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2的报恩 中——天瓶座
天瓶座  发于:2015年02月1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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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彻一头雾水地看着痛得一屁股吧唧跪坐在他大腿上的秦修:“你干嘛坐我身上啊?”

“你中暑了,我在……给你做人工呼吸。”

秦修捂着嘴声音听起来有些虚,眼珠子直转,阿彻只当那是被他撞晕了,他自个儿捂着脑门也有点不好意思,赶紧把北极熊搀扶起来。

回车上时秦修捂着牙跟他说起了普雷尔,只说看中了一只豹子,要是明天懒骨头一家还不行动,他们就去拍普雷尔。晚上入睡前秦修翻身问他:“你有没有觉得这片大陆有一种野性的感召力?”

阿彻心说你说得这么文绉绉的我都不知道要怎么回你,想了想:“嗯,是有一种让人想要发足狂奔的感觉。”

秦修翻身又躺回去,皱着眉头看着帐篷顶:“我说的不是这种野性。”

“那是哪种野性啊?”

秦修转头看他一眼,什么也没说,背过身去。

87、

第二天秦修果然带着他找到了普雷尔,而且收获了双重惊喜,普雷尔和母亲在一起。

阿彻看着普雷尔在母亲身边滚来滚去地撒娇,都能感觉出这是一只特别幸福的小豹子,当然,准确的说她已经不是小豹子了,身体只比母亲小一点,不过既然还和母亲在一起,说明还没到成年自立的时候,听秦修说小花豹在母亲身边只会待上一年半,阿彻觉得普雷尔的好日子肯定快到头了。

普雷尔很幸福,幸福到有时候有些讨嫌,母亲捕食时她就在一旁捣乱,也跟着去抓猎物,花豹捕猎都是靠伏击的,她一跳出来还猎个屁啊!阿彻看着都替她们母子操心,你说她要是能抓到点什么也好啊,但是这家伙又没什么定性,把猎物吓跑了就自己掉头去玩尾巴了。好不容易逮到一只乌龟,就趴在草地上翻过去翻过来用爪子刨着玩,玩腻了母亲一叫就跑了,被转得晕头转向的乌龟这才探出头来,翘着四足蹬啊蹬,费劲地翻过身子赶紧遁了。

他们跟了普雷尔五天,就没见这家伙真抓到一点啥。她每天就是吃吃喝喝,嬉戏撒娇,吓吓小动物,转转小乌龟,爬爬金合欢。

普雷尔爬树不像母亲一样矫健,母亲似乎是为了训练她爬树,总是跳到最高处,鼓励普雷尔爬上来,普雷尔笨手笨脚,爬上去就掉下来,阿彻以前在电视里看到的豹子哪个不是身手灵活,真是头一次见到这么笑死个人的笨豹子。

秦修也很嫌弃普雷尔,他现在的全副拍摄重心都是普雷尔帅气能干的母亲。阿彻大概是对普雷尔爬树老是掉下来有些感同身受,在后面暗暗为小家伙鼓劲,尤其看到秦修拍下普雷尔母亲站在高高的树枝上,非常傲人的姿态,然后一脸嫌弃地对下面连滚带爬的普雷尔冷嗤一声转身离去,那样子忒令人心寒。

阿彻也对普雷尔恨铁不成钢:“你争口气啊!”

普雷尔听见他的声音回过头来,尾巴翘起来,一脸“来玩啊来玩啊”的样子。阿彻提着裤子跑了。

普雷尔对他们来说唯一的用途就是用来定位她帅气矫健的母亲,花豹行踪很诡秘,但是幸好有普雷尔,这家伙整天生怕别人看不见她似的。比如秦修拍普雷尔的母亲捕猎时普雷尔就总来捣乱,秦修挥手恼火地喊:“蠢货!滚远点!”好不容易终于摆脱碍眼的普雷尔,成功拍到了普雷尔母亲从枝头跃下精准地扑住一只黑斑羚的画面,秦修低头看着相机里记录下来的腾空而下的矫健金色身影,很满意。

阿彻却忽然听见草丛里传来豹子的低噑声,循声看去,普雷尔的母亲把那只黑斑羚拖到了隐蔽处,却忽然扭头朝身后咆哮,可他咆哮的对象不是别的动物,而是屁颠屁颠跟来的普雷尔。

普雷尔显然被母亲咧开嘴的样子吓到了,但是她始终不是很明白,见母亲又埋头开始撕咬猎物,就又巴巴地凑过去,这次又被母亲凶狠地赶跑。

普雷尔尝试了好几次,不知道哪里得罪了母亲,就在母亲身边打滚卖萌,可母亲似乎坚决不许她靠近,饿瘪了肚子的普雷尔只能趴在远处,看母亲进食完毕,这才小心匍匐着靠过去,终于被允许吃一点残羹冷炙。

阿彻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以前普雷尔都是和母亲一起进食的,母亲为什么会突然对女儿这么凶恶?难道因为旱季来临食物短缺?

