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毛大狗在沙发那儿撅着屁股扭了半天,最后抓出一只袜子。
秦修觉得看这狗的视频非常考验定力,起身拿了罐王老吉,没一会儿大狗就甩着尾巴又去厨房逛了一圈,这才进了浴室。
秦修靠着沙发,长腿交叠着搁在茶几上,笔记本放在大腿上,边喝王老吉边看着。浴室门后半天没动静,他正有点不耐烦,这时门“咔嚓”一声开了——
啪嗒。手里的王老吉掉下来泼到笔记本上。噼啪一声短路声,屏幕蓦地黑了下来。
秦修怔在沙发上,如遭雷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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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过一天秦修就该回来了,阿彻出门买了牛奶,可乐,鸡蛋和牛肉,还有一大袋卷筒纸,一回家就松了皮带,手伸进裤子里把那根毛茸茸痒呼呼的尾巴抓出来,在外面是得藏好尾巴,在家就没必要这么讲究了。狗青年晃着大尾巴去厨房把吃的东西一样样放进冰箱,站起来正要关上柜门,然后就呆住了。
秦修出现在门口,脸色铁青:“那是什么?”
阿彻只能吞唾沫,说不出话来。
“我问你那是什么?”秦修黑着脸大步流星走上来,一把拽过那根尾巴,使劲扯着,“你怎么安上去的?还蛮牢靠的!”
阿彻被北极熊的力道扯得生疼,捂着屁股直叫:“是真的!不是道具!”
秦修终于停下手中的动作,面无表情看着一脸败露之色的阳光青年许久,而后不发一语地转身走到客厅,在沙发上坐下,低头两只手一遍遍抚着额头。
阿彻默默将尾巴塞进裤子里,事情来得太突然,他一点准备都没有:“……你怎么突然回来了?”
秦修头也没抬,只是抬手指了指墙上。
阿彻看着柜子上那只巨大的SNOOPY玩偶,没明白什么意思。
“SNOOPY下面。”秦修有气无力地说。
阿彻走近了一看,才看见SNOOPY裤裆下边发着红光的摄像头。
这么说来,秦修全看见了?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对不起,我……”
“我可以听你的解释,解释为什么你会突然从我浴室里走出来,为什么卷二突然就不见了,但是千万不要跟我说你可以变成狗。”秦修说完干巴巴自我解嘲地笑了一声,“可笑。”
那你要我怎么说呢?我不知道怎么说了啊!走投无路的卷毛青年只能悲惨地回答:“我可以变成人……”
秦修一磨牙,豁地站起来,一把揪起对方的衣领:“我让你再胡说!你把我的卷二弄到哪里去了?你这个长尾巴的野人!”
“我就是卷二!我就是你的卷二啊!”阿彻被揍得无力招架,干脆放弃抵抗了,对方是恩人还是小修根本不可能板牙爪子去对付,最后只能抱头蹲在地上任秦修殴打。
秦修打了几下就没动了,看着蹲在地上可怜巴巴地抱着头,小心翼翼抬眼瞅他的卷毛青年。那么大一只蹲那儿,还真跟大型犬似的,啊,连尾巴都夹紧了……
阿彻蹲在地上抬起头:“我知道这种事情你一时没法接受,但它就是事实。我来自灵犬族,我和我的族人都可以变成人,我们不是狗,事实上大部分的时间我们灵犬族都是以人类的形态生活在这个世界上的。”
这种我怀了你的孩子信不信由你的怨妇语气秦修听了就来气:“那好,那你当着我的面变成卷二给我看。”
阿彻为难地皱着眉头:“现在不行,得再等六个小时我才能变回金毛。我的族人虽然都可以随时变身,但我是个例外,变成人的时候必须泡热水,每天也只有六个半小时时间能变成人,”说着小心看一眼居高临下的秦修,“明白了吗?所以我才只能在工作室工作六个小时,那天开快车也是因为……”
“够了!”秦修蓦地打断他,“理由编得再无懈可击也没有用,因为前提就是错的,人不可能变成狗,狗也不可能变成人。”
“都跟你说了我不是狗!”阿彻豁地站起来,破釜沉舟道,“你要不信你就等六个小时,”又看了看挂钟,“等不了那么久,也就五个小时。你敢不敢等?”
