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凰男 下——WingYing
WingYing  发于:2015年02月0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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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面里周星驰在跟他七叔下跪呢,叶轻舟看了也笑了笑,用手去弄了弄老太太有些凌乱的头发,就起身去厨房把买回来的菜倒进盘子里。

这棚户有两楼,楼上就是厨房跟叶母的房间,叶轻舟就睡在楼下的客厅里,他在那挂了个帘子,如果要吃饭得去搬个小课桌来。

“妈,先吃饭。”他夹了菜进叶母的碗里,老太太眼睛盯着电视,过了稍一会儿才慢慢低头,颤巍巍地拿着勺子,喝汤时右边嘴角就会漏出点汤水。叶轻舟每天光顾着他妈吃顿饭,就要一两小时,换衣服之类的事儿叶小玲或是他姑姑会过来帮个忙,有时候她们没时间也只有叶轻舟自己来。

这时候叶母手里的勺子掉了,她看看地上,叶轻舟就说:“我帮您捡,坐着。”他弯下腰把勺子捡起来,又去厨房拿了个干净的出来给他妈。

叶母颤颤地接过来,叶轻舟看着她那只手以及那苍白的头发——他妈妈今年才五十二岁,看起来却跟六七十的老太太一样。昨天明明还记得他是谁,今天却连他是她儿子都忘了,叶轻舟想到这儿就觉得心里头有什么东西压着,难受得紧。

晚上,叶轻舟哄着他妈去睡觉后,就在小课桌前看点资料。

以前工作忙的时候,他都没时间充实自己,现在闲下来了,看再多书却也没了发挥的地方。

叶轻舟在灯光下揉了揉眼,翻了没两页就把书给盖上了。转身倒在床上,他两手撑在脑后,看着这木质的天花板。

他出神地看了一阵,眼眶不知道为什么就渐渐红了。他翻了个身,把被子拉到了头顶上盖住自己,只有隐隐约约的呜咽声在黑夜中回荡……

“我们这基地里,只有三个在医学道路上默默耕耘的同志。

先给大家介绍第一位吧,就是我们中心里兼任院长主任人事部部长以及卫生管理部头儿的蔡老板。他正值知命之年,头顶比我前任上司多了那么几根毛,为人亲切又和蔼,天天督促咱中国新一代小年轻莫要折在医学这条贼船上,据说去年本地高考省区第一名是他侄子,小孩儿询问其第一志愿填临床医学是否妥当,老蔡眉毛一抖,拉着他小侄儿问:你到底是顺序数数第一名还是倒数数第一名,能问这问题,脑子是有多不清醒……一时在业界内传为佳话。

接下来就说说第二位——就是咱在军队里服务过的王老同志。老王是部队出身,退伍后随媳妇儿在咱这小田村里扎根儿。老王脾气耿直,说话做事都有军人严谨干练的独特风格,尤其对于病情的解释往往充满着一股军火味。譬如昨天,我路过走廊,刚巧看见老王在跟患者家属解释人体免疫系统是如何操作,详情如下:……比如说我们体内某器官就是我们的领地,此时有敌军进犯,我们体内就自生一批友军奔赴战场,此时若敌军强盛,在友军竭力抗争之际,就需要药物在后方增援,储备一上,刀枪一来,若抗战胜利,我们就赢了。但是敌军也有可能暗中埋伏,伺机而动,等到时候一到……说到此老王神色凝重,患者爷爷听完两肩抖动,激动地给抬脚“啪”地一声,向老王敬了一个军礼。(*注)

再来介绍介绍我自己。敝姓叶,感谢毛主席简化汉字,一口一十,好写好念。本人从医六载,半年前回乡至此处重操旧业。目前兼管本院内外妇儿门诊以及精神心理部门,上至开刀拔牙,下至修电视通马桶,服务一应俱全。本人今年三十出头,未婚未育,有三保一险,存款三位数,无房无车……”

叶轻舟最近在网上开了个博客,他这是闲大发了,这网吧里只有几个小年轻在打打游戏,还有一两个中年汉子在斗地主,只有他在认认真真敲着键盘。

这博客刚开始点击率不怎么样,一天就两三个,后来赵晴晴那大嘴婆在医师论坛上大肆宣传,这两天稍微才有点人。叶轻舟写这些东西不为干嘛,就是消磨点时间,还有就是——他觉得他可能是有点孤单了。