秦修没有说话,坐进车里。阿彻有些放心不下小普雷尔,问秦修:“你在耶鲁不是修过生物学吗,这种情况正常吗?”

“正常。”秦修拉动操纵杆,发动车子。

普雷尔该自立了。

.

普雷尔和母亲的关系越来越疏远,母亲不再和普雷尔分享猎物,不再接受普雷尔的撒娇,阿彻慢慢也明白过来,豹子是独居的动物,总有一天母亲要离开普雷尔,普雷尔要自己生活。

这一天终于还是来了。

没有任何预兆,阿彻看着普雷尔的母亲转身离去,普雷尔跟在母亲身后,母亲就回头吼她,她站住脚步,见母亲越走越远,忍不住又跟上去,却再次被呵斥在原地。

这样来回好多次,母亲始终不曾心软,慢慢的就连普雷尔也意识到,母亲真的要离开自己了。

阿彻看着普雷尔的母亲一直走到视野看不见的地方,有那么一瞬间他希望普雷尔的母亲会再回来,尽管那不符合花豹的天性。

黄昏降临,普雷尔一直在树下,秦修开车离去,阿彻不知道秦修是打算继续跟拍普雷尔的母亲还是跟拍狮群,但是显然他对又笨又弱的普雷尔一点兴趣也没有。

不一会儿,从后视镜里也再看不到那只笨蛋花豹了。车子在一马平川的草原上畅行,前方还有许多未知的风景和精彩,但阿彻的心里很难受,他听见了普雷尔的呼唤声,没有了母亲,那只一直幸福过天的笨蛋豹子根本不知道怎么办。

改装越野车忽然停了下来,阿彻不知秦修打算拍什么,举目四望,周围一时看不见什么动物,他有些诧异地转头看向秦修,秦修手把着方向盘,沉了口气:

“你担心她,我们就拍她吧。”

.

一连好几天,普雷尔只是到处转悠,闯进鬣狗的地盘吓得落跑,跳到树上抱着树枝晃悠了好几下才屁滚尿流地爬上去,狼狈得要死。又过了好几天,普雷尔开始尝试捕猎,抓什么跑什么,有一次她瞄准了一只斑马,冲出去的时候受惊的斑马群四散奔跑起来,这只笨蛋花豹被奔腾的斑马群吓得晕头转向,居然趴在地上不敢起来了。

阿彻觉得如果动物会笑的话,这会儿周边的草原上一定响彻着此起彼伏的大笑声。

普雷尔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进食了,那天晚上他们回了哈罗德的小屋补给物资,秦修坐在屋檐下用凉水泡着脚,低头擦着镜头上积累的灰尘,金毛阿彻趴在秦修脚边打盹,耳边忽然“啪”的一声,阿彻一个激灵醒过来,秦修阴沉着脸一巴掌拍死了小腿上一只飞蚊,抓了抓小腿,阿彻看着秦修用手浇水淋湿小腿,一两根湿乎乎的腿毛在阳光下泛着水光,阿彻咽了口唾沫,听见秦修冰冷阴测的声音:“我可不想拍一只饿死的花豹。”

其实那个“拍”字应该是指拍摄,但是那一刻阿彻脑子中浮现了秦修一巴掌把普雷尔拍到树上血溅当场的画面……

当他们重回大草原时,可以明显地感到旱季逼近的脚步,草原上的沙尘多起来,空气很干燥,但再次见到普雷尔,阿彻发现普雷尔变得不一样了。

她的眼神不一样了,饥饿逼迫着她必须为生存而战。阿彻看普雷尔学母亲匍匐在草丛中,眼前一亮,这是普雷尔第一次做潜伏的动作。

潜伏的过程很漫长,阿彻看着普雷尔如遁形一般悄无声息地匍匐靠近,那姿态一点也不像几日前那只三分钟热度的小豹子。一切来得很快,从普雷尔从伏击点一窜而出到扑住高角羚,全程不过一两秒。秦修惊喜地拿下相机,不敢相信那只笨蛋豹子带给他一连串精彩的镜头。

