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滕峻，你别这样，你先听我解释……”听出滕峻话里拒绝的意思，崔熙顿时紧张起来，“那是我的孩子，我有义务照顾他，对吧？”

“学长，你这又是何必，我能照顾好自己的。”想起林嘉颜和他那个体弱多病的儿子，滕峻的语气更冷了些，“和我相比，你还有个儿子更需要你的照顾。”他和崔熙，真的不能再纠缠下去了。

崔熙没有接话，突然就沉默下去，如果不是电话那头还有隐约可闻的呼吸声传来，滕峻都要以为是信号不好或者崔熙挂掉电话了。

“不需要了，已经不需要了……”隔了很久，崔熙低沉的声音传来，“宝宝他，已经不在了。”由于音量太低，最后几个字微不可闻。

“学长，你说什么？”滕峻怀疑是自己听错了，他明明有给那个孩子支付医疗费，要是他出了什么事，徐青不可能不跟他说的。

“滕峻，我们见一面吧，我有话想跟你说。”崔熙打住了话题。

“学长，你在哪里？”思索片刻，滕峻点头同意了。

“我在机房，你在寝室吗，我来接你。”崔熙的语调，微微上扬。

“不用，我自己出门就行。”滕峻拒绝了崔熙的好意，十分钟不到的路程他不需要接送，“我们在学校西门旁边的那家西餐厅见。”

“哦，好的。”滕峻提出在西餐厅见面，崔熙颇有些意外。

虽然滕峻说了崔熙不用过来接他，但是他换好衣服下楼的时候，还是在楼道口见到了崔熙的身影，他蹲在花坛边，高大的背影引人注目。

“学长，我不是说你不用来吗？我自己过去没问题的。”从小寒包子满月那天算起，滕峻已经一个多月没见到崔熙了，此时再见发现他比那时候消瘦了些，脸色不是很好看，右肩的绷带也还缠着。

“没关系的，我顺路。”崔熙也在打量滕峻，他看起来没什么变化，就是本该有点起伏的小腹在衣服的掩盖下，也看不出明显的凸起。

滕峻撇了撇嘴，没有点破崔熙的谎言，他顺的什么路，欺负他没去过计算机系的机房吗，崔熙从他们机房出来，拐个弯就能到西门，倒是他的寝室这边，走过去还有段距离，哪有这样倒过来顺路的。

“学长，你说宝宝怎么了？”并肩走了一段路，滕峻出声打破沉默，他宁愿相信刚才是自己听错了，那个可怜的孩子，哪怕他的存在不是多受欢迎，他也不想听到，他这么快就离开的消息。

“我想，我是个很不负责的父亲吧。”崔熙的声音很低，透出浓浓的伤痛，“那个孩子出生以前，我坚决不认他，他生下来了，我也没有见过他，我唯一一次见到他，都是在他走了以后，他只活了十三天，小小的身体被敛布遮盖着，仿佛和白色溶为了一体，都看不见起伏，可是我……”崔熙说到这里哽住了，似乎有些说不下去，良久方道：“可是我却没有勇气揭开那层敛布，我甚至没有看过他的模样。”

“学长，别这么说。”滕峻想要安慰崔熙，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滕峻，你说我是不是很可笑？”崔熙说着笑起来，笑容有些诡异，“我连自己的亲生儿子都不敢看，我还能做什么？”

第三十八章

“学长，不要自责了，你也不想这样的，不是吗，”滕峻想不明白，明明是崔熙找他出来，说有话跟他说，结果怎么会变成这样。

“医生告诉我，宝宝夭折有两个原因，主要是目前男男生子人工技术还不够成熟，宝宝的基因先天就有缺陷，哪怕是足月顺产，也不见得就能健康，还有就是林嘉颜难产，突发羊水栓塞，医生为了保大人，耽搁了孩子。”崔熙从在场的护士口中得知，当时要不是滕峻在场，医院有可能在他父母的坚持下，选择去救希望看上去更大些的孩子，然而宝宝的基因先天就有问题，就是顺利生下来了，多半也养不大，不过是多活几天而已，但是林嘉颜，却会白白丢掉性命。

