有些哽：“什么对不住？”

“那一场板子，对不住。”沐子珣吻了吻他的额头，“说是替你打通经络，其实，我也是有些刻意的因素的。因为……”

“一百杀威棒？嗯？”卓欢忽然翻身骑在沐子珣身上，冲他一乐，“算了，爷饶了你，今儿准备怎么赔？”

沐子珣双手一摊：“好，任君处置。”

卓欢猛地扑上去狠狠的吻住沐子珣，双手刷的一下把亵衣都撕开了。沐子珣心疼的嘶了一声，还没发表意见就被卓欢堵在嘴里。卓欢不知为何今日有些凶猛，像一头野兽一样对着沐子珣又亲又啃。他一路吻着，最后吻到小腹时抬起头来，眼眸里水光潋滟的，像是储了许多泪水。

沐子珣有些讶异，想抬起身去看他，但是卓欢欺身上前吻住了他，然后温柔的进入，猛烈的抽插。

沐子珣猝不及防都要叫出声来，忙咬住了下嘴唇抑制住自己的声音。卓欢的技术还是不错的，沐子珣感觉眼前好像放烟火一样噼里啪啦的闪耀，卓欢的汗水滴到沐子珣身上，火热热的。室内的温度一直在上升，沐子珣隐约觉得，太热了，好像所有理智都烧没有了。

最后沐子珣昏昏沉沉睡着了，没有听到卓欢在他耳边带着哭腔的声音。

第42章

最后一次暗室会议，最终确定了卓欢当初提的方案，找天际阁，求援兵。

清明时节，早朝也取消了，大臣们乘着这纷乱的小雨回家祭奠祖先的时候，沐子珣和卓欢二人骑马奔往天际阁。卓欢看着沐子珣斗笠蓑衣，抿着唇的样子，有些担忧道：“一去便是两日，将军可错过给沐老将军上坟的机会了。”

沐子珣回头看了卓欢一眼，不知怎么就想起“渔翁夜傍西岩宿，晓汲清湘燃楚竹”的句子来，于是便忍俊不禁。

卓欢见他这个样子就知道在嘲笑自己，故作茫然道：“将军笑什么？”

“没什么，”沐子珣咳了一下，像是要把嘴里的雨水咳出去似得，唇边的笑抑制不住，“只是觉得你这身打扮很像渔夫。”

卓欢直接“噗”的吹了口气把斜进来的雨水吹走，然后哈哈大笑：“诚然，诚然！小可划船不怎么样，捕鱼的技术可不错！”他乐了一会儿又道：“我认真的，将军可要错过为老将军上坟了。”

沐子珣眉目凝重下来，淡淡道：“拂衣去做也是可以的……你呢？这是你出狱的第一个清明吧？”

卓欢道：“我要是有人去祭奠我不会陪你来啊！”他抹了一把脸，嘿声笑道：“再说帝都死了那么多人，我就是烧个三天三夜的纸钱都烧不够啊。更何况，我也不知道他们埋在哪，或许，都暴尸荒野了罢。我娘埋在一株梅树下，她不许我给她祭奠，我想也是，我娘一身傲骨，冰清玉洁，死后也是升天不是下地，我哪用给她烧纸钱用？”

沐子珣转头看他，卓欢被冷雨激的直咧嘴，仿佛刚才那串话不是从他嘴里说的一样。卓欢见沐子珣看他，不由笑道：“想不到小可如此风流倜傥，将军可是看呆了？”

沐子珣知道卓欢说了那些话有些尴尬了，便转过头继续策马狂奔。忽听得后面卓欢开始嚷：“啊呸呸呸……这一大口雨水……呛死了，好想喝酒啊！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借问酒家何处有？牧童遥指杏花村……”

在这凄风苦雨里，卓欢愣是把这首诗吟出了几分闲适的味道。沐子珣心里默默想，你把嘴闭上，雨不就进不去了么。

＊＊＊＊＊＊

“孤帆远影碧空尽，唯见长江天际流。”卓欢仰头看着天际阁高耸入云的大门两侧写的这首诗，不由啧啧叹道，“凤重楼看着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子，骨子里还是有那种附庸风雅的劲儿啊。”

话音未落，一片飞叶就夹杂着尖利的啸声奔着卓欢面门而来。卓欢负手而立，不急不躁，微笑着看着这片叶子。快到面门时沐子珣伸手探出，稳稳夹住了那片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