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葳道,“那我自己想一想吧。”
苏蕤道,“你最好想清楚了再过来。”
当天晚上是实验室的学术研讨会,该苏蕤做报告,苏蕤找了自己研究方向的一篇Cell上的文章精读,又找了另外几篇相关文章简单看了对这篇论文做补充,本来每个人只讲四十分钟,他虽然压缩了时间依然讲了一个小时。
之后实验室又讨论了四十多分钟,便花了很长时间。
这一天正好刘老师也有空,便也坐在了会议室里旁听,听后,他深有感触。
林老师就坐在他的旁边,会议室里还有另外两个老师,以及实验室的一个博后和楼上实验室的一个博后。
林老师在刘老师耳边很是赞赏地说,“苏蕤很不错,又刻苦又有想法,你是收到了个好学生呀。”
刘老师做临床的,其实对基础研究的很多方法并不是很懂,说起荧光照相,流式细胞仪,裸鼠实验这些,他就是半懂不懂。
只是对林老师的话不断点头,说了一句,“她的确不错,之前让她给翻译的几篇文献,都很专业,我只是做了稍稍修改就能用了,让别的学生做,他们哪里有苏蕤这份用心。”
苏蕤也不知道林老师在和刘老师说些什么,他将自己的报告做完,又回答了问题,并且将自己不懂的地方做了询问和人讨论,楼上实验室的那个博后师姐因为研究方向和他们这一楼有很大不同,能够从另外的方面给予他们一些提示,苏蕤便觉得十分受用。
回到位置上后,他不由看了刘老师一眼。
已经开学一个多月近两月了,苏蕤也没见刘老师几面,这还是刘老师第一次来实验室听他的报告,故而他有点紧张,怕给他留下的印象不好。毕竟刘老师才是他的衣食父母。
刘老师发现他在看自己,就对他笑着点了点头。
苏蕤松了口气。
刘老师是非常好的导师,虽然他对苏蕤所说所做并不是很了解,但他不会胡乱指导,而是给苏蕤找了个非常好的实验室让他待,甚至会在苏蕤做报告的时候专门抽时间前来旁听,这会给苏蕤非常大的鼓励。
据苏蕤所知,别的那些做临床导师的基础研究生物医学方向的学生,有师兄师姐说,从没有得到导师任何课题上的指导不说,还经常被导师一些异想天开的想法逗得在心里吐槽,而且导师只看最后发表的论文,从来没有对他们平常的工作做过肯定,不要说来旁听这种报告了。
所以苏蕤对刘老师能来非常感动,以至于他对自己这次报告准备了一个月时间,依然会觉得准备得不够充分,怕其中有什么不尽人意的地方,让刘老师失望了。
报告完毕之后,已经十一点多了。
苏蕤又留在会议室中和刘老师说了好一阵话,刘老师对他做的工作给予了高度的赞扬和肯定,这给了苏蕤很大的鼓励,他一向没什么表情的脸上也带上了笑容,说,“谢谢刘老师。”
刘老师很想抬手拍拍他的肩膀表示信任,伸了手才发现苏蕤比自己还高些,而且是个女生,还是漂亮女生,最后只得把手收了回去,说,“是我要谢谢你。”
苏蕤和他告别回实验室收拾东西准备回住处,刘老师也等到了林老师一起出门。
林老师是个大忙人,平常很少在实验室,不过这种学术研讨会,他几乎会次次参加,而不只是交给博后来组织。
苏蕤已经算是实验室最后离开的一个人,将实验室的一切做了检查,然后才关门离开。
