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昭一张稚嫩的小脸很努力地板着,做出一副极为严肃的模样,本应是一副极好笑的模样,但因着他那副端正肃穆的态度,竟愣是将那些笑点一扫而空。
周天祈不由得也收了笑意,板着一张脸,认真地照着仪程行事。
“入我门下,当恪守道规,当尊师重道,当谨慎持身,当传承道统,汝可能为?”
“弟子能!”
“赐汝道号:明诚。”
他看着已经站起的沈昭,伸手从一旁站在的道童傀儡托着的铜盘上取下一面巴掌大小的青色旗帜,递到他手边。
“赐汝青色莲华旗,汝当持之护持己身,明证汝道。”
“弟子明诚,谨遵师命!”
看着一脸认真的沈昭,周天祈不其然想到自己当日拜师之时,随即,便感觉到已经收入了紫府一向很安静的周天葫芦此时跳跃个不停,更有道道清流从那周天葫芦汇入他的紫府识海。
周天祈初时很奇怪,但见到垂手躬身立在那里的沈昭,便也有些明白了。
勉力压下一身真元的躁动,周天祈又将事情接连交代清楚,就回静室闭关去了。
第五十四章
拜师仪式之后,周天祈对洛卿交代了几句便匆匆闭关了。
周天祈闭关,闭关之前又将沈昭交托给它,洛卿便是看沈昭再多的不顺眼,也要熄了怨气对他好生照看。否则,日后它也不好向周天祈交代。
再说,洛卿也很清楚,周天祈,乃至是周天祈的师尊傅青,对于沈昭都很是看重。那,代表着他们青田大鹤天一脉的道统传承。
如果,它不希望有更多的人插入它和周天祈之间,打扰他们,那么,这个沈昭,就得好好的。
至于沈昭,虽然年纪尚小,但他是聪明人。如今他师傅不在,整个青田大鹤天便由洛卿掌控。若真跟洛卿扛着,日子不好过的只会是他,再说,以后在师傅面前,他也不一定能得了好去。所以他很有眼见地顺着梯子下了。
因此,自周天祈闭关后,整个青田大鹤天却是平和了很多。当然,这些,已经闭关了的周天祈却是不知道的。
静室之中,周天祈盘膝端坐在蒲团上,放置在身侧的香炉燃起清淡香料,在悄无声息间涤荡心胸,洗扫杂念。
他双手掐诀,脊背挺直,神念扫过浑身真元。
此刻真元里的躁动已经不想开始那样暴烈了,但却也没有往日那般温顺。
周天祈沉眉静默半响,观想自身,不一会儿,便发现了真元躁动的源头。
原来,躁动的不是他的真元,而是识海之中自他得到后便无时无刻不用真元淬炼的周天葫芦。
周天祈慢慢睁开眼睛,思索了一阵,手中掐着的印诀散去,随即,一个散发着玉色光泽小巧可爱的葫芦便被他托在手上。
周天祈将葫芦拿起放在眼前,细细地看了许久,终于发现了一丝端倪。
今日,这葫芦对他的那些隔阂,竟然全部不见了?