“林嘉颜现在好吗？他会不会怪我？”千辛万苦得来的孩子，这样就没了，要是林嘉颜那天没有伸手扶滕峻，说不定就不会早产。

“他让我谢谢你，谢你的救命之恩。”孩子离开的那天夜里，崔熙和林嘉颜彻夜无眠、畅谈通宵，谈了很多他们以前没去触碰的话题。

林嘉颜说，他觉得遗憾，崔熙那么容易就放弃了他们的感情，他一直以为他会和他一样，无论什么情况，永远都对另一半不离不弃。

他还说，他对滕峻感到很抱歉，他不知道崔熙已经有了新的男朋友，否则他根本不会回来，那也是林嘉颜最开始笃定孩子是崔熙的，后来却不肯做亲子鉴定的原因，只要他改口否认，只要崔熙自己不承认，就没有任何人能说那个孩子是崔熙的，他以为这样就够了。

崔熙很郁闷地回击，林嘉颜做出那么重要的决定却没有提前告知他，他要是跟他说一声，他不管是赞成还是反对，都不会对他置之不理，林嘉颜不声不响直接走人，他肯定以为自己被他甩了啊。

林嘉颜听了崔熙的话笑到流泪，他说他现在才明白，他和崔熙之间，对感情的认知有着怎样的差异，那样的距离，不可逾越。

在林嘉颜看来，得不到父母双方支持的感情，注定要磕磕绊绊，很难走到最后，为了满足老人的愿望，他愿意尽自己最大的努力。

但崔熙觉得，只要两个人是相爱的，其他都不重要，父母可以不赞成儿女的婚事，但是不可能干涉到自己的生活，他们家就有先例，崔然就是在姚书城家陷入灭顶之灾的时候顶着父母反对的压力嫁过去的。

后来，姚家在崔然和姚家人的共同努力下绝处逢生，崔爸爸、崔妈妈想和女儿恢复邦交，崔然根本不理会，她每月给父母零花钱很大方，逢年过节更是大包小包让人往家里送东西，可是她回家的次数，却是屈指可数，仅有的那么几次，还都是选在了崔熙在家的时候。

崔熙很早就想过了，如果他的父母真的介意他和林嘉颜不能有孩子，他们大不了就搬出去，自己过自己的，井水不犯河水。

林嘉颜比崔熙早毕业两年，他是明大的高材生，找份好工作养活自己不成问题，崔熙的话，他读书有奖学金，不够就找崔然支持，只要他毕业进了职业球队，崔爸爸、崔妈妈再怎么反对，也是木已成舟了。

可惜他们没能走到那个时候，林嘉颜离开的时候，崔熙死心了，那个小小孩子的离去，让林嘉颜也没有了坚持的理由。

接受人工受孕，是林嘉颜对未来的一场豪赌，然而他赌输了。

当林嘉颜在产后第三天醒来的时候，儿科的医生就很明确地告诉他，孩子的身体实在太差，现在所有的治疗手段都只能是维持他的生命，谈不上好转和治愈，能维持到什么时候，也没人说得清。

林嘉颜欲哭无泪，这都是他的错，他明知道男男生子技术并不成熟，却为了保住他和崔熙的未来，选择了结果未知的冒险，如果他对孩子的生命能负责点，他就不该这么任性，也不必承受今天的痛苦。

之后的十余天，林嘉颜每天都去看孩子，先是坐着轮椅去，后来就是慢慢扶着墙去，每次都会看上很久。他拿起手机，给孩子拍着一张张看起来变化不大的照片，录着一段段几乎没有动静的视频。

林嘉颜明白，未来很多年这些东西将成为他对这个孩子仅有的回忆。

孩子的身体太弱了，根本离不开保温箱，林嘉颜想要抱抱他的愿望，一直到孩子离开才实现。

那天，林嘉颜沉默地抱着孩子冰冷的身体，抱了很久。

徐青以为他会哭的，但是他一滴眼泪都没有掉，而是在放下孩子后，给崔熙打了电话，让他来见孩子最后一面。

崔熙还没出院，不过脑震荡已经痊愈，就是右肩，需要慢慢恢复。

听林嘉颜说了孩子的事，崔熙从骨科的病房飞奔而来，他陪着林嘉颜在孩子身边待了很久，却没敢揭开敛布看上孩子一眼。

按照华国习俗，未满月的婴儿夭折是不需要办丧事的，崔熙和林嘉颜第二天就把孩子火化埋葬了，在墓地分手的时候，林嘉颜把孩子生前的所有照片和视频传给了崔熙，他觉得他会想要的。