没想到在电梯口又和刘老师林老师遇到了,两人还在讨论去哪里吃夜宵,看到苏蕤,刘老师就说,“听你讲了那么久,应该也饿了,和我们两个一起去吃点东西吧。”
苏蕤本想拒绝,但想到对方是导师,自然只能恭敬不如从命,便应了。
刘老师开车,林老师还专门给苏蕤开了后面的车门,笑着道,“来,来,女士先请。”
林老师四十多岁近五十岁,在国际上也有些名声,是个对于专业和研究十分严谨的人,生活里却很随和,还知道开些无伤大雅的玩笑。
学生们都挺喜欢他。
苏蕤想说老师先请,但看林老师估计要去坐副驾,便没有客气上了后面。
上了车,车便朝学校外面开去了。
这次是谢林云自己开车来了S大,坐在车里抽烟,一直等着苏蕤从楼上下来。
谢林云已经查到了苏蕤在学校这边的情况,包括苏蕤大一开始每学期的成绩,他本科时候总在外做兼职,其实苏蕤班上无人知道苏蕤家庭的情况,根据苏蕤的性格和品味,大家实在无法猜测苏蕤是出生很贫穷的家庭,不过苏蕤似乎一直都在缺钱,这倒是真的;除了这些,还有苏蕤现如今的状况,导师,研究方向,所在实验室,课表,苏蕤的一些大家都能看出来的生活习惯等等,谢林云都有了些了解。
越是这样了解,对苏蕤像是越来越熟悉了,但是又像是更加遥远了。
谢林云也许在最初,只是觉得苏蕤长得漂亮,而且有些意思,苏蕤的学业和平常的生活,都是一种附带,谢林云根本没想去了解。
了解之后,谢林云觉得苏蕤像是一朵雾中花,朦朦胧胧,能够触摸,又看不清楚。
他想要更多地了解他,心中无时无刻不有这种渴望。
谢林云看到苏蕤跟着两个男人上了车,他当然猜测出了那两个男人应该是苏蕤的老师,不过,这依然让他心里不爽快,心想我两次邀请你用餐,你都没应,现在这么晚了倒是和另外两个中年男人出了门。
谢林云开着车跟了上去。
第十五章
这个时间了,大多数餐厅都已经打烊,只有午夜烧烤摊还摆着。
这正是刘老师的最爱。
苏蕤以前便从车颜嘴里听过刘老师喜欢吃辣的,对烧烤油炸一类情有独钟。
苏蕤很难想象,看起来这么稳重儒雅的刘老师,是烧烤摊的忠实爱好者。
刘老师将车停好,下了车就像变了个人,从学院派变成了市井派,捞着袖子前去找老板点菜。
又大声问林老师,“老林,你要点什么?”
林老师说,“我随便就行。”
他又问苏蕤,“苏蕤呢?”
苏蕤道,“老师,我随便就好。”
刘老师便说,“那就我做主吧。”
在桌子边坐下,林老师就和苏蕤说,“你们刘老师呀,就是个老顽童。”
苏蕤笑着道,“刘老师是真性情。”而且也不老啊。
又问,“林老师,你和刘老师很早就认识吗?”
林老师就说,“嗯,很早了,以前在食堂里吃饭认识的,后来我家里有人得了癌症,就找了他帮忙,他很爽快地帮了,之后就更熟悉了,那是好多年前的事了,我那时候还没有实验室,还在别人手下干呢。”
刘老师点完吃的也过来坐下了,“你们在说什么。”
林老师道,“我真是不明白,这么多年,你就一直喜欢吃这些。”
刘老师道,“吃烧烤才有味道嘛,家里一天到晚清汤寡水,在医院又总吃盒饭。”
说着,刘老师看了苏蕤一眼,“你会开车吗?”