他想了许久,终于有些明白。唇边勾起一丝笑意,双手重新托着那葫芦置于丹田处,闭上眼睛。
沉寂的静室之中,一道光华倏忽而过,随即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却是周天祈将整个神念投入葫芦中去了。
他站在周天葫芦最高峰的山头上,抬头仰望漫天星辰,安静等待。
其实,他也不知道自己要等什么,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等到,但他就是有那么一种笃定的认知。
他需要在这里等着。
不知过了多久,漫天星辰星光暴涨,星辉奕奕。星光铺洒而下,直直将周天祈罩了进去。
周天祈也不慌,就那样等着。
不知过了多久,周天祈空明的灵台浮上一抹纯粹的喜悦,随即漫天星光像是得到命令一般,在半空中聚集凝结。
周天祈看着那一团渐渐凝实的星光,忽然心有所感,他抬手一道气息探出。那道气息直直没入星光之中,随即隐去。
周天祈见气息隐去,便盘膝直接坐在地上,闭了眼睛参悟葫芦中的各种禁制。
另一边,周天佑也很忙,他自青城派杂务殿领了任务,与朱倩娘告别一番便御剑出了青城,直往洛阳而去。
算算时日,再过数月,白罗织就要发现白牡丹的洞府了吧。
他早些找到白罗织,也好与她相处一段时日,若能培养些感情,那就更好了。
他才御剑而去,青城派的某些角落,有人悄悄地将一张符纸激活,符纸化光,在众人未注意前便已经出了青城,寻了个方向,便遁去了。
周天佑在城外落下,稍稍换了一身装束便进城去了。
才刚入了洛阳城,便见齐凝意一身红衣站在城门边上,笑意盈盈地看着他。
身边其实还有许多人,但周天佑一抬眼,便只能看到她一个。
她的娃娃脸本不适合那么一种如火的红色,但这如火的红衣穿在她的身上,却让周天佑心中一振,整个心神都被她拖着沉入那一双眼。
那双眼堆满了笑意,很是欢喜,但被笑意掩去却又情不自禁流露的,是如丝般绵密的思念和爱意。
周天佑整个人愣在那里,眼中只有那么一个她。
只有她如火的红衣,如泣似诉的眼,可爱柔嫩的娃娃脸。
只有她!
他看着她,一步一步慢慢地走到她的身边,毫无阻滞地跨入齐凝意布下的禁制,伸出手轻轻抚摸她的脸。
不知何时,他那修长手指沾了湿意。
他看着她带笑的泪眼,终于将她搂入怀中。
齐凝意将头埋入周天佑的胸怀,眼泪如珠没入周天佑的衣物,润湿一片,也润湿了周天佑的心。
他的心软成一片,伸手摸了摸齐凝意的头,却是没有说话,任由她哭去。
这个傻丫头啊!
不知过了多久,齐凝意终于不哭了,周天佑才将齐凝意翻了翻身体,让她侧靠在他的怀里,也让他能看得到她。
他的手指拂过齐凝意透着玫红的眼角,温热真元吞吐,没过多久,齐凝意的那双眼睛里的玫红全数褪去,换回一片润白。
“好了,傻丫头,别哭了。”
他的声音带了宠溺和安抚,让齐凝意心中满意,不由得绽开一个欣喜的笑意。
“我没哭,我怎么会哭了?我脸上什么都没有,你看我像是哭了的样子吗?”
周天佑好脾气地笑笑:“好好,你没哭,我的凝儿怎么会哭呢?那不真实!”
齐凝意脸上飞上霞色,搂在他腰侧的手一个用力,狠狠一拧,周天佑脸色一变,随即又换上笑意。
“凝儿,我好想你。你想我了吗?”
齐凝意眼神飘忽,左右支吾了一番后,也羞红了脸:“想,想,想了。”
周天佑笑意满满地看着齐凝意含羞的脸:“是了,我想我的凝儿了,我的凝儿又怎会不想我。”
两人又歪在一起痴缠了一番,齐凝意才像是意识到什么一样急急将周天佑推开,退出了他的怀抱。
周天佑却不随她的意,强硬地将齐凝意收在怀中。
齐凝意只是象征性地挣扎了一阵,随后就倚在周天佑壮实的胸膛中,不说话。
“凝儿,我心中有你的。”
有我?
齐凝意的眼睛闪过一道异光,随后嘟起了嘴:“你不是已经有了未婚妻了吗?你不是很喜欢她的吗?怎地如今又来跟我说,你的心中有我?”
周天佑轻叹一声,无奈道:“倾若确实是我的未婚妻,我也很喜欢她,但我心中真的有你。没有你,我心就像是被剜去一块那样,连痛都不知道。”
齐凝意眼中泛起心疼之色:“可……?”