砰!
阿彻一个踉跄被推出门外,看着紧闭的房门,心都凉了,秦修虽然没叫他怪物,但是如果一直抗拒这个事实那他该怎么办?卷毛青年不甘心地使劲敲着门:“我真的就是卷二,你静下心来好好想想啊!为什么那个盗贼说看见我变成人?为什么你让我洗热水澡我总是拒绝?!”
门后没有一点声音。
天色一分分暗下来,阿彻被那种绝望和无力折磨得精疲力竭,额头抵在门板上,静静地道:“……一开始你不愿意收留我,后来有个水果摊老板诬陷我掀了他的水果,是你维护我,把我带回家;每天早上你总是掀沙发叫醒我;你喜欢我到玄关来接你,我不接你你就一直赖在门口不进来;你想看我对你撒娇,就戴着美羊羊的帽子来逗我……”
林林总总,好的坏的,不知道说了多久,直到天完全黑了,门后依然一派死寂。
阿彻实在受不了了,眼眶发了热:“你一定奇怪我为什么非要和你在一起……其实穆云山那次不是我们第一次见面。这么多年,我一直在找你,”他看着纹丝不动的门扉,声音无法抑制地哽咽起来,“小时候你曾经救过我……酱油……酱油这个名字你还记得吗?”
说出那个深藏在心中的名字,眼前白色的门扉已经氤氲成一片,好像在颤动,好像要打开了,但却只是错觉。
到最后还是只有安静。那个以为说出来就可以化解一切矛盾,就可以重新获得秦修的爱的咒语,失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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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修站在门后,脑子里嗡成一片,他什么都想不起来,小时候三个字对他而言,就像是原本应该缤纷绚丽的红色和绿色,在他眼里却只有一片单调的灰。
他一点都不想相信这个人的话,但是为什么当听到他说出“酱油”两个字时,原本模糊一片的灰色里好像闪出了一丝斑驳的金黄。
酱油……是这些星星点点的金黄色的名字。
手指捏着门板,捏到失血,终于按捺不住猛地一把拉开门。
门外没有人,露台上冷冷清清。沈彻已经离开了。
53、
友谊公寓。
狗青年趴在沙发上,脑袋蒙在沙发垫下,两截小腿都悬在外面,就这样一动不动地睡了十八个小时。任海出来吃夜宵上厕所,沙发上一会儿是趴着的卷毛青年,一会儿是趴着的卷毛大狗……
本来想问这小子吃不吃点东西,不过看他那挺尸的状态应该也没那个心情,任海无奈地自个儿泡了碗面,进厨房翻冰箱找泡菜和火腿,出来时又问了一句“火腿来不来根啊”,蒙头趴在沙发上的卷毛青年还是没反应。任海摇摇头坐到餐桌前准备开动,然后傻了眼。
泡面一根都不剩了。
阿彻又睡了几个小时,直到再也睡不着了,这会儿已经又变成了大狗,头顶着沙发垫,两只狗眼睛看着地板上爬来爬去挥舞着前须的小强。贺兰老师,妞妞,瓦格纳,任海……那么多人忠告过自己,但他觉得小修的承诺比什么都重,是他可以无条件信任的,是他绝对不忍心抛弃的。可是……
在这种时候只想找贺兰老师诉苦,可是贺兰老师又不在了,阿彻进洗手间泡了个澡,看着任海扔在茶几上的手机,犹豫着拨通了凯墨陇的电话。
虽然嘟嘟嘟了很久,凯墨陇最后还是接听了:“你知不知道现在几点了?”
