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过了五分钟,云暗却觉得过了几个世纪一样长,他所有的急救常识似乎都对落寂阳的伤口无效,无论如何都无法降低血的流速。分明是看上去并不严重的伤口,却令人不知所措。
宁慕枫赶到的时候,亲眼看到云暗焦躁得一拳把后车门砸出一个凹陷来。他忍不住打了个寒战,然后假装自己什么都没看见,镇定自若的下车,上前查看落寂阳的伤口。
一股奇异的味道,引起了他的注意。
“云暗,你出门喷香水吗?”担心是自己对消毒水以外的味道都太不敏感,特地向旁边的人求证。云暗微微愣了一下摇了摇头,但他随即反应过来,凑上前去闻了闻,脸色微变。
宁慕枫不知道应该如何形容那种表情,似绝望如悲伤又好像是一种无奈,瞬而又转变成一种了然的决绝,然后便是深深的凄凉。他轻轻笑了一下,轻声说:“我早该想到是她……”他的语声太轻,如同一声叹息,刚一出口就消散在了空气里,如果不是唇角那如有实质的绝望与凄凉,宁慕枫几乎要以为那是他的错觉。
“走吧,找个地方,让他好好休息。”云暗走上前,抱起落寂阳转移到后座,对不远处的黑星打了个手势。
黑星点了点头,掏出电话来通知了另外两人便自动自觉的走过来开车,路过宁慕枫的时候,他顿了一下,轻轻看了他一眼,什么都没说。
他们最终选择的最佳落脚点,竟然就是落寂阳的房子。因为之前落寂阳的交代,云暗带着他们进来得很顺利。
这小区的设备很完善,所以他们不需要再大费周章,黑星只抱了一台笔记本,对保安系统做了不着痕迹的侵入,便轻轻松松调出所有需要角度的镜头,可以坐在房间里对整个小区进行监控了。
宁慕枫有落寂阳家的钥匙。
一进门,云暗刚把人抱到床上就又冲了出去,不到两分钟就又回了来,脸色比先前更难看了几分,手里却多了一支注射器。他拒绝了黑星的搀扶,跌跌撞撞的进了落寂阳的房间,仿佛力气用尽,他扑到床边,半跪着,俯下身轻轻吻上落寂阳的唇。
就在宁慕枫焦躁于他的磨磨蹭蹭的时候,云暗把注射器递了过去,说:“给他注射吧,立即就能止血了。”
宁慕枫观察着注射器里有些像血清的液体,有些犹豫,云暗也不管他,只是重新站起来,停留在床边,静静的凝视着落寂阳。
“宁慕枫,注射吧,我不会害他。”片刻,云暗转过头,重新看向宁慕枫,那双乌黑的大眼睛里已经失了表情,没有信任,没有依赖,也没有慌乱与恐惧。他仿佛又回到最初见到落寂阳的模样,只剩下深海般的冷沉与疏离。
宁慕枫心底隐约有不详的预感,但他还是听从云暗的,为宁慕枫在经脉注射了那莫名的液体。
“一小时见效,我在外面等。”云暗看着他注射完,淡淡的说了一句,便头也不回的走出门去。
落寂阳房间的门终于打开,宁慕枫从里面走出来,带着明显松了一口气的表情。云暗和黑星同时站起来,看向他。
“放心吧,他没事了。”宁慕枫微微一笑。“说是一小时见效,其实不过五分钟就已经渐渐止血,一小时大概连疼痛也没有了,他现在睡得很安稳。”
“嗯。”云暗应了一声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去,他闭了闭眼睛,身体有些打晃,似乎站立不稳。黑星忍不住伸手去扶他,却被推开。
“云暗,你……”宁慕枫早注意到云暗的不对劲却因为落寂阳的伤势吸引了注意力而没有过问,这会儿事情告一段落,终于还是忍不住想问出口,但话还没说就被打断。
云暗摆了摆手,低声说:“拜托,帮我照顾他一下。”说完就步调不稳的走下楼去,不等宁慕枫反应过来,楼下就已经传来电梯运行的声音。
宁慕枫皱着眉头,转头去看黑星,刚想质问,却惊愕的发现,那铁一般硬气的汉子,正眼圈发红,仰头望向天花板。
Chapter58
