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看手中的维尼小熊，本来想递给他，转念一想，还是交给了护士。这只布熊是来之前临时起意买的，也不知道怎么就觉得他会喜欢，也许因为记得他喜欢柔软的东西吧。

慢慢接过护士递过来的布熊，苏宁哥好像也要认出它是谁一样的，死死的盯了半天，突然就歇斯底里的叫起来：

“讨厌，讨厌，讨厌，讨厌小忻……”他好像发狂般的用微薄的力气撕打着那个布熊，如同跟它有什么刻骨铭心的仇恨。

易忻感到一阵眩晕，他终于明白了什么叫做心碎。他也明白了为什么苏爸苏妈留在门外，没有跟他一起进来——他们是怕他难堪。原来，这就是苏宁哥一直记得自己的表现！自己的离开带给他的巨大伤害，让他即使已经思维混乱，已经忘记了自己是谁，潜意识中也留下了自己影子般的模糊印记——小忻这两个字。苏爸苏妈虽然不清楚原因，却因为听到他还会叫自己的名字，就把这当作了最后一根稻草，千里迢迢请求自己回来。

耳边只听的见苏宁哥虚弱却激动的叫喊声和用力拍打的声音，惨白着脸的易忻没有说话，已经知道情况的护士也很知趣的一言不发。

根本就没有什么体力的苏宁只打了一会儿，就气喘吁吁不甘心的垂下了手臂，那只根本毫发无伤的布熊随即掉落在地上。

易忻把那个布熊慢慢捡起来，出乎所有人意料的，狠狠一拳打在它柔软的肚子上：

“打！打这个小忻！打这个坏家伙！打死他！”

护士十分吃惊的看着眼前的青年一边叫着自己的名字，一边恶狠狠的打着那个布熊，总算还是不能够控制情绪，女护士捂着嘴偷笑起来。

“还在对我生气吗？对我生气也可以，只要你还记得我，哪怕只记得我的名字。”一拳拳又快又狠的打着那只可怜的布熊，易忻心中默念。最后，他索性把它扔到了地上，狠狠用脚去踩。

已经十分虚弱的苏宁哥也惊奇的看着易忻的举动，慢慢，那几乎透明的清秀脸上现出了一丝冰破般的笑。他纯真的黑色眼睛第一次没有躲避易忻，而是很好奇认真的望着他。易忻认出，那个眼神和十几年前一个少年建立了对自己的最初信赖时一模一样。但是，自己当时不仅没有好好珍惜和保护，还把它狠狠推远了……

在易忻远比苏宁有力的“攻击”下，那只被当作替罪羊的布熊很快就变的面目全非、破旧不堪。

“我饿极了，没有力气再打了。”装作再也打不动的样子，易忻一下子坐到苏宁的身旁，“苏宁哥，吃了饭，我们再打它，好吗？”

他温柔的看着苏宁，并冲一旁只顾惊奇看着这一幕的护士使了个眼色，她也立刻醒悟过来，重新拿起羹匙。

十七、

尽管食道因为好久的没有进食产生了吞咽困难，苏宁哥总算肯张开嘴让从护士手中接手的易忻喂他了。听到护士出来传达的好消息，苏爸和苏妈也急忙跟进来，看着眼前的一切，两位老人喜不自禁的落下热泪。小小一碗小米粥吃完喂了整整大半天，但是大家都静静的站在那里看着，谁也没觉得厌烦，他们都知道，苏宁哥慢慢好转的希望已经出现了曙光。

早上原本阴沉沉的天空到了中午时分，也慢慢开始阴转多云，隐藏在大朵大朵阴云背后的太阳也不甘寂寞绽放出金色光芒，给周围的云朵镶上了美丽的金边。

因为儿子的情况因为易忻的到来，一下子就有了好转的迹象，易忻很容易就说服了满怀感激的苏爸和苏妈，让他在苏家暂住几天，等苏宁情况稳定后再走。送走苏爸苏妈，洁癖症发作的易忻马上让看护带自己和苏宁哥到疗养院的浴室里，准备给身上沾了不少污渍的苏宁哥全身好好洗一洗，换上干净的衣服。