周天佑的手臂越收越紧,紧得像是想要将齐凝意就这样嵌入他的怀中,被他带走,永远都不要分离。
齐凝意感受着越来越痛的身体,忍了许久,眼中划过一丝笑意,才克制不住般的嘤咛出声。
周天佑被齐凝意这低低的呻吟惊醒,连忙松了力道,柔声连连安抚。
齐凝意看着眼前这个眼中满是疼惜的男子,眼中很有些不舍。
周天佑见事情有了转机,当下更是温柔地逗哄,齐凝意也就勉力支撑了好一阵,也不说好或是不好,最后还是含糊过去了。
周天佑心底一笑,若一个女子,不舍得当场断绝,只怕日后也就会依着他了。
另一边,周天祈也已到了紧要关头。
星光汇聚成了一团,周天葫芦的禁制正在一一生成,而他本人也在全力参悟这些禁制,以至于他并不曾发现,他紫府识海之中的那一片混沌,隐隐有一张符箓飘荡。
那张符箓渐渐成形,飘在混沌之中,散发着阵阵生命的气息,那是周天祈的本命真符。
真符一成形,便缓慢而坚定地顺着他体内真元的流动飘向周天祈的双手之处,在他体外溢出一道气息。
这道气息才刚刚溢出周天祈的身体,便被周天祈握在手中的那个小巧葫芦一吞一吐便吸纳殆尽。
待到那道气息被吸入周天葫芦中,那道本命真符就像是完成了任务一般悄悄退回周天祈的识海紫府,随即渐渐隐没于混沌之中。
最后,连那么一丝本命真符出现过的痕迹也被混沌全数掩去。
周天祈的元神盘膝端坐在周天葫芦之中,对刚才的所有事情一无所知,只安静而沉迷地参悟。
本命真符的那道气息顺着莫名的指引,快速没入那团凝实的星光之中。
得到本命真符气息的加持,那团星光也渐渐地添了几分灵性,那灵性越来越强,竟是连带着整个荒芜的葫芦天地也染上了一丝丝生气。
这丝生气虽然浅淡近乎于无,但那却是真实存在的。
随后,那团飘荡在半空整一个小太阳般的星光沾上了一丝生命的规则。
周天祈浑身一震,整个人的心神就从参悟禁制的玄妙中退了出来。
他叹了一口气,很有些可惜这次参悟的时间居然会是如此的短暂,随后,便又轻轻地笑了起来。
笑容满足踏实。
这周天葫芦的功用,他终于知道了。
如今沈昭拜入他的门下,因果已了,那么,这规则少到近似于无的荒芜天地,就是他的了。
以后,他可以将自己所悟的一切书写在这片天地中,看着它演化,直到它变成,世界!
这周天葫芦的终点,将是一个完整的世界!
周天祈站起,眺望着整个周天葫芦,心中豪气万丈。
他探出手,轻轻一抓,似乎抓住了整个世界。
第五十五章
二三月的洛阳城,尚未到牡丹盛放之时,没有人流如织,没有花开时节动京城的牡丹,周天祈却已经带着洛卿和沈昭到了洛阳城外。
也许真的有缘,红日渐起,晨曦刚散,刚做完早课的周天祈才领着洛卿和沈昭收拾了东西要出发,迎面便碰上了面容添了风霜但却魅力丝毫不减反更显成熟潇洒的萧姓书生。
那书生此时一身便服,身后却是跟着两个壮年奴仆。
他远远地就瞧见了周天祈一行人,行得近了,便不由得多注意了几眼,最后他停下脚步,站在原地,看着周天祈等走近,他的视线在洛卿身上停了很久,才转向周天祈。
最后,他确定了,连忙快走几步,作揖行礼。
“萧元堂拜见道长。不知,道长可还记得当年洛阳城外官道上的那个书生?”
周天祈站定,一双眼睛上下打量了一番,回礼道:“却原来是先生。十数年不见,先生可好?”
“唉,实不敢当道长先生之名。说来,在下在此还要谢过道长当日指点。”
萧元堂语气诚恳,并无一丝一毫怠慢,这个态度,看得他身后的那两个壮年奴仆目瞪口呆。
大人如今已是洛阳城的学政,掌管洛阳城中的读书人,在洛阳城里可算是很有名望的。虽然大人一向谦逊随和,但也未曾见过他对谁这般模样的。
当下,两个奴仆看着周天祈和沈昭的眼神都变了。
周天祈自然是知道的,但对于这些,他却是不太关注。
“先生如今已是一方官员,教导一城学子,劳苦功高,如何当不得小道一句先生?”
