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今年要准备考试。”安澜说:“很重要的考试,如果考不过的话,以后找工作会非常困难,这是多少钱都弥补不了的。”
安澜说话的语气很轻,然而非常坚定。辰夜没想到自己一开口就被拒绝了,脸上挂不住,夺了安澜手里的茶杯,顿在桌子上,站了起来做出逐客的样子:“那你来这里干什么?”
安澜语塞,心想是你把我抱进来的吧。
“出去出去出去。”辰夜推他,安澜脚步不稳,身体前倾,就要撞到门上,辰夜抓了一把他的后衣领,待他站稳了才松开,然后自顾自地坐在床上,低头解鞋带。
安澜讪讪地站在门边,迟疑地说:“那,我有空的话会来帮你的。”
辰夜换上灰色的拖鞋,从口袋里掏出手机,起身找充电器。
安澜徒劳地用手推了推铁门,无奈地说:“哎,我出不去啦。”
辰夜找到了充电器,插在床头的电源上,然后打开笔记本,戴上耳麦,双手在键盘上翻飞。
安澜见他的黑色外衣还搭在椅背上,心一横,悄悄走过去,伸手去拿他的衣服,手指还没有碰到,整个衣服就飞走了。安澜转身,见辰夜正把那件衣服随手丢到床上,看都不看他一眼。
安澜无奈地说:“你这么大的人了,不要和我这种小孩子生气了行不行?”
辰夜挑眉看了他一眼,慢悠悠地说:“我没有生气呀。”
安澜又气又恨,张牙舞爪地冲上来,要夺衣服,辰夜丢开鼠标和耳麦,将衣服举得高高的。安澜够不着,就爬到床上去撕扯他的袖子,反而被他合身压到棉被上。两人本来是开玩笑的,没想到身体一下子贴在了一起。辰夜率先坐起来整理衣服,安澜也从床上坐起来,脸色通红,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
辰夜倒没有觉得有多尴尬,只是在心里嘀咕,他的肚子好小好软啊。辰夜将衣服披在安澜身上,说:“我送你回去。”
安澜顺从地跟在他身边,收拾了自己的东西回去了。一路上安澜脸上不断冒热气,心里也是百爪挠心千回百转……他好像是喜欢我的……吧?
两人走到宿舍门口,辰夜打算转身离开时,安澜忽然握着他的手,把他拉到僻静处,仓促地抱了他一下,然后松开,摆摆手:“我回去啦。”一溜小跑回到宿舍,差点跟迎面的同学相撞。
辰夜目送他离开,觉得又好笑又好玩。他摸了摸自己的嘴唇,还以为要亲亲呢,白高兴一场。
第九章:鬼婴(4)
自从护城河桥下发现了那些胎儿尸体之后,桥上连续发生了几起事故,先是大学生失足落水,然后是环卫工人清扫水中落叶时掉进河中昏迷不醒,成了植物人。城中议论纷纷,有些上了岁数的人说是鬼魅在作祟,甚至有人在河边烧纸钱,拜祭河中的冤魂。
然而这方法并不奏效,早春的傍晚,一辆幼儿园的接送车在驶过这座桥时,忽然失控,掉进了水里。当时车辆是密闭的,加上小朋友没有任何求救意识。等救援人员把车窗砸开时,大多数小孩子已经不行了。
这件事情在当地很轰动,几家报纸连续一星期报道了此事。虽然惨案多次在同一个地方发生,但是社会舆论只是在批判群众安全意识淡薄、幼儿园车辆存在隐患等问题,并没有往鬼神这方面想。
辰夜一开始也没有打算深究这些事情。他只是负责接送灵魂,人类的事情他是不大管的。但是他逐渐觉得这事不合逻辑。命案之间毫无关联,而且出事原因各不相同,却在短时间内同一个地方发生。这种概率简直违背自然规律。
辰夜作为一名有着一千多年工作经验的死神,对于工作中的意外状况十分敏感,他打算趁夜里人少的时候,到护城河桥下查看一番。(可见死神这一职业的辛苦。一般人还有个八小时工作制,而他们则二十四小时处于工作状态。)
但是当天晚上,安澜却打电话找他吃饭。辰夜思考再三,硬不下心肠拒绝,在街上火锅店吃了自助餐之后,两人在冷风里散步。安澜戴了帽子、口罩和手套,依旧冷得不行,嚷着要回学校。
辰夜另有打算,拉着他到护城河桥上看夜景。安澜听说那桥上发生过多次事故,心里有些发憷,嘟囔道:“我不要去那里,前几天很多小朋友掉进河水里死了。学校的女生说水里有恶灵。”
“什么恶灵。”辰夜笑话他:“你跟着我这么长时间,还怕那个?放心,有我呢。”他率先迈开步子往前走,轻声说:“要是真有,你到我怀里来,保管它们不敢碰你。”
安澜在凌冽的寒风里默默地红了脸,只好跟在他身后一步一步地走。桥上平日都有摆摊卖小玩偶的老人,但是这段时间非常冷清,只有车辆疾驰而过。两人坐在桥边的栏杆上,安澜抓了一把雪团成一个圆球,搁在手里扔来扔去。
“吃糖葫芦吗?”辰夜问。
“不吃。”安澜没好气地说。
“棉花糖呢?”
