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然知道的。那里不乏高手,但顶级的没有。”
“嗯嗯,江头的高手都在那了,你才来几天,就发现那里了?有句话说:真正的球员人在哪,球场就在哪。还真这回事。”他显得很兴奋。我笑了笑,这个看着安静瘦小的男孩,他是真的喜欢篮球。
“你还没对我想打小前锋作评价。”
“你想去内线搅和是吧。弹跳会为你抢篮板加分,但内线冲击最需要的是力量。这些不用我说,你自己应该很清楚才对。”
他郑重的点头,脸上出现了刚说想打小前锋时出现的表情。“
“理论性的东西,参考一下就可以了,一切以实际出发。在远城打场比赛,战术遥不可及,场上分工也没有多明确。大家都随机应变,胜利很大程度是靠团队默契,所谓技术好不如配合好,就是这个道理。”
他还是郑重的点头。
一直以来,我本人1——5号都能胜任,为此他们还给了我最摇摆的称号,但我个人也偏好打SF,我脑袋里浮现着自己与小宇对位的情形,不由叹口气……
老陈终究还是知道了小宇之前受伤的事,反应不大就说了句:“摔得好。怎么不摔断呢?”
我说:“老陈,陈新宇不是你亲弟弟吧?”我的意思是,如果是亲的,怎么也要好生对待。
老陈吹胡子瞪眼:“是我亲弟弟像他那德性,我活埋了他!我给他这么逍遥快活。”
据老陈说,小宇刚初中毕业,爸妈都是远城人民医院的医生,并安排了他四中读医卫班,直接跟信城医学院对口。等他大学毕业再凭他爸妈的关系,工作,人生,基本上没什么自己担心的,可小宇却偷偷把志愿改了。
“还跑到他外婆家,跟那些二流子玩,染黄狗毛穿吊档裤,他妈打骂了他一顿,他就跑到良城来找我了。他以为我这里很好玩,不让他吃点苦头他不会知道错。”老陈越讲越气。
我不想发表什么言论,我很理解老陈,又没发现小宇错在哪里。
七夕情人节,大晚上的,刘兴打电话叫我出去喝酒。我把小宇带了出去。
路上我打了个电话给樊珊。街上正是热闹时,十多天没见,一群人都在开我玩笑。吃过夜宵后该干嘛的都干嘛去了,就剩刘兴和我,还有小宇。
十字路口,只有横向有交通,灯红酒绿;纵向一盏路灯都没有,我们买了几瓶酒坐在黑暗处路涯子上。我和刘兴喝烧刀子,咬开一瓶啤酒给小宇。我们喝着酒,聊着聊着聊到了女人。
“……在厂里我没公开和她的事,就在外面租了个房子住。那吊毛天天去惹她。那天我喝了斤百酒,腰上插了把砍刀就冲到了他车间,厂长都出来了,周林也劝我,足足劝了三个小时我才罢休,老板就结了我和那吊毛的工资。”
“那时候快过年了,回家里家长就想帮我介绍,我叔劝我去,说你不乐意,也去看一下,看都不看就说不要,对不住人家。我就去了。本来说坐一坐就走,坐一坐坐到了吃中饭。”
“吃个中饭就认定你了!”
“我也不想,那女的家里一定要留,不吃太不给面子了,我叔又在上面压着。吃饭就喝酒,桌上就我一个晚辈。按习俗,我最多能和几杯喝?”
他虽然是问,但我们都没有搭腔。
“我一杯都不能喝!但是杨枭你知道,和长辈吃饭不敬酒是很不尊敬的事,最后每个人我都敬了一杯!”
“下午又聊了一会天,我叔就叫我坐摩托搭那女的去玩玩,他们的意思是叫搭她回我家,让我爸妈看看,就算是讲好了。我就带她去街上溜达了一圈,加了点有油,下午5点多就把她送了回去。”
“后面我爸妈和她爸妈就开始筹办我和她的酒席了。我跟我老子干了起来,他说我不要就打死我,我冲到厨房左手大拇指往俎板一按,右手拿起到刀砍了下去,当时那个血飙得满地都是,我妈妈吓得脸都白了。到医院所有人都看着我,医生帮我缝针,我疼的哀嚎大叫,他都在旁边不停地说:你现在知道疼了,啊?”周禹说着伸出左手:“就这。”那是一老化了的疤。
“我跟我老子说,我又不是没女人。他说你有本事带回来!当时我身上一分钱都没有,我姐姐给了两百块,我买了张汽车票又来了良城,剩下的钱去花店买了束玫瑰花,去了我们的租房。”
“那花她没要,我一把扔进了垃圾桶。”
“我还以为她感动得泪流满面。”我又点了一支烟,把烟盒仍给刘兴,他拿了支又问小宇要不要。
小宇摇头。
“吸根玩玩呗。”我说。于是小宇拿了支。我把火机扔给了他。
“我说玫瑰花你可以不要,我这个人你跟不跟,你跟我今年带你回家,她说不想跟我回去。我甩了她几耳光……”
刘兴最后这句一出来,我对他的同情瞬间为零:“那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他也显得有些理亏:“当时太气了,她还打我呢,你们以为。”
“那她打着你没有?”我问。我就不信一个女人打得过他。
“她想打我?我甩了她两个巴掌,她拿凳子来挖我,我一下躲开她扑到了地下,踢了她几脚她就在那里哭了起来。”
“真没什么好说的,你打什么不好打女人。”
“当时气啊,我什么底你也知道,这些年我一直很低调,为了个女人在这边把事情闹那么大,家里又闹翻,年都不能回去过。你知道我妈打电话给我讲了什么话吗?就讲了一句:你不在家过年,我吃肉都觉得没味道。我听着眼睛水都在眼睛里打转。她还当是我女人,就跟我回去给我老人家看看。”
“就这么结束了?”
