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城小事+番外——凉雾
凉雾  发于:2015年01月2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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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北!”张雁南一时间不知该用什么理由阻止他,正心慌意乱之际恰好有电话打进来,张雁南象溺水之人抓到根救命稻草,忙把手机抢过来:“让我接电话。”

电话是远在汶川的姚哥打来的,主题内容当然也是拜年。张雁南怕打完电话江北又旧话重提所以特意拉着姚哥东拉西扯聊了半天,聊着聊着姚哥却忽地想起一件事来,略微压低了声音道:“对了,有个事我提醒你一下……前段时间我遇到一个人,他跟我提起来,说他们张家那边开始着手修家谱了……”

第10章

家谱。听起来这东西挺落后、挺封建、挺过时的,但其实不然。

中国人历来是个爱修史的种族,大到一国国史,小到地方县志,几千年渊远流长,择值得记录的一笔笔记下来以便流传后世。而作为社会的组成单元,各个家族、尤其是古老庞大的家族,自然也有各自的家谱体系,其中详细记录了本族源出何地、祖承何人,又有历代族人的出生死亡、为知名人士树碑立传、谁谁谁因何事去了何地谋生于是落地生根开枝散叶百余年后又成为一个分支……等等等等,不一而足。

以前的家谱神圣而具有唯一性,一代代传下来由族长妥善保管轻易不肯示人,每隔数十年才由专人进行整理修缮。而解放后族权大大削弱,家谱也由此走下神坛成为历史里的旧纸堆,直至这些年它才又渐渐引起人们的重视,成为寻根溯源的重要凭证。

“所谓明长幼、辨血缘……尤其是经过天灾、兵乱之类的一些大灾变后,族人颠沛流离,有些甚至流亡到了海外,安定下来之后回来寻根,哎,这个时候家谱就起作用了!翻开一查,谁谁谁,几房几子,什么时候出去的。所以这个家谱啊,很重要的,修订家谱也是一件大事情,不可掉以轻心……”

戴着眼镜的小老头光是讲家谱的重要性就已经絮絮叨叨地讲了十几分钟,坐他对面的张雁南全程都貌似认真地聆听,绝不流露出哪怕一丝丝的不耐烦。

这几个不速之客是在今天上午突然来到他公司的,以戴眼镜的小老头为首——“过年你也没回老家,知道你贵人事忙,那只好我们过来找你啦……”

说实话,虽然早在除夕夜就被姚哥提醒过,但听他们自我介绍时张雁南却仍然有措手不及之感,一颗心慌得几乎快要跳出胸腔。要知道这可是他第一次以张雁南的身份与张家亲戚进行直接而近距离的接触!

硬绷着以镇定的假相接待了客人,只试探地聊了几句张雁南便忍不住暗叫一声‘老天保佑’!幸好这几个人都不是张雁南的直系亲属而是隔了房的远亲,住的地方也是一个城里一个乡下,所以之前几乎从无接触……幸好幸好。

他这才总算是放下一颗心来,也有闲睱余力能保持着笑容来聆听对方的来意。对方来意很简单,就是为了修家谱而走访亲戚,顺便看看能不能从他这里打探到其他一些亲友的消息。

“我们几个老的,现在退休了,所以想发挥点余热把这件大事给做起来。而且前几年不是地震吗,有些族人死了,失踪了,也想借着现在这个机会把他们的结局添进家谱里……”

张雁南微微恍惚了一下,很快就收敛心神连声应道:“是是,我懂。”在心里组织了一下词句才斟酌着笑道:“家谱的意义确实很重大……难得几位叔公肯把这个重任挑起来,一把年纪了还四处寻访,这一点我作为晚辈也是很佩服的。”

一顶高帽子给几位长辈戴得舒坦极了,笑着连连摇手颇谦虚了几句。张雁南灌迷魂汤不要钱似的结结实实又夸了他们一番才话峰一转,状似遗憾地接着道:“以前年轻,对亲戚间的事没怎么听进去,所知实在不多,自爸妈去世之后更是无从知起了……”说着叹了口气,十分惆怅的样子。“我现在在这边发展,老家那边几乎没怎么回去,所以修家谱这么大个事儿我也出不了什么力……这样吧几位叔公,我就捐五万块钱,算我一点心意。”

“啊?”他这样慷慨大方大大出乎几位长辈的意料,一时间便有点傻眼,反应过来后难免要‘不不不’推辞一番,奈何张雁南一定要他们收下,亲自把现金塞进他们手里,又把那‘身为张家一分子出不了力只能出点钱聊表支持’的客气话说了一通,说得几位长辈既动容又感动,下决心一定要把这家谱修好补全,方能不辜负他这番重托。

谈完话已是时近中午,张雁南自然要热情地留饭,但几位长辈知道他现在生意做得大忙得很,所以也不好再耽搁他的时间,坚决推辞不受告辞要走,张雁南百般挽留不得,只得态度甚恭地一路送到门口,直至他们上了车、开远了,才彻底如释重负地吐出一口长气。

他想今天这种事要是再多来个几次那他人都要少活两年……虽然这几位叔公温和亲切又健谈,但最好以后还是别再来打扰他了,拿着那五万块的赞助去别处寻访吧……

可惜,愿望是美好的,现实是残酷的。平静的生活才过一个多月,那几位叔公又来了!