“你看我多大了?”
“好吧,我去买包烟,你乖乖在这里等我。”辰夜摸摸他的头发,转身朝远处一家超市走去。
安澜目送他的背影,然后百无聊赖地把手里的雪球丢进桥下的水里。“扑通”一声,这声音沙哑而低沉,黑色的水在灯光下漾出一圈一圈明亮的波纹。
安澜觉得雪球落水的声音很有趣,而水面上的波纹似乎也挺好看的,他攒了一个又一个雪球,接连不断地扔下去。然后趴在栏杆上,望着水面此起彼伏的波纹发呆。水面渐渐息止,水中显出桥上的倒影,一个眼睛很大,个子瘦小的男生趴在栏杆上发呆。
我长得也不好看哪,可他干吗老是找我玩。安澜心里犯嘀咕,他对所有的员工都这样吗?他要是真的喜欢我,就应该主动一点嘛,说不定是拿我寻开心呢,死神嘛,什么样的人物没有见过,怎么会看中我这样的。
他正胡思乱想的时候,忽然察觉水里的倒影眨了一下眼睛!
安澜汗毛乍起,吓得心脏都停住了。他扶着栏杆站起身,四处看了看,始终不见辰夜回来,一阵冷风吹来,他腿脚有些发麻,刚抬起脚,身体不由自主地歪斜,仿佛有一阵巨大的吸力似的,直直地掉进了水里。
水面上泛起巨大的水花,就在这时,辰夜在黑夜里现形,将即将落入水中的安澜捞起,顺带也抓住了水里的一只手——纤细稚嫩、却沾满了血液和黄白色粘稠物,水面开始剧烈动荡。
辰夜把安澜放在桥上背风的角落里,一只手幻化出黑色的镰刀,刀刃在水里轻轻一挑,勾出一个黑色的近乎腐烂的小被褥,被褥裹成一团,这是很多家长在冬天包裹婴儿的方式。
这一团棉褥勾上来扔在桥面上后,四周的空气里迅速散发剧烈的恶臭,以及尖利的婴儿哭泣声音。
辰夜叹口气,不知道又是什么糊涂人做出这种事情,他掩着鼻子走上前,棉褥鼓鼓的,包裹得十分严实,如果里面真的有婴儿的话,瞧身形应该还不足月。他用镰刀碰了一下,立刻从缝隙里溢出黑色粘稠的尸液。
这灵魂混沌无知,又凶恶阴狠,和它完全没有道理可讲。辰夜不和它废话,打电话叫来了运送灵魂的公交车。车很快在桥边停下,车门打开,胖胖的司机闻到这味道,连连干呕,又把门关上,连声叫骂,不许它上车。过了一会儿,他戴着口罩从车上下来,打开车底装行李的盖子,挪出一小片地方,吼道:“只能待在这里了,这是从哪个旮旯里冒出来的鬼东西,也亏你找得到。”
小棉褥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尖利的哭声也是有增无减。
辰夜蹲下来,轻轻地说:“你乖乖的上去,有好地方等你。留在这黑漆漆水沟里有什么好的,我念你年幼无知才放过你,否则凭你害的这么多人性命,我杀你一百次都有余。”
停了一会儿,小棉褥四周散发出丝丝缕缕的黑气,聚在一起,约有足球大小,这黑气缓缓地飘到车底的行李架上,安静地悬浮着。司机重重地盖上车盖,喘着粗气走上驾驶位置上,同辰夜摆摆手,驾车离开了。
哭叫声和恶臭已经消失,地面上的那个棉褥干瘪下来,看起来就像是垃圾堆里的一块破布。辰夜了结这件事情,转过身去看安澜,安澜受到惊吓,又浸了水,已经昏过去多时了。
安澜一觉醒来,发现自己躺在一个陌生的地方。看地毯和天花板的样式,这应该是一家档次不错的酒店。可是我怎么会在这里?他一头雾水,床头灯还亮着,但是窗帘紧闭,看不出白天还是夜里。
他掀开棉被想坐起来,才发觉身上滑溜溜的,掀开棉被一看,赫然发现自己竟是一丝不挂。他有点懵了,难道是昨晚和别人开房了?可是跟谁呢?完全没有印象了。
辰夜穿着白色的浴袍,从卫生间走出来,甩了甩手上的水珠,坐在床边问:“睡醒了,饿不饿?”
