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宁和汤源抬眼,两人眸中同时印出太极露着一只血红肉眼的可怖面孔,几乎是一瞬间石头人已到了眼前,一手将雾宁提起来从高空抛下,雾宁手里的没有武器,不知道从哪里抽出一条长鞭对着墙壁一扫,几下一个反弹稳稳落在地上,几条带着法力的铁链从石头人身后绕过他拖住,然而千钧一发之际还是晚了,石头人抬起的拳头带着劲风已挥到了汤源眼前。
当汤源的眼中印出太极可怖的石头面孔和那只血红的眼睛时,他就已经一步都挪不动了,怔在了当场,园中的喧闹和吵杂成了隔空的背景,他脑海中无故跳出太极原先那张俊美的容貌,与面前的石头人成个鲜明的对比。
他梗住,像是感受到万事无常的沧桑感,他心目原先高高在上如父一般的上神,他爱过的勾陈宫帝君,他恨过并且决心遗忘的太极,如今却成了这副模样。
大约鸾鸟这一生都无法阻拦自己将一个人爱入骨髓血脉中,所以即便是第三世的汤源,见了如今的太极心中也是颇多感触。
“白痴!快闪开!”凯悦驾着麒麟马车于远处驶来,大喝一声从空中落下。
汤源的眼中印着太极的赤红色的眸子,以及那携着劲风的拳头,然而那一拳却定格在汤源眼前鼻尖之上。
一把紫色的玄晶铁长剑于太极胸前刺穿而过,剑身泛着剔透的紫光,剑柄处是汤源稳稳握住的右手,汤源一步未动,袍角纤尘不染,他静静立着,开口道:“本来就不可原谅,再加上‘家暴’这一条,一辈子睡粪坑都没法救赎了。”
第49章
在汤源看来这场宫变简直就是一场闹剧。
一直到新年第一天中午午时祭天,凯悦和他手下的一拨大臣还没有谈拢,以井奇为首的一拨大臣极力劝谏凯悦杀同胞亲兄弟以获得更纯净的妖魔血力量,凯悦祭天行了大礼走完了一堆流程,回来还要阴沉着脸听一堆人废话劝谏。
午饭没吃下午一堆大臣在东宫吵吵闹闹的时候,凯悦才偷偷从袖子里掏了汤源给他准备的糖果出来果腹。凯悦从皇族别支找了个年迈的老妖魔,老妖魔知道自己此行的目的,不过人也不在乎,反正一把老骨头也要死了,一条老命换新王未来对家族的庇佑也是一桩合适的买卖。
凯悦手下的人把老妖魔请进皇宫,结果却被井奇的人拦着绑了起来,凯悦一火下午和一堆老臣吵得差点赶不上晚上的巡视,发饰也来不及戴匆匆驾着麒麟马车从皇宫出来,哪知道皇宫里最后又出了这么个岔子。
汤源最后简直哭笑不得,一场严肃正经的宫变最后莫名其妙成了后宫花园的一场闹剧。
凯悦怒气冲天的把一堆臣子全绑了起来,一个个压着跪在东宫的正殿外,他这会儿火气很大,换了太子常服负手在正殿内走老走去,一副十分不耐烦的样子。
汤源才遣了雾宁去找刘续他们,这会儿正端着个茶碗喝茶,脚下躺着一个黑乎乎的石头人,他吹了口滚烫的茶水,抿了口茶,道:“你好像很生气?”
凯悦没出声。
汤源道:“啊,我不是没事么,你的臣子们也把我怎么着。”
凯悦怒转头:“谁担心你了?”
汤源笑着又喝了一口茶,道:“哦,我还以为你关心我,担心我做了你登基的祭品呢。”
凯悦:“谁关心你了?”
汤源看他:“那你现在在气什么?又罚他们做什么?”
凯悦一字一字从牙缝里蹦出来:“因为他们弄坏了我的花园。”
汤源笑眯眯看着凯悦,他现在十分能体会刘续当年看自己这个蠢萌弟弟的感受,凯悦明明关心他还傲娇的要死,做的那么明显了打死也不承认,真是——可、爱、呀!
