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也许我还没有到无药可救的地步，毕竟这些突如其来的变故都才刚刚发生。也许绝望后就能重生，可我一定不能选择建辉来让自己绝望，他在我心里必须停置在一方净土之内。

第七章

我进了一个特别的聊天室，然后认识了一个……姑且称他为男孩吧，并不知道他的实际年龄。

见到本人我才发现，你完全不能用网络世界里的印象去评价一个现实世界里的人。我差一点没忍住，就要管人家叫“大叔”了。

有人说：我从来不做什么计划，因为计划常常赶不上变化，我都是随心而动。

我突然很向往那种自由，什么都不用在乎的随意，真的，因为我的计划也完全乱了，简直就是彻底颠覆。

之前还偷偷的特别臭不要脸的想：怎么才能比较合适的进入主题而不让对方觉得冒昧唐突，我这只没经验的菜鸟可不要伤到人家什么的。结果发现，我真的想多了。

那个男人是个急性子，三句话没说完就把我按在床上，那家伙力气大我好几倍，我连反抗的余地都没有。我是真的害怕了，肠子都悔青了，这真的不是我想要的啊！

真不知道是我之幸还是不幸，我没有被大汉摧残成小抹布小白菜，衣服刚被扯开，小旅店的门就被人从外面踹开了，然后几个男人气势汹汹的冲进来，一边喊着：“警察！警察！不许动！”一边把我们俩分别按在墙上。

原来，这段时间正好严打黄赌毒呢，我记得局长老爹好像是提过，真没想到，这些事儿还能跟我扯上关系。

简单的录了口供，其实也没啥好说的，除了姓名，性别，年龄，其他的问题我都不知道怎么回答，那个警察一直在那写着什么，好像也不在意我的回答，我不答就直接问下一个问题。

本来我以为，这下完了，肯定要拘留了。还自我安慰说，这样也好，等我回家老爷子的气也就消得差不多了。不知道那个男人结果怎么样，我没有被收监，反而见到了我老姐。

“真是太麻烦你了，李哥，我这个弟弟就是太笨，总被人骗，真是不好意思给你添麻烦，等哪天我请你吃饭啊。”

安雨薇跟那个警察特客气的说了几句，死拖烂拽的拉着我往出走，一边又特别低声的咬牙切齿的说：“作死啊，你就等着掉层皮吧，老爷子都头顶出气儿了。”

出了大门，安博修同志单手插在裤子口袋里，另一只手夹着烟头，看上去还算冷静。我低着头，挑着眼皮看一眼他，快步从他身边经过。

“站住！自家老子都不认识了？”老头将烟蒂摔在地上，瞅着我。

“不敢不敢，我是怕给您丢人啊，这不还在您的势力范围呢吗。”

“你他妈的还不够丢人的吗？你还想怎么丢人。”看这就是要上来揍我的架势，我都绷紧全身的肌肉准备受刑了，本来就是我错，打我也是应该的，我也没想躲。

“爸！爸，你要收拾他等回家再说，咱们先上车啊，上车。”我姐赶紧扶上老爷子上车，还给我使了个颜色。不过她应该也没对我报什么希望，特别小的时候闯了祸还会哭着讨饶，后来连哭都不哭了，怎么打都受着。我姐说夜里总听见我哭，特慎得慌，我自己完全没有印象，可能是在梦里吧。

我的专用刑拘是一根竹条，好几年不用了，打了几下，我还没有觉得疼的受不了，竹条就断了。

可是爸的火气还没有消掉，他一边气骂，一边搜寻着其他能教训我的东西。

“你说你要是打架斗殴，你要是赌，就算你贩毒也没这么丢人啊！你竟然嫖，娼，还是被人嫖！还是个……还是个男的！你说你……”我没抬头，感觉他举起了什么要砸我，肯定会疼死，我条件反射的闭上眼睛。

我听到“嘭”的一声，还有我妈的哭声：“你气归气，你还真想打死他吗？他就算再不对也是你儿子啊，就是因为你动不动就打他，他才压抑成现在这个样子！”

“你……我管他还不对啦？我是他老子我才管他！还不是你太宠他，什么都顺着他，在这样下去，我看他就要得那同性恋的病了！”老爹咆哮着。

“他只是……”

“是！我就是同性恋！”在我妈还要为我辩解的时候我喊出来，多久了？我没有在我爸面前有过那么肯定的态度，而且是抬着头看着他。

几乎每一次都是，我爸一边教训我，一边和我妈相互指责谁为我的堕落要付更多的责任。我在一边安静的疼痛着，心里就算有千千万万的想法也不会想要说出来，因为我知道说出来也不会切切实实的影响到什么。

有时候就算所有人心里都明白事实是什么，可当有人说出来的时候，大多数人还是会表现的大吃一惊。

短暂的出奇的平静之后，最先爆发的依然是我的局长老爸。

“我打死你这个混账东西，我们安家的脸都被你丢尽了，我怎么会有你这么个儿子，你是我儿子吗……这是上辈子造了什么孽呀……”我妈和我姐震惊之余还能反应那么快的拉住扑向我的老爸，大概他当时真的有直接把我弄死的心吧。