这一次他们来的时候张雁南正在开会。叔公们很明事理,说就在会客室等等好了,可偏偏就这么巧,江北也在这儿!

江北一般很少到张雁南公司,今天也是刚好在附近办事,一时心血来潮跑来约他吃饭。他本来也正坐着翻报纸,看到这几个老头儿来找张雁南难免就多看了两眼有些好奇,及至大家都坐到了一张长沙发上,便忍不住搭讪道:“你们来找他是……?”

老年人嘛,平时没话都还要找点话来说更何况江北这种主动搭腔的,于是等张雁南开完会出来便惊骇地发现江北已经和那几个老头儿聊得热火朝天俨然已是一副忘年之交的状态了!

“……江北!”

江北和叔公们齐齐看过来,心无城府地笑:“哎,开完会啦?”

张雁南那个急怒攻心啊,主要是拿不准老头儿们对他说了些什么,但当着外人的面又不好问,只得先吸了口气,过去勉强笑道:“不好意思让你们久等……叔公,找我有什么事?”

长辈们连忙先客气地表示‘知道你忙等等无所谓的’然后才有点不好意思地道明来意。

“是这样,听说重庆这边的文史档案馆收藏了一本光绪十三年刊印的《张氏族谱》,对张氏的源流记述很详,所以我们想看看。但你知道啦,档案馆的东西没点关系是看不到的……”言下之意就是你有没有这层关系?

张雁南一听自然也明白了,但说实话,他有点烦这事,张家的家谱关他屁事啊,钱也赞助了还要他怎么样?!正想作出一番为难的样子把这事搪塞过去却听旁边江北兴高采烈地道:“档案馆吗?我可以帮忙啊!”

“啊,真的?”几位叔公闻言大喜,“哎呀小江,那真是太感谢你了!”

“不客气不客气,举手之劳而已……”

张雁南简直忍无可忍了,他不想让江北掺合这事,为什么他就是偏偏要掺合进来?!他勉力控制着怒气道:“叔公你们稍等,我跟他说几句话。”说着把江北手臂一握:“你跟我进来。”

江北只觉他手上力道很大似一道铁箍箍得他发痛,不禁有些诧异。他当然敏感地察觉到张雁南在生气,可他气什么啊?

进了办公室张雁南甩开他关上门,一张脸乌云密布。江北看着他脸色有些莫名其妙:“怎么了你……?”

张雁南烦燥地质问:“你凑什么热闹?要你在旁边多嘴?”

江北愣了愣才意识到了什么,顿时有些气恼。“那不是……你们张家修家谱吗?我还热心错了?”

“张家修家谱关你屁事,你是张家什么人?!”

这口不择言的话一出口张雁南就知道失言了,恨不得扇自己一巴掌。再一看江北的脸色果然唰一下变得雪白,胸膛急剧起伏着,过得一会儿竟一言不发拔腿便走。

“江北!”张雁南从来没见他生这么大气,连忙一把将他从背后抱住,连声道:“我错了我错了我不是那个意思!”

“放手!”江北脾气也上来了拼命挣了几把,可张雁南哪能让他挣脱,双臂把他箍得似铁桶一般,一边抱紧他一边满嘴告饶:“你听我解释……”什么解释恐怕都不足以让江北消气,说再多话不如用行动来表示,于是张雁南急中生智腾出一只手来啪地打了自己一巴掌,这响亮的耳光果然让江北吃了一惊,回过头来看他。

张雁南下手也没有留情,半边脸上火辣辣地疼,但此刻他也顾不上了,只抓住机会急忙忙地表白心迹:“我不是有意要损你,我,我就是不想你让掺合这事儿!这几个人……这几个人之前已经来过一次了,我赞助了五万块钱这次又叫我帮忙,我怕帮他们这一次后面还有事情源源不断地来,我就是,嫌麻烦……”说到最后只觉嘴角疼得要命,不禁嘶了一声。

江北神情复杂地看他。张雁南刚那一巴掌被手上的戒指划破了嘴角,而那戒指正是他俩决定要共度余生时买的婚戒,于是刚还滔天的怒气一下子竟奇迹般的消散了,那伤口看在眼里反倒感觉有些心疼。

“……痛不痛?”

张雁南一愣,忙打蛇随棍上:“痛。痛死了!”

江北给了他个白眼,推他道:“行了,放手。”

张雁南可怜巴巴:“那你答应放了别跑。”

江北无语地看他一眼,拉他到沙发上坐下,就着光线检查了下他伤口,轻声数落说:“打自己也这么狠,看你这两天怎么出去见人!”

“贴个创可贴就行。”张雁南不以为意地说着,握住他一只手。“我就是……怕你一气之下走了。”

听他这么说江北大感欣慰,顿了顿说:“那现在怎么办?我刚都答应帮忙了总不能出尔反尔,好歹……也还是要帮这一次吧?”

