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旦已过,不多久就要放寒假了。
章泽勾住他的肩膀,心中为好友的关心感到暖洋洋:“中午午休的时候翻墙出去?再不抛掉手上的股票我心要发慌了。”
96年底,证券市场满屏飘绿,动荡非常,因为前段时间还有几只股票看起来不错,很多人就都抱着侥幸的心理想要再观望观望,没想到这一观望,就被彻彻底底地套了进去。
基鸣股是几个例外之一,它创造了96年股票市场的传奇,从最低谷的两元钱飞飙至如今的二十八多元,多少人都在大盘下叹为观止。这匹疯狂奔驰的黑马势不可挡地杀入了决赛场,在年底荒凉的前景中,仍旧有不少人对它保有自信。
抛就抛。自从想要在六块多时抛售被拦下后一年不到飙升了那么多开始,龚拾栎他们就已经不去质疑章泽的某些决定了,反正已经赚了钱,多一点少一点有什么分别?就像章泽的姐姐说的那样,证券市场内瞬息万变,能全身而退已经是上天的眷顾了,太贪心的人一定会死无全尸。
五万块钱的投入换来了十多倍的回报,章泽恍惚地从人群中挤了出来,看到陈聪他们担忧的目光,松了口气:“抛了,都抛了。”
几人沉默地对视着,寂静从中心蔓延开,随后被忽如其来的大笑打破。章泽跳起来和他们击掌,欢庆着这场战役的胜利,走时还听到身后有人窃窃私语:“果然是小孩子,胆子太小,被年底的市场吓破胆了。基鸣股前景那么好,抛掉有他们后悔的。”
章泽回过头,从人群中捕捉到这个说话的股民——乱糟糟的头发,无框眼镜,面色苍黄,眼神充满了孤注一掷的疯狂。
他摇摇头,咽下劝告的冲动。这样的人,哪怕这次不死,总有一天还是会折损在这个市场上的。
他记得当初说过借多少还多少的话,去银行将十万块钱单独开了个户,他打算有空就拿去还给陆路,顺便请他吃顿饭,感谢他当时毫不犹豫借款的信任。他曾经发誓过这辈子不亏欠任何人,但慢慢的,眼界开阔朋友变多,他意识到这大概是个不可能的梦想。人生,就是不断在施与受当中沉浮。于是他也想明白了,反正现在和杜行止他们已经有了牵连,这辈子对杜行止警惕一些疏远一些就好,陆路上辈子虽然欺负他,但也算不上深仇大恨,没必要这辈子还念念不忘。
陆路还是遵循上辈子的足迹,读了淮兴大学,拿家中大把的钱和权利换来了四年的潇洒风光,如今他代替杜行止成为淮兴大学的风云人物,敢玩又敢疯,大一开学不久人缘就好地出奇。
章泽在校门口等他,许多听说过他的人都跑到传达室看热闹,陆路过来扯着嗓子赶人:“去去去,我弟弟来你们凑过来干嘛?”又笑着低头看章泽,“想你哥哥我了?太阳从西边过来了,你居然会来找我。”
章泽很难习惯他这样动辄亲昵的姿态,躲过他低到快凑到脖子上的脸,从兜里掏出银行卡给他:“里头十万块,还你的钱。谢谢你之前愿意帮忙。”
陆路挑起眉头,惊讶地接过卡翻看半天:“杜哥他没告诉你?”
“什么没告诉我?”
“他已经帮你还我钱了啊,春节就还了,欠条都已经收回去,你这再还我一遍,我是收好啊还是不收才好?”
章泽回过神一把抽回他手里的卡,傻傻盯着卡上的序列号看了半晌,也不知道乱糟糟的心里在想些什么。他完全不知道杜行止帮他还钱这回事,甚至一丁点风声都没有听说到,杜行止为什么帮他还钱?又为什么不告诉他?
年初时的基鸣股还是满屏乱象,他没理由知道自己能赚到那么多钱,帮自己还钱是因为担心自己被陆路催款?章泽不想再想下去了,匆匆跟陆路告别。陆路拦住他:“别啊,来都来了,我翘课,带你去见识见识?”