汤源笑得嘴巴都咧了起来,凯悦哼着斜眼看他道:“笑什么?”
汤源弯起的嘴角落下,朝殿外的花园看了一眼,正色道:“你找进皇宫的那个皇族旁支也别杀了,放他回去吧。反正登基大典都走完程序了,你也是新王了。”
殿外一声大吼:“没有纯净的妖魔血没有更加强大的力量,如何做妖魔族的新王?”
凯悦脱了靴子朝殿外扔出去,咻——的一声世界安静了。
凯悦冷脸道:“你继续。”
汤源点头:“为什么祖制会是这样我不清楚,不过制度都是人定的么,皇族死得都没几个了,现在你是新王,你说怎样当然就是怎样。”
殿外又是一声吼:“不可……”
凯悦的另外一只靴子跟着又飞了出去,世界这次彻底安静了。
汤源站起来看着凯悦,眼神坚定道:“如果血脉分散会影响新王力量的话,现在的皇室基本没什么人了,你的血统也足够了,当然,如果不够还有我。”说着催动身上的妖魔血,血脉带出的浑厚妖力一下子从正殿中央激荡出去,院外跪着的臣子感受到妖魔血的震慑力,服服帖帖的跪拜着。
汤源看着凯悦,凯悦神色略微动容,这是第一次,有人愿意无条件的站在他这一方,无论他是谁无论他是否有醇厚的妖魔血,也无论他有多大的能力。除了已经死去的前任妖魔女皇,汤源是第二个愿意无条件给他庇护的人,他不需要装作自己很强大,即便做错事即便能力不足够,他也不需要焦躁的想办法或者掩饰,因为汤源愿意帮助他。
凯悦咬唇,抬眼看了汤源一眼,汤源点点头,跟在他身后走出正殿。
凯悦站在廊下,园子里跪了一地的臣子,原先不服的妖魔在感受到刚刚汤源身上的妖魔血之后,全部都闷头不响的跪着。井奇脸上两道鞋印,余光看到凯悦身后的汤源,止不住的叹气,但最后也不能再说什么。
雾宁从廊下走来,身后带着一路的文臣武将,跪在东宫正殿前,朗声道:“陛下。”
尘埃落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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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续天黑被雾宁手下的人接进皇宫,怀里抱着因为丢了爹哭得睡着的团子,左右两边跟着梼杌和碧游。
汤源从远处跑过来,看刘续的脸色和天幕有得一拼,赶忙就要解释:“我……”
刘续压低声音怕吵到团子:“闭嘴!现在不想听你解释,你是十几岁的小孩儿么?招呼都不打一个就跑进宫了?”
汤源耍赖一样凑到刘续身前把自己儿子抱进怀里,小团子感受到熟悉的气泽一下子就醒了,泪眼汪汪的抱着汤源喊爸爸。
汤源知道自己做错了,对刘续眯眼羞愧的笑了一下,就像过去每一次做错事情都要讨好一样的朝刘续笑笑认错一样,刘续一看汤源这么笑就没气了,叹口气不吭声看着汤源。
汤源朝碧游和梼杌招了个手,两个家伙跑到前面,汤源带路道:“宫里有点事情,不过暂时已经解决了。哦,对了,我还给团子找了一个新玩具。”
所有人:“??”
团子睁着黑溜溜的大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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凯悦登基后就不再住东宫,东宫空了下来,索性给了汤源住。
汤源把一堆人带去东宫,一进内殿就能看到地毯上躺着的一堆黑乎乎的东西。
碧游:“什……什么玩意儿?”
汤源理所当然道:“新玩具。”
团子却“哇”的一声,从蛋壳里飘起来朝着黑乎乎的石头扑了过去。
石头人被汤源刺穿一剑之后就一直沉睡着躺在地上,其实新生的天胎和从蛋壳里爬出来的仙胎一样本质上都是“婴儿期”,只是因为天胎是天地孕育,力量自然也无比强大,强大和“婴儿”二字不对等,更何况石头人那醒来之后的出场方式过于粗暴,也就没人把他当成一个刚刚出生的“婴儿”。
团子飘在黑乎乎的石头上方,绕着石头转了两圈,眼里冒着星星光,就好像知道他爹已经醒过来了一样。
汤源走过去把团子抱进怀里,碧游跳过去看到黑乎乎的石头人平躺在地上,道:“这个是太极?怎么感觉比之前还要黑一点。”
团子有点不高兴的哼了一声,小眉头皱着嘴角耷拉着,他爹那么帅黑也一样帅!
