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修就这么坐在餐桌旁凉凉地看着一老一少两个人像耍杂耍一样轮番跳脚的场景,最后沈先生还是不负重望想起了初中物理知识,找来只大锅盖豪迈地罩在锅子上,火焰终于平息了下去。
一餐爆炸蛤蜊三个人都吃得食不知味,秦修吃完后平静地摊开餐巾擦了擦嘴:“这里还有别的冬季营业的旅店吗?”
阿彻看向斯汀大叔,斯汀大叔露出了哀求的表情。
说是要换旅馆,但是晚上秦修上网查了查,这个时候还真没有别的同价位的旅店在营业,因为冬季几乎没什么游客,公园里也只有一家老忠实高级旅店在营业,但那开销不是打算常驻的他们承担得起的。阿彻洗了个澡出来,看秦修倒在床上,一副一筹莫展的样子,走过去拍拍对方:“算了,这样挺好的,我去跟斯汀大叔说让他下次别搞太复杂,弄点简单的吃就好了。”
秦修看着对方身后摇摇晃晃的大尾巴,一把拽了过来,阿彻被拉得一个趔趄,脚一翘拖鞋都给飞了出去,朝后一屁股跌坐在秦修床上。秦修跟大猫似地转眼就凑到他面前,眼神诡谲:“你这段时间怎么不蹭了?”
一说这个他就尴尬得不行,秦修的眼睛都不敢看,赶紧把头转开,一转到右边,你妹秦修又跑右边来了,你长了两颗头啊!
“放心好了,下次不会给你添麻烦了……”阿彻笑得比哭还难看,心说我已经向任海兄取过经了。
秦修一脸正经地坐直背:“其实也不是特别麻烦,第一次是麻烦点,多蹭几次就习惯了。”那嗓音一会儿沉闷一会儿轻飘的,末了清清嗓子,“下次有需要,你可以直接跟我说。”
真的假的?阿彻蓦地想到当初抱着秦修蹭时的感觉,虽然很羞耻,但真的有种奇怪的快感。其实后来任海兄向他传授了技巧后他自己也试着撸了一次,虽然也凑效,但和跟秦修蹭起来那种擦枪走火的感觉完全不一样……
我靠我在想什么啊?!卷毛青年警醒过来,拍拍脸站起来:“我去找斯汀大叔了!”
秦修看着卷毛青年在门口站住,把尾巴一塞,裤子一提,扣上帽子就跑出去了。
斯汀大叔窝在前台很忧伤,就怕秦修退房不说还要投诉他,见卷毛青年下来,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放心啦,不退!”阿彻豪爽地拍着老伙计的肩。
斯汀大叔松了口气,两个人就在前台一起唠嗑起来。
阿彻上下打量了一下冷清的旅馆:“除了我们没别的客人了?”
“就你们,”大叔凑过来笑着端详他,“原来你叫沈彻啊,难怪我看你就比看那小子顺眼,我有个儿子,和你差不多大,也叫阿彻。”
“真的?”狗小子摇着尾巴也趴在前台,“缘分呢!他没跟你一起吗?”
“我儿子在麻省理工念研究生,学地质学!”
“真厉害。”狗青年有些艳羡地说。
“有其父必有其子嘛。”斯汀大叔趴在柜台上,抚摸着毛糙的下巴,眼睛里都是飘飘然的骄傲。
阿彻不敢苟同,心里吐槽说你这该叫基因突变才对。
两个人也不晓得唠嗑了多久,楼上传来冷冷的脚步声,秦修站在二楼楼梯口,一脸阴沉地看着楼下。
“嗨,小修,有什么需要吗?”斯汀大叔殷勤地抬手招呼道。
秦修居高临下:“斯汀大叔,能帮我联系个导游吗?”
“没问题!”斯汀大叔比了个OK的手势。
秦修转过身,沉声道:“沈彻,快九点了。”
阿彻一拍脑门忙蹬蹬蹬地追着秦修跑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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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大早,旅馆门前。
“嗨,昨晚睡得怎样啊?”斯汀大叔一身火红的雪地装,张开手臂热情地招呼着他们。
秦修完全无视他,四下看了一圈:“我的导游呢?”