阿彻看了那张照片,金色的草丛中矫健的金色身影,和她的母亲像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

虽然普雷尔并没有把这顿美餐吃到嘴里(鬣狗们围拢来把猎物抢走了),但这对她来说是个不小的胜利,下午她又试了几次,每次都差一点点。

第二天早上饿慌了的普雷尔养精蓄锐再下一城,旗开得胜,学聪明了的普雷尔拖着猎物往树下走,阿彻看她笨手笨脚地试图把猎物弄到树上去,费了好大的力气,好不容易爬上去了,结果一个不小心猎物从枝头落下来,树下早就围了一群鬣狗,可怜的普雷尔只能在树上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辛辛苦苦好不容易抓到的猎物被鬣狗们瓜分一空。

阿彻泄气地蹲在车旁,拿下帽子抓着一头卷发,心说你怎么就这么苦逼呢?

好在鬣狗的数量不多,普雷尔还可以等鬣狗走后溜下来吃点残羹冷炙。阿彻看她狼吞虎咽一丁点碎肉都没放过,知道她真的是饿到极点了,他不知道普雷尔吃着这顿剩饭心里都想着什么,是不是会怀念和母亲在一起无忧无虑自由自在的日子。这一顿虽然不够她吃饱,但好在终于不用饿死了。

学会了捕猎,普雷尔开始学爬树,她似乎意识到这是身为花豹很重要的技能。

秦修迷上了拍普雷尔爬树,有时候两个人什么也不做,就坐在福特车的引擎盖上,放一首萨克斯风吹的蓝调曲子,看普雷尔在树上从攀爬到跳跃,从一开始跌得满头包,到跳上了瘾,有很难看的瞬间,秦修一不小心记录下来,也有很精彩的一跃,结果秦修反而错过了,总之秦修对普雷尔还是有各种不满。

大树的背后是燃烧的夕阳,那只豹子就这么日复一日在树上腾挪跳跃,她爬得越来越快,越来越高,到后来随便一跳都轻盈漂亮得让秦修舍不得移开镜头。

在树上的普雷尔快乐又自由,除了捕猎和喝水的时候,她都不离开大树。在树上吃,在树上玩耍,抱着树枝睡觉,阿彻知道这是自母亲离开以来,普雷尔第一次感到心安和快乐。

甜蜜的女声也好,钢琴伴奏的慢拍BLUES也好,其实并不适合夕阳下的草原,除了……当普雷尔的剪影在树枝上闲庭信步时。当她趴在枝头,长长卷曲的尾巴优雅地荡下来,好像轻轻搔在橘红色的夕阳上时,阿彻错觉自己看见一位年轻漂亮的小姐正独自跳着华尔兹,她拎起裙角,向他们微笑谢幕。

他替普雷尔由衷地感到开心,她已经成为一只骄傲的花豹。

.

一转眼他们来到塞伦盖蒂大草原已经快一个月,旱季开始展现出它的残暴。现在回头翻看以前的照片,可以看到草原上枯黄的景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蔓延开来。这个时候举目已经望不见大批的迁徙动物了。因为全球变暖效应,草原的旱季越来越难熬。

他和秦修在哈罗德大叔那儿休息了两天,补给了物资又开车重新进入草原,怪的是连续三天都没看到普雷尔,不过这个时候草原上已经热到出现了镜面效应,大部分动物都看不见了,大家都在四处寻找水源。

阿彻开车跟随象群的步伐,象群正朝附近唯一还没干涸的一个低洼水坑进发,水坑边围满了汲水的动物。几头河马完全暴露在阳光下,皮肤已经晒出干裂的口子,只能用湿泥勉强覆盖皮肤降温。

秦修原本在拍象群,却忽然愣住,镜头中出现一只脏兮兮的豹子,一瘸一拐小心翼翼地挤进水坑边低头迫切地舔着水,那竟然是普雷尔。

88、

阿彻也看见了,普雷尔显得很糟,完全没有精神,身体上到处是翻着血肉的小口子,最糟糕的是她的右前腿有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整只右前腿似乎都抬不起来,已经无法支撑行走。

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秦修推测可能是遭遇了鬣狗的围攻,或者闯入了别的花豹的地盘,也可能是遭遇了狮群,在塞伦盖蒂什么都有可能发生。阿彻希望普雷尔的伤可以慢慢痊愈,但是普雷尔在藏身之处的草丛里一趴就是好几天,脚完全不见任何好转。