夜色再一次降临于这个城市,宛如那堕落天使巨大的黑翼,尽管缓慢而轻柔,却仍在不经意间注意到的时候震撼人心。
房间里的空气似乎已经凝固了,长久的时间里,没有人动,没有人说话,连呼吸声都几乎淹没在逐渐占领世界的黑暗里。
终于,宁慕枫动了一下。
已经僵硬的身体动作有些缓慢,但他还是强撑着自己站了起来,一步步往楼梯挪去。
“去做什么?”黑星也开了口,声音沙哑,低沉,仿佛正在大病中。
“去告诉他。”宁慕枫停下脚步,但却没有回头,声音中似乎有些哽咽。
“Clouddy要我留在这里,就是不希望他知道。”
“可他应该知道这件事,也有权利知道这件事!”宁慕枫转过身来茫然的看着黑星的方向,眼底似乎有水光闪过。“就算是云暗自愿,这件事也还是为了他。”
黑星没有再出声阻止,而是沉默下去。
“我应该知道什么事情?”落寂阳的声音在黑暗中显得格外突兀,可黑星和宁慕枫却同时松了一口气。
“你还有没有什么地方觉得不舒服?”黑星回过头看到落寂阳站在楼梯的缓步台上,便起身走到墙边去开了灯,自下而上的望着落寂阳,目光坦然。
“我问,有什么事,是我应该知道你们却不想告诉我的?”没有回答黑星的问题,而是紧紧盯着他,一双眼角微微上挑的眼睛收起了笑意便没有那一丝的魅惑,反而严肃犀利有余,目光坚定得令人忍不住想要退缩。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心肠冷硬如黑星,还是败在了落寂阳的目光下。他别过眼睛,低声说:“你醒了,我该回去了。”说完不等落寂阳的反应,径自走到电梯门前,按亮了向下的按钮。
落寂阳突然拉住宁慕枫,不顾阵阵袭来的眩晕感,冲下楼梯,跌跌撞撞的跑到电梯门口,在电梯门即将关上的瞬间重新将它按开,挤了进去。
黑星当做没看到一样,淡淡的望着电梯内壁里映出的自己的倒影,忽然觉得光滑的镜面内壁上,正巧位于胸前的位置格外模糊。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凑近了那个名字,轻轻呵气。
果然,Juno这个单词歪歪扭扭的出现在呵过气的地方。
落寂阳和宁慕枫听过之前的故事,知道Juno是谁,此时看到略一错愕便恢复了原本的表情。黑星看到这个名字却整个人僵硬在了那里。
偌大的房间里,灯火通明,只是光源并不来自电灯,而是无数支大大小小的蜡烛。它们排满了整个房间,却在正中央留下一个直径约为一米的圆形空地。
云暗坐在圆圈空地的中央,蜷缩成一团。他只穿着一条白色长裤,赤着上身,腰部缠着一圈圈的铁链,铁链拉过肩膀,扣在地板上镶嵌的铁扣子里,将他整个人固定在极为窄小的弧度里,或坐或趴下,再无第三种选择了。
精瘦苍白的肌肉上,铁链留下了一道道挣扎的红痕,最终在脊背上形成一个血红色的叉,在昏黄色的烛光下,显得格外狰狞。冷汗沿着他的额头、脖颈和脊背流淌下来,打湿了一小片地面上的地板转。
有开门声。
云暗缓慢的抬起头,目光迷离的望了一眼走进来的人,眼睛便又一次缓阖上,仿佛是不看重量的拉扯,终于落入了黑甜的梦想里。
“看样子,你适应得很不错。”澈出现在大门口,她扫视了一下周围的布置,垫着脚尖,跨过每一支蜡烛来到云暗面前。
云暗并没有抬头,只是挺直了微微弯曲的脊背,以一种不卑不亢的姿态。分明是被困,却让人觉得,他才是主宰着世界的那个人。
“你又何必如此倔强。”越靠近,澈的感觉越清晰。云暗身上有一种无形的压力感,强迫着人们与他对视,只一眼,就能让心底最贪婪的愿望,全部暴露无遗。“忤逆BOSS对你完全没有好处。”
云暗猛然抬起头,目光是一如既往的森然冷绝,只是这一次,其中却孕育着能破天覆海的怒气。他盯着澈,一字一顿的说:“你,听从她,背叛我,必要付出代价。”
