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遇见于言枫的情景历历在目，于家最初的日子很艰难，而自己也不过是个高中没有毕业就出来混日子打工的青年。老板在市里做出了成绩，买了房子，想起来自己在县城里的妻儿，便要安排搬家事宜。

县城的房子老旧破败，楼梯的扶手已经不见了，只剩下生了锈的栏杆，七岁的于言枫打开铁门，很瘦，一双乌黑的眼非常亮，透着些怀疑和陌生，剩下的则是一股子傲气。

“你是谁？”声音很脆，奶声奶气，却故作大人老成。

“我是你爸爸的司机，来接你和你妈妈。”自己微微弯下腰，忍不住放低了声音说。

“我爸呢？”于言枫把门打开，小小的身子向前探去，向楼道里张望着。

言语中透着丝丝期待，眼神也忍不住一亮，怀疑消散殆尽，只余下满满的欢快，似乎想要见的人马上就能出现在自己面前一样。

负罪感就是从那一刻开始的。

老板婚外情的事情，他是最初的知情人。

无数次的想要把真相告诉于言枫的母亲，可是屡屡迟疑，一次又一次的懦弱和惧怕让他得过且过。

时光飞逝，眨眼就来到了现在，自己娶妻生子，眼看着于家发生的一切，而那个孩子也渐渐成年。

于夫人去世，老板婚外情曝光，私生子……于言枫从最初的反抗挣扎，到最后的妥协。

王助理一直觉得，他的改变并不是没有原因的，今天见到于言枫身边的那个人，心里隐隐约约有了答案，总觉得缠绕他多少年的事情总算有了结果。

他对于于言枫母子的愧疚，就像是缠绕在他脖子上的一条蛇……时时刻刻担惊受怕，内心对自己鄙夷而唾弃，尤其在郭玉梅去世之后，那种负疚感几乎要把他压垮。

而现在虽然不得解脱，却实实在在松了口气，那个扒着门边的瘦小孩童，没有如自己所想那样荒诞不经，反而成长成为了……实在是可以称之为优秀的人。

苏谦墨站在一边，静静看着墓碑上的字，墓碑前放着一束花，应该是先前王助理带来的。于言枫想要移开那束花的手在空中顿了顿，之后便将自己的花放在了旁边，两束马蹄莲叠放在一起，洁白的花上似乎还带着水珠。

“妈，那人又没能来看你。”于言枫蹲下去，他忽然停住了，周围的草被修整过，墓碑也被打扫的很干净。

于言枫抿了抿嘴，跪在了地上：“我今天把您未来儿媳妇带来了，也是个熟人。”

苏谦墨傻了眼，于言枫却拽了拽他的衣角，把人硬拽到自己身边来。

没办法了，对着墓碑，心里直打鼓，缓缓跪在于言枫身边。

“不是故意气您，但是这事儿迟早要说。”于言枫扣住苏谦墨的手，双目炯炯，“您儿子不会结婚了，我就认准了这一个人，打算跟他过这辈子了。”

苏谦墨缓缓望向他。

“不知道您会不会生气，不过这事儿哪怕是您生气，我也妥协不了。”于言枫忽然轻笑一声，眼中却噙了泪，“妈，我现在谁也不恨了，就像您似的，最后的时候也一点儿不恨我爸，我只想着这辈子和这个人在一起，这难吗？”

于言枫闭着眼，良久再次睁开，声音轻柔，乞求般地把身子弯下去。

“您会保佑我们，对吧？”

回去的路上，苏谦墨心情很好，嘴角一直是翘着的，就差傻笑出来了。于言枫开着车，忍不住偏过头去看他。

“犯不着高兴成这样吧？”言语中带着些调侃，还有些得意。

苏谦墨翻了个白眼，心里道：你懂个屁。

“你是不是特别喜欢听我说爱你？”于言枫放慢了车速，笑嘻嘻地凑过来。苏谦墨伸手把他的脸扳正了，一脸鄙夷。

“好好看路，你不要命我还要呢。”