老爸被两个女人拉着，挣了几下，力气越来越小，说话的声音也越来越小，最后我竟看到他捂着脸的手指里有水溢出来，这才让我真的惊了，我当然明白那是什么……

从事发开始，我都没有过想要流泪的冲动，而此刻，我的眼睛在一瞬间酸胀无比，很快就湿润了。

在得知自己喜欢男人，还是自己从小玩到大的哥们之后，我羞耻过，恼愤过，却从来没有过此刻如此的内疚。我在心里对这三个人一直说着“对不起”，我突然意识到，喜欢一个什么样的人，真的不是我一个人的事情，我是给其他人添了多么大的麻烦。

那个我觉得从来不尊重我的刚毅的被我称为父亲的男人也已经老了，他也开始藏不住软弱和无助了。对，那是无助。我是一个多么差劲的儿子，我突然开始反省心里从小到大对父亲的怨念，我是多么的自私，我从未体谅过他是多么望子成龙，对我恨铁不成钢，我只觉得，他是要保持他的威严，无论在工作岗位还是在家里，我觉得这个男人是粗鲁的，孤僻的，原来我的表面顺从，是从内心开始孤立了他。

之后换成我爸孤立我了，他没再对我说过一句话，吃饭的时候我坐下他就拿起衣服说上班去了，看我下班回来，也不再客厅里看电视了。

我明白，他那么正统的思想是不可能接受我的，我还是让他过的舒服点吧，我早饭晚饭都到公司附近的摊位解决，晚上回去除了上厕所绝不出自己房间一步。我在网上看租房的广告，我觉得我还是搬出去比较合适。

第八章

卧室门打开的时候我正躺在床上打电话跟中介说租房子的事儿，我还被吓一跳，感觉好像好久都没有除我之外的其他人打开过那扇门了。

“妈！？”我从床上跳起来，一下子跳太猛了有点晕，我妈把我扶住。

“我是你妈呀，就那么吓人吗？”

“也是，也难怪你这些年什么都不跟我们说，我跟你爸太不称职了，谁也没有真正关心过你的感受。”我妈显得落寞，甚至有点——可怜。

身为儿子让母亲到了这种地步是完全不对的，我想解释劝慰，嘴却笨得很：“不是的，妈，不是那样的，你们都很好，有不好也是我一个人的不好……”

我妈闭着眼睛摇摇头，抬手对我摆了一下，我低下头沉默。

大概过了十几秒，我妈像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开口：“孩子，你……真的喜欢……喜欢男的吗？”她说到“男的”的时候，有种恐惧般的小心翼翼。

我实在是没有勇气开口回答“是”，也做不到对着她的眼睛欺骗说“不是”，只好沉默缓慢的动作特别微小的点了一下头，我知道，我一定让她失望透顶了。老爸说的没错，我实在是太给他们丢脸了。

“就真没法喜欢女的了？”她心里可能还存着某种我还不至于不可救药的侥幸。

“对不起。”我说。

她了然的点点头，然后说：“是……建辉那孩子吧？”

我的反应一定把我诧异极了的心理表现的淋漓尽致了，她怎么会知道。

她笑了，像是对我的安抚，她伸手拦着我的后脑勺：“傻孩子，你是我生的，我怎么会不了解你。很多东西我不说，可是我都看在眼里了，以前不会多想，可你说你喜欢男的，我想除了建辉不会有别人了。你为他闯祸，为他受罚，为他跟你爸对着干，你自己记不记得除了他，还有看过谁的背影吗？”

我目瞪口呆，原来最了解我有多喜欢李建辉的人不是我自己，是我妈，这对她来说，是多么残忍的聪慧啊。

“对不起！”我又说。

“最开始是挺难接受的，我从没想过我的我儿子会有什么不正常的地方，你帅气聪明，只是不太爱说话，这不算什么缺点。”我看到她的眼睛晶亮晶亮的，那是闪动的眼泪。

“想通了也就没什么了，其实如果我有够关心你的话，早就该发现了，你对建辉那么不一样。”

我受不了了，我的错误怎么可以让最爱我的妈妈那么自责。

“对不起对不起，都是我的错……”我像小时候一样，扑在她怀里大哭，妈妈也像从前一样，不说话，一下一下拍着我的背。

过一会儿，她推开我：“你真的改不过来了吗？”

“妈，我试过了，我知道我把你们的心都伤透了，我知道我让我爸丢了大人了，可我问我自己可不可以不要喜欢建辉了，可不可以和一个女人在一起，也许我也可以和一个女人结婚，可我不知道要怎么爱她，也许我有一天喜欢的不是建辉了，可我……我只能跟男人做、爱。”

最后一句话说完，妈妈狠狠一巴掌甩过来，我的脑袋都懵了，一边的脸疼到麻木，可我的心里也稍微舒坦了一点。

“对不起，我不是人，我辜负了您，我是活该天打雷劈的……”我又被甩了一巴掌，我感觉到她的手在发着抖。

她的眼泪淌下来：“我是失望，我期望你能过的幸福生活现在都不可能了，我没有觉得你是对不起我们，我是心疼啊，孩子，你以后，可怎么办，别人怎么看你？你怎么在这个社会生活啊？别人都会嘲笑你的呀。我怕你受伤啊，建辉靠不住的，你爱男人，可会有男人愿你爱你吗？你让我怎么放心啊？……”