崔熙问林嘉颜以后作何打算，有什么需要他帮忙的，千万不要客气，林嘉颜说他准备出国，先找份差不多的工作做着，其他的以后再说，有这么段失败的感情经历在前面，他短期内没有相关的计划。

林嘉颜还让崔熙替他感谢滕峻，一是谢他救命之恩，虽说林嘉颜当时若是自己有意识，他多半会让医生尽量救孩子，哪怕他知道这个孩子生下来就注定没有双亲的疼爱，但是这样的话，林嘉颜自己说可以，崔熙的父母，他们凭什么，他们没有这样的资格。

还有就是宝宝巨额的医药费，要不是滕峻主动垫付了费用，医院用了最好的设备和药物，那个孩子连这半个月的生命，都不会拥有。

林嘉颜说，等他找到了工作，就把钱给崔熙寄过来，让他还给滕峻，崔熙说不用了，这个钱他来还，他有这个义务，林嘉颜没有推辞。

“滕峻，宝宝的医疗费，我找到工作就还给你。”别看只有半个月，但是儿童icu的费用每天是以五位数计算，十多天下来，绝对不是一个小数目，就是滕峻不在乎，崔熙也不可能赖着不还。

“学长，没有关系，你什么时候有钱再还我都可以的，不用着急。”两人边走边说，不知不觉就走到了那家西餐厅门口。

点菜的时候，崔熙以为滕峻会点些清淡的，因为他前段时间见过了，滕峻的妊娠反应很严重，也不知道现在有没有好转。

没想到滕峻直接就点了份三分熟的牛排，崔熙被吓到了，这么血淋淋的玩意儿，滕峻吃得下去吗，为了以防万一，他赶紧点了份七分熟的牛排，还有一份生菜沙拉，要是滕峻嫌血气重了，还能换着吃。

两个人点的菜很快端了上来，崔熙这才发现，他的担心全是多余的，滕峻对三分熟的牛排，完全没有不适应，吃得津津有味，倒是他右手抬不起来，只靠左手的话，根本得不到牛排吃。

毕竟，从车祸受伤到现在，崔熙吃饭都是靠勺子，身为右撇子的他，左手连筷子都搞不定的，更不用说高难度的刀叉了。

滕峻吃到一半，终于后知后觉地发现了崔熙的窘况，他默默地把崔熙的盘子端到自己面前，帮他把牛排切成一小块一小块的。

谁知就是这样，崔熙的左手还是搞不定叉子，叉了好几下，都把食物叉不起来。滕峻没有办法，只好拿自己手中的叉子叉起牛排喂崔熙，不知情的外人看了，都以为这对小情人感情不错，还有人窃窃私语。

吃到差不多的时候，崔熙突然四下看了看，笑着对滕峻说道：“幸亏这家店里没贴着‘不准喂饭’的标语，不然我们就得被赶出去了。”

滕峻闻言脸色一黑，他想起大一的时候，他们在学校食堂把一对互相喂饭的小恋人吓走的事情了，结果今天他们步了人家的后尘。

“学长，你故意的？”滕峻想通了，崔熙单手切不开牛排，是真的，可是叉不起来，明显就是骗他的，偏偏他还要上当，真是没救了。

再说前几天崔熙不是还给他送吃的了，要是他的右手完全不能使力，那些色香味俱全的饭菜，他怎么可能做得出来。

“滕峻，你不原谅我没关系，但是在孩子出生以前，请别赶我走。”崔熙伸手拉住滕峻的胳膊，不给他拂袖而去的机会。

第三十九章

滕峻没说话，但也没有再往前走，而是站在原地不动，崔熙松开手，从口袋里摸出手机，调出段视频给滕峻看。

“滕峻，你看……”视频上的画面是一个婴儿躺在保温箱里的情景，滕峻不用猜也知道，那就是崔熙和林嘉颜的孩子。

这段视频有好几分钟，可是在这几分钟里，明明是醒着的孩子却几乎没有动作，偶尔蠕动一下都要眼神够好才能看到。

“林嘉颜发给我的视频很多，大部分时候孩子都是睡着的，偶尔两段醒着的，就是你刚才看到的样子。”崔熙收起手机，缓缓往下说道：“医生说，孩子会是这个样子，先天不足是个原因，出生时窒息也有关系，因为羊水栓塞的发作很突然，也很难抢救，但是我听说……”