第11章

若依张雁南的真实想法,他巴不得江北连这一次都不要帮,最好和那些人根本不来往、不认识。可因为自己也知道这任性的想法太不现实,他若真的要横加阻挠,只怕江北头一个就要起疑心,于是只得不甚情愿地点了点头,想想又不放心地强调一句:“……就帮这一次啊。”

“……”江北好笑又好气地剜了他一眼,满眼都是‘究竟是不是你亲戚’的吐槽之意。接收到这眼神张雁南别提有多心虚了,好在江北并未深究,稍后便站起来说:“那我先带他们过去,你这个样子,就别出去见人了。”

张雁南点点头,送至门口。他惟恐江北一会同叔公们聊得太深入太投机,便又拉着他手道:“完了早点回来……晚上我做菜给你吃。”

很少见到他这样腻着自己,江北心中一甜不免也生出两分缠绵,便出其不意在他脸上亲了一口方才笑着出去,留下张雁南摸着他亲过的地方心头百味杂呈,七上八下,好长时间都有些神不守舍。

江北哪知他心中一团乱麻似的纠结,一出门便开开心心引着几位叔公往档案馆去了。

档案馆以前的老馆长是江北一位叔伯,虽已退休,但人际关系仍在,一个电话打过去便妥妥地搞定。

档案馆里存放的都是上了些年头的旧物,那本《张氏族谱》更是出自百余年前,封面破旧泛黄,纸张都有些粉了,因此连翻阅都要格外小心翼翼。

因关系不同,工作人员破例允许他们拍照,封面徐徐揭开,竖行繁体字印制的内容便一一呈现出来。

此族谱乃张氏九代嗣孙廷望所撰,开篇明义:

“我族旧无谱牒,惟历代相传。自洪武二年由楚入川。明末清初之际,屡经兵灾,宗派失传,查无由所得其派系之相承者……”

听到江北小声念出来带着眼镜的那位叔公便不禁有些意外的惊喜:“呀,不简单!现在的年轻人认得繁体字的不多了,又没有标点符号,难得断句也没断错。”

江北听到夸奖便有些不好意思地笑:“哪里,只会一点点……太偏的就不认得了。”

见他还如此谦虚叔公越发对他生出几分喜爱来,不住笑着点头,很有些长辈对晚辈的青眼有加。拍完照出来还有点时间,江北也不好马上告辞就走,便陪着说了会儿话,叔公这会儿看他是越看越喜欢,之前又听说他在报社工作,便很热情地请他看一看家谱稿子,从专业角度加以指正。

江北呢,一来不好推辞,二来也确实喜欢看些历史记载,客气了几句便接过来翻阅了一番。

凭心而论,这家谱编撰得很有水平。用词遣句略带一些古韵,前言道明祖宗源流,又有延续宗嗣的四十代字派。潜心细数,张氏祖先一路开枝散叶地发下来,到张雁南的雁字辈已是第十四代孙,后半部密密麻麻的各房具体人丁更是有力印证了前文所言的‘子孙繁衍者众’。

叔公在旁边作讲解,江北边听边粗略地看,虽只看了个大概但也注意到其中一些细节,忍不住指着其中两处问道:“为什么这个是‘生三子三女’,这个却是‘育一子’?生和育不同?”

“当然不同啦。生是亲生的,育嘛,那不是己出,要么是宗室过继,要么就是外头捡来的。家谱这东西用词遣句很要紧,一个字都错不得的。”

江北啊一声,点头表示受教了,心中却想道照这逻辑,那张雁南那一行应该也是育一子吧?

边想边看下来,渐渐看到近代。只见解放前那两代许是因为当时战乱连天人民生活水平也不高,族人便多早夭或无后,但因着无后为大的思想从同宗兄弟中过继的记录有些多。

叔公也在旁边看着那些记录,絮絮叨叨道:“看,就算是过继的孩子那也要注明来路,几房来的?第几子?除非真是被丢在外头实在不知来路的,不过那种咱们家好象也没遇到过。”

江北笑着点点头,揭开下一页,很快就看到了他想看的那一行。

“……三子张安民,妻魏明香,生一子张雁南……”

江北不禁一怔,细细再看了一眼,确定那真是个‘生’字无疑。一时间江北纳罕极了,连叔公在旁边说什么也没听清,他有心想问却又觉得此事不好问得,只心中存疑地想道:奇怪,张雁南是过继来的难道这事张家的人竟不知道?是他父母当年隐瞒了这事么?

按事情的正常发展规律,江北在回去后肯定会向张雁南提起这事,不说盘根问底,至少也是个八卦开玩笑的口吻。可偏偏横里飞来一笔,他这边还堵在回家的路上那边张雁南已打了个电话过来告诉他,说外地的生意出了件意外他得马上赶过去处理,这一岔江北就浑然忘了那事,只关心起他那边事情的轻重来。

“哦,不是什么大问题,去几天就回来了。”

张雁南向来在江北面前要展现他冷静沉稳可靠的一面,即使工作上遇到什么麻烦那也是自己想办法解决绝不让江北也跟着操心的,因此此刻嘴里便说得格外轻描淡写。事实上他更担心江北这边,顿了顿便又有些放不下地道:“你……在家里要乖一点,等我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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