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莱斯面色微变，“这里不行。”

太亚抱着他的手臂一僵，隐含怒气，“因为他们在外面？”

“……因为我要带你去一个地方。”克莱斯知道什么时候应该顺毛。

太亚心不在焉地问道：“哪里？”

“去了就知道。”克莱斯挣开他，打开窗户，“过来。”

单独出去？

太亚想到苦守在门口的神圣骑士团，莫名地高兴起来，配合地走过去，将他背起来，然后跳出窗外。

雷吉诺德听到里面的动静，与其他人对视一眼，慢慢地叹了口气。

太久没回瑞普镇，克莱斯绕了好久才找到小时候经常来的废弃池塘。池塘水不再是记忆中清澈见底的样子，池面飘着浮萍，水色黄绿，倒有些像太亚的眼睛。

克莱斯爬上池塘边的矮墙。目光所及处，此地最高，可以做了望台。“我替你守着，你变身吧。”试炼之路时，他就发现它迷恋自己的倒影，经常找地方顾影自怜。

太亚愣了愣，变回龙，低头看池面上自己的倒影，过了会儿，不满地扭头：“太丑了。”水的颜色污染了它美丽的身躯。

克莱斯探头看了眼：“我觉得挺漂亮。”

“你觉得挺漂亮？”太亚声调微扬，再转头看池面，觉得自己的倒影虽然有些发黄发绿，却不改英武不掩贵气，果然十分漂亮！

克莱斯眯起眼，打量着阳光下的银龙。闪亮的鳞片带着光晕，那是极其漂亮的颜色。它的颈项长而优美，又比天鹅粗壮，充满力量，每次回头，都感觉勃发的英气。那对翅膀胜过这世上所有能飞的生物，当它们张开，阳光也黯然失色。

“你是我见过的，最漂亮的龙。”他低语。

太亚心软得一塌糊涂，觉得眼前这个小小的身影根本就是踩着它的心脏翩翩起舞。当然，这只是他单方面的感觉。它低头蹭了蹭他的脸，“我们……和麦基丹夫一样吧？”

克莱斯眸光闪烁，佯作不懂，“什么和麦基丹夫一样？”

“麦基不是用手，他用的是……”太亚的爪子轻轻地抠了下克莱斯屁股边的矮墙，土块崩落，掉到地上，一路滚到池塘里，“扑通”一声下沉。

克莱斯继续装傻，“你想用墙试试？”

“不是！”太亚黑脸，“用屁股，我看到他用屁股了！”

克莱斯沉默。

太亚不高兴了，两只爪子在池塘边踩来踩去。它的愤怒动摇大地。“他们很快乐！”它冰冷的鼻息喷在克莱斯的脸上。

克莱斯吐出的句子比它的鼻息更冷：“不行。”

“为什么？”硕大的龙眼夹杂着滔天的怒意，仿佛他再拒绝，它就会一口把他吞下去。

克莱斯道：“我们现在做的，是作为伙伴的极限。其他地方只有我的伴侣才能碰。”

“有什么区别？”

“伙伴可以有很多，像你，像雷吉诺德，像麦基……但伴侣只有一个。”

太亚毫不犹豫地说：“我要当你的伴侣。”

克莱斯还是摇头。

太亚的愤怒上升到了憎恨，“为什么？！”

克莱斯道：“我选择伴侣不是为了做那种事。”

“那是为了什么？”

“为了互相喜欢，为了互相关怀，为了永不背叛的爱。”

太亚耳朵抖了抖。这么简单的词汇被他用深沉的语调说出来，突然就变得极其的复杂。思考了五分钟之后，“我也可以。”它这样说。

克莱斯和太亚回到格兰瑟姆庄园时，太阳已经下山了。林顿和布尼尔坐在门口，眼睛紧紧地盯着那条唯一的小道，直到他们的身影出现才放松下来。

太亚想到刚才克莱斯把自己和雷吉诺德放在一块儿比较，心里正不爽，看到他们也没给好脸色。

林顿他们已经习惯了。只要自己和团长出现在同一个空间，太亚就从来没用正眼瞧他们。

“五皇子有动静了，他打算明天一早发起攻击，汉弗莱也响应了。”布尼尔说。

林顿道：“不管他们打的是什么主意，明天都会露出端倪。”