章泽想也不想地拒绝了。陆路看着他离开的背影,推开几个上来询问章泽究竟的损友,眼中满满的遗憾。可惜了,早知道一开始就不告诉他,说不定还能邀功带着他出来玩一玩。见识过章泽这种等级的美人,现在等闲男女已经很难入眼,这段时间的猎艳越来越没意思,床上那些放浪形骸的对象一度让陆路感到腻烦。要是能把章泽放倒一回……哪怕亲个嘴,他也值了。
回到家,姐姐章悌已经守株待兔良久。一见他进门就跳了起来,眼神闪闪发亮:“抛了?都抛了?”
“都抛了,”章泽打起精神,就见章悌欢快地在原地蹦蹦跳跳,掰着手指头数了几个数,更加快活。
“咱们现在也是大款了,”章悌说,“赚来的钱你打算怎么办?”
章泽摇了摇头。几十万放在现在对普通人来说确实是个天文数字,但再过不久,恐怕就连买一套房子都悬。他早已不是上辈子那个得过且过的章泽了,加之知道后世发展,钱这玩意放着只能等到通货膨胀,只有投资和购买不动产才是永远的财富。
章悌提议:“肥水不流外人田,你借我一点投资吧,我给你打欠条,亏还是赚日后肯定都还你。”
“投资什么?”
“我看中一只股票,心里感觉挺美的。”
“哪支?”
“四川长虹。”
章泽一听这名字,脸上就带出了笑。他姐果然是天生对证券有灵性,黑马一点一个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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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里条件好了,忙碌于事业的章妈妈放下情感,心胸也开阔了很多。意外对章父的怨恨开始慢慢被怜悯取代,见识越宽阔,她越觉得这男人简直是个彻头彻尾的悲剧。
因为杜行止去北京上学的关系,张素正打算将公司的市场努力朝着北京开辟。看杜行止的意思,以后似乎是想就留在北京发展工作了,张素放心不下儿子,加之章母也有让章泽和杜行止兄弟互助的念头,姐妹俩一拍即合就开始活动了。
在这之前自然得一块去一回北京,章母头回要会见神圣的,激动地半宿没睡,凌晨把章泽从床上给拽起来了。
章泽睡眼惺忪,拆开他妈塞到他手里的红包,里面是厚厚的一叠钱,数数有一千五百块。
“红包这么早就给了?”
“你这傻孩子!”章母拍了下他的脑袋,神情中无不亲密,随即解释,“这是让你拿去给你爸的,大过年的我看他过那种窝囊日子也不好受。老娘都已经发达了,也不和他计较过去那点小矛盾。”
女中英杰!
章泽赞叹了一声,瞥了他妈一眼。章母穿着自己顶喜欢的那件黑色的呢子大衣,围着狐皮围脖,脑袋上戴着一顶自己手工搞的只在日本杂志上看过的贝雷帽,手撑着脸笑地云淡风轻。她眼里已经没有对章父的眷恋了,但还留下少许对于家人的关怀。毕竟那么多年过下来了,日子即便是不满意,章父也是她不能剥离的一段岁月。
拍拍儿子的头,章母提起放在手边的提包,再交代了两句话后头也不回地出门去了。她的背影意气风发,每一步都迈地井然有序。那个生在小山村嫁在小山村过了近半辈子穷苦生活的女人,真的已经脱胎换骨了。
章父那里也有些许不同。
章泽是背着章悌去的,章悌现在有点愤世嫉俗,听到章父的消息就不爽快,大过年的章泽也不想给他姐添堵,悄悄上门去预备送点钱。
一进门,他就发觉到不对了。屋子里几乎收拾成空,墙角的箩筐竹篮堆放着,里面是满满的杂物。外头厨房的锅碗瓢盆也收拾干净。他以为遭了贼,进屋一看才发现他爹正撅着屁股朝箩筐里堆叠好的衣服。
章父比起上次见面整洁多了,头发虽然不算特别干净,但至少没有被头油黏成一缕一缕,耳后黑黑的污渍也洗的干净,身上穿着一件黑色的大棉袄,配毛裤解放鞋,像个简简单单的朴素农村男人。
不是从前那个乞丐样了。
见章泽来,他有些局促,搓着手给章泽找出了一听健力宝打开让他喝,一边结结巴巴地解释:“……新,新房子找好了。我今天搬家,本来想找你们说一声的,可是……”可是章母未必想见到他。
这个老实男人结结巴巴半天,愣是没有将自己心里想说的话讲出来。
章泽叹了口气:“那就好,你过得好我和我姐也放心。”
章父咧了咧嘴,露出一个稍显腼腆的笑容。妻子和孩子离开以后他颓废了一段时间,可慢慢的,他发现到,和人沟通交流这件事情,似乎并没有他想象中那么难?
