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朝抢狗食 上——人生江月
人生江月  发于:2015年02月0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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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搬来的这一群人却不管了,他们没板车,又急着攒柴,离屯子最近的一个山坡,去年好容易留下来的几棵大树都叫人给放了。

里正带着几个后生去找他们挨家挨户的说理——

“若是没柴,今年冬天都冻死了,哪还管明年是不是会有劳什子泥石流……”

“……莫不是欺负我们是新来的……”

“山上的树是你家的……”

向来受人信赖的老里正碰了一鼻子灰,屯子里人个个义愤填膺,有性子暴的当即就说要把那群人撵走,闹了好几次 ,最后也只是不了了之。

“叫爹娘小心些,我仔细看了,那些人没几家带够了粮食,又有几个不是善相,但冬天怕还要生事!”山官躺在炕上跟狗剩低声说着话儿。

现在狗剩甭提有多后悔去年入冬前花了银钱修兔圈,今年一年就没能卖成兔子,只屯子殷实些的几户人家偶尔买几只,倒是杨地主家有次一口气买了二十几只回去,都是乡里乡亲,狗剩还照去年往镇子上送的价卖了,银钱一到手都换了油盐用度等……

第四十九章

……

“哦,明儿去吃早饭说一声,让花伢和小九一起搬进来住,安心些!”狗剩说道。

山官“嗯”了一声。

其实大冷天的,两家人干脆住在一起更方便,只一来怕有人钻空子占了房子,二来狗剩这大半年住山官家自由讲究惯了,也不大想回去。

一夜好梦。

冬日无事,狗剩除了把几本医书一遍一遍的看,看的揉到骨子里外,再就是教几个小的认字和算数。

花伢和大草差不多,于算数这一方面都是榆木疙瘩,就十以内的加减法,狗剩教了不计其遍,还是错误百出,倒是说话都细声细气的小九还有几分机灵劲儿,不论是认字还是算算术都很上道。

当初大荣叫山官跟狗剩一起看医书,山官只囫囵翻了一遍就算了,无意中听狗剩说了大荣会拳脚功夫,日日早起去跟大荣一起练,就是秋收最忙的时候也没中断过!

“快进来,喝口热水!”

狗剩帮山官把肩头的雪拍去,花伢倒了半碗茶水端过来。

山官接了,捧着碗小口小口的喝。

“大荣哥这么冷天还起来锻炼?”狗剩把山官的大棉衣挂在架子上靠着火盆边上烤,惊讶的问道。

“嗯!”

山官知道狗剩跟大荣极合得来,而况大荣也算对自己一家有恩情,心底里虽然有不少疑惑,却不准备跟狗剩提。

大荣确实从小在屯子里长大,却能文善武,胸中极有谋略,练拳脚时更是从不含糊,那气势怎么都不是柳树屯这种地方能养出来的!

山官去求大荣想学拳脚功夫时,大荣并没有立马应下来,提了自己教人时会有些不同,看山官态度坚决才让试一试,先时山官确实被骇了一跳,那神态那语气哪里还像是十一二岁的孩子……

“孙婆婆和青远还好不?”

狗剩把门关好,缩到炕上,把小九刚写的几个字拿过来看了看,将写错的圈出来。

“都好。”山官拖了鞋和棉裤也爬上去,小心的不让冰冷的腿碰到狗剩答道。

狗剩在被子下面蹬了山官一下——出去一趟回来就没点儿趣事儿要说,就是说说刚练的拳脚也好啊,三棍子打不出一个闷屁!

“小心冰!”山官又把还带着寒气的腿往外挪了挪。

夜里狗剩说了要一起睡,今儿上午就把褥子挪了出来,里间干脆就专门生蒜苗和豆芽。

花伢和小九老实的捂在另一床褥子里一起写字,若是柱头可不敢给脱了棉裤,不到一刻钟就要乱动,引得大草、小草也不得安生……

两家提起准备的充分,又有些家底,今年冬季倒还跟往年一样,至少前一个多月是如此。

屯子边那排窝棚里的不知怎么熬得过这寒冬,狗剩从来不敢去想象……

山官身上刚有了热乎劲儿,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拍门声。

不等狗剩动,山官已经掀开被子溜了下去。

因着天冷,一家子都缩在炕上,若在院子外面叫,要听到可不容易,这里人都等冬天了便把院子门撤了。

“谁呀?”山官提高声音问道。

“是我,鸭蛋!”