傻子，这是你第一次给我的承诺。

除夕夜，苏诚明和杨丽萍从来没有撑过十二点的时候，苏谦墨拿着自家鞭炮，看着春节晚会就要倒数前两分钟下了楼。

外面鞭炮声震天响，空气里都弥漫着硝烟的味道，苏谦墨怕冷，穿着羽绒服裹着围巾戴着帽子，最后还把口罩糊在了脸上。

穿的太厚，走路有些笨拙，路上还有残雪，踩着鞭炮碎屑走到一处空旷的地方，苏谦墨把鞭炮在地上放好，还没来得及点火，整个人就被拦腰抱住。

毫无防备被吓了一跳，耳边熟悉的声音响起：“穿成这样，还以为你要去炸碉堡呢，看了好半天才敢认。”

苏谦墨把口罩摘了下来，于言枫忽然凑过去在他唇上吻了吻。

“你怎么来了？”苏谦墨晕晕乎乎的，盯了那张脸看了半天，心里又是惊喜又是疑惑。

于言枫把帽子摘了，露出一张白白净净的笑脸：“第一时间来给媳妇儿拜年。”

苏谦墨往他身后一看，那辆奇瑞正静静地停在路边，从兜里掏出奶糖，剥开塞进了于言枫嘴里。

“红包没有，将就着吧。”

于言枫摇了摇头：“新年礼物你已经给过我了。”

“啥时候？”苏谦墨贵人多忘事。

“玫瑰花啊玫瑰花！”于言枫笑着拉住苏谦墨的手，掏出打火机，打算点炮。

鞭炮声渐渐密集起来，苏谦墨掏出手机一看，正巧是零点，新的一年。

“新年快乐。”凑到于言枫耳边轻轻说道，苏谦墨从来没有想到这个年居然有这样的惊喜，俩人能一起跨年。

于言枫从兜里掏出一个盒子来，头顶上满是烟花爆竹的声音，他觉得自己的手都有点儿发抖了。

“怎么着，想给我求婚啊？”苏谦墨看着那个盒子，忽然笑了。

“我想娶你，不知道你愿不愿意。”

于言枫抬起眼，凌厉的容貌都温和下来。

“本来打算等你生日的时候给你，可是我却忍不住了，怕你有一天跟别人跑了……”

苏谦墨瞪了他一眼，于言枫抬起手打开盒子，里面是一副对戒，“接下来无论发生什么事，都有我陪着你一起。”

于言枫把戒指拿出来，苏谦墨犹豫了一下。

“想什么呢，现在我又会做饭，又会开车，可以养你了。”

苏谦墨笑了起来，他其实原本想问他会不会有一天会后悔，但是话到了嘴边却又被噎了回去，拿起戒指套在了自己的手指上。

于言枫没想到苏谦墨动作那么利索：“不对，是我给你戴，你给我戴啊，你怎么自己给自己戴上了！”

苏谦墨忍不住笑，伸手就要摘：“那你再给我戴一回？”

“别摘别摘，以后都别摘。”于言枫赶紧护住，苏谦墨拿起另一个戴在了他手上。

我答应你，答应你了。

于言枫觉得自己就跟喝醉了一样，好像一脚踏进了棉花里，头晕乎乎的，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表达自己此刻的心情。

于言枫控制不住地吻上苏谦墨的唇，苏谦墨搭上他的肩膀，头一次这么温顺配合。

亲爱的，往后的路，我们要一起走了。

第二十九章

大二那年，苏谦墨中途加入了广播站，负责通讯稿撰写和广播内容稿件的审阅。原本没想掺和学生会的事情，可是顾世恒三天两头往他这里跑，连带着辅导员也打电话劝，苏谦墨实在没有办法就加入了。

