纱帐落下，烛火熄灭，气氛却一点都不旖旎，因为胤祉发现那环着自己脖子的胳膊又有了逐渐收紧的趋势。

“你真想勒死我啊！”胤祉真想在他胳膊上狠狠拧一把，手都抬起来了，最后还是慢慢放了下去。

“……小九……”胤祺突然发出了一声极低的叫唤，要不是两人贴得近，胤祉都不会听见。

叫胤禟干嘛？胤祉皱眉，心情一瞬间恶劣起来，放下的手又抬了起来。

“……对不起……”

胤祉浑身一僵，只因被人枕着的地方渐渐的竟然有了湿意。

“……五哥没用……救……救不了你……”

“都过去了。”胤祉抬手覆上了他的胳膊，一下一下地温柔拍抚，手下紧绷的肌肤渐渐放松了下来。

“……三哥……”

“我在。”

“……别骗我……”

“我不会。”

“……即使你骗我……背叛了我的信任……我也不后悔……”

“我不骗你。”

“……可是……我会伤心……很伤心很伤心的……”

温柔拍抚的手兀然停了下来。

“……我第一次这样信……信一个人……”

“……你看着我的眼神……让我信你……就是信你……”

“……所以……将来一定……不要毁了这……信任……一定不要……”

身后的声音渐渐消失，只留下平缓的呼吸，黑暗之中没有人看见胤祉现在的表情和动作，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慢慢握住了胤祺的一只手，顺着脖子往下，覆到了自己的心口上。

我不会骗你，不会毁了你对我的信任，更不会让你伤心，绝、对、不、会。

第12章：支撑

胤祺第二天醒来，对上的就是胤祉顶着一双黑眼圈脸色却臭过臭豆腐的脸，吓得整个人跳起来，直接磕到床架上。

“你要是以后再给我喝醉酒……”胤祉咧着一口白牙将胤祺逼到床角，阴森森地开口，未完的话接了一个手刀落下的动作，“我就让你永远都醉下去。”

嘤嘤嘤。如果胤祺现在手上有小手绢的话他一定含泪咬着，可惜现在没有，只好死命地点着头。

胤祉哼了一声，翻身下床，扬声叫人进来伺候。

胤祺摸了摸头上的冷汗，心里却在疑惑自己昨晚做了什么让胤祉变得这样恐怖，而当他在杜七的低声告知中了解了来龙去脉，都有到他家三哥面前负荆请罪的冲动了！

“六弟~~~”胤祺一脸谄媚地上前，正在擦脸的胤祉瞥了他一眼，又继续将脸埋在毛巾里，“对不住啊，我真不知道我喝醉了是这个样子。”谁叫他忘记现在的自己是小孩，一点酒精都没有经历过的。

“不知道？”胤祉擦完脸，正要将毛巾递给奴才，胤祺那货就讨好地上前想献殷勤，却被他皱眉避过，“这些奴才做的事别乱做。”说罢就拉着他越过了屏风，向用膳的花厅走去。

“六弟，别生气了，我是不知者不罪呐。”胤祺乖乖跟在他身边，还不忙继续为自己请求宽恕。

“你从前就没喝醉过？”坐到红木八仙桌旁，胤祉经过昨晚算是知道这人是醉后吐真言的类型，想到他曾经也像昨晚那样对着另一个人说着那些清醒时无法诉之于口的悲伤，他心里便有些不舒服。

“还真没有。”胤祺仔细想了想，“喝醉，对身体失去控制的感觉挺可怕的，而且以前我也没有可以把酒言欢的对象。”因为没有人让他可以全然信任毫无顾忌地在他面前喝醉。

胤祉默了一下，突然道：“以后想喝酒的话，我陪你吧。”所以，不要总是不经意地流露出落寞的表情了。

胤祺呆了一下，旋即扬起了一个大大的笑容，一个跳跃蹦到了胤祉的背上，“六弟六弟六弟~~~你果然好好~~是个大好人啊！！”

