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极转头问汤源想什么,笑得那么傻,汤源收敛了脸上的笑容,慢吞吞道:“你如果要从一开始就是个会烤兔肉的厨子就好了。”
太极料理兔子的手顿住,五指上还沾染着兔毛和吐血,他看着汤源,回道:“不会有‘如果’。”
汤源回视太极,太极的瞳孔中也印着汤源晦涩不明的表情。
接着两人同时把视线转开,汤源洗了洗手默然起身走开。
太极继续清理手里的兔子。
这个世界上,只有时间无法被臣服,回不到过去,谈什么“如果”都是枉然。
团子坐在地上把一块泥巴贴在龟壳肚子上,龟壳气愤的晃了一下,汤源蹲下来把龟壳肚子上的泥巴擦干净,弹了团子脑门一下。
团子委屈得皱个小脸:“疼。”
汤源道:“为什么把泥巴往龟壳上抹?不脏么?”
团子指了指自己的‘肚皮’:“它,不听话。”
汤源又在龟壳上弹了一下,“欠揍吧你?”
龟壳:“……”
夏极的树不像冬极那么粗壮,他们没有办法住在树洞里,只能住在树上。
汤源和太极一人看半个晚上,团子负责睡觉。
就这样,几天之后,他们终于走出了夏极来到了春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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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汤源还是个人间界的富家小少爷的时候就十分不喜欢春天,具体表现在——
春天一到,寒假就要结束了;寒假一结束,就要上学了;一上学就要交寒假作业了;可是……寒假作业一个字还没有动。
汤源小学六年的暑假作业全部都是王殷成做的,寒假作业则是刘续仿照他的字迹做的,本来这项旷日持久的工程应该延续到初中高中,可惜被他老子刘恒发现之后抽了一顿,就再也没有人给他做了。
所以当汤源看到春极漫山遍野都是粉红色大花的时候,内心里更加坚定的不喜欢春天。
开遍山野的每一朵花都绽放着,空气里弥漫着一股甜甜的味道,吸进喉咙里呛得难受,花粉好似带着无数的小勾子勾着人的鼻子,汤源和团子两个前后打了无数喷嚏。
三人还站在夏极的丛林里,汤源从乾坤袋里拿了好几年衣服出来,这些衣服并不实用,都是妖魔皇宫里凯悦让人做的一些华丽花哨的衣服,宽口袖、大衣襟、长袍角。
太极把衣服拿过来,正反相见的一件件罩在汤源身上,用藤蔓把袖扣束缚紧,脖子上绕上几圈的布料,头上蒙几层的纱布再盖住,最后再罩上宽大的外袍。
团子则方便多了,直接飘在光球里。
太极把汤源裹成个粽子之后推着人朝春极的方向走,汤源被包成个粽子没法回头,只能在前面喊道:“那你怎么办?”春极的花粉沾到皮肤上就好像寄生虫找到了宿主一样,会一直黏在皮肤上,接着再慢慢渗透到皮肤内部,最后融入血液里。春极全部都是绽放的花朵,随风一扬空气里全部都是花粉,如果没有衣服的遮挡,很难安全的走过。
团子周身一圈小范围的光球,他四肢缩进龟壳来,半个脑袋露在外面,汤源就这么捧着团子。
太极在后面道:“你忘了,我是石头。”石头是不会被花粉沾染渗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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汤源和太极终于彻底离开了夏极,当他们踏上春极的土地时,这片大地上所有的花朵都像是有感应一般无风摇曳。
之后,世界陷入了诡异的寂静之中。
汤源抱着团子走在前面,太极一手放在汤源后背上亦步亦趋的跟在他身后,两人一前一后朝着前方走去。
每朝前走一步,周围半米之内的花朵就会自发颤抖,把花粉扬起,那些花粉附着在汤源衣服上,但随着走动又会落下,似乎并不能依附在衣物之上。接着那些花粉朝着汤源身后飞去。
汤源走在前面,他的视野里只有手上的团子和漫山遍野的花,根本没有路,全是太极在后面推着他引导他朝着一个方向走。
世界太安静了,安静到汤源甚至能听见怀里团子打了一个饱嗝,听到身后太极的脚步声,还有风中扬起的花瓣沙沙作响,似乎还有其他什么声音。
汤源打破沉默,开口道:“太极,你身上有花粉么?”
