喧雨正忙着公务，心爱的孩儿却突然冲了进来，一把撞入他怀里，将他抓得紧紧的，即便是他，也不免微惊，边轻拍着他颤抖的肩膀，边柔声问道：“怎么啦？方才不是还好好的么？”叶儿便是摇着头，重复说着：“我没有不理会喧雨殿下。”喧雨只是怔着。

叶儿不闻他回应，又直说着：“真的没有……”他抬头上望，却不见他以往总会不自觉对自己展露的笑容，还以为他真的难过，甚至生气了，不觉有些无助，泪水都掉了出来；叶儿哽咽着说不出话，手却愈抱愈紧，最终干脆化为草藤将两人紧紧捆住，任谁也分不开。

白映雪这才走至房中，忍着笑，对着喧雨道：“真是太好了，喧雨殿下，这样就不觉得寂寞了吧？”喧雨只是一声轻叹。

他抚了抚困在身上的草藤，那方便愈缠愈紧，喧雨给他弄得有些疼了，却也不忍责怪他；他轻揉着叶儿的发，边为他拭泪，哄着：“没事啦。”又拍了拍他的背脊，将他抱得安稳，草藤才缓缓地松开，而后又变为两只手，轻捉着他的衣裳。

叶儿忍住了泪，静了静心，抬眼瞥见那人微笑，才敢开口问：“殿下生我的气么？”他却还是将脑袋埋在那人怀里，声音细如飘雪；喧雨轻声问道：“我为什么要生你的气呢？”他无奈地撇了双眉，见怀中的孩子闭口不答，又往门边看去；白映雪只是笑。

喧雨见哄他不下，又道：“我们去看花儿吧？好么？”哪知方平静下来的叶儿一听闻，又难受得泪水直落。

喧雨一时乱了方寸，想去向弟弟询问，又舍不下这孩子，小雪狐也只躲在一边暗自欢喜，他只得四处张望，能到手的东西都拿来哄过了，直到一声：“我给你念书吧？”叶儿方自己擦了擦泪，脑袋点了点。

白映雪见状，不好再打扰，道了声：“殿下要好好哄哄小叶儿喔，雪儿先回去了。”便飞也似地跑了。

喧雨知道这一切肯定是他促成的，却也未怪罪他；他好久没念书给叶儿听了，好久没和叶儿说上话了，好久没和叶儿一同待过白日的时光——他甚至有些感激他。

喧雨将叶儿抱至床榻上，用着万分温和的声音给他念书；叶儿多日没有听他念书，此时又是欣喜，又是专注，没过多久，方才忧伤也消失无踪，开心的笑再次牵起，也敢再向喧雨问一个个的问题。

书念完了，叶儿也与平时无异，喧雨却仍然放心不下，他再一次、小心翼翼地询问孩子要不要一同去陪伴殿前的花草，这次叶儿则笑着点头了，他方安心地抱起他，带着他走至殿前的那块草地；叶儿开心地和草儿们报备书中的内容，他也只是坐在一旁听着，不舍离去。

第七十章

叶儿仍然早起，仍然花大半时间在看着殿前那片花草，与它们说话，或和它们一同在阳光下发呆成长，见它们个个开了花，也让自己脑袋上开出粉红色的小花，与它们比较着。

但只要到了黄昏，叶儿便会自动跑回殿里，喧雨在忙，他就静静地待在一旁，喧雨闲着，他就凑过去给他抱着，与他说话。

有的时候喧雨也会在白日来到殿前，站在一旁看叶儿捡着落在地上的草叶和花，叶儿察觉他的到来，便会捧着满怀的花草，凑到他身前，一一拿至他眼前，问：“名字？”喧雨也一一答了：“败酱。栝楼。白及。紫蒨。铃儿草。海苏……”

叶儿低了头随着他默念一次，想将它们全记起；喧雨与他一同呆站数刻，方牵起嘴角，轻轻抚上他头上的粉色小花，柔声道：“香苏。”叶儿闻言，抬头见他不似玩笑，方指了自己，疑惑地道：“叶儿……？”喧雨又是笑。