被发了张好人卡还差点被扑下凳子的胤祉黑了脸，忍无可忍地道：“你给我下来，坐好！”

“嘤嘤嘤，好凶好可怕~~~~”

“闭嘴，用膳！”

这个早晨，还是一如既往的热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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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熙二十六年的下半年并无什么重大事情发生，所以日子过得平缓又安宁，直到十一月的时候太皇太后病重才给紫禁城蒙上了一层阴影。

胤祺胤祉这两个知道历史走向的自然明白太皇太后是大限已到了，作为孙儿的只能每天探望，却也是无能为力。

生死之事皆是定数，并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

康熙二十六年十二月己巳，太皇太后崩。

其实很多人都料想太皇太后年事已高，是熬不过这个冬天了，所以宫里宫外，丧事都处理得井井有条，宫中一应嫔妃阿哥格格们也都在慈宁宫呆下，日日在太皇太后的灵柩旁守灵。

对于康熙来说，太皇太后在他生命中的分量实在是太重了，他沉浸在巨大的哀痛之中，整个人就像失了魂般镇日待在太皇太后的梓宫前，默默流泪，食不下咽，这个时候朝堂内外的一应事务就全都压在了两位嫡子的身上，康熙对于他们每日的回禀看都不看，只道他们处理就好，不要再来烦他。

而还有一人也因为太皇太后的离去哀伤不已，甚至病倒了，那便是皇太后。

皇太后这一倒下可是把胤祺给吓坏了，他前世的记忆中皇太后虽然伤心，却还是能主持大局，当初可是还和太子一起劝康熙节哀的，难道是因为这世多了位能干的嫡长子，皇太后觉得安心所以才放纵自己的悲伤？

胤祺想不出原因也不愿意多想，只每日守完灵就到皇太后跟前候着，即便人小小一个却执意亲侍汤药，还做得有模有样，让皇太后和兰卡扎玛倍感欣慰。

这日皇太后吃过药，感觉精神好了许多，便拉着胤祺说起话来。

“小五，你皇阿玛这些天可平复下来了？”

“回皇祖母的话，皇阿玛还是很哀痛，不过在大哥和太子三哥的劝说下倒不再不吃不喝了，只是还是守在慈宁宫里，还把辫子割了，封入乌库妈妈的梓宫内。”康熙的举动和他记忆中的并无差别。

“皇上对太皇太后有很深的感情，就随他意吧。”皇太后叹了口气，表情又渐渐空茫了起来，她十三岁进宫，在紫禁城的几十年里，前行的轨迹都是按照太皇太后所制定的走，如今人说没就没了，她便如失了主心骨一样，对于往后的日子生出了无措之感。

“皇祖母、皇祖母。”胤祺连忙低声叫唤，见皇太后神色恢复清明看向他才松了口气，柔声道，“您也不要太伤心了，乌库妈妈地下有知也是不希望看见您这样的。”

“其实生死之事我在宫中几十年也算是看淡了，只是你的乌库妈妈于我实在是……”皇太后不知道该怎么向在她眼里还是孩子的胤祺解释她的感觉。

胤祺看着她，突然一声不吭地趴到她的怀里，抬起头来缓声道：“玛嬷什么都可以和小五说，小五虽然不是懂得很多，但一定会乖乖听着的。”他不希望她郁结于心，所以撒娇装痴只要他的玛嬷能开怀就好了。

皇太后听着那个私底下才允许胤祺叫的更加亲昵的称呼，心里软软的，摸了摸他的头，伸手将他搂得紧一些，小孩子的体温那般的炙热，让她想到刚进宫的那天，她的姑妈给她的那个怀抱也是这样的温暖，还有那一句轻柔的‘别怕’。

