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提琴的声音变得越来越刺耳，熊鑫知道那是因为自己心里长了草。

施沐晨停好车走了一段进了中央院，跟熊鑫约的是三点二十在他们校门口碰头，但他提早了，索性决定进去看看。用彭勃的话说，他这个连口琴都吹不好的音痴绝对跟“钢琴师”绝缘，可他不赞同。不能欣赏咋了？不能欣赏还不许亵玩了？爱屋及乌碍你事儿啦？哥们儿今儿还就破天荒参观参观发源地了！只是让施沐晨想不到的是，这儿也跟其他大学别无二致，别地儿有什么这儿有什么，别地儿没什么这儿也没见多什么。当然，这话他说早了，越往里走施沐晨越惊讶，反正当初他们学校是没剧场也没琴房楼。

进了琴房楼，施沐晨东张西望。楼里很安静，老式建筑那种独特的腐朽气息扑鼻而来，而与之相连的，就是学院气质。施沐晨甚至想起了学生时代的校训：团结紧张严肃活泼。这可真让他浑身难受。

“这位同志，你干嘛的？”不知打哪儿冒出一枯瘦的老头儿，“不让随便进。”

“哦，我找人。”施沐晨很淡定。

“找谁啊？”

“一个学生。”

“学生多了。再说都放假了，宿舍区也不在这边儿。”

“他每天过来弹琴。”

“哪个啊？”

“熊鑫。”

“哦……”老头儿点点头，“你是他什么人啊？”

哎呦喂，你查户口的啊！还说宿舍不在这儿，你长得就像舍监！施沐晨真想团啵团啵给他塞垃圾桶里，但脸上一点儿不表现出来，这种人你不能来硬的，“我是他表哥，我们约了校门口见，可我这不是来早了么，就想说上去看看他弹琴，老没听过了。”

“噢噢噢……”老头儿的表情柔和了下来，“去吧去吧，十二楼。”

搭乘电梯上来，施沐晨进了楼道，成排的房间让他泛晕。熊鑫跟哪一间呢？一间间探头看，多数都空着。后来走到左边靠里手的一间，施沐晨从视窗里看见了熊鑫。确切说应该是看见了“卷发”。熊鑫背对房门坐在琴凳上，身边有个长头发的女孩在拉琴，站得笔直，线条极美。

施沐晨隔着视窗委实看了一会儿，因为是全封闭设计，所以啥都听不见，就像电影静音只见人动听不到声儿。可看看也觉得那画面唯美。

忍不住推开房门，音乐声流泻了出来，小提琴低回婉转，钢琴音符清脆嘹亮。

他们应该知道他进来了，但谁都没有停，施沐晨关上门站在一旁听着，虽然谈不上享受但身临其境的感觉还是挺美好的。

一曲结束，也就是七八分钟的时间，施沐晨却有种恍若隔世的错觉。这可能就是听进去了吧？

“你怎么上来了……”熊鑫起身，挺不好意思的样子。

“费了一番周折。”施沐晨笑。

林姗姗很好奇地盯着施沐晨看，熊鑫硬着头皮给他们介绍。两人打了声招呼，林姗姗拿过了琴箱，一边收琴一边笑着跟他们道别。

“不愿意我上来啊？”林姗姗一走，施沐晨便问。

“没那个意思啦……是没想到。”

施沐晨从挂衣架上取下了熊鑫的外套，“跟楼下被盘查半天，说是你表哥才让上电梯。就差配个武警站岗了，至于嘛。”

熊鑫笑：“亏你想的出来。我自己来。”说着就要拿过外套。

“别，伺候您穿衣是我的荣幸。”

熊鑫又被弄得很不好意思，刚要说点儿什么，施沐晨又跟了一句：“您要是给机会，内衣袜子我都乐意。”

脸火烧火燎地发烫，熊鑫把胳膊伸进去心咚咚地跳。

施沐晨又拿下了围巾，“围巾您想怎么戴？”

“我怎么觉得你今儿这么高兴呢……”围巾围到脖子上，熊鑫红着脸看着施沐晨问。

“什么也没干，赚了两千，换你你不乐？”

“哈？”

“想想晚上咱干啥，横财不能留。”

“什么呀，没头没脑的。”

“你听我慢慢说啊，急什么。”