长在仙境的花草受喧雨影响，成长迅速，几次的花开花落，让叶儿收下了大量的材料——他收下了喧雨很多东西，他也想送个什么东西给他。

他试着将漂亮的花儿用草藤捆在一起，做成花束，或是花圈；他的心意使鲜嫩的花草维持得更久，不易腐坏。

叶儿虽然专注地将心神投入做花环，却也不曾冷落喧雨，一到黄昏，他便将做到一半的东西藏在殿前的某个地方，然后回到喧雨身边，与他说话。

这样一成不变的日子过了许久，让一直在宫外关心的几人都要放下心了，才出现一丝变化。

书念完了，上次给他买的东西也已全摸得透彻，叶儿最近只是坐在花草中和他们一同发呆；也不是说这有什么不好，他知道叶儿也很喜欢发呆，他只是怕自己要忙，那孩子会觉得无趣。

喧雨并没有忘记流腾的劝，只是叶儿比起之前，已成长了许多，这殿前又有那么多同伴陪着他，即便白映雪与云诏青不来，他应也不会觉得寂寞；喧雨下定了心，又是一句告知，几句嘱咐，叶儿知道自己会想念他，却认为那应也只是一两天的事，便仍笑着送他出门。

喧雨也记得白映雪的要求，走出宫门，左右顾盼着寻他身影；白映雪躲在那旁，见他终于看了过来，只得现身，问道：“殿下要下去？”喧雨轻应了声，他便立即鼓起双颊，不满道：“殿下随便离开，叶儿会伤心的喔，会哭的喔。”

喧雨轻笑道：“我有和他说，那孩子还高兴地送我出门呢。倒是雪儿，每日往这儿跑，冷落了四弟，才让他担心吧？”

白映雪反驳道：“雪儿每日都会回去的，不像殿下那么无情，把叶儿丢下便不管了。”喧雨无奈道：“我很快就会回来的呀。”

白映雪清楚他不明白他们的忧虑，沉静片刻，方又道：“殿下真的要马上回来喔，不许闲逛，不许在外头拈花惹草。”喧雨没发觉他的认真，当他和平日一般说笑着，只笑道：“说什么呢。”揉了揉他的脑袋，便离开了。

白映雪对着空荡荡的云海轻吁了口气，方重新牵起笑来，踏入殿前，边探入高有几米的花草之间，边轻声唤着：“小叶儿。”叶儿闻声，也站起身来找，无奈两人都给草儿给淹没了，迟迟遇不上对方，到了最后，还是白映雪将他嗅了出来，两人方相拥而笑。

叶儿见着他自是欢喜，一会儿给他做花束、一会儿给他做花环，还替他讲解用了什么草、什么花，它们平时个性如何、怎么说话，还说草儿花儿也夸他漂亮；白映雪只是一个劲儿对着他笑，专注听他说着，感谢它们的欣赏，也回头赞美它们几句。

待叶儿说罢，已是日暮时分。

白映雪猛地将他抱住，撇了眉，叹道：“果真还是舍不得离开叶儿，喧雨殿下怎么就忍心将你丢着呢。小叶儿该要好好骂骂他。”叶儿听他语中有着对喧雨的责怪，急忙解释道：“殿下是为了我出宫的，殿下很快就回来了。”

白映雪知道叶儿喜欢他、护着他，不好直言劝戒，便又牵了笑，转话问：“小叶儿最近有好好修练么？”叶儿的脑筋一时跟不上他，愣了愣，方点了脑袋。

白映雪道：“让我见识。”叶儿双手便化为藤枝直直朝他袭去，雪狐灵巧地向旁闪避，却不料那原先缠在一块儿草藤一一散开，条条细枝自四面八方将他包围，难以逃脱；雪狐微惊，放慢了动作，乖乖让他绑上，方微笑道：“嘻、小叶儿好好练，以后殿下想跑，你就这样给他捆着。”叶儿才发觉他仍在担心，又不免红了双颊。

待叶儿收了藤条，白映雪恢复自由，方又凑到他身边，微笑问道：“天色晚了，叶儿要和我回去？还是和我回去？”叶儿也习惯了他这样的问法，只是晃着脑袋，答道：“殿下要我不要离开这里。”