斯汀大叔又向前迈了一大步,手臂张得更开了,一脸“COMEON”的豪迈表情,阿彻看着斯汀大叔笑容灿烂的八颗大板牙,郁闷地扶着额头蹲了下去。
二十分钟后。
阿彻吭哧吭哧用铲子挖着雪,车轮陷得太深,铲了半天没见什么成效,他实在累得不行,停下来手肘撑着雪铲喘了会儿气。
“加油干啊年轻人!”斯汀大叔铲着后车轮的雪,声音嘹亮地唱着《国际歌》,“旧世界打个落花流水!奴隶们起来,起来……”
秦修猛地发动车子,车轮急速旋转,溅起的雪喷了唱歌的斯汀大叔一脸。
阿彻也被波及,被喷了一脸的雪和泥浆,无辜地看着驾驶席上的秦修,秦修摇下窗子,没什么好表情地跟他说了声“对不起”。
“哈哈,没关系,这种意外难免的!”后面的斯汀大叔豪迈地一摆手。
秦修伸出头扭过去:“我没跟你道歉!”
“英特纳雄耐尔就一定要实现!……”
秦修忍无可忍地拉开车门下了车,阿彻见秦修也不过来帮忙,一个人抱着手臂缩着身子顶着雪朝前走,越走越远,也不像是要小解,这天气随地小解叽叽肯定会冻伤啊,他忙喊:“秦修,你去哪儿?!”
秦修没理他。阿彻丢下雪铲追上去。又二十多分钟后,两个人已经走到回头都看不见车子的地方。雪很深,把腿拔起来又插进去没几下就累得够呛,他喊了好几声:“你理解理解,车子陷雪里了他也不想的。”
秦修还在一腿一腿往前走,嘴里冷冷地碎碎念着:“前台是他,拎包是他,厨子是他,导游还是他……”北极熊停在白茫空旷的雪地中央,回头瞪向提着裤腿朝他走来的卷毛青年,终于出离愤怒了:
“难道整个黄石公园就他一个人吗!”
然后就听见“轰”的一声,阿彻以为是雪崩,忙叫了一声“趴下”飞扑过去想把秦修摁倒。但这毕竟是在厚雪里,而且也不晓得脚下有个什么东西一绊,狗青年往前这么一扑,没飞出去,直接就扑了个狗啃雪。
他趴在地上,感到有什么噗刺噗刺洒在背上,纳闷地一抬头。只见在二十米开外的地方,一束水柱直喷而起,在冰冻的季节也足有七八米高。洒下来的水裹着冰晶四散开来,特别好看。只可怜北极熊就站在水花下,被间歇泉喷出的冰水混合物兜头喷成了个傻瓜。
阿彻趴起来,才知道先前绊倒自己的是被埋在雪下的供游客驻足欣赏的木板桥,再看秦修,北极熊在怔了几秒后,带着一脸愤怒的表情朝他这边大步赶来,阿彻本以为秦修是要躲雨,却没想到秦修一撤出间歇泉的势力范围,就亟不可待地装好镜头举起相机。
阿彻看着一边冷得牙打战一边咔嚓咔嚓连续抓拍的秦修,哭笑不得。
不过这才是秦修吧。
秦修全身都湿透了,只能先回旅馆处理。回到旅馆,发现门是开着的,一名老妇人正在前台后面忙活,抬头见他们进来连忙上来帮忙。
原来老妇人才是小旅馆的主人,老妇人满头白发,快七十岁了,瘦瘦小小但红光满面,阿彻跟斯汀大叔一道称呼对方芬奇太太。芬奇太太见秦修冻得嘴唇都发紫了,又是这么俊美的青年,母性大发,心疼地拿了张干毛巾擦着秦修的头发上的冰晶:“哎呀年轻人真是冷坏了吧,斯汀快上去放洗澡水!”
秦修打着战从沙发上噌地就站起来:“不不不不用他放,我自己……放!”