女医生忍不住浑身一颤,不由自主的往后退了一步,高跟鞋碰倒了脚边的一支蜡烛,随即这一支蜡烛又撞倒了其他的蜡烛,大片尚未烧完的蜡烛竟然多米诺骨牌一样纷纷跌倒,眼见着整个房间,就要被窜起来的火苗,吞没了。
澈一下子慌了起来,她立即就想从门口逃出去,但刚走两步却想起,云暗还被铁链锁在这里,于是又折回来,掰那些铁链,企图让云暗逃脱出来。
“不需要你,白废力气。”云暗并未太配合,反而瞪着他,一字一句的赶人。
还不等澈营救队友的行动有什么质疑,房间里高温洒水的防火装置启动开来,冰冷的水洒在整个房间里,将房间里所有的火苗熄灭之后又变成了水蒸气,温度骤然升高,几乎要将人灼伤。
几分钟后,自动洒水的防火功能洒水结束,整个房间的地板砖统统泡在了水里。同时,没有了光,房间暗了下来。
因为看不清云暗的样子,女医生的胆子变大了一点,她又不急着走了,而是在墙边摸索着,试图找到灯光的开源。
“云少爷,这里发生了什么事情?”管家的声音适时的在门口响起,随即,吊灯和镶嵌在天花板里的灯光,全部点亮了。
澈医生站在了云暗的对立边,见管家进来,便放弃了原本想说的话,恢复成面瘫一样的冷峻表情,一字一字的说:“BOSS交代,十分钟后,注射……”一说完,便冷冰冰的离开了房间。
云暗挺直了身体僵硬的坐在原地,乌黑的大眼睛里,怒气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那种久违了的感觉。
呵,原来,还是逃不掉的。
云暗慢慢垂下眼睛,脸色惨白到发青。困兽一般蜷曲着自己的身体,调整着呼吸,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每一年每一年,他似乎都会回到四岁那年的秋天,脑海中就只有两个字,想逃。即使明知道自己根本没有能力逃脱,他仍挣脱牵制,避开拿着注射器向他走来的人,跑掉。他拼尽全力,奔跑、藏匿,不顾自己已然虚弱不堪的身体。只是,一把短刀横在身前,却怎么也挡不住漫天而来的恐惧与绝望。
他好像又听见母亲那美如天籁的声音,轻描淡写的宣判了他的刑罚,一次,又一次的将他推向那残忍的深渊去。
他从未真正逃脱过。但这一次,是他主动送上了门,为了换取那一支注射器里珍贵的药液。
呵,不过是一场痛。
能换寂阳的安然无恙,就好。
……就好。
Chapter59
日落月升,星辰变幻似乎只是眨眼间的事,太阳的红光毫无留恋的离开了瑰美的天空,夜色便伸展了它的羽翼。
刚刚过了交通高峰时段,黑星把路虎当飞机开,落寂阳坐在副驾驶抱着手臂,面色不善,宁慕枫坐在后座极力希望自己像动画人物一样淡出画面去。
沉默良久,黑星终于还是爆出一声怒吼:“宁慕枫,你到底跟来干什么!”
似乎是因为觉得自己这一次理亏,宁慕枫竟然没有出声回应,甚至假装听不到黑星的话,别过头看窗外的“风景”。
“慕枫再怎么说也是医生,跟过去,情况也不会比现在更坏。”落寂阳淡淡的开了口,那语气仿佛是在说,今晚就吃东坡肉吧。
“家里不缺医生!而且你让他搅和进来会是什么后果,你想清楚了吗?”黑星有些恼怒的从后视镜里看宁慕枫,见他一脸事不关己的样子就更是生气。
“难道你还想靠那个该死的女人!”落寂阳突然愤怒起来,语气与措辞完全没有了先前的淡然,即便是刚知道云暗即将面对什么的那一刻,他也不曾表现得如此愤怒。
过分动作的结果,便是扯痛了伤口。虽然伤口本身并没有那么严重,但因为没有及时止血,他的整条手臂都还没有恢复灵活度,因为太过激动,伤口撞到了车门上。
“妈的,疼死了。不如我去替云暗挨那一针,以后受伤都不会疼也不错。”
“如果你亲眼看到Clouddy的不痛是怎样得来的,你就不会说这句话了。”
“黑星,我是不是要把眼睛蒙起来?”