鸭蛋声音带着微微的喘息,相当急促。

山官抽了门闩,开了一小半门。

鸭蛋怀里裹着杨凌义飞快的闪了进来,回身把门关好,还拿了旁边的木棍过来抵上——那是晚上睡觉才会用上的!

“怎么了,鸭蛋?”狗剩坐起来问道。

鸭蛋脸上带着明显的惊慌,身上只有单薄的小袄子,连棉衣都没披,杨凌义则一脸恐惧,眼珠子直颤。

山官给到了两碗热茶水,伸手想把杨凌义接到炕上。

杨凌义用力抓着鸭蛋外衣,连指节都泛白了。

“不怕,不怕……”鸭蛋用自己的脸摩挲着杨凌义的脸蛋,轻声安抚着。

等杨凌义终于肯到炕上捂着了,鸭蛋才端了茶水一气儿喝了半碗。

“狗剩,山官,你们帮帮、帮帮我!”

一向沉稳的鸭蛋罕见的无措起来。

“你说,我们能做到一定帮!”狗剩给鸭蛋轻轻拍着背部,让他能缓过气来。

鸭蛋用力咽了好几次口水才开始讲事情的经过。

镇子上一片混乱再加上额外的徭役,到底还是给屯子里不少人家带来了致命的打击,尤其是原本靠汉子在镇上打短工过活的部分人家,定是早就揭不开锅了,昨儿夜里屯子边上那排外来户大概实在过不下去了,跟屯子里几户向来就有些心术不正的勾结了,几十人一起冲进了杨地主家,又抢又砸……杨老太太怕那伙人失了人性,趁人还没闹到后院的时候,给杨凌义塞了一包碎银子,叫杨凌义从他惯常爱钻着玩的小墙洞逃了出去找鸭蛋。

鸭蛋原当杨地主舍了粮食就好,哪晓得今儿院子里居然冒起了火光,大概是因着杨地主家房舍精美,那伙人哪里还愿意回去挨冻!

镇子上不太平,杨地主好歹也是这一方乡绅,给县太爷送了两回礼,发现不可为,早早就叫两个在城里读书的大儿子今冬别回来,又把家里大笔的银子捎了过去……

鸭蛋一家也就住在杨地主家大院子最后面的一排偏房里,不过隔了一条小巷子,鸭蛋看事情不对,趁着没人注意,抱着杨凌义躲了出来。

外面正飘着雪,地上脚印很快就会消失,屯子里这么多户人家,就是有人注意到杨家小儿子不在也不会一家一家闹过去。

“婆婆,呜呜……”杨凌义抽泣起来。

杨凌义在屯子里跟农家小子一起长大,喊人也随了屯子里的土话,并不跟杨家两位大少爷一样学了城里人官话叫老太太或奶奶。

“叫凌义就在这儿住两天,我们一起去找里正,召集屯子里人去看看,这还了得,今天他们能抢了杨老爷家,明天再没了吃的,就不会来抢我们家!”狗剩掀开被子就要下炕。

第五十章

“我跟鸭蛋去,你在家看着几个小的,省的他们害怕!”山官舀了火盆旁的棉衣棉裤三下两下套上,飞快的说道。

“谢谢,等事情了了,必定会好好答谢你们,狗剩,山官!”鸭蛋连声说道。

“别提这个了,快去吧,要闹得伤了人就不好了!”狗剩想想山官说的也是,打消了一起出去的念头,“你们自己都小心些!”