太极:“没有。”花粉附着在他衣服上,但他的衣服和汤源身上的不同,上面不知何时沾染了一大片血渍,花粉有目的的飞扬起朝着衣服下的伤口钻去,而甜腻的花粉味道盖住了那一小块流血的伤口。
“为什么没有?”
从春极过,只有一个办法,一前一后两个人,花粉没有智慧,附着在一个人衣物上落下之后就不会在附着第二次,后面的人用自己的血引诱,前面的人相比较后面的人就会安全很多。
“因为我变成了石头。”花粉从他故意留下的伤口钻入血管,顺着血液的流向全身,慢慢的,太极身后的衣服裂开一个口子,从口子里钻出了一个单翼翅膀,翅膀上没有羽毛,却是一层层的灰色石片。
“那是什么样子?”
“你最初见过我的样子。”太极将血引向翅膀的方向,将花粉推向他剩下的那只翅膀。
胡说呀,记忆里第一次见到太极时他还是高高在上的勾陈宫上神,根本不是石头。
汤源:“春极有可以烤着吃的兔子么?”
“没有。”花粉进入血液便是溶解的毒素,毒素积累到翅膀上,那只灰黑色的石头翅膀便如同失去了干裂的转墙一样一层层开始剥落。
“那不是要饿肚子了?”
“不会,很快就到了。”太极的伤口开始溃烂,血液流经的皮肤冒出红红的点,接着一大片的皮肤鼓起了血红色的大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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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多久,视线中果然出现了一条笔直的小路。
第70章
那条小路一直通向不远处一个山峰,那山峰并不高,远远看上去就跟个大土堆似的。
太极走在汤源身后已有一段时间没有开口说话,此刻终于道:“出口就在山顶,山上有一个火山口,从火山口就可以出去了。”
汤源跟个大粽子一样抱着手里的小粽子,他道:“太极,你真的变成石头了?”
“嗯。”
“疼么?”
“不疼。”
这个骗子!
汤源长袍下跨出一脚,看似是要朝前走,却半途停顿住转了一个弯,他想看看身后太极到底是怎么样了。
然而太极却比他快了一步,另外一手已经扣住了他的腰,贴身制止他回头。
“别回头,往前走。”
“身后有什么?”
“什么都没有,离开这里就安全了。”
汤源忍不住道:“那你呢?回到夏极?纳巫想让你做什么?”
放在汤源身后的那只手突然松开了,汤源直直看着前方,后背的触感消失之后就好像身后的人也不见了,但他牢记太极的话,不能回头,他也不敢回头,他怕自己一回头发现太极真的已经消失了。
太极不得不松手,他们已经看到那座离开的小山峰了,花粉虽然没有智商,但它们本能的会选择留住路过这里的每一个人,它们不再甘于吸食太极的血液,他们想要将这个人彻底吞噬,接着……它们会想办法把前面的一大一小两个吞掉。
那些花粉在无声的飞舞之中汇聚成了一把长钩,长钩勾住了太极的脖子绕了好几圈,太极皱眉,从手里变出一把短刀划向身后,长钩立刻松开太极。
太极推着汤源继续朝前走,汤源心里松了一口气,太极却没有回答刚刚那个问题,只道:“我们得快一点。”
汤源的脚步没有半点慌乱,虽然衣服厚重但还是竭尽所能的快步朝前方走,太极并不是一个会催促别人的人,他一向很有耐心,比所有人都有耐心,如果催促,那背后说明了什么汤圆有点不敢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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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世界上有一种人是怎么都没办法去恨的。
他的所作所为总是伤害你,但你自己却明白,他这么做都是为了你好,不是打着“为你好”的幌子,是真正的为你好。
你说服自己体谅他,谅解他,甚至是宽容他;但事后你发现,你总是被伤害,而他却从来没有停止哪怕一刻的对你好,但你还是觉得难受觉得伤心,伤心完之后,你又说服自己体谅那个人……再然后,就是无限循环,直到某一天你无法容忍,你反问自己为什么要接受这样的好?为什么不能拒绝,拒绝了不就不用难过了?