克莱斯道：“我们今晚赶过去。”他说完，胳膊就被太亚抓住了。

太亚觉得自己很生气很生气很生气，那股火儿从看到麦基和丹夫滚成一团时开始烧，一路烧到书房，烧到池塘，越烧越旺，到现在已经烧到头顶了。克莱斯的话它翻过来覆过去地想，仍没有想通自己明明答应了克莱斯的要求为什么对方还是不肯。

它不信丹夫能做到的事它不行！

克莱斯默然地掏出一把金币递给他。

太亚浑身一震，被怒火烧得透亮的眼眸慢慢地暗淡下来，低头看了眼金币，嘴角露出一个近乎嘲弄的笑，一言不发地接过金币就走。

林顿和布尼尔面面相觑，都觉得今天的龙很反常，反观团长，心情似乎不错？

神圣骑士团当晚离开格兰瑟姆庄园，这次麦基强烈要求同行，身兼团长妹夫，准新郎以及骑士团第三可靠的雷吉诺德被委以重任，留下来看家。

坐着马车离开时，克莱斯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雷吉诺德和奥德莉肩并肩地站在门口目送他们。他的心突然被撞了一下，记忆飘回自己第一次离家时冷清的情景，那时候的自己身上只有一个包袱加身后的一串脚印，现在，已经不一样了。

手被握住，克莱斯回头，太亚将他拉到自己的怀里，像平常做的那样，紧紧地抱住，然后靠着睡觉。并不温暖的温度却带来温暖的感觉。

他想，等了这么久，好不容易遇到一个傻乎乎撞上来的，就不能放手。

这是克莱斯和麦基第二次来艾弗森镇，映入眼帘的却不再是头一回见到的萧条和冷清，而是人山人海的喧哗。他们跑遍了城里的大小客栈和旅馆，最后再民宿住下。

太亚克莱斯麦基和丹夫挤在一个房间里，关上门后，气氛有些怪异。

麦基和丹夫毫无所觉，大咧咧地谈着满大街的魔法师和骑士。

等到熄灯的时候，太亚突然问了一句：“你们一会儿……”

克莱斯踢了它一脚。

太亚没头没尾地来了一句：“你身上还有多少金币？”

克莱斯道：“十几枚。”

太亚从口袋里抓了一把给他。

克莱斯略估了下，大概是自己前几次给它的总和。

太亚道：“万一下次想让我闭嘴，金币不够怎么办？”

克莱斯捏着金币。预感变成现实。太亚的确是看在他的份上才表现出对金币银器感兴趣的样子。他看过这么多人，却头一回看走眼。原以为它会是一头呆龙，现在对比丹夫，说不定他选的是龙族里最聪明的龙。

麦基不知道他们之间的暗潮，惊叹道：“没想到龙竟然会把拿走的金币还回来，简直不可思议。”

丹夫看了他好几眼，眼神纠结得厉害，好半天才依依不舍地拿出一把银币来，塞给他。

“咦？”麦基看看银币，又看看他，脸悄悄地红了，心情却极好的样子。

丹夫道：“我也可以。”

麦基握着它的手，两双眼睛含情脉脉地对望着。

克莱斯吹灭了灯。

灯灭的一刹那，丹夫就朝麦基扑了过去。

克莱斯不知道该不该提醒他们，灯虽然灭了，但外面的月光还在，尤其房间内这么安静，两人嘴巴发出的声音有些明显。他有点担心太亚按捺不住。尽管两人的关系只差一点就到最后一步，他却还没有在其他人面前展露的准备。