白映雪噘了嘴，瞬间红了眼眶，颤声道：“小叶儿讨厌我么？”叶儿又是摇头，重复道：“殿下要我不要离开这里。”

白映雪见他固执，又问：“小叶儿自己也不想离开这里么？”叶儿这次倒是怔着没了反应；问他想不想到外头瞧瞧，他自然是想的，可是若是说了，让喧雨知道了，他怕他会不高兴，便不敢答话。

白映雪瞧出他的心思，也不再问了，只柔声道了句：“小叶儿想找我，随时过来。”向他挥了挥手，便离开了，直到再见不着他的身影，叶儿才转身回房。

隔日，天还没亮，叶儿便跑到宫门前，想等那人回来，上次他就是早晨回来的，他想这次也不会相差多久。

可叶儿在云海上足足坐了两个时辰后，等到的却不是喧雨，而是流腾和云诏青；叶儿见了他，反射性地站起身来，唤了声：“跃升殿下。”那人也应了声。

流腾见他双眼有些红肿，可想他昨夜肯定没有好好休息，或许他是没办法；他在心底挣扎了会儿，才蹲下身，开口对那孩子道：“叶儿，大哥这次或许要一段时间后才会回来，你到我那儿住几天吧？”叶儿摇了摇头，道：“殿下说他很快便会回来。”

流腾轻声道：“他的很快和常人的很快是不一样的。他从前三五个月回来一次，也向人说很快。”叶儿一直想着他两日间便会回来，没想过需要数日、甚至数月后才能再见到他，不免一时怔着，嗫嚅道：“他说、很快回来……”

流腾不希望一下子将叶儿的期盼全都打破，又怕他失望后会无法振作，见他还如此的相信喧雨，方又道：“不然，先让清云在这儿陪你，到晚上他还没回来，就得乖乖跟他到我那儿。”叶儿见他一脸不容违抗的模样，只能点头。

流腾离开后，云诏青便这么静静地陪他坐着等；他不似白映雪会陪他玩闹，可却能使他心安，他想，或许是因他身上也会散出淡淡清香的缘故。

叶儿习惯了看着云海发呆，坐再久也不觉如何，小龙身上的花香味又能使他静心，不感焦躁，他们便一同待至落日，才忽觉时间流逝；叶儿满心的期盼落了空，只得依约随着云诏青往跃升殿去。

云诏青看着身旁孩儿垂头丧气的模样，安慰道：“喧雨殿下只是替叶儿多买了些东西，耽搁了时间。”叶儿还没听过有人替喧雨说话，连他们一同种的花儿草儿和那片土地都劝他别喜欢喧雨，他不禁高兴起来，用力地点了点头，又开始思考着明日见到喧雨，要说什么话。

第七十一章

然而直至喧雨回来，中间又过了五日。他将东西且先丢下，内外寻不着叶儿，便直直往下头的跃升殿去。

“流儿，叶儿在你这里吧？”喧雨在殿外见着了他，便朝他凑了近，轻声问道；流腾却没有回应，顾自走回房中，喧雨跟了上去，又疑惑地唤了声：“流儿？”那人才回过头来，微愠道：“你倒还记着他。”

喧雨听他说得认真，不免有些退却，语调也软了：“什么话……？”流腾道：“我不是说了，别将他一人丢着，独自出门？”

喧雨道：“你是说他还小，还依赖我。可是离上一次也过个把月，叶儿也成长了不少，也曾数日都没和我说话呢。你说他会寂寞，我给他种了满殿的花草，就是为了不让他寂寞呀。出门时也和雪儿说了，有他陪伴，叶儿不会无趣的。”

喧雨见他仍是皱着眉头，有所不满，又继续道：“上次回去，我也问了他，是不是不喜欢我出去，那个孩子摇了头，说很高兴我替他买那些东西，这次也笑着送我出门呢；叶儿不介意，我实在不明白你又为何生气？”

流腾无奈道：“他怎么可能会想去限制你的行动，就算他不喜欢，能和你说么？”喧雨轻声道：“怎么不能说？我又不会责怪他。”