苏蕤道,“不会。”
刘老师就说,“你不会开车怎么能行呢。”
苏蕤就笑了,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刘老师继续道,“我要了几瓶啤酒,我和老林喝了酒,没人开车了。”
苏蕤道,“我给徐师兄打个电话,让他过来给开车吧。”
徐师兄是实验室一个博士师兄,林老师的门生,很会拍马的那一类,实验做得不好不差,给他这么一个机会,他肯定远在天边,也会赶过来尽力的。
林老师说,“算了,他老婆生了小孩儿,不要叫他了。一会儿把车放这里,明天来开也是一样。”
之后苏蕤并没有吃多少,一直在给两位老师斟酒。
林老师和刘老师有很多话要谈,大多是各种项目,以及学院医院的一些人事,他们也没有避着苏蕤,苏蕤听了,除非项目方面,听得懂一些,那些人事方面的事,大多数人的名字,他是没听说过的,便是一塌糊涂。
林老师又提到,“明年医院这边留人,有学校编制的,恐怕只有一两个,还要考才行,其他都是医院合同制。你那个叫车颜的学生,不是去哈佛了嘛,他回来也要考,考不上就只是合同制。”
医院里有好几种编制,据苏蕤所知,最好的一种当然是学校编制,这种最难,然后就是医院的合同制,还有实验室的合同制,甚至完全编外人员。
因为事情涉及车颜,苏蕤就很用心地听了,刘老师道,“等他回来再说。他前几天和我联系,说可能要在那边多延一年,以后要不要回来还另说呢。”
他说到这里,就看了苏蕤一眼,大约连他都知道车颜追求苏蕤的事,苏蕤便又给刘老师的杯子里倒满了啤酒,神色不变,心中却叹了口气,心想车颜师兄不准备回了吗,无论如何还是要回来答辩的吧。
林老师便道,“能留在那边,当然是好嘛。”
刘老师道,“他家里有些能力,他自己也会处事,再说吧。只是之前把他用上手了,现在换了一个,真是个榆木疙瘩一样的脑袋,我又拿他没办法……哎……”
苏蕤知道他说的是向昱城师兄,现在博士一年级,比起车颜来说,的确是差了很多。
这么坐着一边吃一边聊天,中途刘老师又让烤了一条鱼,然后又上了两瓶啤酒,苏蕤瞄了瞄手表,发现已经一点多钟了,他早就困倦了,忍了很多个呵欠下去,强打起精神。
谢林云完全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成了个跟踪狂,将车开在一颗大的榕树下停着,他就没有再动过了。
从他的位置,正好可以看到坐在露天场地里的苏蕤和他的两个老师。
他那里距离苏蕤他们坐的桌子不远,他甚至能够清楚地看到苏蕤的表情。
他觉得苏蕤性格很有意思,陪导师吃饭,也是一种不动声色的状态,话少,只是在有时候表露一点恰到好处的表情。
谢林云心想,真不像个学生。
大约是与总做些出卖色相的兼职有关。
苏蕤将脸转到一边打了个小小的呵欠,眼睛也眨了眨,谢林云一直盯着他,看他这个表情,就笑了起来。
他已经很长时间没有找到过这种乐子了,平常因为各种事务而非常繁忙,取得的成绩也是很好,但是却很少有忙得乐在其中的时候。
此时他觉得自己很不对劲,像个思春少女看到初恋男人一个样子。
这种隐秘的乐趣,自然无法对任何人说。
要是让朋友们知道,不定还会觉得他谢林云出了什么问题。
总算是吃好了,刘老师酒量不错,状态还行,林老师则喝得微醺了。刘老师付了账,作为弟子,苏蕤自然是赶紧去拦车,这个点,不算很好打车。
先拦了一辆出租,就把林老师送上去了。
又等了一会儿,才又拦了一辆,要把刘老师送上车,刘老师家住在另一边,和学校不同路。
刘老师便说,“你是女生,你先走吧,我自己再拦车。”
苏蕤哪里能够让老师在这里等着自己先走,就赶紧道,“刘老师,你喝了酒,你先走吧,再说师母在家里等着你呢。”
刘老师点点头,便上了车,又对苏蕤说,“你路上注意安全。”
苏蕤应了,又提醒他,“老师,你明早上不要忘了过来开车。”
刘老师做了个OK的姿势,让司机开了车。
这里属于小道里面,路边就有专门画上的停车位,车停在这里倒没什么事,只是不能久停。
两位老师都走了,就只剩下苏蕤一个人站在路口等车。
站在那里,路灯昏黄,街道安静,只是不时有几个醉汉相扶着走过,大家还都会打量苏蕤几眼。
苏蕤知道晚上在外面危险,此时只想能够赶紧打到车就好了。
但是到他的时候,车偏偏是左等也不来,右等也没有,着急也没有用。
谢林云看了他一阵,将车开着从前面的路口转了一圈掉了个头回来,停在了苏蕤的旁边。
苏蕤略微诧异地看了一眼车,谢林云已经降下了车窗,对他说道,“你怎么在这里,要送你一程吗?”