“小五，玛嬷我进宫前一直生活在科尔沁的大草原里，那里的天好蓝好明净，那里的大地广阔得一望无际，那里的人坦率真诚，那里的一切是那么那么的美好……不像这宫里，天空永远都像是蒙着阴霾，一眼望去永远都只是高高的宫墙，宫里的人永远都是心思难测。所以啊，十三岁的我在踏进这座紫禁城的时候，心里的彷徨无措实在是……像科尔沁的草原那样无边。”

胤祺可以想象一个懵懂少女当时的惧怕，更别说她是要来做皇后的，身上背负着维系皇室和科尔沁关系的责任，压力可想而知。

“我不是什么有着过人计谋的人，在各种算计交错的后宫里，如果不是有你的乌库妈妈在背后为我撑腰筹谋，即便我再忍让退避也是坐不稳先帝的皇后之位。”顺治十五年，先帝以她侍奉太后疾不勤为由停了她的中宫笺表就可以看出来，那位痴心于一人的先帝，废后一次就想第二次，直到皇后是他最爱的人为止。

“宫里的路太黑暗，太皇太后却像是一盏明灯，指引着我向前，或许在无数人的眼中她不过在一直摆布我，让我走她设计好的路，可我却是极为感激她的。我其实对于自己所下的任何决定都是没有足够的信心的，也没有什么远大的理想，只要能够安宁快乐地度过一生就已经很满足了。所以，如果有我信任的人为我规划好未来，我会很乐于接受。而太皇太后就是那个我信任的人。”而且这么多年来，太皇太后为她设计的路，除了顺治朝的几年，其他时候都是非常合她心意的。

“可是如今她不在了……”失去支撑的滋味，一如她初入宫时的彷徨。

胤祺在她怀里乖乖沉默，心里却也有些感叹，他还记得废太子的时候他的玛嬷忧心过焦虑过，却从来没有对他的皇阿玛指手画脚，他想她应该清楚皇阿玛其实不会听她的，也因为她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才是正确的，她前半生都只需按部就班，面对所有的大事都有太皇太后的身躯挡在她前面，如今那人倒下，让她直面将来可能会出现的风霜雨雪，又怎能不让人害怕。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安慰她，只好在她的怀里扭了扭，糯糯道：“还有小五在呢！”

皇太后被逗笑，胸口的那股子气闷倒是散了一些，“是啊，还有小五在呢。”说着拍了拍他的背，自言自语地呢喃了一句，“小五你要是也找到一个可以信任的人就好了。”

胤祺一愣，他知道皇太后说的信任指的是，他信任那人信任到乐于接受那人为自己规划前路，脑海里自然而然地就浮现出胤祉的样子，一时陷入了沉思中。

这个时候兰卡扎玛敲门进来，胤祺从皇太后的怀里离开，转头就看见兰卡扎玛拿着一个食盒走了进来。

“禀告皇太后，哈图家的福晋知道您身子不舒服，食欲不振，特意命府里的厨子做了几样民间的开胃小吃，送进宫来呈给您。”兰卡扎玛行了礼后便解释手里食盒的由来。

胤祺还在想这个哈图是谁，眼角余光却撇到自己皇祖母的脸上勾起了一抹十分浅淡的笑容，不过很快又敛下了，只是那一笑里蕴含的意味让他觉得有些说不上来的感觉。

“他倒是有心了。”皇太后轻轻地说了一句，“兰卡扎玛，等太皇太后的丧事过了，再给哈图家的赐些东西，就说赏他们一片孝心。”

“奴才遵命。”

皇太后点了点头，看向胤祺，慈爱道：“小五，要尝尝那几样小吃吗？”

“谢皇祖母，只是既然是特意做给皇祖母以解食欲不振之苦，小五怎么可以贪嘴，被皇阿玛知道了可是会遭训斥的，而且来之前孙儿已经用过膳，现在是吃不下了。”胤祺连忙摇头拒绝，就盼着这几样小吃真有效，能让他的玛嬷吃多些东西。