山官和鸭蛋一起应了,伴随着飘进来的两星雪花出去了。

狗剩跳下坑,把门插上。

“好了,凌义别哭,鸭蛋哥哥和山官哥哥已经去找人帮忙了,来,躺下来睡一会儿就好了!”狗剩帮杨凌义把衣服一层层脱了,让他躺在自己的褥子里。

小家伙抽抽嗒嗒的应了一声,到底受了惊吓,在暖烘烘的炕上躺了会儿,眼皮子就开始往下掉。

“睡吧,等一下狗剩哥哥给你做好吃的!”狗剩轻轻拍着褥子说道。

“唔……”

那厢,山官和鸭蛋敲开了里正的门,把事情说了,老里正连声叹气,叫了自己两个儿子去一家一家叫人。

柳树屯一大半的上等田地都在杨地主手里,整个屯子只有杨地主家有条件水稻,原也并不招屯子里家户人家待见,好在杨地主家并无欺压穷人家之事,又愿意给个好工钱雇屯子里人做短工,再加上那群外来人也实在可恶,除了砍树之事,先前还有人干过其它偷鸡摸狗之事……这年头,家里一个线头妇人都看做是宝,更不说其它了!

里正年纪大了,冬日出不得门,里正大儿子带了几十个汉子去了杨地主家。

“……这事儿你去办,仔细些,屯子里还有几户不安生的,若受了挑拨,想法子压下去……等过几年,也好叫你能继续做这里正……”老里正背着人交代了大儿子。

山官是一家之主,一家去一两个,他自然是跟去了。

杨老太太和杨凌义爹娘被关在柴房里,杨地主说了粮仓的位置,几十号人又是抢粮食,又是争屋子和物什,好在一时还没顾上对人怎么样。

“我们挨饿受冻,他们攒了这么多粮食发霉,不抢他们抢谁……”

“你们不就是也想要粮食……”

好几个人还偷偷把抢来的东西往怀里藏。

屯子里都是只求安稳过日子的人,先前鸭蛋他们又把利害关系说了一通,倒也没人“阵前反戈”。

“大家伙儿仁厚,让你们无根无据的在我们屯子里过活,没想到居然是一群心眼不正的人,因着没粮吃便去抢,以后……”里正大儿子义正言辞的说了几句。

几十人声势浩大的附和,直嚷嚷着要把人赶走。

最后也只是放了那伙人走,这冰天雪地的,县老爷又是那等人,谁还去报官不成!

杨地主被救出来后,二话不说,当即把剩下的粮食只留了一家子口粮,当场就分给了来帮忙的各人……

一时,人人喜笑颜开,直说杨地主是大善人。

杨老太太被一吓一冻,又上了年纪,前些年生的那场大病也伤了底子,这一下真正是卧床不起。

杨地主院子里被抢的七零八落却也没办法,只得先收拾了将就着过,当天晚上便把杨凌义接了回来,硬留了锭银子给狗剩和山官做谢礼。

“这事儿我必跟他们没完……”杨地主在屋里直转圈,气呼呼的嚷着还要去报官。

路上积着冰雪,车马不通,要去镇上只能靠脚走,这样的天气,那群被县太老爷全都换了一遍的衙役谁愿意走这一趟!

“这样下去,屯子里怕还要出乱子!”狗剩听山官把事儿说了一遍,沉闷的说道。

“我会护着你们的!”山官看着狗剩两边颜色还明显不一致的脸,闷声闷气的说道。

狗剩脸上的烫伤早就掉了痂壳,有些位置脱了层死皮,脸上并没有凹凸不平的大伤疤,只整半边脸肉色都有些发灰,还有几处掉痂后的白色印子,狗剩自己是不放在心上,山官和李大花却放不开,每每一看就心疼,听见屯子里有人拿这说事,恨不得上去拼命!