新生入学报道，迎新晚会的筹备工作分配给了顾世恒，他是学生会副主席，主管文艺宣传方面。

苏谦墨的任务很简单，节目单下来之后按着节目顺序和主持人上场顺序写了一份主持稿件，顾世恒审核了一遍，又修改了几个部分就完工了。

晚会前一天，顾世恒专门给了他十张票，苏谦墨给了宿舍的人一人一张，最后把剩下的入场券给了班里的几个女生。

晚会七点开始，苏谦墨提前安排好了位置，专门挑了观看效果最好的位子。

迎新晚会是学校团委的大事儿，学校领导都是比较重视的，赞助不少，顾世恒也费了很大的心力，整个人都瘦了一圈，脾气异常火爆，逮谁骂谁。

下午五点的时候苏谦墨忽然接到了顾世恒的电话，起初还以为是稿子出了什么问题，结果居然是主持人出了状况。

主持人都是从广播站里挑出来的，都是广播站里的站花站草，而且有一定的主持经验。

“聂晓源他拉肚子了，晚上绝对上不了台。”顾世恒的声音听上去非常焦急，电话那边一片嘈杂声，应该正在做最后的准备工作。

“拉肚子，这么狗血的理由你们居然相信？”苏谦墨正打算去食堂吃饭，于言枫六点就能到，俩人约好了一块看晚会来着。

顾世恒叹了口气：“真的，他急性肠胃炎，拉了一上午，现在已经送医院了。”

苏谦墨直接掉转了头往礼堂走，这场晚会筹备了一个月，没有想过最后能在主持人上出现问题，虽然他参与了很小的一个部分，但是平时看他们排演节目，跟很多学生都很熟了，突然发生这种状况自己肯定要去现场一趟，哪怕帮不上忙。

“我现在就过去，你怎么打算的？”临时换主持人的话根本来不及了吧，主持稿再次熟悉，也不可能那么快就适应，也难以和其他主持配合，苏谦墨忽然明白了顾世恒为什么给他打电话了。

“我觉得你非常合适主持，现在就过来化妆。”顾世恒非常自然的说出这番话。

苏谦墨已经到了大礼堂外面，脚步突然停滞，迅速掉转头往后退：“不好意思，我现在在外面逛街呢，回去就过了时间了。”

“放屁，我都看见你了，站住，别动。”

顾世恒的声音从背后传来，苏谦墨扭头一看，只见一个身穿黑色休闲西服的男人冲自己狂奔而来。

顾不得思考太多，苏谦墨抬腿就跑，怎奈体格和体魄都严重低于国家平均标准，领子瞬间就被人抓住了。

“你觉得我跟一群身高一米八以上的人站在一起，会不会显得有点突兀？”苏谦墨的人已经直接被拖到了后台化妆。

顾世恒把讲稿放在他手里：“不是突兀，是凹陷。一会儿跟主持人对一遍稿子，没时间让你排练了，稿子你自己写的，估计能记个差不多，第一次主持没打算多么出彩，别有压力。”

苏谦墨的眉毛皱成了一团，背稿子他没有什么问题，因为写的时候就反复修改，后来又帮主持人对稿子，内容记得比他们都全，只是他从小到大登过最大的台就是讲台，还是初中因为打架做检讨……他害怕自己没有经验，会怯场。

“你这么一说我更有压力了。”

“没事儿，跟你搭档的都是广播站的精英，万一出什么状况，他们会补救回来的。”顾世恒又确认了一遍催场人员，看都没看苏谦墨一眼就走了。

苏谦墨：“……”

苏谦墨妆刚画好，于言枫的电话就来了，他赶忙找文艺部长说了声就去礼堂外面接他。

已经六点了，礼堂外面零零散散站着等待入场的学生，于言枫站在礼堂门口被两个学生会的新生拦住了。

苏谦墨赶紧走过去说明了情况就把人带了进来，于言枫一直盯着苏谦墨的脸，表情异常精彩。“你怎么还化上妆了？”伸手在他脸上蹭了一下，于言枫蹙着眉，“粉底这么重，你这是要表唱大戏啊？”

“临时被拽来当主持了，顾世恒欠我一个人情。”苏谦墨把于言枫带到位置上，舞台上还有乐队在进行最后的排练。

“你就让我自己看？”于言枫有些失望，眼神显得非常委屈。

苏谦墨假装没看到他的表情：“哪是一个人，大礼堂这么多人陪着你呢”

“不行，我还饿着呢，等结束以后陪我吃饭吧。”