实在过不下去后,他自己去找了房子,试探着还了价,城里人似乎也不像他一直想象的那么坏。再来以后他才发现原来皮革厂门口就有运货的三轮车,运货的价格还很便宜,送到家才收三块钱。澡堂子加两元还有搓澡的服务,头次大着胆子战战兢兢去将自己搓干净后,馊衣服的臭气越过香皂钻进鼻子,章父那时狠狠打了自己两个耳光。为他自己以往几十年窝囊过活的岁月。
现在的他虽然仍旧对生活充满不确定,但以往那种清晨醒来对于出门和见人的畏惧,确实是越来越少了。
章泽冷不丁想起一茬来,问他爸:“小叔小婶他们没再联系你吧?”
章父脸上划过一道沉痛,低下头:“来过信,我看过就扔了。……你放心,我不像从前那么傻了。”落魄才知真心人,母亲和弟弟一家的来信中字字句句都提到盖房和钱,章父一开始是打算赚一些寄回去的,可钱真的太紧了。拖延一段时间后他穷地快要揭不开锅,再看那些信的时候,就好像眼前一层一直蒙上的雾气忽然疏散开似的,每一字每一句带来的感觉都和从前不一样了。
章泽给他的钱他也不要:“我一个男人,离婚了还用老婆的钱不像话。你拿去,给悌和你自己买套新衣裳。爸……爸没能耐,没赚到钱,等到赚了大钱,就给你们买更好的穿。”
看着章泽身上从针脚就能看出价格不菲的衣服,章父叹了口气,越发的羞愧。以往和自己过日子的时候,两个孩子都穿旧衣,他以为离婚后老婆会过得不好,可现在一看他才明白到自己究竟有多无能。
作为男人,还有比亲眼见证自己的无能更伤感的吗?
至少对章父而言,没有了。
第四十章
章泽红了,不止在淮兴小有声名,张素有次从北京回来时告诉他,现在北京城到处是他的宣传照和海报。虽然模特很少能在大城市的普通人群中走红,但章泽这个名头在北京的年轻人群中已经喊地有些响亮了。P·D上回以章泽的签名照做噱头搞了次店庆,店里挤进来的年轻人真可以说是人山人海,照片张素寄了挂号信回来让章泽签名。其实之前只搞了一百个名额,但后来人越来越多,张素为难了好几天,还是又加急了几个挂号信回来让章泽把手签麻,好歹弄出了一千来张,搞了个抽奖,弄地商场外头一条街都人声鼎沸。P·D的销售额也因此登上了一个巅峰。
从那往后章泽开始担心了。他帮自家做广告一开始是为了省钱,后来赚点零花感觉也不错,可真要是成了明星,过那种出门都要小心翼翼用墨镜遮住脸的生活,他一准会被逼成疯子。
恰逢有电视剧制片从拍摄团队处得知章泽的个人信息上门邀请拍摄,章泽想也不想就给推了。上辈子他是个平凡人,但从各种渠道也能得知娱乐圈那一谭泉不是好混的。办公室里有些女同事聊天时曾经笑谈,说现在出现在荧屏上的艺人没几个是后面没后台的,可饶是这样能混出来的都是少数。就看那个什么什么甜还是蜜的,拍了好几部投资上亿的大片的女主角,除了漫天骂名一丁点好处也没捞着。娱乐圈是拿生命去混的,没点脑子骨髓都能被人嘬干净。章泽知道自己脑子不好使,与其去做那个明星梦,还不如就打一开始乖乖做自己的小老板呢。更何况,这个年代某些很受关注的明星后来大多晚景凄凉,享受过了一掷千金的好日子,再想恢复安稳的生活,也不知道他有没有这个自制力了。
不过他目前所要面对的最要紧的问题还是大学志愿。原本他只打算日后留在淮兴,毕竟一个生煎包的生意在任何小城市都能经营,淮兴这么个城市不如一二线城市结构复杂,但日后常住人口和流动人口绝对不少,能做开生意也好打理关系,虽然不会有在一线城市那样风光的前景,但相比较下来,这个年代的创业机遇都差不到哪去。假如他留在淮大上学,那么在大学期间,他就可以着手学习开公司的事宜了。
