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的污泥，不可以沾污少年的心。

或许少年的世界千苍百孔，但他的心还未腐烂。

林子安从未试过被齐浩这样严厉指责，怕自己刚才伤到齐浩让对方不悦，加上想到齐浩将要毕业，离开自己，心里头慌得没谱，心想既然他迟早都要走，现在走跟几个月后走都是一样的，绝望的吼叫：「你以为你是我的谁？母亲吗？你凭什么？我！」

就连血亲都会一一离他而去，更何况和他毫无关系的齐浩？

迟早、迟早所有人都会离开他。

「啊──！！！！」心中的恐惧汹涌而至，林子安痛苦的吼叫，一手将书桌上的物品全都扫至地上，深蓝色水杯亦不能幸免，瞬间化成碎片，水花溅起，溅到林子安的脸上，像是泪水般滑落到棱角分明的下颚。

他已经……不想再回到自己一个人的那个时候了。

他一定会死掉。

寂寞得死掉。

林子安无力的坐在地上，捂住自己的双眼，不想看到自己现在的样子，他能肯定，现在的自己一定非常的难看。

他想起很多年前，难得父亲一次和他吃饭，他一时兴奋过头，悄悄撒了一下娇，换来父亲不悦的说：「别得寸进尺。」

现在自己就是犯了多年前同一个错误，恃着齐浩对自己好，得寸进尺，肆意挥霍对方的宽容！

无理取闹的人，怎会惹人喜爱！

怎料预想中的责骂没有出现，取而代之的是一只冰冷的手，还在微微颤抖的手轻轻拭擦他脸上的水珠，苍白的脸上带着微笑。

如果不是那只震颤的手，那张苍白的脸，他会以为刚才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

世界上怎会有这种人？毫无保留的包容他所有的无理取闹？甚至带着惊惧，笑着安抚他。

林子安呆滞的凝视那个纤瘦的人，想看穿那人的心思，他看他的眉毛，看他的双眼，看他的鼻梁，看他的双唇……

终于他明白了，这个人喜欢自己。

他在用爱情包容自己。

因为喜欢，才能容忍。

他明知故问：「你为……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那人微笑说：「因为你是我的好朋友。」