“去年7月份她嫁到午城去了。”
我别无做法,我伸过酒瓶和他干。
他碰得很重,笑了起来:“操死午城。”
快12点了,看刘兴摇摇晃晃进了园子,我也和小宇也拐进了去工厂的路。
“杨枭,你扶我一下好吗?我头有些晕”小宇抬头看着我柔声说。
我伸手搂着他的肩,让他的头靠在我手臂上,路两边偶尔有发廊还亮着昏暗的灯。小宇眼睛半闭着,长长的睫毛倒影在眼睑上,脸颊微微泛红,他真漂亮。
第3章:蓝红黑的含义
小宇跟我说他妈妈打电话叫他回去。
“我听说你偷偷把中考志愿改了,有这种事。”我问。
他不做声。
“你改到了一中去了?”
“你知道?”
这下轮到我沉默了。
“录取了吗?”我问
“录取了,前不久我妈打了电话给我,叫我回去。”
我仔细的打量了下他,回想了这些日子和他打球的情形。“小宇,今晚我们开始进行系统化训练。”
我所谓的系统化训练就是高中校队那一套,那时候训练也就是下午放学后,至晚自习之间的一个半小时,按数量完成一些基础训练,这会占据训练时间的三分之二,剩下的三分之一进行对抗练习,就跟我!分析每一次进攻和防守成功与否,边讲解边实训,要的就是时间和量及效果结合的最高点。
训练实施的第一天,小宇有些吃力,基础训练结束后,接下来就是对抗练习了。篮下,我转身把球刚举上头顶,他已经扑了过来,弹跳真是恐怖!我拉回举起的球,他意识到上当后猛劲一下潮退,身体往下落那刻,我正式出手,把球给进篮筐——这是最基本的假动作。
“你教我刚才那招。”
“那是内线用的。”
“要是哪天我被逼到到内线和人对抗呢?”
我把球扔给他,先让他把空气假设为对手。“假动作攻防最注重的都是时间~转身脚步要稳,多转几次~不行,再来~第一下出手注意脚别起跳!重来~对手跳起下拉,对手下落出手!~不错,我来对位~出手慢了一点~假的不够真~对,就这样~我没放你水~哎呀不错还会擦板~最后一个~我不跳你直接投啊,还做什么假动作,哈哈。”
小宇状态很好,很快就适应了训练节奏。他对对抗练习的兴趣很明显大于基础训练,但他并没有提出减少基础训练,增多技巧练习。单凭这点,我想他还是懂事的。但这远远不够,没有真正的竞争,永远不会进步。他急需要。我们商量好月休放假去公园组队打半篮,去和一无所知的对手对抗!
计划赶不上变化,月休那天东南亚国家的代表来参观生产车间,取消了假期(不是推迟)。得知这样的消息,小宇无奈又气愤。老陈看不得他那样子,罚他加班。22点同事都陆续离开,车间就剩我们两个。
“杨枭你回去睡觉吧,今天不能训练了。”
我倒了些丙乙铜,坐在了他对面,和他在同一张桌子上还原次品作业。
“你怎么想到要去一中的?”
“我想去走区,这样就可以住校不用住家里了。”
“就因为这个。”
“嗯。”
我笑了笑。
“我下面跟你说的,你要认真听,别分心。”
点头。
“一中校旗是由三种颜色组成的,蓝色,红色,黑色。这也是一中校队的精神所在。蓝色是蛰伏。红色是凶猛。黑色是吞噬。”
“什么叫蛰伏?”他问。
“就是动物冬眠,蓄积能量。低调、隐忍,暗自磨牙,厚积薄发,一招致命!”