帮苏宁哥脱去脏衣服的过程中，苏宁哥一直乖乖听话让脏衣服，他的苏宁哥也从来都是爱干净的少年呢。抱起苏宁哥那不知道什么时候轻的象羽毛一样的身体放进浴缸，易忻不满地看了一眼站在一边惊讶的合不拢嘴巴的女护士，“这有什么值得奇怪的？我们俩都是男子吧？”

在手上倒满清香的牛奶沐浴露。易忻的手小心翼翼地清洗着苏宁哥那已经骨瘦如柴的身体。即便自己现在真的就是色情狂，也不可能会在这样的身体上产生任何欲念。

心里是没有欲望了，可是一点点升腾上来的是越来越多的怒火和后悔。自己和陆颖那女人都罪该万死。自己当初怎么就相信苏宁哥会因为有了那个半路杀出来的女朋友，后半生就有了依靠和安稳正常的生活？陆颖那女人既然身体患有绝症，怎么还胆敢靠近自己的苏宁哥？自己和她都不是无辜的，都是要受报应的。自己最该死，当年是谁一心一意发誓赌咒要一生一世照顾苏宁哥的？

苏宁哥变成今天这样的地步，自己才是罪魁祸首！真该死！

“苏宁哥，你放心，我以后一定会一点点慢慢再把你养胖回来的。”他看着因为怕痒，好像小孩子一样躲躲闪闪不愿意洗浴的苏宁，用手指点点那可怜的肋骨，哽咽着开口说。在一旁帮忙的看护诧异的看了身边的满脸难过自责的，故作轻松开口，“你这么说好像要好好养胖了再美美吃掉他一样……”

易忻也跟着扯了扯嘴角，是吗？曾经自己确实是这么打算的。

好不容易帮洗浴好的苏宁哥穿戴整齐，易忻小心翼翼地把十分虚弱疲劳，在浴缸里就昏昏欲睡的苏宁哥抱上病床，给他盖好被单。然后静静地把随身带着的手提电脑从行李中拿出来，接上病房里的网线，准备跟家里把苏宁哥跟自己的状况说明一下。

“你真是一个非常温柔的人呢。”护士微笑着送来一杯牛奶和药丸，脸上带着欣赏和羡慕的神色。

非常温柔的人，我吗？易忻笑而不语，看了一眼沉入梦乡的苏宁，被薄薄的被子掩盖了一半的小脸还带着几分苍白的水分，显得格外清瘦虚弱，格外惹人心疼！温柔，其实一直是只有苏宁哥才配拥有的。

一周的时间很快过去了，易忻欣喜地发现苏宁哥的身体在慢慢恢复，尽管医生说他的神智也许永远都无法恢复了。是啊，谁又有能力找回那已经逝去的智慧呢？它在童年那一场灾难中就已经像是流逝的水一样，自由自在的流到了谁也不知道的地方。

这一天清早，堆积着棉絮般层云的天空飘落下今年冬季的第一片雪花，然后就洋洋洒洒的开始下个不停。在郊区的雪远比城市的顽皮许多，雪花后来大的简直就好像在变魔术。易忻看着从清早醒来就好像小狗一样扒着窗户、一直向外张望的苏宁哥，叹了口气：

“护士小姐，我想带他出去看看，苏宁哥他的身体没事吧？”

“要注意保暖，小心感冒，他身体现在还很虚弱。”这一礼拜以来，大家都心知肚明易忻对苏宁的溺爱，笑眯眯地看着易忻哄着给那个瘦弱的人穿上厚厚的棉衣。

“易忻，等等！这里还有他最喜欢的手套！”

易忻刚刚推着苏宁哥准备出门，护士又追了上来，递给易忻一双手套。易忻一眼就认出，这正是那双白色小兔子手套，已经洗的有些发白发旧了，苏宁哥却舍不得扔掉。

忍着心里的酸涩温柔地把它戴在那瘦的好像稍稍一用力就能折断的手上，易忻才感觉到有水滴从脸上毫无征召的滑落。

苏宁好奇的看着他，好像明白了他心里的难过似的，笨拙地伸手去擦掉他脸上的泪水。

“苏宁哥，求求你，把一切都想起来，”易忻轻声对他说，“你也不想一直像现在这样的吧？”