“大手,你有办法联系上贺兰老师吗?”狗青年佝偻着背坐在沙发上,可怜巴拉地问。
“很遗憾,没有。”
“那打扰了……”阿彻叹了口气,准备挂断电话。
“不过你贺兰老师给你留了话。”
阿彻惊讶地睁大眼。
“他临走前交了几个信封给我,说如果你遇上麻烦可以把信封给你,”手机那头静了一下,凯墨陇起床从床头柜抽屉里拿出那叠信封,看着信封上贺兰霸龙飞凤舞的字,“让我看看,你现在遇上什么麻烦了,一,小修不记得你了,二,小修不能接受你能人化的事实,三,发现自己根本不能帮到小修,四,也许离开他是最好的选择?来吧。”
阿彻简直不敢相信贺兰霸居然把这些问题都替他考虑过了,眼眶不禁一红:“老师……”这个世界上贺兰霸是对他最好,是他亏欠最多的人。
“你遇上什么问题了?”凯墨陇问。
阿彻低声道:“……他不记得我了。”
凯墨陇“嗯”了一声“刺啦”撕开信封:“我没什么耐性,不会念第二遍,你自己听好。”
狗小子竖起耳朵点点头。
“首先你要明白,小修不记得你不是件大不了的事,你这十几年只是为了找小修,但他还要生活,学习,工作,他的世界比你复杂十几倍,他把你忘了不是他的错……”
虽然念着信的人是凯墨陇,但是阿彻好像能看见扶着眼镜老神在在的贺兰老师的身影。就像小的时候他被灵犬族的小孩子们欺负,在大雨天被塞进垃圾箱里爬不出来,老师把一身毛都打了结的自己抱在大腿上,边小心解毛结边念叨:“他们欺负你是他们不懂事,他们是一群小王八蛋,但你要懂事,你不是小王八蛋,所以别跟他们一般见识,打得赢就打,打不赢就跑,一点不丢人,就是不能怀恨,只要不怀恨,这些事情等你长大以后来看,就都是一个屁……卧槽说放屁你还真放了……”
“老师什么叫卧槽啊?”放完屁的小狗狗摇着小尾巴问。
“卧槽这个词是老师的专用词汇,你不能学!”
屁股上好像还能感到老师火辣辣的一拍,手机那头凯墨陇的声音仿佛和贺兰霸重叠在了一起:“……你有没有问过自己,为什么会去找他?是因为他救过你的命,你想要报恩?是因为你喜欢他,想和他在一起?还是因为他会记得你?”
阿彻在心里默默回答着,因为他救过我的命,因为我喜欢他,想和他在一起。
“我想总不会是因为他会记得你吧。既然如此,你还有什么好纠结的呢?他忘掉你了,但你能忘掉他吗?所以少给老子唉声叹气,如果你觉得他忘记你不可原谅,就给老子早点滚回灵犬镇,如果不是,该怎么做就怎么做,这些在你离开灵犬镇时心里不是已经有答案了吗。”凯墨陇读到这里,长长地沉了口气,“好了,就是这些。”
打成结的思绪被一点点温柔地解开了,就像当年黏在背上乱糟糟的毛。脏兮兮的毛一团一团贴在背上真痛啊,但是他知道只要汪汪汪地呼喊老师,老师一定能找到他,然后乖乖趴在老师的大腿上就好了,反正老师会帮他解开的。
“……谢谢,”阿彻苦笑了一下,“谢谢你大手。”虽然苦涩但也真的想通了。之所以被忘记后伤心多过愤怒,不正因为自己放不下那个家伙吗。真奇怪,贺兰老师好像总是比他自己更懂自己。
“还有问题吗?”
“还有就是二啦,”狗青年抖抖耳朵,把腿抱上去盘腿坐在沙发上,“他好像不太能接受我能变成人的事实……”
凯墨陇又撕了一个信封,吐一口气开始念:“一开始谁都会受不了啊,受得了才是有病吧。这种问题根本没有烦恼的价值,但介于你蠢,我还是可以给你一句建议——试着让他接受你。他已经开始接受你了吗?如果是,那恭喜你,他早晚会接受你能变成人的事实,就跟他迟早能接受你蠢这件事一样。”
狗小子越听心里越是豁然,果然不愧是贺兰老师啊。小修喜欢捏卷二尾巴,肯定喜欢卷二啊,而且既然雇佣了自己,肯定对沈彻也是满意的,他还夸过我真诚呢!得,有戏!又想了想,呵呵地问凯墨陇:“那三和四的信封里写的什么啊?你一次性都跟我说了吧!”
