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愿多说，容一和凌唯傲也不勉强他，提包上车，往村外去。

一到村口，两人震惊地相视一眼。他们是料到可能会出点什么事，但没有想到事实会这么惨烈。地面上大片的血迹猩红刺眼，总不至于是动物血，这个时候不年不节的，谁会杀猪杀鸡？只可能是人血。村边拥挤的小餐桌如今只剩屈指可数的几张，断裂的木板、破碎的砖块、泼了一地的稀饭、玻璃碎片等到处都是，一片狼藉。几米开外的地方有三辆车挨在一起，撞得稀烂，最前面那辆已经烧得只剩架子，还在冒青烟。

以容一的估计，昨晚吃饭时在场最少有两百多人，这会儿只剩二十多人，无不顶着木然的脸，或者茫然地发呆，或者默默不语地收拾自己的东西，佝偻着腰，满脸颓然，犹如被生活压迫得只剩几口气的老翁。

容一和凌唯傲遇到的那对父女也在，那个男人神色疲惫而凝重，见到他们的车像见到救星一样冲过来。

容一按开车窗，同情地打量他。

“昨晚怎么了？”

男人将女儿抱在怀中，用手掌捂住她的耳朵，心有余悸地道：“昨晚……现在想起来还难以置信、后怕不已……昨晚他们打起来了，有人抢车，还死了一个人，你知道吗，那个人是被火钳活活捅死的……太可怕了，太可怕了……”

容一还没来得及说话，男人舔了舔嘴唇，再次开口。

“你们是要往北走吧？能不能看在我带着小孩的份上，让我们搭个顺风车？我会开车，你看你们多个人的话，能轮流开车人也轻松点儿。”

凌唯傲看了容一一眼，没说什么。

如果顺路的话，容一并不介意带个人，问道：“你们要去哪儿？”

男人两眼一亮，回答道：“湖北感孝。”

没有想到还是半个老乡。不过容一并没有说出来，点头道：“上车吧。”说完，他忽然想起来自己应该先问问凌唯傲，询问地看着他。

凌唯傲对他勾唇一笑，道：“你做主。”

男人连连道谢，眼眶都红了，快速抱着女儿上车。上了车，对他来说，就进了安全区，至少能与外面那个充满血腥味的恐怖地带隔离。

小女孩大概是昨晚受到了惊吓，缩在父亲怀里不声不响，黑漆漆的大眼睛失去了之前的灵动，瑟缩的模样看着挺让人怜惜。

从村里出来时，凌唯傲开车，容一就从空间里拿了一些方便食物出来，四人在饮食方面没有压力。容一翻出一袋蛋挞和一条巧克力递给小女孩，给那个男人一个面包和一瓶矿泉水。

“谢谢，谢谢！太谢谢你们了！如果有机会，我一定报答你们。”男人将女儿抱得更紧，有些语无伦次，这次眼角却是真的落下一滴泪来。

容一没回头看他，摆摆手，示意他不用客气，心情有些低落，下意识看向凌唯傲。没有想到凌唯傲也在看他，对他露出一抹悠然自若的笑容。气定神闲的姿态仿佛天塌下来也能顶着，容一的心奇异地沉静下来，回了一个笑。

雾气在逐渐变淡，接下来的路途会变轻松的。

036章：一月之期

“过了长江离家就近了。”容一有些激动。

再往前行大约三十来里路，他们即将驶上长江大桥。此时，他们早已出了浓雾区域。没有了浓雾的限制，容一开过几段路勤加练习，或许男人在这方面都有天赋，至此技术已十分熟练，能独立作业。三个人换着开车倒也不累，只是沿途所见让三人的心情都十分压抑。中国人多，因此车也多，但这一路他们遇到的却很少，而且都是匆匆驶过。除此之外，似乎没有什么不正常。表面上来看越往北形势越稳定，实则几人都隐隐感觉到平静之下的暗涌，只待事态到了某一临界点，社会秩序极有可能崩溃。经过长沙时，容一几人曾见过某部队的一溜军车疾驰而过，车上军人无不神色肃然。