我们母子两个抱头痛哭，我们好像都有很多年没有掉过眼泪了，我妈泪点高，平时看泡沫剧老头子都受不住了，她也没什么感觉，她不是铁石心肠，她只是什么都看得淡看得开，可我依然在她心里打了个死结。

我拜托妈妈，不要告诉老爸我喜欢的是建辉。我想我妈是明白的，她说如果我自己不愿意说，她是什么都不会说的。

家里人知道我要搬出去的事，爸没什么反应，妈和姐说，如果觉得搬出去方便的话，他们不会阻拦，只是希望我周末可以回家住。

估计她们可能觉得我会想把什么人带到家里吧，我没解释，考虑了一下，答应了每周六回家去住。

马上入秋了，还下了一场不大不小的雨，天儿一下冷了不少。我裹着衣服压着马路闲逛，一辆宝马急速开过来停在我边上，差点溅我一身水。

我腹诽：这车主真贱。然后就看到，李建辉的脸从慢慢摇下的黑色车窗里露了出来。

“这干嘛呢？消化食呢？”

“散步，您哪位呀？我不记得认识什么煤老板，暴发户啊。”

“瞧瞧，瞧瞧，多么赤果果的羡慕嫉妒恨，走着，上车！”

“不上这么土的车。”我说完往前走。

建辉往前开几步追上我：“最后问你一次，上不上来，不来可就没机会了。”

最后，我坐在他的副驾上跟他去见那个包养了他的富婆。

可能真是闹得太疲惫了，见到建辉没有想象的那么尴尬，现在我反倒是自然了，就是不敢回想在他出租屋撞到的那一幕。有的事儿吧，可能真的是时间久了，印象和影响就都淡了。

建辉问我是不是去他那找过他，我特心虚的赶紧回答“没有”，还偷瞄他又没有看出我的心虚。

他说他不在那住了，过两天就都拆了。“操，这下想偷腥都难了。”

原来是被正牌老婆管太严了，不敢明目张胆造次，抓住机会就会那个出租屋和那些蜜蜂蝴蝶乱搞。

“这是小燕，这是我哥们——雨泽。”建辉先哈巴狗一样上去又捏肩又捶背的，之后给我们介绍。

“景小燕，你好，我听辉哥提过你的。”

我还以为会是个老太婆呢，原来是个小姑娘，心里小小吃惊了一下。女孩子穿的很时髦，胳膊大腿都露着，我都替她觉得冷。样子像个小太妹，说话口气很大，就像身后有个什么巨大的靠山给她撑腰一样。一顿饭，我没说几句话，就看她和建辉表演了。看起来她是挺喜欢建辉的，不像建辉说的她包养她，完全是一对幼稚的热恋的小情侣，我是很看不下去的，一顿饭吃得有些痛苦。

建辉自然是要送她回家的，很晚了，他给我打电话问我那女孩怎么样，我说：“挺好的，好好对人家。”

“呸，还跟我打官腔。你知道景邢吗？”

我又不是高人口普查的，怎么可能谁都知道。“不知道呗。”

“估计姑父肯定知道，他在道上有些地位的，没少跟条子迂回战，小艳是他妹，其实我现在的靠山就是邢哥。”

跟我说这些干嘛，好像没什么关系。“哦，那你最好不要跟我爸提起他。”

“什么跟什么呀？”

“那你是要说什么？”

“那个……那个……”

“你李建辉什么时候也变成一个这么墨迹的人了？”他以这种语气这种态度就是要有求于我了，可他现在有钱有靠山，还能找我干什么？

“其实也没什么，就是，姑父在家说没说过什么呀？有没有什么关于邢哥的？有的话你能不能给给哥们儿通个气儿？”

我明白了，几乎是第一次，我对他说了拒绝。“我知道你混，可你怎么能这么混呢，那是犯法的事儿你知道吗？你最好也离他们远点。”

“我离他们远点谁给我钱？谁替我挡着那帮不要命的混蛋？你吗？”他在那边发起火来。

我说：“我可以给你钱，我可以替你挨揍，你能好好地，消停的吗？”

他沉默了一会儿，电话里听见他的呼吸声逐渐平静：“小孩，别天真的。”

“反正我不是不会帮你的，我不能害我爸。”我挂了建辉的电话，我真怕自己受不住他的磨，我爸就要退休了，我不能再害我的家人了，不能再因为建辉伤害他们。

第九章

又见到夏熠城，他是来向我道别的。

“什么？你要去香港？”我觉得我是从别的地方突然跳跃过来的。

他对我的吃惊表现的更加吃惊：“上次不是跟你说过吗？这么快就忘啦？原来你对我这么不上心。”夏熠城难得表露的不那么自信，有些失望。

“啊……”我抓抓脑袋，有点尴尬。我想起来，应该是那次见面的时候说的，那时候我整天心不在焉的，什么也记不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