笑得温柔友善，活像真的是只当他是朋友一样，可惜眼中的眷恋狠狠地出卖了他。

只是……这种喜欢能维持多久？这种喜欢能让这个人包容自己多久？

12.回报

林子安认为，人付出是需求回报的。

按那套漫画钢之链金术师所说的道理，这就是等价交换。你想要好成绩？拿努力温习去换呗；你想买点什么？给钱去买；你想要钱？快去打工……

换句话说，你温习代表你想要好成绩，你想要钱代表你有想要买的东西，你去工作代表你想要钱。

那么……齐浩对自己这么好，他想要什么？

如果他要的是爱情，自己给得起吗？

「你想要什么？」一次慢跑后，林子安问齐浩。

「啊？」齐浩被问得一头冒水。

也觉得自己问得唐突，林子安赶忙掩饰：「你快毕业了，没有什么想要的毕业礼物吗？」

「想要工作啊……」都快接近毕业了，身边的同学一个接一个找到工作，自己却还未有好去处……

经济不景气，公司不裁员已经算是厚道，会请人的自然是要精挑细选，他不是精英份子，所以也只有等的份儿。

林子安问：「你会回家住吗？」

齐浩说不出口自己已经家不成家，只道：「我会自己租房子住。」

这个人，不和自己在一起……会是怎样的光景？

不出半年，自己已经离不开这人，他不知道这是什么感情，他只知道自己不愿意活在没有这人的生活中。

一旦接触过阳光的温暖，便再也回不去那冷冰冰的壳内了。

「我……也有这个打算。」

「……？」

「我下年也不住宿舍了……你，要不要和我分租一间房子？」

「呃？！」齐浩大惊：「为什么不住下去？你……这人不会又做了什么天理不容的事让自己又遭排挤了吧？」

「我只是想转换一下环境而已不行吗？你到底跟不跟我住！」

他还以为齐浩会二话不说的答应，却没想到对方居然脸有难色的说：「你容我想一想……」

「有什么好想的？有人和你分租不是挺好的吗？」

齐浩很现实的说：「我有那个能力负担，但你……」

林子安刚没了经济来源，自然是要去找兼职了，但兼职来的钱不会够给房租，齐浩又有母亲要供养，负担不起两个人的份……

林子安不服气的反驳：「我去找多一份兼职不行吗？」

「既然现在在宿舍住得好好的，就不要自寻烦恼……」

「算了，你不愿意就直说，我去找别人不就行了！」林子安没想到齐浩会拒绝他，尴尬得脸上一阵青一阵红，最后索性拧过脸不看齐浩。

「行行行，你别气，让我考虑考虑……」齐浩扶额，就连考试他都未这样苦恼过。

甄泽瑜曾问他这样受气是何苦，林子安这阵子毛燥燥的，常常动不动便发脾气，奇怪的是自己一点也不觉得烦厌，害他被笑抖M。

前阵子好不容易能成功将母亲送进精神病院，由专业人员看护，总算是放下一块心头大石，现在又……

他确实是需要有人和他分租，可如果对象是林子安，他就要重新深入考虑，不怕别的，就怕自己愈陷愈深。

他本来打算和甄泽瑜合租的，既然发生了这种事，自然是要和对方商讨一下，听听意见，甄泽瑜没好气的说：「算了吧算了吧，看你这样子……不如应了他吧。」

齐浩趴在好友的床上辗转：「也对呢……」

甄泽瑜瞬间抓狂：「对你妹！我只是试探一下你，没想到你真的给我说对？我看他叫你去死你也会跟着做对吧！？你这见色忘友的混帐！」

「……冷静。」这还不是你建议的吗？

「他要什么你给什么，你迟早会宠坏他的。」

「好孩子宠不坏的。」

甄泽瑜反白眼：「坏了你不知道。」

「行了行了，你不知道他的本质，纯真、惹人怜。」想起林子安由初识到现在的改变，齐浩不由得偏心起来，话里尽是护短。

甄泽瑜额上冒汗：「纯真就算了，你叫那小败柳惹人怜？你没救了……」见好友眼里洋溢着宠溺，心知自己说什么也没。

齐浩艳丽的外表下藏着一颗温柔的心，你一旦让他用上真心，便能享用那软绵绵的温柔，谁也挡不住。

「你别忘了，他是直男啊……」虽然不忍心，但甄泽瑜还是不得不提醒自己的好友。

「我知道。」齐浩低眸，脸上苦笑挥之不去。

没有期望，也就无所谓失望，不会奢求回报，可以安心对他好，哪怕一天他步入礼堂，也在自己的预想之中，可以由衷的一笑置之。

他最怕的不是得不到，而是千辛万苦将宝物得到手，却被珍宝割伤，然后发现，那宝物没有自己想像中的美好。

那种幻想破灭的绝望感他绝对不想试。

连碰都不想碰一下。

13.终于发芽

今年的春天下雨的日子特别多，湿气特别重，让齐浩整个身子都不舒服，坐在书桌前温期末考都没心机，没温习多久就不适得趴在桌上。

这些天房间来得特别没生气，原因在于他那位好室友，整天都不见人，不到门禁前都不回来，不但皮肤晒黑了，还弄得一身伤，特别是他的手，天天都有新伤，齐浩多次想问他在搞什么，但又怕自己太多事惹林子安不快，只得硬生生把话吞回去。

「咔嚓」一声，门开了，林子安回来了，他一脸疲倦，跟齐浩说了声嗨便冲了进浴室去。

这种情况已经维持了好几个星期，齐浩很是担心，不知道林子安到底在搞什么，将自己搞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样子，明显精神不振。