叶轻舟点击了荧幕上的“确定”,文章发了上去。他关闭了页面,就看着那微软XP自带的草原桌面发愣——叶轻舟也不知道该怎么诠释自己现在的状态,他感觉他的脑子时不时是放空的。

坦白说,这里的生活很平静,他原先那种喘不过气和鼓噪的心情,也在这里的柴米油盐酱醋茶之中慢慢沈淀了下来。也许人在短时间内经历了大喜大悲之后,都会走向他现在这样的心境,就好像对很多事儿提不起劲儿。

他不是说对周围的事儿都没了热情,而是有种迷茫的感觉——叶轻舟有时候睡觉睁开眼就会恍惚一下,不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

这里明明是他的老家,但是他其实没有觉得存在归属感,这个感觉他在B市也一样,他恍然觉出自己就像一个四处漂泊的灵魂,不知道家在哪儿、等他的人又在哪儿……

叶轻舟下了班后直接回家,现在到了年底,天逐渐冷了,南方这儿没有北方温度低,但是风很大,最近晚上他妈都会说脚跟在疼。叶轻舟就每个晚上给她烧热水,让她泡泡脚再睡。

对面门的老太婆还是三不五时就跟他妈吵架,后来叶轻舟就送了人家一篮土鸡蛋,前些天打萝卜排骨汤熬多了也给人家送了点去,最近看那老太婆把门关死了,没怎么听邻居街坊又说她们斗嘴了。

乡下人其实也挺单纯的,你赔个好,人家嘴上不饶人,心里还是容易软的。都说了礼多人不怪嘛,叶母又是生病的,对面门老太婆也不好占人家嘴上便宜,这两天看她们战火就稍停了,总算还给了这条街一个平静。

这小日子一直平平静静地过到了年底,叶轻舟家里可又忙碌了起来——他妹叶小玲要出嫁了。

那男的叶轻舟见过一面,是个外地人,年纪大了叶小玲五六岁,在福州市里做销售的工作。叶小玲跟他也不知道怎么认识的,人看起来还算老实,反正只要能对他妹妹好,叶轻舟多半没啥意见。

本来是谈好一月办喜事的,两家人聊得好好的,不晓得怎么弄的,突然又谈不拢了。叶轻舟是下班后回家,看见叶小玲在他家里照顾叶母,他放下包跟他妹子说:“你回家吧,剩下的事儿我做就行。你再晚走的话,你妈又有话说了。”

哪想叶小玲扔下抹布,转过身就哽咽了。叶轻舟吓了一跳,走过去看看她问:“你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好好的……”

“我不回家!那个家有啥好回去的!”叶小玲抹抹眼睛,一脸委屈地说。

叶轻舟看她哭得梨花带泪的,就抱住她给她拍拍背顺气,过了会儿才听叶小玲抽抽噎噎地把事情的原委说出来。

原来今天叶小玲未来公婆来他们家谈聘金和婚礼的事儿了,他二叔二婶也太奇葩了,跟卖女儿似的,单单聘金就要了人家八万——这在大城市不算什么,在他们这小地方,谁家嫁女儿敢要这么多钱啊?还有就是办喜酒的事情,按他们这里的习惯,就是女方和男方各请一回自家亲戚,钱都各家出,他爹妈还想把这顿喜酒给省下来,去蹭人家男方的,这能不把人家给气得摔门出去么?

“你说我真是他们女儿么?他们什么时候把我当亲生的了?啊?我哥就是宝,现在多大了还伸手跟家里要钱,我拿他们什么了,就这点事儿也让我在人家爸妈面前没面子!”叶小玲气不过地嚷道,叶轻舟也知道他这叔婶是什么样儿的,就跟叶小玲不是他们身上掉下的肉一样,这小姑娘打小就受了不少委屈,现在连要出嫁的事儿,家里都怎么埋汰她,以后要真这么出嫁了,指不定她公婆要把她给看轻了去。

叶轻舟安慰了她一阵,就看这么夜了,就骑着自行车送叶小玲回家去。

他跟叶小玲进门的时候,叶茂昌跟他媳妇儿也在,这两公婆搬出去了每天还回来蹭饭也不觉得害臊。而且叶茂昌他媳妇儿十月时生了,孩子也扔给了他二婶带——其实还是叶小玲在帮衬,也没见这做哥哥嫂嫂的给妹妹买件衣服或是其他什么的来谢谢她。