阿彻也没见秦修冷成这样过,真跟落水的猫似的浑身都抖成一团了,一点都不像北极熊。秦修不放心斯汀大叔,芬奇太太数落地瞪了老伙计一眼,自己上楼去放热水。阿彻扶着哆哆嗦嗦的秦修上了楼,心说你都冷成这副熊样了,干嘛还要杵那儿拍照啊。
芬奇太太放好热水,嘱咐了句“有什么需要就叫我”就带上门离开了。阿彻把秦修的干净衣服拿进浴室,转身见秦修低头抖着手拉开防寒服的拉链,看着密密麻麻的衬衫扣子,然后哆哆嗦嗦地抬头看向他。
狗青年只能红着脸帮秦修脱衣服,在浴室里就这么把站着的秦修一点点剥到只剩内裤,然后离开了。
秦修在里面泡澡,狗青年无奈地坐在床上,低头看着不争气的抬起头的小小彻,苦逼地吸了吸鼻子。
96、
“斯汀这家伙给你们添麻烦了吧,真是不好意思,不过他其实不是我的员工。”
那天晚上秦修总算缓过劲来,两个人吃了芬奇太太亲自下厨的晚饭,听芬奇太太说斯汀居然不是旅店员工都有些意外。
芬奇太太点了根烟,看了一眼在厨房里笨拙地刷碗的斯汀大叔:“那家伙在我旅馆里住了快两个月,最后结账的时候才发现没带钱信用卡也冻结了。让他打电话叫人来帮他结账,他手机里居然一个号码都没有……”
“他不是有个儿子吗?”阿彻疑惑,“说是在麻省理工?”
芬奇太太抽了口烟,笑笑:“他这么跟你说的?他还跟我说他是麻省理工的教授,是地质学专家。你们看他像吗?”
阿彻瞪着欺骗了他感情的刷碗大叔的背影,很寒心很失望。
斯汀大叔被阿彻的怨念念得打了个喷嚏,芬奇太太扯高嗓门敲桌子:“不要把喷嚏对着洗碗槽打!”说完又转过头来,脸上凶神恶煞的皱纹立刻展开,恢复成慈爱老太太,“他付不了钱就说要帮我打工偿还住店的费用,我还能怎么办,这家伙身无分文连个能联系的人都没有,我要让他走了他还不得横尸街头吗?”
难怪呢,阿彻心想,入冬的时候这边的旅馆大半都是闭馆的,除了这一家。与其说是让斯汀大叔打工还债,不如说是芬奇太太好心收留了他。
芬奇太太住在城里,只是偶尔过来旅馆这边看看,临走前帮他们租了一辆雪地摩托,于是最后旅馆里还是只有他们三人大眼瞪小眼。
秦修会开宝马战斧,驾驶起雪地摩托来也是得心应手,就是有时候开得太野。
“你慢点!”阿彻被抖得屁股疼,在后面喊。
秦修根本听不见,他戴着耳麦,是那种头戴式耳机,听着音乐一副很有节奏的样子。
阿彻只能嚎给他听:“慢点——”
“你抱紧就行了!”这回总算听见了。
“我抱很紧了!”
“不、够、紧!”秦修在嗡嗡的引擎声中生猛地说。
阿彻心说你别指望我会像姑娘家一样挂在你背上!哪晓得秦修在前面忽然一个急转,雪地摩车猛地往右一倾,一地的雪在摩托车巨大的雪橇下刺啦啦啦扬起老高,雪都洒了他们一背,阿彻本能地扑在秦修背上。
秦修回头大笑,拉下耳机:“爱不爱我?!”
阿彻啼笑皆非:“我说爱你你能慢点吗?”
“爱我怎么可以有附加条件!”说着拉下白色风镜戴好,提起围巾遮住下巴,整个人忽然从雪地摩托的驾驶位跨站起来,猫着背,“我加速了!”
阿彻慌忙喊:“我爱你!没条——”
投降的话还没喊完就被呛了一口风雪。
阿彻感觉秦修没把特约摄影师的任务当一回事,他只是随处冒险,拍自己想拍的东西。他问秦修有没有什么计划,秦修干脆地回他:“没计划。黄石公园是世界上最老的国家公园,别说美国人,世界各国人民也都熟得不得了,已经没什么新鲜的了,所以我选冬天来,因为这个季节的黄石公园对游客来说相对比较陌生,再说我不了解黄石公园,我就能拍出新鲜感来,这跟狗眼看世界一个道理……”
阿彻一脸恶犬相瞪着笔记本电脑前手撑下巴的秦修。
第二天一大早秦修是被窗外“轰隆”一声巨响惊醒的,警觉的喵星人一骨碌坐起来,只见窗口忽然亮堂了,先前悬挂在屋顶的积雪全没了,秦修一个激灵披着被子下了床,低头朝窗外一看,被掩埋在一大堆积雪下的赫然是他租的雪佛兰越野车!