「喂喂喂，别不把头发吹乾便睡。」看到那有如行尸走肉的少年想洗完澡道倒头大睡，没好气的把人一拖，拖到自己面前，拿起吹风机帮他把头吹乾。

林子安没睡透，但也不清醒，朦朦胧胧的看到身前有个人影，轮廓很像他的室友，就连帮他抹乾头发的动作也如同他的室友般轻柔，他很累很想睡，但想到自己被这么温柔的对待，幸福得不由得茫然的一笑，笑得像个孩子一样，却出奇的和他俊朗的外表十分相衬。

齐浩看着看着，忽尔觉得，那是林子安失去了二十年的笑容。

「好了，头发干了，去睡吧。」

「齐浩……」林子安迷迷糊糊的吐出他的名字。

「嗯？怎么了？」

林子安还彷如在梦中，断断续续的说出让齐浩不敢相信的话：「我……我喜欢你……」

「呃？你说什么？」他一愣，一时反应不来。

「你不要离开我……我喜欢你……」说罢，林子安强硬的吻上他的唇。

起初齐浩还愣然的被吻，到他反应过来时，已经被林子安压进床里，脸上爆红，「你……放口……」

「嘶……」

「……」

作恶的那人忽然沉沉睡去，大概是累坏了，他压在齐浩身上睡得安稳，齐浩本来还打算推开他，看他这模样，也变得不忍心了，认命的做人肉床褥，一面茫然的回想刚刚发生的一切。

因为林子安伏在他的身上睡觉，嘴唇落在他的脸颊旁，一吹一呼的，明显的触感，呼气的温热让他想忘掉刚刚发生了什么都不行。

——我喜欢你

——你不要离开我……

齐浩不知道林子安刚刚的话有多少是梦话，他只知道自己的心现在正大力的跳动，不可否认，他被打动了。

他心动了。

他沉迷让这个人依靠的满足感，好像看到这人幸福的笑，他也能跟着笑。

他想一直在这个人的身边，分享他的快乐。

以爱情的方式。

＊＊＊＊＊＊

睁开双眼，和以前醒来的触感不一样，像是压在什么东西上，林子安不解的张眼一看——他正压着齐浩。

齐浩双眼紧闭，胸膛的起伏显示他还在熟睡当中，林子安逐渐忆起他昨晚做了什么，他压住了齐浩，吻了他，甚至对他说……

——我喜欢你。

他心里头很乱，心想原来搞半天自己是喜欢这个人，但……如果不是的话该怎么办？自己是不是应该装没事，可这样的话，齐浩势必会躲得他远远的，说不定以后就会在他面前消失不见。