安澜的身体比大脑诚实:“饿。”
辰夜拨通了床边的电话,叫了一份早饭,不一会儿就有服务员推着小餐车进来,依次放下餐盘后离开。安澜趁辰夜在外面给服务员小费的时候,关上卧室的门,随便找了一件浴袍穿上,跑到卫生间洗脸刷牙。
两人围坐在小圆桌旁吃早饭,安澜才知道现在已经是上午八点了,他记起了昨天晚上的事情,而且对水里的恶灵很感兴趣。辰夜跟他解释:“那个恶灵来源于人流医院的医疗垃圾,这是一种煞气很重的鬼婴,东南亚一些地区的人曾经专门培养它来复仇。它的形成条件很特殊,必须是直系血亲乱仑所生,即父女或者母子所孕,待胎儿成形后,直接从母体中剖出,并每日喂给它人血,百日后方成。昨天我们遇到的那个,我猜测是偶然形成的,那孩子被引产后,却没有死,混在一堆死胎中被丢弃在桥洞下,吸食腐肉污血,成了鬼婴.”
安澜放下手中的煎蛋,听了这些话之后一点食欲都没有了。他想了想,问:“我的衣服呢?”
“拿去洗了,过一会儿服务员会送过来的。”辰夜低头用勺子搅拌着咖啡。
安澜低头看着自己衣服上的绒毛,压低声音说:“是你给我洗的澡吗”
辰夜翘起嘴角笑了笑,点头,又补充说:“你不用不好意思,都是男孩子嘛。”
安澜把脸埋在桌子底下,揪着衣角的毛线,又无奈又生气。
“哈哈哈。”辰夜忍不住笑,放下勺子站起来,把椅子拉到安澜旁边,坐下,硬把安澜揽在自己怀里,柔声说:“你不讨厌我吧?”
“……”
“你昨天掉进水里,身上都湿透了,所以我才帮你洗了澡,你生气了吗?”
“……”
“要是你不高兴,今天的事情就当没有发生过,好吗?”
安澜从他怀里抬起头,微微直起腰,小心翼翼地在他的左脸颊上亲了一下。
第十章:林宅(1)
嘈杂混乱的小酒吧里,几个长头发的年轻人坐在椅子上唱一曲老情歌。一个穿着背带裤的七八岁小男孩,怀里抱着一打啤酒,走到几个中年男人面前,说了句:“叔叔伯伯好。”那些人见他生的单薄清秀,很生怜爱,夸赞他嘴甜懂事,小小年纪就出来打工。小男孩腼腆地笑了笑,把小费攥在手里,飞快地跑回柜台后面了。
安澜的手机接到七个电话,都是宿舍的哥们打的,把他吓得心惊肉跳,以为老师上课点名了。与辰夜告别之后,就急匆匆赶回宿舍。在路上遇到了老三,就是长得很帅的那个舍友。老三一把抓住他,大呼小叫地说:“四儿,你到底什么来头?”