意外的是，太亚没有任何表示，倒头就睡了。

克莱斯躺在它身侧时，明显能感觉到它身体的僵硬。

到半夜，太亚突然横过胳膊，将他搂在怀里，还用嘴巴蹭了蹭他的脸，动作很轻，好似怕吵醒他。

但是除了克莱斯之外没人知道，那段用夜晚刻苦修炼的日子养成了他睡觉警醒的习惯，一点风吹草动就容易醒过来，睡眠质量极不好，所以它一动他就知道了。

太亚并不知道怀里的人已经醒了，亲完脸见没反应，又得寸进尺地去啃嘴巴，看还是没反应，手就不满足地往下伸，一路探到屁股一侧，手指往屁股后面探了探，可惜压得紧，它又不敢太大力，几次努力失败之后便作罢了。

克莱斯：“……”

第二天天蒙蒙亮，克莱斯就听到隔壁床传来极轻的亲吻声，还有黏糊糊的说话声，让他暂时打消了起床的念头。过了会儿，亲吻声停了，响起丹夫的低喘，麦基轻声说了一句话，丹夫又咕哝了一句，各种声音才停了。

克莱斯确认他们没有继续的念头，就起床呢洗漱，下楼用早餐的时候林顿等人已经在了，互相打过招呼，开始用餐。

林顿嘴巴闲不住，开始说他昨天睡不着听到隔壁住客在聊之前攻打双子岛的战役，说双子岛的船只多么厉害，对手多么强大。

克莱斯道：“他们的船用了风系魔法阵。”

林顿道：“那攻击力呢？”

克莱斯道：“没见过。”

话音刚落，门就从外面被惶急地推开了。一个青年魔法师冲进来召集伙伴，又冲出去，路过克莱斯这一桌，大概看他们都携带佩剑，应该是骑士，丢下一句：“双子岛的人袭击皇子行宫了！”

林顿站起来，双眼放光，“我们……”看着克莱斯淡定的样子突然就不好意思继续往下说。

克莱斯道：“吃饱了才有力气看戏。”

林顿道：“我怕赶不上。”

“不会的。”

事实上，克莱斯是对的。他们吃过早餐，等了太亚麦基他们起床，又等他们吃完早餐，慢吞吞地来到五皇子行宫门口，双子岛的人马和五皇子召集的人马还在交战，战况很激烈，空中地上，到处都是闪来闪去的身影。剑气魔法，各种绚烂的光芒。

“别打了，五皇子被胁持了！”里面突然冲出来一个人。

那人刚说完，就被驳斥了，“骗人！皇子身边有三个七阶魔法师两个八阶骑士一个九阶骑士，不可能被胁持。”

“皇子说过，杀掉一个骑士十金币，杀掉一个魔法师十五金币！大家并肩子上！”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其他人又埋头厮杀起来。

林顿嘟哝：“为什么魔法师比骑士贵？”

克莱斯道：“因为骑士愿意战死。”

林顿立刻高兴起来。

克莱斯道：“我们进行宫里面看看。”

里面打得更加激烈，数目是外面的好几倍，地方又小，一个魔法下去就能听到哀嚎，一个斗气射出来，根本不用刻意瞄准——只是不确定击中的是敌方还是己方。

林顿怕克莱斯被误伤，用斗气结成护盾，将人牢牢地护在中心。太亚下手更快更明显，直接搂在怀里，护在胸前。克莱斯发现，它似乎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姿势……他也是。

一行人穿过层层战场，终于到了中心，这里反倒安静得很。

魔法师外三层，骑士里三层，一个个形容肃穆，面色凝重。克莱斯等人的到来引起骚动。里面的人知道外面战场是怎么样混乱的情况，能够从这样混乱的战场上冲进来，绝非泛泛之辈。

“你是什么人？”魔法师沉声问。

林顿转头看克莱斯，见他点了点头，才道：“神圣骑士团。”

安静的包围圈慌乱了一下。他们本来以为来的不是敌方就是己方，完全没有想到是第三方。

那个发问的魔法师道：“光明神会……你们来做什么？”

