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儿子如何养成父亲 上——花溪渡
花溪渡  发于:2015年01月2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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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中午载着汪超的司机师傅是个健谈的,听汪超说他是在外面上学的好几年没回家,好不容易放暑假回来了,想好好看看城市的变化。汪超身量高,脸上的稚气已经慢慢褪去,说话不急不躁,乍一看上去倒像是个思乡心切的大学生。那师傅听了对汪超说道,“哎呀,这几天不是时候啊,再说哪有大白天出来遛弯转圈的,要逛啊就晚上来,那个时候热闹。”

汪超说道:“我昨晚也出来了啊,看着外面很安静,还以为只有在白天才热闹呢。”

师傅又道:“这你就不知道了吧。这几天搞‘创城’呢,等过了这一周,下周,下周你再出来,就好了。”

汪超问道,“‘创城’有这么一说吗?”

“具体的咱不知道,反正那那些小商小贩的都被赶回家了,说是什么时候‘创城’结束了,什么时候再出来。”

汪超又道,“那我也不全是为了看这些小商小贩啊。”

师傅笑道,“咱们这边就这么个小城市,还能有啥热闹,也就是人多的时候热闹点。”

“也是。”汪超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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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两天汪超已经围了主城区转了两圈,这天正在主干道上晃荡。司机师傅开着车,在各条道路间之字形前进,另一面还向汪超介绍道,哪个地方晚上出来好玩,哪个地方有什么好吃的。汪超听着时不时地问一句更为细节的问题,还真让那司机师傅以为他好几年没回家了,不知道最近几年的变化。

汪超原本说的话不假,他确实在外地上学,只不过这外地仅仅是在三四十公里之外的外地而已,而且他这一整年都被关在学校里,别说“创城”这种大事不知道,哪条道路上添加了什么好吃的更是不知道。

南北走向的主干道已经来回走了两遍,汪超在心里将这些干道一条条排除,准备让师傅带他回去,明天再来。师傅道,“行,我在那地方转个弯,小兄弟你等我一会,我正好下车去买个煎饼啊。小兄弟你放心,就几步路的事,不会管你多要钱的。”

汪超应了一声,司机师傅在路口调转车头靠边停下之后去买午饭,汪超注意到他下车之前还拿起矿泉水瓶喝了两口水,是那种一升多的大矿泉水瓶,里面剩的水不多了,师傅拿在手中高高举着猛灌了两口,下车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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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超的目光一直追着师傅的身影而去,见他在路边的一家店面停下来,比划了一会,没过两分钟就提着一个塑料袋回来了。上车之后司机师傅并没有着急吃东西,而是指着计价器上的数字说,“比刚才多了一块钱,一会给你减了去。”

其实汪超之前并没有在意价格到底是多少,师傅说了,他也就随口应了,再转头时问道,“那边停了那么多出租车,是出了什么事吗?”

“哦,没事,之前这地是我们在一起吃饭的地方,晚上过来会热闹一些,现在不是‘创城’嘛,那些临时的铺子都不让出门了,不过我们习惯来这边吃饭了,大家就是聚在一起说说话,要是有什么路段堵车了什么的消息也能知道。”

“我看着那边好像还有警车?”

“都是过来检查的,反正是些当官的,我们惹不起。”师傅转了个弯,绕开远处的几辆警车。

汪超问道:“这怎么说?”