他淡淡反问,语气却仍是有那么一分赞赏。
而这当官数载兢兢业业不敢稍有松懈的萧元堂也确实值得他赞赏。
沈昭听闻自家师尊这话,看着萧元堂好奇的眼神中不由添了几分佩服,他现在正在启蒙,虽然萧元堂真算起来属于儒家门徒,而他却是道家小童,但这并不影响他对学识博广人格高尚的人心生敬意。
萧元堂在官场磨练数年,对如何辨别真情与假意已有一定的心得,此时见了,心中也是明了。一时间,喜上眉梢。
若说换了一个人这般说,就算他说的的确是他心中颇为得意的事情,萧元堂也不至于这个模样。但周天祈是不同的!
他少年困顿,寒窗苦读十载无人知,小道长却将织娘交给他,织娘先前对他颇多相助,后来又与他结缘相守,为他孝敬老母,为他生儿育女管家理事,很是难得。他心中对织娘爱重,便也就对周天祈添了几分感恩。
“既如此,那在下就生受了。”他上下看了看周天祈等人,问道,“小道长如今,可是又出来游历?”
周天祈笑点头:“是,山中清修多日,近日静极思动,便出来了。再者,小道收了弟子,年纪尚幼,便领着他出来看看这世道。”
萧元堂脸上一喜:“瞧道长这方向,想是要进洛阳?不若,跟我家去?也让我们接待一二?”
周天祈沉吟了半响,终于点头:“既然先生诚邀,那就打扰先生了。”
“不打扰不打扰,我还怕耽搁了道长清修呢。”
周天祈也不往洛阳城去,随着萧元堂一起走。
说也奇怪,萧元堂为官却并不居住在城内,而是安置在郊外。
周天祈想着,自然而言地也就露了疑惑来。
萧元堂见状,不由得讪笑了两下,开口解释道:“近日我家夫人很有些不安,总觉得住在城中不妥,便阖家搬到别院住上几个月。”
“哦?令夫人觉得不安?”
萧元堂见周天祈开了头,心中也是一喜,便接着他的话头往下:“是,夫人这些日子都有些心神不宁的样子,问她她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没办法,就只能带着家眷回别院来了。”
说完,他不由得重重地叹息一声,转眼看了看身后跟随着他的那两名壮年奴仆:“阿生阿猛两个,也是夫人特意找来的,说是有什么事,他们能帮着些。”
周天祈回头仔细看了看身后的那两个奴仆,点头:“确实,这两个人的命格都透着煞气,
有些什么事情,也可以搭把手。”
萧元堂听得周天祈这般说,不由得端正了脸色拱手作礼:“我自知此事恐怕牵扯鬼神之事,到时候,只怕还得请道长救命了。”
“若真事关人命,小道自然义不容辞。”
周天祈没有推脱,正色地接了下来。
见周天祈答应,萧元堂脸上喜色更甚,眼中那一抹挥之不去的沉重都消散了不少。
周天祈见状,心中也是一松,应对萧元堂也就更用了些心思。
一刻钟后,萧元堂领着周天祈等人行到一处别庄前。
别庄只是一个很普通很常见的三进庄园,但周天祈和洛卿却是瞧见,这处别庄上方虚空之处,有道道光华凝聚,庇护整个宅邸。
萧元堂走上前去,敲门。
大门很快打开,那是一个年近五旬的老者。
老者见了萧元堂,咧开嘴笑道:“老爷,你回来了?”
萧元堂应了一声,问道:“陈伯,我回来了。”
陈伯打开大门,萧元堂转身,引了周天祈入内。
入了大堂,在堂中坐下,萧家别院的丫鬟便奉上茶来。
周天祈捧起茶盏先嗅了嗅蒸腾而起的茶香,清香自然,不自禁地呷了一口,清淡温润,好茶。
周天祈闭目品了一会,才睁开眼抬头看着主座上的萧元堂:“先生府上的茶,可真是极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