于是你拒绝了,接着,两方都是伤害。
汤源曾经陷入这样的死循环里一次,他那时候最讨厌的就是太极的果决和自作主张,他最无奈的是在东瀛小岛上看到太极为自己承受地府天雷弄得满身都是伤。在感情的中弱小的一方要承受的并不比强大的一方要来得少。
汤源一直觉得自己第三世是幸运,一个完美的家庭恩爱的父母和牛逼的哥哥,最重要的是,他可能还没有那么强大,但已经学会主动去承担自己应该承担的责任。
汤源拍了拍手里的光球,团子睡醒过来,抖索着瞪大眼睛看着他。
汤源抬手指了指前方,示意团子等会儿自己飞过去。
团子有些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但还是点了点头,自己飘起来。
团子飘起来的瞬间花粉便朝着光球飞扑过去,花粉将光球贴得没有半点缝隙,连蓝光都看不到了,最后只看到一只粉红色的点朝着前方的山峰直飞过去。
汤源这次转身没有一点犹豫,同时张开手臂将身上罩着的一层外袍盖在太极身上,他在转身的那一刹那看向太极,接着拉住人飞快的狂奔在小路上。
身后的花丛很安静,然而视线之内的粉色的花丛却在那一瞬间打破了寂静,所有的花粉都像是复活了一般飞扬起,一部分朝着前面的团子追过去,另外一部分则扑向太极和汤源。
太极剩下的那只翅膀算是彻底毁掉了,他后背上还留着翅膀的尾骨,凸出的骨头就好像被虫蚁啃噬一般狰狞。汤圆稍稍扫了一眼眼皮子都在跳,他一边狂奔一边咬牙切齿道:“真是欠了你八辈祖宗的。”
一开始是汤源拉着太极跑,之后却变成了太极拉着汤源跑,听到汤源的话太极漠然转头道:“不许说脏话。”
“泥煤!!”
花粉实在太多了,奔跑起来时那些花粉竟然朝着两人衣服里钻入,附着在皮肤之上一点点啃噬,从痒到麻再到疼。
团子已经飞得看不见影子了,汤源抬眼看了一下,嚷嚷道:“这些花粉是属狗的吧,咬得人疼死了!”他一下子想起了雪猿人一家,雪猿人除了脑袋和手上有外露的皮肤,其他地方几乎都是长长厚实的毛发,汤源心道他要是身上有毛就好了。
等等有毛?
太极一边跑一边捂着口鼻:“别废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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汤源一直知道自己是鸾鸟,有鸾鸟那“高贵又矫情”的血统,但他一直没有见过自己的真身,当然了,他也不可能见过凯悦的真身。
真身这玩意儿就好像太极的翅膀和东华的美人春宫图一样是及其珍贵的,鸾鸟这种矫情的神兽轻易不露真身,这种意识从他恢复血统就一直有,是印刻在DNA里的。
当然,传说中鸾鸟是因为血统高贵所以不露真身,但真实情况却是因为鸾鸟不像其他哺乳类动物一样变身和吃饭一样容易,这门变身的手艺一直都不拿手,因为不拿手,所以就故意穿得神神忽忽的。
有毛就不用怕花粉了,可是要怎么变真身?
汤源尝试催动体内的妖魔血,然而那些花粉立刻跟见了奶酪的老鼠一样飞扑过来。
“你在做什么?”太极转头看汤源。
汤源在奔跑的过程中已经把自己身上一堆乱七八糟的衣服分了太极一些,身上轻便了许多,跑起来也快多了,他道:“变身变身变身呀!”
“别催动血,你在引诱花粉。”
“不管了,变身完我还能喷火。”
“?”鸾鸟还能喷火?