“平常也没事,就最近这一段时间,那些人逮着个人就说我们的车子不干净,影响市容什么的。”师傅许是看汪超年纪轻,也不像是上面下来做调查的,憋了好多天的怨气一股脑的发泄了出来,“咱们就是一开出租的,车里车外搞得干干净净的不就行了嘛,非让我们去做什么消毒。”

许是去年的一场浩劫,今年天气暖和起来之后,人心惶惶的,不管看谁都恨不得往自己脸上带一层防护罩。汪超说道:“这个倒是可以理解,消毒之后让大家都安心。师傅你想,你这开出租一天下来能接触到百十来人吧,万一其中一个有问题,那这几十个人不都危险了嘛。”

“这个咱也不是不能理解。”师傅道,“说起消毒这事公司之前早就做过规定了,一个月一次啊,这都是要有记录,要有证明的。可现在让我们一天去做一次消毒,一次消毒就要八十块钱,我跑一天车才一百多块钱,最后到手里的才不到几十块,哪里有钱每天都去消毒。再说,全市多少出租车,消毒的地方就那两三个,每天都排老长的队,一天甭干别的了,就从那里等着吧。”

汪超又问道,“这个问题你们没向领导反映吗?”

“反映了也没用,领导也没有办法,等这一阵过去吧。”师傅说的很是无奈,只觉得这创城没给他带来多大的便利,倒是添堵了不少。

汪超沉默不语,看着窗外的风景不由地想到,汪洋在这种大热天的,是不是也在做着这种吃力不讨好的活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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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超高估了自己的实力,一连在外满跑了五天,根本没有在外面找到汪洋,别说是汪洋,就是连个相似的身影汪超都没找到。这也是必然的结果,汪超坐在车里围着城区转,就是他的视力再好也看不到同样坐在车里的汪洋,再说,汪洋几乎每天换一个地方,虽然之间相隔距离不是很远,总是被汪超错过就对了。

再到周五早上的时候,汪超起床之后竟然见汪洋居然也在家,正在厨房做早饭。汪超看看墙上挂的时钟,七点半。

“爸爸。”汪超叫道,又问,“今天不去上班吗?”

“去,吃完饭再走。”汪洋将煎鸡蛋盛出锅,“‘创城’结束了,今天开始正常上班。”

汪超有些诧异,他连着在外面跑了几天,倒是没听说“创城”已经结束的事情。

“结果怎么样?”汪超问道。

“等着呢,还没有出来。”

汪超见汪洋兴致不错,洗漱完之后坐在餐桌边问他,“爸爸有高兴的事?”

“嗯,算是吧。”汪洋很少和汪超说自己工作上的事情,不过儿子问起来了,也就多说了两句,捡着有意思的说了,“听说旁边的泽林市有人趁着‘创城’这段时间来捣乱,派人来在咱们关单市的电线杆上贴小广告,不巧被检查团的人抓住了,栽赃陷害不成倒是给我们市添了不少助力……”

汪超没料到汪洋会和他说这种事,说起来这种内部消息挺见不得人的,就是城市与城市之间的互斗,真要彻查的话能牵扯出不少事情来。不过看汪洋的意思倒是一笔带过了,既然能流传出小道消息看来事情不是很严重,全当是娱乐大众了。

“检查团的人什么时候来的?”这才是汪超关心的问题。

“这个不知道,接到消息的时候检查团的人已经走了。”也怪不得昨晚汪洋还是回来到很晚,说不定就是早上起来之后才接到的消息。

汪超总算是松了一口气,汪洋终于不用再在外面风吹日晒的了,看这两三周汪洋都晒黑了不少。汪超说道:“爸爸中午早点回来吧,我做好吃的。爸爸好久没有尝过我的手艺了。”

汪洋答应了,吩咐汪超说现在外面天热,要出去的话等晚上凉快一点再出去找同学玩,并把自己的车留下,说汪超要出去买东西的话就开车出去。

汪洋这是白操心了,大中午的汪超都出去好几天了,也幸亏他一直待在车里,要不他也会晒黑的。汪洋出门时间早,走着去的单位,没想到在半路碰上了之前那位王师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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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师傅正抱着一个半大的小女孩拼命地往前跑,汪洋一把拦住从就要从身边过去的王师傅,又拉着他从两个小区之间的一条小路上跑。一看这王师傅就是要往医院去的,这个时候正是上班高峰期,马路上私家车越来越多,路上早就堵得不行,坐车还不如跑步来得快。

王师傅被汪超拽着拐了两个路口,再一转弯就是急诊室的大门。兵荒马乱了一阵,手术室的灯很快亮起来。王师傅像是卸掉了全身的力气,一下子瘫坐在地上,低声道:“这孩子,这孩子怎么就想不开呢?”