即使车上广播常常励志，网上的新闻已经开始更新，也没有让三人心情变好，新闻里都是官方味道极为浓厚的报道，甚至重点略偏向国外灾难性报道，普通民众仍然不了解国内的真实现状。

凌唯傲没有容一那么乐观，听到他的话，看了看天空，道：“看样子像是要下雨，希望不会影响我们赶路。”

十几分钟前还烈日当头，万里无云，此时却乌云渐生，层层覆盖，很快就遮挡了太阳的光辉，还刮起大风。在车里没什么感觉，但能看见路边的树木在风中摇摆狂舞，尘屑四处乱飞。

赵凌，就是搭他们的便车的那个男人轻拍着熟睡的女儿，安慰道：“应该不会影响赶路。湖北属于长江中下游地区，六七月是梅雨季节，多雨是正常的，这雨可能根本下不大。”

凌唯傲道：“但愿如此。对了，赵先生，过了桥我们就不同路了，不知赵先生有什么打算？”

容一看了他一眼，没说话。他觉得凌唯傲不喜欢赵凌和他们在一起，一直对赵凌不冷不热的，原因不明。不过他也觉得，有赵凌在，他和凌唯傲的相处变得怪怪的，让他非常不习惯。而且过了桥之后他们得想办法把直升机弄出来（不然的话以后更没机会弄出来），可能要在武汉耽搁一些时间，确实不便带着赵凌一起，现在就说开也好。

赵凌脸上闪过一丝尴尬。他在外打工好几年，去过的城市很多，熟悉不少地方方言，他曾听到容一用家乡话和家人打电话，听出容一是湖北天赐市的人。天赐市在湖北更北，从武汉回天赐市要经过他的家乡感孝。武汉是大都市，目前也没听说武汉有什么不平静的，到了武汉再找车回家应该不难，但现在整体形势不好，得避免节外生枝，如果他能继续搭容一和凌唯傲的便车再好不过。

虽然不清楚容一和凌唯傲是什么关系，但赵凌看得出凌唯傲听容一的，而且容一的脾气比凌唯傲好得多。他避开凌唯傲从后视镜里投过来的目光，笑着对驾驶座上的青年说道：“小容，我听你的口音是天赐人吧？没想到我们还是半个老乡啊！你们回天赐正好经过感孝市，能不能麻烦你们再带我一段？灵灵肯定也舍不得容叔叔，是不是，灵灵？”

灵灵很文静，不吵闹，容一一直对她很好，赵凌开车时也是他抱着灵灵玩或者睡觉。灵灵确实很喜欢容一，一听爸爸这么说，连连点头：“嗯，灵灵舍不得容叔叔。”

凌唯傲一听赵凌叫容一“小容”，眉目间就是一凌，胳膊肘撑在车窗上，以手至颔，淡然不语，唇边浮起一抹几不可见的讥诮。

容一心里也有些不悦，他们把赵凌一直从广东境内带到湖北境内，而且好吃好喝地招待着，没有半分失礼，难道还不愿再多带他这几十里路？如今既然提出分开，那肯定是有不得已的原因。赵凌强人所难也就罢了，还用女儿做借口，让人不喜。

他淡声说道：“我当然也舍不得灵灵，不过我们在武汉还有事要办，要耽搁几天。”

赵凌一滞。

凌唯傲不紧不慢地道：“我们能够遇上也是有缘，赵先生如果是经济上不方便的话，凌某应该帮得上忙。”

“没有，没有，”赵凌满脸通红，“凌先生一看就是做大事的人，既然你们有正事要做，我肯定不能耽误你们。这一路上给你们添了不少麻烦，多谢你们照顾了。等过了桥，我和灵灵去汽车站坐车，也方便得很。”

凌唯傲淡笑着点点头，没再说什么，揉了揉容一的脑袋。“开了很久了，靠边停下休息会儿，接下来我开。”

“我不累。”容一摇摇头。

“那也要休息。”凌唯傲按住他的手控制方向盘，自己伸脚去踩刹车。

容一不敢让他胡来，连忙把车停下，没好气地横了他一眼。

凌唯傲当然不是没分寸的人，附近没有其他车或行人他才会那么做，一声轻笑，推开车门。

“我去打个电话。”