可现在,计划却难免要出现改动。
淮兴毕竟太小,一个小小的平模也能在这个消息闭塞的时代炒的沸沸扬扬,高中还好,毕竟学业重要,章泽也不是偶像明星,顶多被人瞩目追捧,太过分的情况很少会出现。可日后进了大学,课业宽松了人员也会变得复杂,章泽真的不想要接下去的四年战战兢兢小心谨慎,也许换成北京上海这种大城市,情况会好转许多。
毕竟平面的模特和真人还是有些许区别的,北京上海明星时常出没,章泽这样的小角色也许会得到些许话题,但像淮兴这样严重的追堵恐怕是很少出现的。
加上京大的管理学院是出了名的优秀卓越,有自己开公司意愿的章泽自然明白学无止境的道理,他还是想要接触更加高深的知识的。
章母的公司开起来以后,章悌跟章泽开诚布公地谈过一次。
章悌对包子铺这个生意没兴趣,但她有眼光,知道这一行如果好好的做,假以时日发光发热时也能像肯德基似的遍地开花。她目前把自己的主要精力都放在专攻金融知识上,以后肯定也是要让自己从事这个行业的,哪怕帮人打工也好,她也憧憬着自己有朝一日能开设一家投资公司。可章家包子铺这个生意她并不打算这样荒凉,究竟谁来管,自然舍章泽再无更好的选择。
章母对章悌迷恋朝不保夕的证券市场很是恼火,这决定章悌索性也不和章母说,跟弟弟私下里敲定了日后的发展走向后,她就开始利用业余时间和课余时间来帮章泽补习管理知识了。
首先就是管账,要管店先得弄明白家里一天能赚多少。杜氏生煎现在的生意挺不错,靠老客撑起了有力的人流,每天的营业额都在六百到七百元左右,刨开人工和其余成本,一天的净利润能达到两百多,比在菜场摆摊时还要稳定,相比之下,那每个月几百块钱的贷款章母老早就不放在眼里了。
章悌看的长远,每天的营业额收到手里,放在银行并不划算,不如早点看准场地开家分店,以后越做越大,还能走出淮兴。
这事搁置了一段时间,直到章悌购入的三十万四川长虹涨成八十九万,她立刻收手,还了章泽的本金后分给章泽三分之一,剩下的自己留下后,姐弟俩才开始关注淮兴市的其余好门面。
章悌很“稳”,不知从何时起,这种稳已经渗透入她的骨髓,哪怕短短几个月账上出现了这样惊人的数字,她也仍旧保持冷静抛掉了前景在所有人看来都是一片光明的潜力股。事实证明她确实做对了,没过多久,四川长虹的涨幅就出现了大大小小的震荡,之后的一年再如何努力,也没高出七十元。这钱的存在两人都默契地放在心底,没有跟包括章母在内的任何人透露,而在这之余章泽也瞒着章悌在入市的时候另找人开户将剩余的三十万也投了进去,也就是迄今为止,章泽的固定资产已经超过百万了。
一百多万,上辈子章泽活了三十多年也没有见过这样大一笔钱,但现在这组数字正乖觉安静地躺在他的存折里,长长的一串数字幻出雪嫩的柔荑抚摸章泽的头顶。
爽呆了。
一夜暴富的感觉是啥?如果让章泽来说,他大概会头脑空白地思索半天以后告诉你:“高兴。”
暑假伊始,他快活地到处开始寻找门面。这一次他财大气粗地将目标放到了市中心中山路。淮兴市再如何发展进步,日后的市中心,房价最高人流最密集的地方,永远都是中山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