咬咬牙道：“可以。”

“那我晚上不想回学校了。”某人继续得寸进尺。

“……可以。”算了，就当做补偿。

一张委屈的脸瞬间笑意盈盈，于言枫靠在椅背上，拍了拍苏谦墨的肩膀：“快去准备吧，我会给你照相的。”

“……”

晚会很成功，苏谦墨作为替补上场，除了开场的时候有些紧张外，之后的主持都很自然。跟他搭档的是个大一的学妹，两人配合也非常默契。

晚会结束之后，表演人员和学生会的干事们一起合影，领导陆陆续续离开之后，顾世恒提出去喝庆功酒。

好多人妆都没卸，换了衣服就打算出门。

于言枫一直在舞台下面等着，脸上依旧是轻轻浅浅的笑，双手却越握越紧。

拍肩膀三次，拉胳膊两次，揉脑袋一次……

双眼眯了起来，视线在顾世恒和苏谦墨之间扫来扫去。

好，很好。

“一起去吧。”照完相散伙儿了，有些女生打算回宿舍，剩下大约二十号人，依旧兴致勃勃。

顾世恒左拥右抱，一男一女，一股大爷范儿，典型的欠揍二百五。

“不去了，我得陪于言枫吃饭去。”苏谦墨还穿着西装，头上的发蜡让他觉得特别难受，很想去挠挠，但又觉得恶心，“你悠着点，也不怕楚跃揍你。”

“得了吧，他也不管我这事儿。”顾世恒看到了台下的于言枫，冲他摆了摆手。

于言枫上了舞台，台上还有不少人在合影，越过几个嬉闹的学弟，就来到了两人面前。

“学长。”于言枫笑着打招呼，紧接着就把苏谦墨拽到自己身边了，那股气势就好像护崽子的狼一样。

电光火石，俩人光眼神就交战了好几个回合，顾世恒总觉得自己这么大个人跟个孩子计较个什么劲儿，嘴一咧，眼睛一弯，一个标准的客套笑容。

“言枫啊，好久不见，要不要一块儿出去喝一杯？”

“今儿就算了，以后有时间再聚。”

今儿都安排好了，好端端地跟我老婆一起看个晚会，还让你给搞黄了，还想着喝酒，太可气了。

顾世恒不知为啥觉得背脊发凉，忽然低头看到俩人手上的情侣戒指，顿时如醍醐灌顶，恍然大悟：“那也行，你们去吧，赶紧走，这里没有苏谦墨啥事儿了。”

苏谦墨这个人本来就懒，然后在家里被惯得，主要被于言枫惯得就更懒了，也不想帮什么忙，顾世恒这么一说，他连客气都懒得客气，直接跟于言枫就走了。

顾世恒把俩人送到大礼堂门口，还有几个干事跟着一块出来，一股子领导人出行的派头。等俩人走了，跟苏谦墨一直搭档的女主持人凑到顾世恒身边，她是新生主持人比赛选上来的，叫蒋琬，声音又脆又甜，身材修长窈窕，模样虽然一般，但是化了妆也几乎看不太出来了。

“主席，苏学长这么有才的人，又会写东西，又会主持，你从哪挖来的？”

顾世恒低头看了一眼，蒋琬的脸上扑着厚厚的粉底，假眼睫毛上面沾满了亮丝，大冷天的还穿着主持的衣服，肩膀都在外面露着。

顾世恒的眼皮跳了跳，她什么时候跟出来的？

“想知道啊？”顾世恒忽然笑了笑，他原本想拍拍蒋琬的肩膀，但是看着扑着粉的皮肤又有点下不去手，“多冷的天，快回去披件衣服，等咱们吃饭的时候我再给你好好说。”

自从迎新晚会之后，苏谦墨一下子成了名人。

顾世恒有点焦头烂额，学生会的那几个干部似乎都瞅上了这么一个香饽饽。

某学院学生会部长：“顾主席，听说你跟那个苏谦墨很熟，请来帮我们学院做活动嘛。”

某女性老乡：“苏谦墨到底是咱们老乡吗？聚会记得叫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