林顿道：“神会赞助了这次攻打双子岛的行动，我们来核实一下……”

“赞助金额。”克莱斯补充。

……

他们打得如火如荼你死我活的时候，他们竟然来核实一下赞助金额？！

不止沙曼里尔一方的面色怪异，连双子岛一方都有些莫名其妙。那要他们怎么样？双子岛一方中场休息，等着沙曼里尔的人和他们一起对账吗？

克莱斯面不改色道：“我们对工作一向一丝不苟。”

第54章：光明归属（四）

尽管在场半数以上的人都对他的说法嗤之以鼻，可是在摸清楚这群不速之客来意之前，得罪并不是一个好选择。围成一圈的人慢慢地让开一条路，林顿抢在前面，护着身后克莱斯慢慢地走进去。

那个报信的人说的没错，五皇子的确被挟持了，只是受到的待遇不错，至少衣服很完整，没有被撕开口子，头发有点凌乱，却没有烧焦，英俊的脸上虽然沾了点血迹，却不是他自己的。而且，他坐在椅子上，还翘着腿。

林顿想，作为一个人质，他表现相当优异。

五皇子身边东倒西歪躺了不少人，有魔法师有骑士，有的昏厥了过去，有的伤势太重难以起身。可见当时战斗之惨烈。

而挟持者们也没有占到便宜。他们有的站着有的半跪着有的干脆坐着，身上脸上到处是烧伤和剑伤，为首的那个克莱斯很熟悉，就是那个被派去接他、皮尔斯和麦基上船的勒德伯爵。

为了不让胁持者受到威胁进而伤害人质，他们被孤立在中央，五皇子的人不敢靠太近，双子岛的其他人又防备着五皇子的人马。

林顿的出现十分突兀，一下子就吸引了挟持者和人质的注目。

“神圣骑士？”勒德伯爵眯起眼睛，明显流露出警惕的眼神。

林顿道：“我想问五皇子殿下几个问题。”

五皇子嘴角一咧，忍痛笑了笑，“你挑了个好时候，现在的我哪儿也去不了，正空闲。”

林顿对这个临危不乱的五皇子有了几分好感，“关于各大分会赞助攻打双子岛的事。”

五皇子道：“女神仁慈，我感恩戴德。”如果他的口气不是那么吊儿郎当，或许更令人信服。

林顿道：“这在神会史无前例。”

“是吗？”五皇子满不在乎道，“我忠诚于女神，却对贵会的历史一知半解。我想是我对女神的崇敬和真诚打动了她的心。”

林顿道：“所以，是分会主动向您提出赞助的吗？”

五皇子道：“是这样没错。你若是想将这些赞助拿回去却有些困难，为了找人助拳，我撒了大把金钱。进来的时候你应当看到，那些骁勇的身影正是这些金钱在背后起作用。本来还剩下一些，可这位老兄提出的要求却把那些也挖空了。”

林顿抬头看向勒德伯爵。

勒德伯爵呵呵冷笑道：“我不信偌大的帝国连两颗元素晶也拿不出来。”

五皇子突然大呼小叫起来：“元素晶，老兄，你说的是元素晶！这东西我只在图画本上看到过。而且你只给了我三天的时间，我用来向父皇求救都不够——如果他还顾得上我的话。”

勒德伯爵道：“不要做戏啦。我相信沙曼里尔的皇宫一定有收藏。”

“可我的生命未必值这么多钱。你在胁持我之前真应该打听打听我父皇有多少子女。”他语气平静，毫无怨气，仿佛觉得就算沙曼里尔皇帝不肯用元素晶来救他也很正常。

勒德伯爵有点无话可说了。

克莱斯听着他们的对话，突然有点喜欢这个年轻的皇子。

林顿道：“感谢您的配合，我打扰了。”任务完成，他准备退场。

勒德伯爵突然道：“我刚刚听到一个声音，似乎是位故人，可以请他一见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