“沈彻!快起来!”秦修刷拉扔了被子,光着身子开始弯腰套内裤穿衬衫,一回头,狗东西睡得四仰八叉,舌头吊在嘴皮子外面,秦修看对方睡得舒服得不得了的样子,想到这几天沈彻背着大包小包各种器材食物水还有沉重的雪地装备,跟着他翻山越岭,跟个行走的随身空间一样,最后只把被卷二踢开的被子罩在狗东西脸上,自己跑出了门。
“哈罗!起来的真早啊……”在过道拿着拖把画大字的斯汀还没打完招呼,就见秦修飞快地绕着围巾奔下楼,头也不回地喊他“给我拿个雪铲来!”
“好嘞!”斯汀大叔一丢拖把准备去阁楼找铲子,路过秦修的房间才发现这家伙走得太快连门都没来得及关,顺手正要帮忙带上,忽然听见房里“啪嗒”一声。
那声音斯汀大叔很耳熟,是肉垫爪子落在木地板上的声音,他纳闷地往里瞅了一眼,然后蓦地怔住。
一只卷毛大金毛从床上跳下来,咬着几件衣服进了浴室。
浴室的门关上,里面传来“哗哗”的放水声。斯汀惊怔地站在房门前,眼睛一眨不眨,直到浴室里传来沈彻哼歌的声音。他猛地转过身,脸色煞白地靠在过道的墙上。
一只卷毛的大金毛……
世上唯一的一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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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彻洗完澡穿好衣服,推开窗户看向楼下正在清扫砸在车上的积雪的秦修,喊道:“你别弄了,等我下来弄!”
拉开房门冷不丁瞧见门口表情有些呆怔的斯汀大叔,阿彻吓了一跳:“斯汀大叔,怎么了,有事吗?”
老家伙眼里这才有了神,讷讷地提起手里的雪铲:“秦修要的。”
“哦,谢啦!”狗青年笑着接过铲子,掉头跑下楼。
斯汀目视沈彻的背影消失在楼下,转身又走上阁楼。安静的阁楼里,倾斜的窗户投射进白茫茫的雪光,他走过去,站在窗边,小心地望下去。
卷毛小子伸手利落地跳到车上,开始一铲一铲地把雪扫下车,嚓嚓嚓的铲雪声夹杂着他时不时的说话声:“你站远点啊!”“好嘞搞定!”……
老伙计无声地看着狗青年扛着雪铲跳上跳下,弯着腰弓下背的身影,直到包围着那道身影的白色忽然雾蒙蒙地晕开,再也看不清。
砸落下来的雪很厚,有一人那么高,清扫了快一个多钟头才搞定。阿彻累得满头大汗,北极熊的力气虽然大但是耐力比他还差,两个人都累得说不出话,走进餐厅吃早饭,却没看到斯汀大叔,餐桌上盖着一只银色罩子,星级酒店的餐车常用的那种,秦修看着那罩子有些心有余悸:“别又是燃烧的蛤蜊,爆炸的鸭肝之类的啊……”
阿彻能理解秦修的心情,他们这几天吃斯汀大叔的地狱料理已经快有心理阴影了。他走过去大着胆子揭开盖子,盖子揭到一半,不由愣了一下。
秦修狐疑地走过来,两个人低头看着餐桌上的早饭,都有些小惊讶。秦修一努嘴:“还真是难得一见的平凡早餐啊。”
两杯热腾腾的牛奶,两只九分熟的煎蛋,两块烤得金灿灿的吐司,还有盘子上热乎乎的熏肉火腿。
两个人坐下来吃着这顿温暖普通的早餐,都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阿彻吃完饭叫了几声斯汀大叔没人应,就自己把盘子拿进厨房,踩开垃圾桶时差点傻眼——满满一垃圾箱里全是蛋壳!卷毛青年蹲下来捡起其中一只还黏着蛋清的蛋壳看了看,又端起垃圾桶来摇了摇,骨碌碌骨碌碌的,还真全是蛋壳。一想到自己和秦修私下没少腹诽斯汀大叔,卷毛青年突然觉得有些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