刘续道:“这就醒了?”
汤源嗯了一声,太极是醒了,按照目前的状况来说太极是什么都不记得,抽去了神体仙骨和法术,他只是一个新生的天胎而已。
石头人平躺在地上,翅膀收了起来,然而胸前却有一个明显的洞,刘续低头看了一眼道:“你弄的?”
团子也注意了,又飞起来着急的满屋子找瓷瓶。汤源看着团子满屋子飞着团团转,视线盯着团子回答道:“我弄的。”
梼杌从来不评价汤源和太极之间的一些事情,这会儿竟然开口道:“家暴不太好吧。”
汤源眼睛盯着团子,看到团子飘到了屏风旁边的一个大花瓶旁边,正努力的抱着花瓶颈飞起来,他随口道:“是他睡醒了要打我好么?我只是稍微还了一个手。”
碧游:“哦,你们不光家暴,还对打。”
汤源:“……不能这么说啊,哎,不过好像确实是这么回事。”
团子抱着大花盆艰难的飞了过来,越飞越低越飞越低,最后直接抱着花瓶坐到地上,昂着脖子苦着脸朝汤源求救。汤源走过去把团子抱起来,另外一手拿起瓷瓶。
团子还不怎么会说话,之前只会喊“爸爸”“舅舅”(刘续:……)“老虎”“吃”这几个字,今天一着急竟然蹦了三个字出来,小嗓子软绵绵的,吐字却异常清晰:“扔……扔过去,扔过去。”
汤源单手拿着花瓶看了一眼,直接对着地上的黑石头扔了过去,花瓶在碰到石块的时候碎裂,然而碎瓷器却在空气中凝固了几秒,接着向石头人被穿透的胸口聚集补上那个洞,而其他多余的瓷器则自动在石头人身上残缺的部位补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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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已晚,宫人送了饭菜进来,几人吃完之后各自去偏殿找地方睡觉。凯悦新登基入主麒鸾殿,一堆的事情要处理也没有来。汤源便抱着团子在东宫内殿休息。
宫人们伺候周到谨慎,当时怎么伺候凯悦的现在就怎么伺候汤源,内殿燃着安眠香,汤源和团子洗了澡换了衣服正要去睡觉,然而团子又飘在屏风后的石头人周围。
汤源走出去,团子可怜巴巴的飘在石头人上方,转头看汤源,小脸红扑扑的,眼睛湿漉漉的。
汤源叹口气,走过去把团子抱进怀里,又喊了宫人进来把石头人搬进了内殿的屏风下头,刚好正对着床。
汤源抱着团子躺在床上,帷帐也没有放下来,团子窝在汤源胸口侧身躺着刚好能看到不远处的石头人。
汤源也侧身躺着,把怀里的团子圈进怀里盖上被子,他朝石头人看了一眼,接着闭上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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汤源睡熟之后几乎不做梦,这天晚上睡着之后却突然睁开了眼睛。
内殿里燃着红烛,火光有些暗,然而一道黑色的影子落在汤源身上,他抬起目光正对上一只平静的眼,石头人静静的立在床前,无声无息垂着一只眼看着床上的他和团子。
然后躺在床上的汤源听到了一点细微的声响,似乎是什么东西在叫。他敏锐的捕捉到了声音的来源,跟着视线落在石头人平坦的小肚子上。
汤源:“……”饿……了……么……
第50章
石头人静静的站在床前,昏暗的烛火在他身后爆了一下,汤源躺在床上抬眼看不清石头人脸上的表情,只是和那只肉眼对视着。
团子窝在汤源怀里睡得很沉,汤源坐起来把团子抱起来放进了床里面,用被子盖下,才下床站起来。