九月迫近,伴随而来的是我19岁生日。晚上我在正街上搞了个排档,一桌十几个人一直喝到凌晨两点。小宇12点之前被老陈遣了回去,也没和我喝一杯。大伙分道扬镳后,我一个人昏昏沉沉回宿舍,人都睡了周围很安静,我敲了两下门就开了。眼前一片模糊,我隐隐约约看着什么在黑暗中闪光,怎么到床上的我也忘了,那个闪光一下在前面一下又到左边,最后什么都没了,连模糊都没了。我想那是他的眼睛吧,那一定是他的眼睛。
次日老陈已经帮我请了一天假。下午醒来我还是去了车间。停气那会,我和小宇说到昨晚晚喝酒的事。
“你怎么也不敬我一杯?”我问。
“我不会喝酒。”他一脸无邪。
“不会你好歹也喝一杯。”我不依不饶。
他仍然一副不知世事的表情看着我。
“记住以后别人做东,生日也好,升学也好,你怎么都要敬一杯,这是最基本的礼貌。”
他点了点头:“我不是很懂这些。我看那些人都灌你,他们就想把你灌醉。”
“我生日嘛,就是负责被人灌醉。”
“以前我看过我们那一个人喝醉酒,又倒又吐。他们也不想想,把别人灌醉别人好难受。”
我都不知道怎么回答才好。脑袋还有些沉,心情却格外晴朗。我恍然大悟:“你不和我喝是因为不想和他们合伙灌醉我?”他避开我追寻的目光不回答。
沉默一小会又扭过头来问我:“你看着我干嘛?”
“看你那么二。”
“你才二。”
一个半月的工厂生活总算是结束了,当天下午我就和小宇就去了公园,和那里的球手过招。
七点半天黑了下来,人陆续的要走,小宇一再挽留,到八点半最后一组也必须走了,收拾着东西,说:你两个随时来玩。我随口应着,心想下次不知道是什么时候。
没有夜班上的小宇和我,还没过瘾。借着灯光我们玩爬楼梯,罚球,还有斗牛,力气都用完了兴致却没有少一分。这下轮到我进攻,我在篮下单打他,一个转身球刚举起来还没过头,狠狠一个推力插入我双手之前,皮球被拍了下来!惊讶和无力使我跌倒在地。
“不得了,会被人笑死,杨枭被人盖火锅了,被一个矮20厘米的小孩,哈哈哈哈。”我笑得肚子发疼。
小宇还弄不懂状况,忙说:“那个不算盖帽!你还没起跳,球也没过顶。”
“算!怎么不算!”
我们拖着身体找了个地方吃饭,又去网吧看了场男篮世锦赛的直播,出来已经凌晨一点了。
“工厂关门了。”
“嗯,等下去开个房,介意睡外面吗?”
“不介意。”
“我突然还想喝点酒。”
扛了一件啤酒,坐在昏暗的马路崖子上。我们没说什么话。我被一种苍凉感深深袭击着,几瓶酣畅下肚,开始乱吼乱叫:我曾经问个不休,你何时跟我走,而你却总是笑我,一无所有……
花了一天把这边的事打理好,该请吃饭的请了吃饭,该修理的也做了了断。我叫小宇别急着回去,跟我去城里玩玩。
我们坐了个城际公交,穿过这些破烂又繁华的小镇,到达城区。
那阵子正在打世锦赛的,每天下午我和小宇去文化广场打球到天黑,然后去商场家电区的液晶显示器前看世锦赛。事实上,住的房间有电视和计算机,不过商场里人多,有看球的气氛。
去人民公园玩。远远看见卖花的小孩拔女孩子的裤子,鞋子。小宇看着这些情况心里很不是滋味。想去帮她,我拉住他:“你去干吗?买那小孩的花送人家女孩子?等她脱困了她男朋友找回来你怎么说?”
“一定要买花才放手?我想去揍那两小孩。”
“看不出来啊,你这么暴力。”
“不打她们不知道错,我小时候捣蛋我奶奶就打我,我长大了问她,她很慌的否认,还以为我记仇呢。”小宇说完又笑了。
“你说那些小孩上学吗?在学校会不会遭同学排挤?”他又问。
“和你一样,过两天就开学了。他们在学校得势得狠……别看了,早想到你还小,不能接受社会上这些,我就带你走西门了。”
我们没再理这些碍眼的事,径直往公园门口走,却没想到两个小孩猛的冲过来,一个要我买花,另一个要抱住小宇的腿,我用良城本地话呛了一句:找死啊!拉着小宇就快速进了公园。
“有病吧,这么能跑都他妈为国家储备人才。”进了公园小宇边喘边说。
“谁让你长成这样。现在正流行什么女的都搞得成男人样乱七八糟?那小孩肯定把你当女的,以为你是我女朋友了。”我说。
“听你这么说,好像一对男女就应该被他们缠着。”
“不是应该,这是实情。”
“算了,也多亏你会讲良城话,要不你那句,估计我鞋都没了。”
“那不可能,他要抱住你,我就买朵花送给你。”我说。
中国队打完最后一场比赛。我和小宇都要离开良城了,他回远城,我不打算和他一起回去,而是直接去信城,准备学校迎新生相关事宜。
去买车票那天,下起来毛毛雨,公交驶过千江一桥,小宇叫我看外面的风景,细雨中的一幅画随着公车的前进远离了视线。于是回来的路上,我们在一桥前一个站就下了车,上了桥。
我们站在大桥右侧人行道上,扶栏看千江烟雨,把接踵而至的车辆划过积水声抛在身后,眼前的千江从看不到尽头的远方悄无声息延伸过来,到脚下又往背后的远处流去,两岸是绿色的竹林,菜田,黄土黑瓦房。雨又细又密。我们都没说话,许久。
再次来车站,已是归日。
“有空就来信城玩。”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