叶轻舟本来是不想上门的,可是叶小玲是他看大的妹妹,他比谁都心疼她。看他二叔二婶没在,就先跟叶茂昌提了这事儿,让他这个亲哥哥在自家爹妈面前帮忙劝劝。

哪想叶茂昌假装没听见他说话,倒是他那不知道哪娶的媳妇儿开口了:“我说,大妹子,他们家看起来也不错的吧,这点钱都拿不出来还想娶咱家的女儿?他们摆明就是不看重你,你还眼巴巴地上赶着嫁人?要不要这么没脸没皮啊?”

“你说啥话啊?”叶轻舟把叶小玲拉到身后,他看着那女人冷下声说:“你就是这么做人家嫂子的?八万你以为是八百,人家的钱是大风刮过来的?你当小玲是什么,卖过去让人白眼的是不是?”

“你以为你谁啊!茂昌他爹妈都不敢这么跟我大笑声,你算哪个葱啊你!”

“我是他们大哥我管不了?你们家茂昌打小闯祸谁给他顶包的你不去问问——”叶轻舟在这里待了这么段时间,唯一学到的就是——遇到某些不讲理的,你还真别跟他们浪费时间说理,就是比大声你也不能泄气了去。他今天要不来,他们真敢把叶小玲的好事这么蹉跎的,白白委屈了这么个好女孩,说什么他都不会袖手旁观。

这么一吵,他二叔二婶也被惊动了,可叶轻舟也不是白来的,早跟他姑姑通过气。他二婶那战斗力只有他小姑姑应付得来,果然就看她小姑姑拖着他那个教书的姑父来了。

叶姑姑一过来就大嗓门地一喊,指着叶茂昌他爹妈说:“这事儿你们还真做的出啊!啊?二哥啊,要是爸今天在,知道你这么委屈他孙女儿,他敢不给你下俩棍子!啊?!你们要你女儿出去被人看不起是不是!这种话都敢跟人家爸妈提,还要不要脸了!”

接着呸了一声,就去看叶茂昌他媳妇儿,指着她鼻子就骂:“你!我早想说你了!站着说话不腰疼啊,你嫁过来的时候你家跟咱要了多少聘金啊?才两千五百还包两只鸡呢!别说做嫂子了,大家多是做女人的,你怎么为难自己人啊?!你生的儿子自己没本事带,还是小玲天天下班回来抱着呢,晚上哭得我们住隔壁都听见了,谁在哄他啊?还不是你这小姑子在给他喂奶的?你们说过一句谢谢没有,现在还这么害她!给你们儿子积积德行不!”

这吵到最后,还是他们姑父出来打圆场,让叶二叔去给男方父亲打个电话,过两天再一起谈谈,到时候全部人都得在旁边听,怎么说都不能委屈了自家姑娘!

他二叔二婶本来还不乐意呢,结果叶姑姑就瞪眼了,“行啊,反正这事儿咱就找街坊邻居评评道理,到时候你们可别说我多嘴啊。对了,我听说你们家茂昌刚找到事做,这事儿要传出去影响不太好吧?”

这招还真是绝了,叶轻舟知道叶茂昌最近找到了仓库做保安的事儿来做,还是他二婶去四处腆着脸要来的。他们对叶小玲的事儿如果捅出去,叶茂昌是不会怎么样,不过人家会怎么看他这个做哥哥的?

“行了!都知道了!散了、散了!”他二叔被逼急了,总算是松了口。

过两天,叶轻舟他们医院蔡老板借了车去车站接叶小玲未来公婆,亲自带他们上酒楼吃了午饭,才又带着人去他二叔家里。

人家本来没啥好脸色的,叶轻舟就低头连连赔了不是,叶小玲他对象也帮着劝自己爸妈,这才看人家爹妈有了点笑脸。

在二叔家里,他们姓叶的一家子都在,叶姑姑也早早就在那儿坐镇了,就是不给叶小玲他爸妈胡来的机会。这会儿谈下来,聘金就从八万缩到了五千,然后就是请喜酒的事情,叶小玲他爸妈老说手头紧什么的,最后还干脆讲要不他们女方这儿不请酒了。