容一和赵凌也下车透透气，活动活动，松松筋骨。

凌唯傲这电话自然是往北京打的，电话很快接通，大概那边也天天在等着。

“爸，您和妈还好？”

“不好！”

凌父猛然间一声吼让凌唯傲险些把卫星电话扔出去，微微摇头，道：“看来您身体好着呢，那我就放心了。”

“你这个不孝子！”

凌唯傲正色道：“爸，最近情况怎么样？”

凌父什么都没有说，语气更加严厉地催促凌唯傲立即回北京。

凌唯傲一听就知道形势肯定是不可能转好了，但他是不可能丢下容一不管的。但被父母一起施压，无奈之下，他只得承诺最迟一个月后一定回家。

容一虽然没靠近凌唯傲，但不由自主地关注着他。凌唯傲侧身而立，身姿挺拔，左手插在裤袋里，右手拈着电话，白色休闲衬衫在风中汩汩而飞，身形更显修长，翩翩风度将贵气与优雅展露无遗。

看他的表情和动作似乎与电话那边的人起了争执，容一想过去问问又有些犹豫。

凌唯傲似乎感觉到他的目光，转头给他一个笑容，招招手，做了个写字的动作，神色间夹杂着两三分凝重。

容一连忙取了笔纸快步跑过去。

037章：桥上惊魂

凌唯傲没说话，修长的手指指了指电话示意他也听，手就搭在容一肩膀上不动。

容一听到电话那头说出的一些数据，神色微微一变，快速写在纸上。凌父告诉他们的是一些程序数据。

“就是这些。好了，别忘了你答应过的。”凌父在那头说道。

容一疑惑地看了看凌唯傲，将纸折起来收好，等凌唯傲挂断电话后随口问道：“你答应你爸爸什么了？”

“没什么，”凌唯傲看了看天色，“上车。刚才看到加油站标识，顺便把油箱加满油。”

凌唯傲驾车技术高，很快就进了武汉市范围。狂风越演越烈，路旁梧桐似欲拔地而起。乌云沉沉压顶，天空更暗，如凌晨四五点的天色。才下午两点，道路两旁的路灯就亮了。偶尔一道闪电似乎在千米高空之上闪现，闷响阵阵。来往车辆和行人无不匆匆忙忙。

容一有些担心。“凌唯傲，以前在武汉过过夏天，武汉的夏天要么不下雨，一下通常就是雷阵雨，最好能赶在下雨前进市区。”

“放心，坐稳。”凌唯傲说完，一踩油门，一手调试收音机频道。

赵凌险些摔在座位上，在心里嘟囔了几句，抱紧灵灵。

收音机里传出播音员甜美的声音：“……武汉今日将再次迎来一场强降雨，最高风力将达八级，出门在外的朋友千万要做好防备工作……”

“咔嚓——”一声惊雷突然在上空炸响，即使车窗紧闭，容一也被吓了一跳。闪电瞬间照亮天空，城市上方亮如白昼，片刻即逝。暴雨倾盆而下，雨珠密密麻麻，连绵不断，就像粗大的银针一样射向地面。眨眼间，地面就变得湿淋淋的，只过三四分钟路面上已有了积水，反射路灯的光芒，在疾风下摇曳不休，让人心慌。“轰——轰——”惊雷咄咄逼人，响彻不绝，此起彼伏。半分钟的功夫，容一视线范围内不同方位已落下十几道闪电，惊天动地。不等他稳住心神，又震惊地看见在远处的高楼上，一道闪电犹如一条银鞭狠狠地甩下，抽中楼顶。闪电上方，浓云仍在翻腾，仿佛在酝酿着下一道闪电，容一一时间竟然联想到他所写修仙小说里修士们渡劫时的情景，心惊肉跳。不时有几辆车从他们的车旁边疾驰而过，车轮碾起阵阵水浪，模糊了车窗。

暴雨越来越猛，雨刷动得再快，想看清车外情形也很勉强。闪电未停，只怕已近百道。突然，一道刺眼的闪电击中前方十几米远一颗茂盛的梧桐树，粗大的梧桐树应声而倒，断裂处冒起缕缕青烟，但很快被雨水吞噬。