流腾听他的想法仍是与往常看待他人那般，不禁叹道：“你仍是不明白……”喧雨闻言，霎时提了脾气，扬声道：“我不明白什么？我看着那孩子长大的，从前我几天才见他一次，那孩子仍然高兴得很；我不明白的是你在生什么气，我让叶儿出什么差错了么？”

这是流腾第一次见他发怒，或许也是他第一次发怒；他不想为了维护叶儿而反伤了他，缓了口气，方轻声问：“你那时喜欢上他了么？”喧雨没料到他会这么问，一时怔着，又见他收了气焰，也才平静了心，答道：“我不知道……或许吧？”

流腾道：“无论有或没有，你不知道，所以你用对待常人的心情和方式对待他吧？”他见兄长自己也是满脸困惑，愣愣地不知该如何回答，方继续道：“既然你现在已能确定自己的感情，便不能再和从前比较，那是不一样的。”

喧雨仍是怔着，反应不过来，流腾才又道：“也不是说要你寸步不离地顾着他，但至少要让他安心；叶儿这几日天未亮就带着盼望回你宫门前等，到了夜晚才失望地回来，反反覆覆，脑袋上的花儿都掉了几朵；你再晚几日，说不准他就病了。”

喧雨闻言，登时变了脸色，忧虑尽显；流腾见了，也不需等他开口，便安抚道：“他没事。”他待那人安了心，方又道：“你至少也要向那孩子说声，你喜欢他。”

喧雨不再与流腾辩白什么，他虽并不是完全明白，但他总知道那人是为了他们好；他记着他的话，想着一会儿要将他的感情好好告知叶儿，让他安心。

他们两人一同走在廊下，喧雨尚在想着那孩子知道后会有什么神情，叶儿便从那头奔了过来，双手化为藤枝，将他紧紧缠上；他虽不免微惊，却仍笑着将他抱牢了，才和流腾道了别，带着叶儿回自己房去。

喧雨抱着他一同坐至榻上，拍了拍他的臀，才让他收了藤条；他正想对孩儿诉说自己的情意，低头却见他撇着双眉，噘着嘴，不禁先担忧问：“怎么啦？”

叶儿嘟囔了半晌，才抬起头来问：“喧雨殿下，喜欢、我么……？”这神情和从前的草儿一模一样，他不觉牵起笑来，再答覆一次：“当然喜欢呀，我看起像不喜欢你的样子么？”这一次，情感却放得重了。

叶儿听闻这回答，开心地牵了笑，又紧紧将他捉上，方红着脸，细声道：“叶儿，也喜欢殿下……”

喧雨没理解到他们的感情是双方的事，只将叶儿满载着情意的话语当作是普通的回应；他笑着抚了抚他的发丝，开始问起他脑袋上的花、与他闲话，而后才记起将新买来的东西拿给他用、给他玩。

叶儿看起来虽仍是高兴，却摸不到几刻，又回至他身边，静静地在一旁待着，什么也不做；喧雨疑惑问道：“不喜欢？”叶儿花了半晌才了解他是指什么，忙摇着脑袋，欣喜地弯着嘴角答道：“喜欢。”

喧雨想起流腾说的话，还以为他是怕自己不悦，勉强如此，方又柔声道：“老实说不喜欢也没关系，我还是会再给你买。”叶儿仍是摇头，澄清道：“真的喜欢。”他说罢，跑去将全部的东西都揽入自己怀里，又回到他身边；喧雨见状，也不说话了，只是笑着将他搂入怀里。

叶儿给他抱着，自然欣喜，但喧雨尚要办公，他便是一动不敢动，也不敢出声，只怕吵到他。这样紧绷着好一会儿，他也不禁累了，眼帘半阖，呵气连连。

喧雨见状，毫未犹疑地便将公务丢下了，一手轻揽着他，一手顺着他的背脊抚着，哄他睡下；这一天，他便一直在叶儿身侧，看着他、陪着他。

喧雨这次回来，带的东西又比上回多了些，然而却不如他所预料，叶儿花在它们身上的时间，比上回少得多了，反倒更常在窗外窥探着他，或是呆坐在他身旁。他想，他果真是不喜欢。

喧雨便想着要再到一些还未去过的地方，买一些连自己也弄不明白的东西，或许那孩子便能玩得忘了时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