“那你可得加紧练功夫了!”狗剩开着玩笑说道。

“好。”山官正儿八经的应了。

狗剩自己是没那个毅力和吃苦劲儿了,冬天一冷就恨不得整日缩在炕上,平日“吃苦耐劳”也不过是为了能过上好日子……

大荣回去给孙婆子说了一遍,唬的孙婆子连声念佛。

“这可怎么办,世道又不好了!我们这老的老小的小,也不知道远远那边家里……”

孙婆子意思是先把李青远送回去过,好歹李家那等人家,一个县令还不敢去招惹。

大荣眉头微微蹙了起来,看来是不能再拖了……

李大花身子骨生双胞胎坏了,冬日也开始离不得炕,只叫刘打铁去把狗剩和山官几个接回来一起住。

“快去,快去,先挤一挤,人多总好过到时候叫不应……”

李大花还是把里间的炕用来生蒜苗,一家子大大小小七口人都挤在一个炕上,在加上狗剩他们四个,可不真正是“挤一挤”了。

“不用,爹,他们不敢闯到家户人家里抢,他们又不是傻子,我们能有多少粮食……非得被赶走……”狗剩坚持不肯,说了一大圈话来堵刘打铁。

“爹,您放心,没事的!”山官也不愿意去十几个人挤一张炕,跟着劝道。

刘打铁无功而返,叫李大花好一通念叨……

如此,接下来好容易熬过了寒冬。

杨地主派人各家各户散了些铜子儿,暗地里叫整个屯子一起讲外边窝棚的人赶了去。

屯子里人原就不喜欢他们,自然是无不赞同的!

开春的时候,那些人估摸着也还怕着,早早都自己搬走了……

青蒲镇上一间半倒塌的旧屋子里,三兄妹缩在一起对着在寒风中“咯吱咯吱”作响的门框,牙齿也一样咬的咯吱响,一副恨不得生食其肉的样子!

“大哥,我去跟那狗官拼了!”王兀攥着拳头,站起来吼道。

王家老两口子本来在镇子上有两间旺铺,也算殷实的人家,三兄妹出门也有辆马车,去年叫县太爷手底下人看上了,给人安了个莫须有的罪名,乱棍打了一顿,罚没了财产,老两口子带着伤又连个糊口的都没有,双双在寒冬里去了,连口薄棺都没有……

大荣悄无声息的蹲在老旧的屋顶上,掏出一叠纸捆在木箭上“嗖”的射了下去。

“谁?”

“做什么?”

王家三兄妹惊疑不定的四处张望。

王兀捡起钉在地上的纸张,翻看起来,越看眼睛越亮。

“大哥,你看!”

上面详细列了府衙几位可能管这事儿的官员,特别点了一位李同知急于升迁,最可能借这事儿添光,又有如何拦截李同知的法子等等并一锭三四两重的银子——足够雇一辆车去嘉兴城。

“多谢恩人,王二必不负所望!”王兀朝四方各打了个千,正色道。

大荣看着人出了青蒲镇才胡乱买了一包点心,面色不变的回了柳树屯。

要说唯一好办的是,那县令背后并无什么大靠山,当初犯了事儿,不过是靠钱财通路才得以保住官身……

大荣前世做惯了,虽说现在不必操心那么多,却也还习惯掌控情况,每期官文必看,又特特花了时间去嘉兴城打探,早就对府衙各位官员情况了若指掌,所以当初才说要等——青蒲镇这两年也出了几个秀才,兴许再过一段时间,根本不用大荣自己费心思找人去嘉兴城,自然有人会忍不住!

等李同知查明了真相,一纸折子送到京城,再等皇帝处理了,刑部、吏部派人过来,一切落定后,已经是酷暑来临了。

宁做太平犬不做乱世人!

大荣轻轻的把书合上,前世就是征战沙场,战无不胜又怎样,年年征战,年年加税,年年抓丁……便是国土无疆,却是十室九空,一连百里无人烟……

这个天朝几代皇上都是励精图治之人,朝野一片清明,百姓安居乐业,严惩贪官污吏,就是没有那无数进贡的属国又怎样!

李同知陪着刑部的人抄了那县令的家,所获财务按照青蒲镇在记户籍,每人获赔几十个铜子儿,凡被占去的铺子、房屋当即返还,与刑部一起来的还有今科新取的三甲同进士一名,接任青蒲县县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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