皇太后见他这样说也不勉强他，见时间也不早了，便让他回去阿哥所，免得天黑难行。

胤祺回阿哥所的路上，不禁又想起了皇太后刚刚说的话。

可以信任的人……信任到乐于接受那人为自己规划前路……

谁知道想得太入神了，刚进阿哥所就和人来个对撞，幸亏对方眼明手快地把他拉住，才让他免了摔倒的苦楚。

“走路也不看着，低着头在想什么，冒冒失失的。”胤祉忍不住教训道，没办法，这家伙太多时候呆呆愣愣的，让他不得不多多留心照顾。

胤祺看着面前的人，眨了好几次眼睛才像是看清是谁，弄得胤祉皱起了眉头，眼里出现了一丝担心。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吗？皇祖母的身体还是很不好？”胤祉知道他对于那位老人的感情，也知道他刚从慈仁宫回来，故有此一问。

胤祺摇了摇头，“没什么，皇祖母人精神了许多，应该很快就好起来了。我刚刚就是发了会呆，被撞了才一时反应不过来，你别多想。”说着对他扬起了与平常无异的笑容。

胤祉端详了他一会，才相信地点了点头，“没事就好，我们进屋吧，天冷着呢，估计一会要下雪，可别染了风寒。”

胤祺乖乖点头，正要迈步，手却被捉住，他一愣，胤祉就拉着他走向了另一条走廊，他正疑惑怎么绕路了呢？就听见胤祉的声音平稳地响起。

“我们常走的那边积雪了，小太监们在打扫，就你这走路不看路的就别走那了，要不然一会真摔了，这西边走廊稍微远了点，不过胜在干净，你要是平地都能摔我也只能服了你了。”

胤祺看着面前小小的背影，不知道怎么的嘴角就翘了起来，声音有些雀跃：“西边走廊绕了点，我怕迷路。”

“怕什么，不是我领着么？”胤祉没好气道。

“是啊，你领着我走，就能不迷路也不摔倒了吧。”他的声音突然轻了几分，在寒风中显得有些飘渺模糊。

胤祉却听得清晰，眼帘垂下了一点，好一会才回了他一个“嗯”。

胤祺无声地笑了。

在寒风中行走，因为有人陪伴，也就不觉得冷了。

第13章：换牙

有人说过，七八岁是最忧伤的年纪，为什么？

因为你要开始上小学，脱离无忧无虑无作业无对比的美好童年，开始每天被老师压迫蹂躏一有什么就威胁要见家长的求学岁月，但是！最忧伤的根本就不是这些！！

而是——换、门、牙！

康熙二十七年二月二十日，胤祉童鞋的八岁生辰，他在荣妃的长春宫里吃他额娘为他精心准备的膳食时——吃着吃着把大门牙给吃掉、下、来、了！

从此开始了说话漏气，一咧嘴就露出黑漆漆的洞洞的忧伤岁月。

胤祉很悲愤，换牙这样可以说是每个人的黑历史的时光，长大之后无论出于自愿还是非自愿，大多数人都是会将这段记忆给模糊掉的，现在要他重温一遍，简直是要他的老命！

更别说某个呆萌队友因为他曾经在他换门牙时嘲笑过他，是使出浑身解数不断地撩拨他开口，就为了看他出糗，可想而知日子有多难过了。

所以在门牙没长出来之前，胤祉是决定除了师傅提问，皇父考校，向长辈请安这些一定要开口说话的场合外，一律闭嘴不言！

“诶诶诶，六弟，今天师傅说的这处我不是很明白啊，你给我说说呗。”这日下学，五六七一般都是聚在胤祉的屋里一起做师傅布置的功课，胤祺笑得贼兮兮地凑到胤祉面前，明显的不怀好意。

胤祉瞪了他一眼，提笔，刷刷刷把他要的答案写下，然后一掌将纸拍到他的脸上，力度之大直让人后退了好几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