推着兴奋不已的苏宁哥在院子里雪地上转了一个上午，回到屋里时两个人都已经冻的脸颊通红。易忻这一次干脆就哄走了护士，抱着苏宁哥一起泡进热气腾腾的浴缸里。

“苏宁哥，这一次我要带你走。”他温柔的抱着苏宁，苏宁也傻乎乎的看着他，虽然听不懂他的话，“但是你我都知道，我对你怀有什么心思，不可能你好了以后却能保证永远不碰你的……”

他如蜻蜓点水般的吻上那已经恢复了不少颜色的嘴唇，这个动作立刻触动了苏宁记忆中的什么。他有些不安的看着眼前的男人，又开始瑟瑟发抖，站起来就要逃走。易忻紧紧搂住他的腰，把想从浴缸中逃出去的人困在怀里，捧起那依然清瘦却红润了许多的脸，“不要害怕，我不会对你怎么样……”

白茫茫热气腾腾的水雾里什么都看不见，一切都好像归于沉寂，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只偶尔传来一些细碎的水声和摩擦声。过了许久，才听到一声低低的哀鸣。相隔多年后的第一次做爱，易忻花了很长时间让那紧绷的身体和干涩的甬道适应，即使在慢慢推进的时候，他也在极力忍耐欲望的热切，想尽力驱除苏宁对于性的恐惧——那正是他一手造成的。最后，当看到那泛出桃花般艳色的嘴唇和已经迷乱的潮湿黑色眼睛，他才松了口气，动作才开始大胆起来。

从浴室出来后，苏宁就一直把自己藏在被单下，不肯看易忻一眼。易忻知道他在生气，于是凑过去说了好多甜言蜜语，还把自己的手提电脑打开给他看最爱的蝴蝶犬动画片，才把苏宁从被子里骗出来。

苏宁哥对自己还是一如既往的温柔和宽容啊！当苏宁终于在电脑前忘记了一切，易忻温柔地抚摸着他柔软的有些长的头发，心绪复杂难以言说。这是第一步，要让苏宁逐渐接受自己的第一步，接受自己，不可避免的一部分就是要接受做爱。这是我今后要爱你宠你一辈子唯一的条件和代价，苏宁哥我希望你能接受。

又温柔的吻了一下苏宁的嘴唇，看他也只是觉得被妨碍了看动画片开始要发小脾气，易忻笑笑，开始出门去找主治医生——今天就可以带他出院了，然后我要带他离开这里，并且说服苏爸和苏妈，让他从此只属于我一个人。

这一次，无论周围人是怎么看怎么想的，他绝对不会再放手了。

十八、

然而当易忻再一次回到病房的时候，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小颖……”

轻轻的小心翼翼的呼唤传入耳中，易忻震惊的看到，苏宁哥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从电脑里找到了他跟那个女人的那张合影。眼睁睁看着苏宁哥无限温柔的抚摸着女人的身影，嘴角露出了幸福的微笑，好像完全陷入了甜蜜的回忆中。

易忻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他的目光紧紧盯着那缓缓移动的瘦弱手指，心脏跟着一下又一下的刺痛。不管苏宁哥和那个女人最后是不是有了男女之情，苏宁哥现在脸上那种发自内心的幸福都让易忻无法忍受。

自己无法拥有苏宁哥的爱情，也无法在他的心里占有最重要的位置吗？原本以为随着那个女人的去世慢慢消失的忌妒之火再次熊熊燃烧。

一听到易忻慢慢走近自己的脚步声，苏宁立刻象刺猬一样竖起全身的毛发，又怕又恨的瞪着他，跟他们刚刚回来的时候苏宁哥乖顺的样子截然不同。

“讨厌！小忻！走开！”苏宁本能地抓过枕头用力丢向他。易忻躲过那轻飘飘飞过来的枕头，不仅没有生气地走出去，反而一脸惊喜地走得更近：

“苏宁哥，你已经可以认出我了？已经记得我了？”

桌上的东西也全被扔了过来，都被易忻轻易躲了过去，掉到了地上摔个粉碎，易忻趁着苏宁丢东西的同时，趁机上前一把抱住了他颤抖不安的身体。

“小颖！帮我帮我……”苏宁在易忻怀里惊惶的呼救，那慌张的声音听了让易忻都妒忌心疼得要死了。

听到声音的医生和护士也跟着跑进来，易忻皱眉大声说道：“你们先出去！现在只有我能让他的慢慢好起来！”