正巧驶到附近的一辆白色小轿车里的司机惊得猛打方向盘，容一和凌唯傲眼睁睁地看见那辆车驶出马路，撞到另外一棵大树上，车里的人生死不明。人行道上的几个行人快步跑过去查看。那棵梧桐树其实是往马路外倒下的，如果司机足够镇定，完全可以避免这场无妄之灾。

赵凌虽然看不清楚，但也看到了那场事故，脸色一白，急声道：“凌先生，这样的天气赶路太危险了，我们还是找个地方停下等雨停了再赶路吧。”

“不行，”容一扭头看凌唯傲，坚持道，“再往前不到两里远就到长江大桥了，我们尽快过桥。”武汉离天赐市其实并不远，正常情况下，开车只需两三个小时。但长江对于在南方念书的容一来说具有特别的意义，过了江才算是到了家。不过江，这一点点距离对他来说也是天南海北。况且，他心里非常不安。

“嗯，坐稳。”凌唯傲心底也不平静，说不清是是修真者特有的预感，还是对这种恶劣天气的排斥。他从来没有见过这么糟糕的天气，以他估计，从开始下雨到现在，附近至少降下了百道闪电，见者心惊。人类在强大的自然威力之下太渺小。

灵灵毕竟才几岁，一直很懂事地不吵着大人，但听到外面响雷不断，又见爸爸似乎和容叔叔起了争执，忍不住嗷嗷地哭起来。

“哇……”

小孩子哭起来气势是十分惊人的，容一有些不知所措，连忙翻出一袋棉花糖扔给赵凌。

“快哄哄她！”

“不哭，不哭，爸爸抱着宝贝。”赵凌知道自己不可能左右凌唯傲和容一的想法，轻轻叹了口气，将女儿抱得更紧。

“你放心开车就行了。”容一捏了捏凌唯傲的手臂，意有所指。这闪电虽然可怕，但以他的真气护住他们这辆车绰绰有余。

“放心。”凌唯傲了然，自信一笑。

容一丹田内调动真气，右手不着痕迹地往车门上一放，真气便从手掌流出，无声无息地将整辆越野车包裹住。谁也无法看见，一层透明的屏障覆盖在越野车上。越野车在积水中奔驰向前，既快且稳。凌唯傲与容一配合得非常默契，脚踩油门不松，双手把持方向盘，让越野车犹如敏捷的游鱼一般在川流不息的车河里穿梭向前，时而左钻，时而右拐，速度毫不停滞。

赵凌只以为是凌唯傲车技高超的缘故，脸上露出轻松而放心的表情。

不一会儿，越野车就到了万里长江第一桥——武汉长江大桥。“长江大桥禁止随意变更车道”的黄色标识牌在雨水中也清晰可见。整座桥长1670米，连接南北，沿栏灯光在雨水中晕开，绵延两里，犹如两条长龙。

闪电依然不绝，在黑色天空留下一道道银色的线条，与城市璀璨的灯火交相辉映，远望去美不胜收。然而这种极致的美丽却隐藏着深沉的杀机。

“安全带确定系好了？”凌唯傲看向容一，上下扫视一遍。

“系好了，”容一回头嘱咐赵凌，“赵大哥，抱好灵灵。”

“放心！”赵凌郑重地点头。

其余司机恐怕也和他们一样心惊，每个人都将车开得飞快。凌唯傲的车夹在车流之中，速度倒是没有受到影响。

容一看向窗外，雨水拍打江面，江水浑浊不堪，惊涛翻滚东流，喉间隐忍着沉闷的咆哮。

“咔嚓——”又一声惊雷似乎就在头顶响起，声音尤为清晰。

眼见那闪电击中桥柱，赵凌不由惊呼一声：“啊！这，这大桥不会出什么问题吧？”

容一和凌唯傲都没理他，神色凝重。凌唯傲神经紧绷，背心出了一层冷汗，右手覆在容一的膝盖上轻轻摩挲了一下才离开。

容一比他更紧张，眼神在凌唯傲身上扫了扫，选中大腿位置，将手放在他的大腿上以示安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