28.那一年,他十六岁

汪洋连忙扶住王师傅,拉着他在旁边的座位上坐下。

王师傅呆呆地看着手术室上面的红灯,也不知道在囔囔些什么。汪洋无意探听王师傅的家事,正好有护士过来让去办理一下住院手续,汪洋见王师傅还在失神,起身跟着护士先去把手续办了,把钱交了,又回到手术室门前陪他等着。

王师傅的精神状态不是很好,汪洋害怕他也出事,给单位领导去了一个电话,说明了一下情况,请了半天假。也正好“创城”的事情过去了,暂时没有什么事。小半个小时之后,手术室的大门打开了,医院表示手术很成功,小姑娘很快就转到普通病房去了。

想着医生说小姑娘一会就会醒过来,汪洋自觉下楼去买早饭,留给王师傅思考的时间,也避免遇上小姑娘刚醒来时的尴尬。不过在汪洋下楼的时候,还是听到了电梯中几个小护士的窃窃私语。

“林医生也真可怜,被主任发配到急诊科,每天都会遇到这种事情。”

“就是,虽说医生救死扶伤是本职,可就像刚刚那小女孩自己要自杀的,林医生给救回来还不知道会被那小女孩怎么骂呢。”

“林医生那么大度不会放在心上的,就是有些极品的家长,上周我还碰上一个,明明就是那孩子自己想不开自杀了,家长非要赖到林医生身上。今年不会是林医生的本命年吧,怎么老是碰上这种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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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洋听几个小护士唠叨了一句,猜测着她们说的那个小女孩应该就是王师傅的女儿了,也不知道是因为什么事小姑娘想不开要自杀。又想起之前王师傅对他表示过的担心,汪洋也有些自责,他原本只想想劝王师傅搞清事实之后再和女儿做交流,没想到小姑娘都有了自杀的想法,并付诸行动,看来事情很是严重了。

汪洋在外面磨蹭了半个多小时,琢磨着王师傅父女两人谈得差不多了,这才买了早饭上楼去。

王师傅在病房里走来走去,急的大热天里额头上直冒冷汗。见汪洋回来,连他手里提着的早饭都忽视了,拉着汪洋就往外面走,也不敢关门,就隔着门缝和汪洋在走廊里说话。

“那个,汪老师,我知道这事不应该麻烦您,不过我们确实是没办法了。医院刚刚也来说了,孩子的命是救回来了,可心病还要心药医。我和孩子他妈就是个乡下人,大道理也不会讲,和孩子说话也不搭理,我们真是着急啊。”王师傅低声说着,可能是害怕被病房里的孩子听到。

汪洋隔着门也看到病床旁边还坐着一个女人,看她背影的衣着打扮就知道不像是个要在工作日赶着去上班的工作族,应该是刚刚赶过来的王师傅的妻子,也就是小姑娘的母亲。汪洋本不想多事,可看王师傅着急的样子,着实也让人心疼。

“我尽量。”汪洋点头应下,他当了十多年的老师,不想看到任何一个学生误入歧途,总是希望学生们能成人成才,这也是一名教师的职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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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师傅进去将孩子他妈带出来,那位母亲走之前还紧紧握住小姑娘的手,满脸都是悔恨不已的表情。王师傅低声劝了两句,拉着她出去了。

汪洋等到王师傅出门将房门关上之后,才走到离病房一米的距离处,仔细看了两眼小姑娘的脸色。

小姑娘抬眼看了汪洋几秒钟,很快又转到了别处。她眼中并无傲慢之意,眼睛只是空洞无神,就是汪洋只看了两眼也知道王师傅的担心从何而来了。这小姑娘早有死志,若是看着她的人稍微不注意,说不定还会再寻死一次。