苏蕤盯着他看,又笑了起来,说道,“不用了。”
谢林云直接下了车,站在他的面前,“为什么不用。你怎么总是这么拒绝我,好像我这个人很差劲。”
苏蕤微微抬眼看着他,说道,“自从我们吃饭,你这辆车就停在那里,”他指了指谢林云的车刚才停的位置,“你是一直跟着我的吗,我实在想不出来,如你这样的人,会将车专门停在一个烟熏火燎的烧烤摊子不远处。这样可见你的居心。”
谢林云实在没想到苏蕤居然记住了他的车牌,他这一天开的很普通的一辆奔驰,以为不会引起苏蕤的注意,没想到结果如此。
他只好笑了笑,说,“你怎么戒心这么重。我要是要对你做不好的事,早就做了。不会等到如今。”
苏蕤却道,“人们往往是因为一时放心,才出了错。”
谢林云看他油盐不进,真有点不知道要怎么下手的感觉。
而这时候,一辆出租正好从这边开过,苏蕤要跑过去拦车,谢林云已经出手将他拽住了,苏蕤要甩开他的手,谢林云的力气却很大,将他拉得死死的,苏蕤眼睁睁地看着那辆出租开走,只好回过头来瞪着谢林云,“你到底要做什么。”
又要把自己的手从他的手里抽出来。
谢林云根本不放手,说道,“我一直追着你跑,你还不知道我是在追你?”
苏蕤道,“不觉得你是在追我,你完全是闲来无事,拿我找乐子。我没有时间精力陪你玩,你找别人去吧。”
谢林云一直不放他的手,“记得去年在闲庭的事情吗。”
“嗯?”苏蕤显然完全不知道闲庭是个什么地方,也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谢林云道,“你被那位年轻气盛的小年轻压在走廊窗口的事情。”
苏蕤愣了一下之后就用迟疑的神色看向了谢林云,“那是你?”
谢林云道,“我真的对你没有恶意。”
苏蕤看他将自己的手放松了些,就将手从他的手里抽了出来,谢林云的手宽大,温暖,干燥,有力,这双手握着他的手,让他感觉怪怪的。
谢林云以为苏蕤会放软态度,没想到苏蕤依然说,“那天谢谢你了。只是,我真的觉得我和你根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你也许有钱有闲,觉得这样来追我是种乐趣,但是,对我来说,我是既没有钱也没有闲,实在无力陪你逗乐。”
谢林云不得不叹了口气,说道,“我们试一试好吗。其实我没有你想的那样闲,明早上还要飞K城办事,要在K城忙一阵,所以今晚很想来见见你。我是真的很喜欢你,不是你想的那样只是一时兴起。”
也许是他的声音太温柔,也许是这是凌晨两点,苏蕤的大脑已经要全面平静下来睡过去,所以他看了谢林云一阵后,说道,“嗯,那能请你送我回学校吗?”
谢林云过去拉开了后座车门,苏蕤便走过去上了车。
谢林云担任了司机,一路上,两人都没有说话。
苏蕤觉得很疲惫困倦,往常这时候已经睡得沉沉的了,此时却还在外面,在一个陌生人的车里。
谢林云的车开得平稳但是很慢,苏蕤歪着头靠在车座上,开始还能强打起精神,之后便无知无觉地完全睡了过去。
等谢林云将车停在了他租住房子的小区门口,并且开了他这边的车门,他才微微醒了,抬起头来,便对上了谢林云深邃却温柔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