汤源:“遗传我老子的技能。”
整个春极因为汤源的不按套路来简直一片兵荒马乱,自太极从四极四荒出生开始,他就没见过春极能乱成这样——花粉席卷起蔓延在整个视线之内,卷起的狂风将花粉也吹起,花粉花瓣洋洋洒洒拔地而起,如果现在有人站在夏极和春极的边界的话只能看到视线之内一片粉红色,除了粉红色,什么都看不到。
妖魔血在汤源的驱动之下开始快速流动,可无论怎么样,汤源还是两脚着地两臂挥舞的人,根本就没有变成鸟的趋势;但目前的情况并不乐观,那些花粉不停朝着两人的衣服里钻去,越来越多的花粉覆盖而来,两人完全看不到对方的身影,只是相互牵着手朝前面奔跑而已,但身上的负担越来越重,汤源甚至能感觉到双脚已经陷入了花丛之中。
“啊!~!”汤源大喊一声,心脏猛的一跳顿住,妖魔血开始逆转而行,他脖颈后的神鳌印记似乎在压制什么发出红光,最终却顶不住自行消散。
空中飞舞的粉色比任何女孩儿心中的梦幻还要美丽,然而这美丽之下却是催命的毒药。
团子已经飞到了小山峰的地方,那些花粉似乎有所忌惮并没有追上来,团子抖了抖光球外花粉,远远朝着这片粉色的大地看去,却发现根本找不到他两个爹的身影。
团子有些着急想回去,然而身上的龟壳却像是怕死一般赖着死活不走,原先轻便的没有一点重量的龟壳却突然变得比铁球好要重,汤源摇摇晃晃不稳的落下,站都站不直,最后一屁股坐在了土里。
小脚一瞪,半个身体起来了,光球飘起来了一点,然而龟壳却和团子牟上了,不能体积变大它就把自己的密度变得大,压得团子后仰又摔了下去。
几次三番之后,团子终于承受不住龟壳的重量朝后一屁股摔在了地上,因为身上背着很重的龟壳,摔下之后又直接躺了下去,圆溜溜的龟壳顶在身后,小崽子的小胳膊小腿又不够长,这次直接成了翻背的“王八”,团子小乌龟不服气的蹭呀蹭动呀动,一会儿来回晃做不倒翁一会儿又原地打转。
“坏!坏!……”腿子躺在地上,抬手在自己的龟壳上狠狠拍了两下,可惜团子还不会怎么说话,如果会说的话,他一定会让十几万只羊驼从这只坏龟壳身上踏过去,踏得它稀巴烂!
然而就在这时,倏地,一声鸣叫划破天际,那声音好似隔了无数层的水雾一般不真实。
原先汇聚离地面比较多的花海突然从中间破了一个口子,如同席卷而上的漩涡海浪一般蜂拥飞向天际,而那漩涡越绕越大,似乎有什么正要从里面冲破而出。
第二声鸣叫响起时,那漩涡的花海“噌”一下被打破四散而开,一只紫色的凤尾鸾鸟直直冲向天际,巨大的青紫双色翅膀张开翱翔于天际之上,而它飞行时缩起的双脚下,太极两手勾着爪子也从花海之中脱身而出。
鸾鸟飞的很高,花粉攀不上那样的高度,春极柔和的阳光之下,鸾鸟四根尾傲气的飘在身后,身上的羽毛泛出闪闪的青紫色光,在蔚蓝色的天幕映衬下显出它华耀高贵的血统。
汤源终于首次变回了真身,他过去读神兽通鉴的时候清清楚楚的记得关于神鸟鸾的描写是这样的——‘延颈、奋翼、鸣动八风’。
多高端大气上档次,多低调奢华有内涵!
结果尼玛,他忘记了,再怎么血统高贵再怎么是只神兽,他也逃脱不了是只鸟的命运。
他也想变身之后像一条盘绕的龙一样背后背着太极从花丛里出来缓缓翱翔于天际,多高大上,结果呢?最后只能让太极抓着他的两只爪子把人拎出来,真是一点都不洋气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