崔熙是在无意中听到有医生说起滕家的病例的，他被吓坏了，他不敢相信，同样的事情有很高的几率会在滕峻身上发生。

“你听说什么？”滕峻莫名其妙，就算没感情，那个去了的孩子也是崔熙的亲生儿子，他会难过是正常的，可是这和他有什么关系。

“没什么，我的意思是说，小孩子都是很脆弱的，一定要细心保护，我、我……”崔熙话到一半突然醒悟，滕峻未必知道他的家族病史，因为他十八岁以前就不知道自己是颖族人，再说有可能不代表一定，他不能说出来吓他，只是这样一来，他的话就有点前言不搭后语了。

崔熙的语无伦次落到滕峻眼里，却有了另外一层意思，滕峻以为崔熙痛失儿子，心中追悔，于是就想对他肚子里的孩子，更好一些。

“学长，你是担心我不能照顾好孩子，所以你想一起看着，对吗？”事到如今，滕峻对崔熙的韧劲已经无语了，如果崔熙实在坚持的话，他就让他为孩子做点什么好了，省得他闲得无聊，没事就来烦他。

“滕峻，可以吗？”崔熙忙不迭地点头，态度无比殷勤。

“可以——”滕峻的语气自带转折，“但是我们要约法三章。”

“没问题，绝对没问题。”崔熙都没听滕峻的条件，直接全答应了。

依着滕峻的意思，他是同意了崔熙有空可以去他们寝室，帮他做点他不方便做的事情，毕竟什么事都要麻烦韩源，他也过意不去。

但是崔熙的理解，显然和滕峻是不一样的，他自从得到滕峻的允许，就天天到他们寝室报到，来了就待着不走。这么一来，韩源几乎处于失业状态，因为他每天要做的事，基本都被崔熙抢去了。

而且，往滕峻他们寝室去得多了，崔熙才明白，滕峻的肚子不是看不出来变化，只不过是他的外套掩饰效果比较好，外人不加留神的话，想不到那里去而已，面对这样的真相，崔熙偷着乐了好久。

事实上，滕峻怀孕的消息是没有瞒着其他人的，因为刚开学，他就去教导处申请了早操免跑和体育免修。对此，其他人没什么反应，只有数学系的体育部长，闻讯嚎啕大哭，任谁都拦不住。

去年的校运会，数学系以两分之差败给历史系，体育部长死不瞑目，咬牙切齿地发誓今年他要从头再来，没想到刚开学，他没来得及组织参赛人员，就收到了滕峻的噩耗，他怀孕了，这学期体育免修。

没有滕峻的存在，男子万米长跑的冠军等于拱手送给历史系，再加上历史系其他的优势项目，数学系今年想要翻身，机会相当渺茫。

在数学系体育部长看来，校运会的男子长跑冠军已经是韦浩宇的了，可是韦浩宇本人，却没有这么自信，他每天练得，比谁都刻苦。

早上五时三刻，熟睡的滕峻还在周公那里徘徊，韦浩宇就换好运动服拖着睡眼惺忪的韩源准备出门跑步了。只是这天有些不同，他们刚出卧室，就借着窗外微弱的晨光看到，客厅的沙发上似乎躺着个人。

“谁在那里？”韦浩宇压低声音问道，他们寝室没什么值钱的东西，再说几个牛高马大的小伙子合宿，根本不会担心半夜有人入室抢劫，之所以控制音量，纯粹是不想吵到滕峻。

“是我。”崔熙小心翼翼地翻身坐起，说话的声音比韦浩宇还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