“还有，拜托你们出门时把门锁上来，暂时不要让任何人进来，如果让苏宁哥再受到任何刺激，就是你们疗养院的责任！”

护士从来没有看到过向来彬彬有礼的易忻如此严厉，慌忙按照他说的退了出去。

病房里只剩下易忻紧抱的那个还在对着电脑上早已死去的人哭喊：“小颖小颖……”

“她不会回来了，苏宁哥。”

易忻很温柔也很坚定的把他搂在怀里，“从今以后，你的身边永远都会只有我陪你的，哪怕你有多么生我气……苏宁哥，你要记住，这个世界只有我才能爱你，才能照顾你……”

苏宁似乎没有完全没有听到易忻的任何话语，仍旧看着陆颖的方向哀哀哭泣。

“宁哥，我要走了，谁来照顾你呢？”生病以后及其苍白的脸，在临咽气之前却显出一丝苹果般的极其鲜艳的红晕，那是人在离开尘世前对人世无限留恋和遗憾的最后一缕光线，“宁哥，你要勇敢活下去，不要再被别人欺负了，尤其是……一定要记住啊！”

紧紧握着她瘦骨如柴的双手，苏宁的早已泪流满脸，哽咽不已的忙着直点头。

“苏爸爸，苏妈妈，宁哥以后又要麻烦你们照顾了，真是对不起……”最后一滴泪水从慢慢合上的眼角轻轻滑落，一个晶莹剔透的灵魂就这样怀着始终不能放下的心事逝去了……

“小颖小颖……”看着电脑里的照片，苏宁记起了那个给予自己好多安慰和爱的女子离开自己之前的话。她跟苏宁的交往，与其说是幸福的伴侣，不如说是两个有所不得的人相互安慰扶持，走过最后的人生道路。苏宁崩溃的哭喊挣扎着，却始终无法逃出易忻温暖有力的怀抱，无法向那个曾经安慰自己被易忻抛弃的人伸出手。

易忻也在看着照片上那个女人，那个他曾经无限嫉妒痛恨的女人，他用低沉却很清楚的声音，靠在苏宁耳边缓缓说：

“谢谢你，又把苏宁哥还给了我。我不是什么圣人君子，今天当着你的面，我仍然要说很庆幸先离开的是你，也请你放心把苏宁哥交给我，我会好好照顾他，用一生来补偿他……现在就要让苏宁哥以后都只能接受我。”

轻轻一拔插在床边的网线，手提电脑就掉到了地上，随着巨大的声响，飞溅的碎片到处都是，那个温暖的笑脸却也就此消失了。

易忻终于满意的看到了苏宁哥眼里的放弃，他不再挣扎，不再叫喊，只是低低哭泣，好像完全放弃了。松开了对他的控制，易忻露出最温柔的笑，充满怜惜的在他脸上不停轻吻。

易忻知道自己达到了目的，他正是要让苏宁失去最后可以逃避的心里港湾。

苏宁哥，以后即使受到了委屈和伤害，想要哭泣，也只能在我怀里，我会给你最温柔的抚慰。

易忻当然也知道，面对那个比自己更适合苏宁哥的女人，现在这样有多么卑鄙可耻。他有什么资格要她把苏宁交给自己呢？自己几乎毁了苏宁哥，她却是把他从不安的世界里拯救出来的人。但是易忻更清楚的是，如果自己再不趁机抓住这缕稍纵即逝的机会，苏宁哥就要永远从自己的生命中消失了。

“苏宁哥，我知道，你不会原谅我。但是我很高兴，只要你还记得我……”他不停吻着那个缩成一团哭泣的可怜的自己最爱的人，吻着那双颤抖的手，吻着那满是泪水的脸庞。

“不要再逃避我了，苏宁哥，算我求求你……再给我一次机会……”

最后，他跪在床上，轻轻搂住那纤瘦的腰，把头埋入那剧烈抖动的胸口。他知道，那个善良脆弱的灵魂最终会慢慢接近自己，因为他是那么的善良温柔，就象夏日里偶尔吹过的最轻柔的风……

果然，不知过了多久，他感觉到一只颤抖的手试探性的触摸上他的脸，很轻，很轻，轻柔的几乎感觉不到，仿佛随时准备逃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