很多事他都还未搞清楚，但无论如何，他不想失去他，不想活在没有他的生活里。

「我喜欢你，我们在一起好吗？」他乱了，却还是凭着冲动把齐浩叫醒，对着满面通红的他这样说。

齐浩就算再未睡醒都被吓醒了，坐在床上结巴的说：「你、你……不是直的吗？」

「可我喜欢你。」林子安不知道自己为何能说的如此斩钉截铁，就连他自己都不清楚自己的心意，却说得好像真的一样。

他想，大概他是真的喜欢这人。

他没试过真的去爱一个人，所以他不肯定，可他宁愿相信自己喜欢他——他想自己喜欢他。

虽然笃定齐浩对他有意，却不知道他会不会和他交往，还是只是止于好感，甘于现状。

林子安：「我想和你住在一起，我不想和其他人住。」

变成恋人后就能一直在一起了，他是这样想的。

齐浩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哑然，脸上却已是涨红，眼神泛光，暴露了内心的希冀。

林子安问：「你喜欢我……吗？」虽然是用问的，但语气却是笃定的，他早就看穿这人喜欢他。

齐浩心猿意马，不知该不该答应，生怕林子安将友情当作爱情，如果一朝他发现这是错的，是误会，自己就会成为他人生的一个污点。

或许，自己也会因此粉身碎骨。

两败俱伤的选择，何苦？

齐浩久久不说话，林子安等久了心里也没底气，开始怕是自己会错意，又怕齐浩已经有男朋友了。

这么好的人，怎能是别人的人。

于是他说：「你和我在一起。」用的是肯定语，彷佛这是催眠，说了，就能成真。

「你知道在一起……是什么意思吗？」齐浩已经快被催眠的点头，却还是努力的保持清醒，有些事，还是得问清楚。

「就是一直一直在一起……对吧？」知道齐浩快答应了，林子安才安心下来，甚至像谈判加条件的那样说：「我和你一起住，我做错了的话，你可以教我，所以……」

「和我在一起。」

我们一直一直在一起。

终于，齐浩微微的点了点头，虽然心里带着困惑，但眼前这个诱惑太吸引，他还是点了头。

他语带震颤问林子安：「我……我能抱抱你吗？」

他觊觎这人的体温已久，只是一直告诉自己没可能，现在他来到他的前面，说喜欢他，想和他在一起……

这人怕寂寞，他也一样。

林子安得偿所愿的爽朗一笑，一个拥抱，就能换来这么温柔的人，太划算了，他没多想，也没有多说，大力将眼前人拥入怀。

雨后，种子终于发芽。

14.求仁得仁

一不离二，二不离三，坏事好事都是一样的，就在齐浩跟林子安互表心意的几天后，齐浩得到了一间知名会计公司的聘用，虽然工资不高，但至少有了收入，生活有了保障。

「子安，你找一份兼职就可以了，在你毕业收到工作之前，我付四分之三的房租，你只要专心读书就好了。」二人坐在床上用手提电脑看影碟，齐浩头靠在林子安身旁说。

当他跟甄泽瑜说这个决定的时候，差点就被赏了个爆栗。他明白好友的想法，他俩才刚刚开始，实在没必要这样义无反顾，可他实在是不舍得看林子安为了和他同居而勉强强撑，一个在学的大学生有多少能耐赚钱他还是知道的……没办法之下，唯有勉强自己了。

「不用，我够钱。」

「……怎么够？」香港寸金尺土，最普通的房租都至少要七千元，要林子安一个大学生一个月负担三千多元，会是一笔非常吃力的数目。

「前阵子我打工，储了一笔钱。」林子安悄悄在齐浩耳旁说了一个数目，不是大数目，但也足以令齐浩震惊得瞪大双眼。

「你怎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赚到这么一笔……」齐浩又往坏的那个方向想，脑袋只想到打劫，走私，犯毒……「你该不会去犯法了吧？」

「少乱想了，我是去地盘打工。」

地盘的搬运工以时薪计算，而且时薪高，肯做的话会是笔可观的收入，但这种体力劳动免不了会换来一身伤。

「难道你这阵子身上的伤都是因为……」齐浩难以置信的看向旁人，他没想到……

林子安有点难为情，不哼一声的别过脸，但还是隐藏不到脸上的红晕：「你少管啦，总之我够钱跟你平分租金……只要你别找太贵的房子就可以了。」这前阵子赚的钱够他用一阵子，然后他每个月打一份兼职，暑假时再找份暑期工，应该就够应付这一年的支出了。

「怎么办，我有点感动耶。」齐浩笑得眼睛弯成新月模样，虽然语气是嬉笑，但可眼眶已开始泛红。

这种被完全需要的感觉，他从来没有过。

甄泽瑜有周言了，父亲只要能供他出气的人，就算和他相依为命的母亲……其实也不需要他，她只需要她的丈夫。

曾经他以为，这世上应该没有一个会完全以他为中心的人，现在却出现了林子安这么一个人，说喜欢他，吻他，陪着他，为了和他生活弄得一身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