凯墨陇挂了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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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夜晒好胶片,秦修走出暗房伸了伸懒腰,到厨房拉开冰箱顺手正要拿牛奶,却发现冰箱里放牛奶的位置是空的。
盯着冷清清的冰箱看了一会儿,最后取了还剩一罐的可乐,掰开,打开电视靠在沙发上,手惯性地往左侧一放,落在了冰凉的沙发垫上。秦修看了一眼空荡荡的左边沙发,他的暖手神器已经不见了。拿起遥控器转到电影频道,秦修起身挪到沙发中央,拿了只沙发垫抱住。
冷死了。
第八天了。没关系,二十一天以后就习惯了。
电影频道在重播《本杰明巴顿奇事》,故事讲的是生下来就很老的本杰明巴顿在身边的人都一点点长大变老时,却越活越年轻,神奇的逆生长的一生。秦修看着故事的主人公在滔天大浪里和日本军舰对抗,看着一只蜂鸟神奇地出现在海上……在电影院里什么都可以接受,一只狗泡了热水澡就变成人都能算烂梗了。
小的时候也不是没有想过,圣诞老人半夜会把礼物塞进他的袜子里,外婆的病只要有机会逮着流星一个劲祈祷就能痊愈,一个人在学校没有朋友的时候就会幻想有一个和自己一样大的小男孩,别人都看不见,就他看得见,所以不管他怎么孤僻小男孩都不会嫌弃他,会陪他说话,陪他玩,陪他长大。
如果你能早点出现,也许我也不是不能当个神经病的……
电影最后一幕,变成婴儿的本杰明巴顿躺在已经老去的爱人的怀里,秦修觉得眼睛有些涩,起身去洗手间洗脸,按下出水口后出水的声音有些不正常,脚边有水渗了出来,秦修蹲下来拉开洗手台下的柜门,里面除了正在漏水的水管竟然还有老大一只包袱。
打开包袱才认出里面全是沈彻的衣服,虽然裹了塑料袋,但塑料袋裂开了口子,刚刚漏水的时候水都渗进去了,秦修无奈地把那几件衣服拿出来,一股脑晾在露台上才愣住。
包袱最下面是一本日记本,也被浸湿了,秦修翻开日记本,手指一页页捋开黏在一起,爬满蚂蚁字的纸张。
我可不想看你写的日记,肯定一堆错别字……喔,这页写这么多,写什么呢?不会是写我的坏话吧,我就随便看两眼……
20XX年12月5日,晴
沈先生我现在正式上岗了!还好半夜去学车的时候秦修都睡得很熟,不就是个熟字吗,有什么难的,这家伙一睡着就像猪一样,谢天谢地,(你才像猪好吗?!)假证件也没被认出来!(什么假证件?驾照是假的?!)现在想想秦修居然在承诺我的时候又偷看别人的简历,这种出轨(蠢货!)的行为实在太卑比了!(蠢货。)不过那又如何呢,我还是胜利者啊!
对今天的表现我个人打九十分,布景效果一次性搞定有木有!灯光效果一次性达标有木有!两手同步换镜头速度以秒速计有木有!帅爆了!(对你不管哪天的表现我都只给五十分!你就是个废柴有木有!帅你妹!)
前段时间每天狂补摄影知识果然有用,不过这还远远不够,什么时候每天变身的时长能有八个小时就好了,出外景是最辛苦的,但是我都不能帮到他。
如果不能陪他一起去外面的世界,只能留在家里,买买胶卷,买买食材,做做清洁,一点意义都没有。
啊,对了,卷筒纸又要买新的了,MARK一下。
秦修合上日记本。电视里在打广告,这个时候卷二都会利用起来擦地板或者收拾垃圾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