安澜莫名其妙地看着他。
“今天有人找你,哇,看起来超级有钱的,车子就停在咱们宿舍楼下面,迈巴赫诶,你说你是不是超级富豪的儿子,化妆成穷小子来这种小城市体验生活的?”
安澜脸色有些不好看:“那些人长得什么样子?”
“一对穿得非常奢华的中年夫妻,就像电影上七星级酒店顶层的舞会上,经常出现的成功人士那样的。不过他们脾气不怎么样,看起来挺傲慢的。”老三推推他往前走:“你快去吧,他们好像有重要的事情找你。”
“哦。”安澜折过身,从口袋里拿出饭卡走向食堂:“我还没吃早饭呢。”
“你……”老三瞠目结舌地看着他:“他们看起来很急诶。”
安澜两手插在衣服口袋里,无所谓地说:“我又不急。”
安澜在食堂吃了一份米粥和两个包子,又点了一杯奶茶,一边喝一边慢悠悠地回去。宿舍楼前的草坪上停了一辆黑色哑光的车,安澜走过去,车窗适时降下来,里面是一个保养得很好的中年男人以及画着淡妆、很漂亮的妇女。
“林先生、林太太。”安澜主动打招呼。
“老爷子死了。”林先生看了他一眼,淡淡地说:“三天后葬礼在庄园里举行,你也来。”
“我学业忙。”
“葬礼结束后宣读遗嘱。”
安澜冷笑了一下,点头道:“好的,我一定过去。”
车子缓缓驶离,草坪上留下几道深深的车印,刚发芽的兰花被碾压得七零八落。安澜走进宿舍时,看到旁边宿管阿姨气得脸都青了。他只好歉意地走过去,说了几句安慰的话,宿管阿姨叹口气,拉开抽屉,里面是一小沓人民币,她宽宏大量地说:“算了,人家已经道过歉了。”
安澜回到宿舍里,打开电脑订了去沿海某城市的机票。当天晚上宿舍的哥们少不了盘问他。安澜对自己的身世一向讳莫如深,但是又不愿意拂了他们的面子,只好简略地说:“我很小的时候,因为偶然的原因,在一个大户人家里住了一年,他们家老爷子很喜欢我。现在老爷子死了,他们要我参加葬礼,算是怀旧吧。”
“那你和他们是亲戚吗?”老大问。
“怎么可能?”安澜笑:“我这么穷,他们那么有钱,不是亲戚啦,一点血缘关系都没有。”安澜说到最后一句,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切,还以为终于傍上富二代了呢。”宿舍其余弟兄纷纷叹息,玩闹了一阵后,收拾课本去自习了。
安澜算了一下往返的行程,心里闷闷的,他是一刻也不愿意在那个皇宫似地宅子里待的。但是老爷子的遗嘱又很让他心动。十几年的贫苦生活让他对钱有一种直观的渴望。他心里知道老爷子大概不会给他留钱,但哪怕是九牛一毛,对一个普通人来说,就已经是一笔天文数字的巨款了。
临起程前的晚上,安澜去见了辰夜,他并没有告诉辰夜自己的事情,两人在学校食堂里吃了一顿晚饭后,到小树林里散步,安澜今天似乎对捕捉灵魂这种事情很有兴趣,一直问个不停,害得辰夜想说几句脸红心跳的情话都找不到机会。
最后辰夜别转过头,不高兴地说:“烦死啦,你对鬼魂这么感兴趣,我抓几只送给你,让它们陪你散步好啦。”
“你抓得回来吗?”安澜睁大眼睛看向他,因为世间的灵魂都是无形无色的,即便是死神,也只能牵引它们,不能强迫它们移动或者禁锢它们。
“呵呵。”辰夜面无表情地说:“你果然是喜欢它们啊。”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小节黑色的蜡烛,放在草地上,用打火机点燃,烛光在草地上笼罩出一小片光亮。这时远处一个只有半片身躯的人影从草丛里爬过来,好奇地盯着这光。辰夜冲它招手,让它过来。那人影果然慢慢地爬进光亮里,四处打量了一下,想要抽身回去,却被无形的丝网困住,烛光仿佛是天然的牢笼一样。将他禁锢起来。那人影左右挣脱不开,发了狠,怒视着辰夜,却忽然嘶吼着扑向安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