叶轻舟看叶小玲低头揪着裙子,心里头替小姑娘觉得心酸难受,想想他房子刚好卖了,最近赵晴晴还给他汇了款子,也不知道是谁这么大方,连房价都没压,照他当初还的首期和接下来每月的贷款,一共近二十万都一次打给了他。

叶轻舟手里有了点钱,要为他妹子办点事儿就有了点底气,他拍拍叶小玲的手掌,就说:“这个喜酒的钱,我给小玲出吧。”

“你有这么多钱?”他二婶尖酸地说了一句,谁不知道叶轻舟带着他妈缩在棚户里呢,他们都传叶轻舟肯定在外边干了什么,弄得没钱没工作地跑回来窝在老家里。

叶轻舟就说:“钱不多,起码能不委屈我这唯一的妹子。小玲,你别担心,喜酒钱哥给你出。”

叶小玲听到这话眼里就含泪了,看着叶轻舟吞着泪轻轻喊了声“大哥”,接着叶姑姑也开口了:“我们两个老的没孩子,小玲就是咱们女儿,这喜酒钱她爹妈舍不得,姑姑和姑父拿得出!”

这些话可一点都没给叶二叔他们面子,最后看他们嗫嚅着,勉勉强强地答应了下来,这事儿总算是了结了。

叶轻舟答应了要出钱,自然不是说说空话,他知道靠他二叔二婶肯定没谱,就亲自去给叶小玲操办了。他们这儿有个酒楼,能摆上二十个桌子,再说乡下地方比大城市好的一点就是什么都便宜,他去问了,最贵的酒席一桌也就两千。叶轻舟也不是打肿脸皮充胖子,他知道现在男方他们家对叶小玲肯定是有点想法了,他可不能让人家真以为叶小玲娘家这边是没人替她出头的,就做主要了最好的。

他知道他姑姑姑父存了点钱,但是那都是养老金,他们又没孩子,说什么他都不能用人家的钱。叶轻舟去银行拿了钱,打算下班时去酒店那儿付账的时候,哪想叶茂昌就跑去医院找他了。

“哥,这个……给你。”叶茂昌给了他一个信封,叶轻舟就当面打开来看,里面是一笔钱。

叶茂昌抿了抿嘴,接着开口说:“这是我这个月的工资,我没跟我家婆娘说,你拿去付小玲的喜酒钱……我知道,我这个做亲哥的没用,混到现在就只有这点本事儿,可我也不想我妹妹被人看不起……”

叶轻舟看看他,也没说其他的,就收下了这笔钱。在叶茂昌走之前,就去拍了拍他的肩,说:“你这么大了,这次要好好做事,别总靠家里的。这保安的工作总不能做一辈子,你从小数学就不错,你要还想去学会计,哥可以帮你出钱……”

叶茂昌摇摇头,想说什么又止住了,然后就压低帽子走了。

这一点小插曲后过后,叶轻舟就开始帮忙张罗叶小玲的婚事。叶母手活儿好,知道叶小玲要出嫁,就算她脑子不太清醒,好像也为这干女儿高兴,自己去买了针线在家里帮叶小玲做了几个荷包。叶轻舟也特地坐车去福州市的金铺,给叶小玲打了一条金项链和一对金耳环。

如此这般忙到了一月,那是距离叶小玲出嫁前一个星期前的一天。

叶轻舟照常在卫生中心里上班,他就摆着张桌子在一个小房间里看门诊。他送走了前一个病人,就低头忙着写病历,边喊了声:“下一个。”

他听见脚步声,一个人在他桌子旁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叶轻舟头也没抬,问他:“有什么毛病啊?”

那人静静的,过了好一会儿才说:“胸闷。”

听到声音的时候,叶轻舟握着笔的手陡地停住,他这一顿足足过了几十秒,随后才一抬头——

坐在椅子上的男人也看着他,那头好像刚理过,剪得老短了。下巴不知道为什么,看起来好像比以前尖了,两只眼还是一样有神,就是眼窝比以前深了点,气色倒是还行,就是以前的酷炫霸拽的范儿再往上升一个级别。

叶轻舟眼睛眨也不眨地看他,嘴巴却自主似地接着问:“哪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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