石头人这期间一直没有动,只是静静的站着,眼神在他和团子之间来回看。
汤源赤脚站在床边,他个子其实不矮,在石头人太极面前却有些不够看,他抬眼看了看太极,打了个响指屏风外的烛火骤然亮了起来。
殿外有守夜的侍从,连忙跑进来隔着屏风问汤源有什么吩咐,汤源道:“去弄点吃的东西。”
侍从应了一声离开了,汤源便朝殿外走,他也没和石头人说话,石头人却转头看着他,默默的跟在后面。
汤源走到了屏风外烛火亮堂的地方才发现石头人脸上不止有一个肉眼,眼睛下面一块如同蜕皮一般脱落了一层石头,露出里面光洁的皮肤,眉毛也显出来了,下巴嘴唇露出了一半。这样一看就好像半张是人脸半张是石头脸。
汤源愣了愣,仔细看那半边的脸颊,果然和原先的太极长得一模一样。
汤源在桌边坐下,石头人便走过来,也在桌边坐下,眼睛直直看着汤源,没有表情没有神色,只是这么看着。
汤源突然在心里嗤了一口,他想现在好了,他什么都记起来了,结果太极成了一个刚刚出生的天胎还什么都不懂,看着自己的眼神没有任何意味,就这么看着。
不,不对,汤源回视太极,不是没有意味,这种眼神——玛蛋,根本就是在等着饲主投喂么。
侍从不多久就把小厨房准备好的饭菜端上来,因为考虑是半夜,准备的食物以清淡为主,一碗白粥配了几个小菜,也算精致。侍从见汤源没有其他事情便主动退了出去,汤源把饭菜推到太极面前,眼神示意他可以吃了。
石头人却只低头看了那饭菜一眼,接着继续抬眼面无表情看着汤源,继续等待投喂。
“……”汤源突然想起来,天胎刚刚出生太极现在怎么说也算是“婴儿”级别的呀!既然是婴儿当然和团子一样什么都不懂,不会吃饭不会说话什么都不会,会坐估计也是模仿的汤源。
汤源无语的抬手抓过勺子舀了一勺白粥,晃了晃冷却了一下,递到了太极嘴边,太极看了一眼冒着热气的白粥,又看了一眼汤源,微微张开嘴。
汤源喂了一口突然觉得节奏不对,现在这种“孩子他爹虐我千百遍,我待还孩子爹如初恋的节奏”是怎么个回事?汤源把勺子放下,朝外喊了一声。
太极吃了一口白粥,似乎是饿得厉害,见汤源放下了勺子便一直垂眸盯着那碗白粥,垂在身体两边的手指头动了动,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一名侍从推门进来躬身行礼,汤源指了指太极,道:“过来给他喂个饭。”
侍从应了一声过来,汤源踢了把椅子给他,让他坐着喂,侍从恭敬坐下,拿了勺子舀白粥,放在嘴边吹了吹,跟伺候个大爷一样把粥递到石头人嘴边。
汤源无语的抹了一把脸,突然有些郁闷了。
然而太极却一动不动坐着,没有看那侍从,只垂着一只肉眼看那侍从手里的勺子,似乎是想吃,却又不开口。
汤源翘着二郎腿从桌上的食盒里抓了一把腰果,打了个哈欠,见太极只是这么坐着也不吃,疑惑道:“不吃?”难道吃了一口发现是白粥没味道,所以干脆不吃了?
侍从僵在那里,转头为难的看汤源。
汤源冲侍从招招手,把勺子拿了过来,半起身倾身凑过去,这次太极十分干脆的开口吞下了白粥。
汤源:“……”你大爷的。
汤源简直无语了,遣了侍从下去,他坐着看太极,太极也坐着看他,看完他还低头看了看他手里的勺子,又看了看自己面前的白粥,视线扫了一圈,最后又落到汤源脸上。
那表情在汤源看来就好像在说——大爷只吃你的喂的,其他人喂的不吃。
汤源琢摩着这说不定就和动物一样,睁开眼睛的第一眼看到的是谁就觉得谁是自己妈,可太极当时在花园里“觉醒”的时候不是砸了墙看到了一堆人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