阿彻见普雷尔藏在树下的草丛里,有鬣狗靠近就一瘸一拐地赶紧离开,就觉得心酸。也许她的脚从此不能再恢复了,他不知道普雷尔自己清不清楚,有时他会看见普雷尔一遍遍舔着已经一点反应都没有的右前爪。

“她还能活下去吗?”他问秦修。太阳落到地平线下,还是红彤彤的骄阳,只是大树上再也看不见普雷尔矫健的身影。

秦修没有说话,擦镜头的手顿了顿,又继续低头擦拭镜头。

旱季到了巅峰,烈日当头,有时枯黄的土地上还会刮起一股股小旋风,旋风卷起黄色的沙子,远远看去,跟草原冒了烟一样。

他们看见一只受伤后再也走不动的狮子,躺在干枯的草原上奄奄一息,还睁着眼睛,还没有咽气,兀鹫秃鹫们已经扑扇着黑色的翅膀降落在她周围。狮群在前方回首驻足了片刻,最后还是放弃地离开了。

难怪秦修只想拍角马迁徙,旱季到来后的大草原如同落入死神的掌控。但是秦修没有拍到自己想拍的东西,以他的性格绝不会轻易离开。

黄昏时分,阿彻正要开车离开,忽然转过头。

“怎么了?”秦修见他望着窗外,问。

“……是普雷尔。”阿彻说。她在呼唤母亲。他想起自己两个小时前才喝过水,这会儿嗓子眼都已经快干得冒烟,他知道自然的法则就是适者生存,他们应该只做过客和看客,但是听着普雷尔呼唤母亲的声音,无论如何于心不忍。一点点水应该不打紧吧……“你等我会儿,我很快就回来!”说着拿了一瓶水就要推门下车。

“沈彻。”秦修喊住他,“你也许能帮她解渴,但你也会让她重新变得依靠和软弱。”

秦修的表情是淡漠的,阿彻知道他说得不错,但真要无视这只他们一点点看着成长起来的豹子,谈何容易。

秦修把水拿过来搁在中控台上:“她还有力气叫,说明她不缺这口水。”

秦修说的是对的,第二天一大早,普雷尔离开了藏身之处,她变得又瘦又干,金黄的皮毛耷拉下来,一瘸一拐地走到一处灌木后,她望着一只小黑斑羚,然后匍匐下身子。

草原的灌木早就干枯,阿彻能清晰的看见普雷尔炽热的目光,和它羸弱的身体形成极端强烈的反差。

一点点匍匐靠近,然后扑了出去,炎热的天气里,阿彻生生地起了一背的鸡皮疙瘩,他意识到,她这一扑,也许就是最后一次了。

黑斑羚不大,但是四肢健全,后腿十分有力,阿彻看着普雷尔用仅有的一只前腿扑挂在黑斑羚背上,她挂得很狼狈,几乎是被黑斑羚拖在身后。这是一场你死我活的较量,对黑斑羚是,对普雷尔也是。

阿彻看着在生死边缘挣扎的小黑斑羚和同样在死亡线挣扎的普雷尔,它们的影子重叠扭曲在一起,草原上又刮起小旋风,黄色的沙砾和干枯的草茎被卷起,隔着沙砾看到的画面异常的惨烈,他看得眼眶都热了。

黑斑羚没有被咬到气管,始终没有放弃,好几次眼看着就要挣脱,普雷尔却又一次次扑起来。

看着一只三条腿的豹子奋力跃起,那滋味真的很难受。普雷尔想用自己身体的重量拖住猎物,但她如今的体重已经不够掀翻猎物,她只有一只前爪,而她的对手非常的了不起,顽强的黑斑羚直到最后一刻仍没有放弃。

阿彻看着黑斑羚最终成功逃脱,普雷尔的爪子被无力地甩开的那一刻,心情无比复杂。此时的普雷尔已经不可能再有力气去追了,她趴在地上,胸口剧烈起伏着,眼睛里炽热的光熄灭了。

一只虚弱又残疾的花豹不可能在大草原最最严酷的旱季存活下去。普雷尔已经做了最后一搏。

虚弱的普雷尔再也没有爬起来,她一直躺在那里,睁着眼睛,张着嘴,像是在喘息休息,直到盘旋的黑色影子落在她金色的皮毛上。

阿彻看着头顶盘旋的秃鹫和兀鹫,它们有的落在草地上,有的落在远处的树枝上。他有点受不了它们围着普雷尔,如果普雷尔不是普雷尔,只是一只没有名字,他们偶然路过的陌生豹子该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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