汪洋琢磨了两遍自己要说的话,不敢太过偏激,也不敢许下飘渺的希望,只是用自己的亲身经历说道:“我是一名教师,之前在实验中学教了十多年的课程,也见过曾有学生因为升学压力大而逃避现实的事情。我并不清楚你是经历了什么事情而做出的这个选择,不过不管是什么事情,死亡只是逃避,仅此而已。我也并不想说你还有大好年华之类的话,说实话这种生活我还真没有经历过,说出来也是大空话,没什么可信度。你若是想听此类的话,我倒是可以把我儿子叫来,他应该会和你有共同语言。”

汪洋也不知怎么的,就想到了汪超身上,顿了顿又道,“我儿子是在十年前被我从路边捡回来的一个孩子,若要说起来,我这个做父亲的在最开始的几年是极其不负责任的,只当是把他捡回家就完事了,就当是日行一善给了他一口饭吃,让他不至于饿死街头。不过到后来我改变了这种想法,许是他给了我生活中的另外一种色彩,又或是他让我看到了活着的另一层含义,使我从绝望中走出来,开始了新的生活。”汪洋说着话,同时看着小姑娘的目光坚定,证明自己说的话是真实的。

半坐着的小姑娘微微抬头,看汪洋的目光也发生了变化。

汪洋轻笑一声,说道:“你或许是不相信的,像我一个这么大的人,怎么会因为孩子而活着?我曾经被生活欺骗,被前妻欺骗,被社会欺骗,可我也就是因为这个与我毫无关系的孩子而想一直活下去。也许没有那么多的为什么,这就是一种生活态度吧,我希望我能和我的儿子一直生活下去,看着他长大成人,看着他结婚生子,看着他一步一步迈入社会实现自己的理想,再盼着他逢年过年的时候常回家来看看我这个不负责的父亲,能听他叫我一声‘爸爸’就是我这辈子最大的幸福。”

在十多年前,汪洋也曾有过“活着只是一种负担,死了才是解脱”的这种想法,那个时候,是怀孕的李丽洁拯救了他。结婚生子开始新的生活,一切都慢慢发生着变化,再到后来,这个目标发生了变化,妻女早已不知去向,只留一个从路边捡回来的孩子陪着他度过炎热与寒冷。

“或许困扰你的事情不是一天两天,也不是我随便说一两句话就能解决的问题,不过事情总要一步一步来,一步一步地解决。”汪洋慢慢引导着小姑娘,说道,“都说人生美好,可说这种话的人多是尝过了人间的各种酸甜苦辣之后才得出的这种结论,人生如何美好,自己不经历一番酸苦又如何知道?”

汪洋将小姑娘的这一遭仅仅比喻成是人生中的一种另类的苦,人们都会经历的一种苦。最少在精神方面给小姑娘减少压力,而不至于让小姑娘一直想着“死”这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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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洋走出病房的时候,小姑娘的坐姿并没有发生太大的变化,不过汪洋知道,她已经在想自己的问题了,只要有想法就好,有想法就会想和人交流,不会再封闭在自我的空间之内。

汪洋轻轻将房门关上,王师傅夫妇两人忙围上来问闺女的情况,汪洋示意他们去远处说。那位母亲似是不放心自己的女儿,想进去看看,被王师傅拉住了,一起和汪洋走到了几米开外的地方。

“放心。”汪洋率先给两位吃定心丸,又道,“让她自己想想,想明白了就好了。”

小姑娘的母亲还是担心,说道:“我就怕她再想不开,我们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问话也不说,这可怎么办啊。”

汪洋安慰道,“病房都有机器监控这,一旦出现危险,会在第一时间通知医生和护士的。我们就在外面守着,给她一点独立的空间好好想想吧。”

汪洋这么说总算是让小姑娘的母亲放松了一点,可还是会时不时的假装不经意间路过女儿的病房,想从房门上的一小块玻璃上看到女儿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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