有些烦躁的落寂阳,难得认真的黑星和仿佛还在状况外的宁慕枫,这怪异却又让人觉得意料之中的组合马不停蹄,拼命以最快的速度,奔向DARK的巢穴。他们不愿意想自己的行为是否在以卵击石,只是希望能尽快赶到,将那人从痛苦的深渊解救出来。
云暗仍坐在原来的地方,铁链仍旧锁住他的行动,他也仍旧不挣扎。
房间已经被傅寒派人清理干净,地板砖上完全看不出几分钟之前差点燃起大火的痕迹。
澈走进来,高跟鞋在地板砖上砸出空洞洞的声响,她手里拿着一支注射器,居高临下的看着云暗,目光里有一丝丝的怜悯,只是稍纵即逝。她的声音冷冰冰的:“这是今年最后一针了,恭喜你。”
云暗甚至没有抬眼看她,只是缓缓闭上了眼睛。
“BOSS下令换了新药,所以这次就不用蜡烛限制你了,你可以尽情的挣扎,但你不能离开这个房间。”说完,她再不停顿,一把拉起云暗的胳膊,在臂弯处找准最粗的静脉,将准备好的注射器刺了进去,缓慢却毫不犹豫的把针管中的药液全部推进了云暗的身体。
云暗毫无反抗的坐在原地,铁链使他不能站起来,但因为没有了蜡烛的限制,他可以伸长双腿,为自己调整一个舒适一点的动作了。
耳边,高跟鞋的声音逐渐消失,房间的门被关上,幸好,傅寒把最明亮的那盏水晶灯打开了,让他不至于被这突如其来的恩典弄得措手不及。
黑星把车停在第一道关卡处,有些不耐烦的等待自动杆升起来,手指在方向盘上不断的敲击。
落寂阳坐在一旁,透过车窗向外张望,与上次不同的,是他这次看的不是风景和具有辨识度的特征,而是遥遥坐落山上的那栋如同堡垒的建筑物。
尽管知道现在的时机与氛围都不适合,宁慕枫还是很好奇的瞪大了眼睛,透过车窗去探究。
在这车窗外,便是云暗与黑星的,神秘世界。
云暗动了动身体,慢慢在地板上躺了下来。冰凉的地板砖又刚刚被冷水洗礼过,四处透出的寒意令人忍不住要打冷战。云暗却毫不在意,他也需要一点冰冷来提醒他的理智以应对之后不可预知的突发状况。
疼痛,陌生而又熟悉,突然开始降临。
脊背像被人打了一闷棍,他下意识的延展了肩背,身体微微弹起,想要通过脊柱的弯曲来减轻疼痛。然而很快,他便“腹背受敌”,受过伤的肋骨处尤其抽痛的厉害,不得已,他再次侧过身去,蜷缩成一团。
没有接受过穿刺手术的人很难想象出那种疼痛,长而坚硬的钢针刺入骨髓,疼痛便一寸一寸蔓延,然后牵动整条脊柱,几乎每一个关节都在叫嚣着不适,即便是抓到什么东西拼命揪住也无法忍耐那种折磨。
云暗却仍然没有出声。
他的脸色灰白,仿佛已经透出一股不祥的气息,痛出的汗水浸湿了一小片地板砖,失去焦距的瞳孔茫然的望着正前方,仿佛在等待死神的降临。
然而这,还只不过是刚刚开始。
黑星被迫在第二道关卡停下车,他探出头去,皱着眉呵斥:“是我,快点放行。”
“对不起星哥,上头下来命令,今天晚上您的车不能进去。”负责守关的小弟恭谨的对他行了个礼,态度极好却不肯放行。
“放屁,谁下的令?”黑星怒爆粗口。
“这……是傅管家传达的命令,说是BOSS麾下首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