就连手套也是施沐晨给戴的，熊鑫拒绝不能，头一次怨恨房门上有视窗——这要是被人看见多窘呀！

施沐晨倒是半点不介意，很认真、很体贴、很温柔。

熊鑫更愁了。他更加不确定自己是不是会放下一切，包括这个恋慕他的男人远走他乡。

“哦？是嘛，我还真不知道。”施沐晨一边开车一边说。

“呵呵。”熊鑫拧开了矿泉水的瓶盖。之前话赶话说到了海顿和他的《第45号交响曲》，就这部被称作《告别》的交响曲背后的故事，熊鑫又给施沐晨扫了下盲。

施沐晨对这些一点儿都不感兴趣，但他喜欢听熊鑫说，喜欢那时那刻沉浸在其中的他目光炯炯的模样，喜欢他悦耳的声音，喜欢他优雅的姿态，喜欢他博学而又沉静的脸庞。他想，他如此令他着迷，也正是因为他的难解与难解背后蕴含的执着与坚持的力量。他爱音乐，而他爱深爱着音乐的他。

“每一个音乐家都是孤独而不被理解的。”熊鑫拧上了瓶盖，“人们想要的，和他们想给与的，并不是一码事。”

“我理解你呀！”施沐晨笑。

“你理解什么啊……”熊鑫翻眼皮看他。

“理解你狂热的心。”

熊鑫浅浅一笑，“好吧。”越接近目的地，他越是心慌。

到威斯汀酒店，施沐晨去泊车，门童拉开门熊鑫也不肯进，执意等施沐晨。之前还明明不愿意他来，现在又死不想放手。你可真矛盾。

点了一支烟，熊鑫浅淡地吸着，直到看见施沐晨远远走来，一颗心才放回心底。还真是有些开始依赖他了。熊鑫想，这跟施沐晨一贯的培养应该说是密不可分的。这应该就是恋爱的感觉吧？信赖他。

“不冷啊？不是特意让你先进去吗？”施沐晨有点儿惊讶。

熊鑫什么也没说，只是伸手过去用力地握了握他的手，而后松开了。

怎么这么可爱呢？施沐晨恨不得把他揉进怀里。

他们是提早一些到的。选了张桌子坐下，服务小姐就过来了。施沐晨点了喝的以及一些小点心，熊鑫安然坐在他身旁。

史浩维像以往一样，不早不晚如约而至。一看见熊鑫和施沐晨坐在一起，不禁眉头皱成了一字。

“你们坐。”

熊鑫没想到施沐晨会起身，他看着他很礼貌地笑着对史浩维说。

史浩维坐下了，施沐晨端起他的咖啡杯去了另外一桌。

熊鑫回过头去看他，他冲他微微一笑，拿出了笔记本电脑。

真是一个体贴的男人，熊鑫的心暖暖的。他执意陪他来，又坚持给他一份私人空间。

“这是资料。这是电话里跟你说的谱子。”相较之下，史浩维的不悦写满脸上。

“谢谢。”熊鑫接了过去，态度大方。

“就是因为这个男人吗，你怎么都不愿意见我。”

熊鑫喝了口拿铁，完全不想回答这种问题。

“有什么好的？公子哥一个。”

“谢谢你帮我写了推荐信，但我还没想好是不是要出国。”鄙视！

“他就这么有魅力？但要承认，倒是真挺帅气。”

“史老师，这就是您今天专程要跟我讲的？”

熊鑫跟史浩维只坐了半小时不到，期间的谈话里屡屡夹杂着史浩维对施沐晨的质疑，这让熊鑫非常看不起他。他甚至开始怀疑自己以前到底着了什么魔，竟然会去爱这样一个心胸狭窄的男人。由这场“座谈”他也深明自己的怀疑都是对的，他约他见面，其他的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不想放过他。他甚至还会盯着他的眼睛说，我们、我们、我们……也许、也许、也许……

施沐晨看了看邮件，回了几封又瞧了几个PPT熊鑫就过来了。过来坐到他对面，悄无声息。

“发你个活儿。”施沐晨看向熊鑫。

“嗯？”

“想想接下来去哪儿。”

这回熊鑫没客气，再说什么“都听你的”，准又要折磨他的胃口和神经。

“我知道一家店，黑啤很赞。”熊鑫点燃一支烟说。

“呦，想喝点儿？”

“啊……你开车呢。”

“不碍事儿。”

“千万别，酒驾最近查的严。”

“车不是停着呢么，满街都是出租车。”

“行。”

果然很赞。黑啤顺着喉咙倾斜进肚里，施沐晨不得不佩服熊鑫对吃的品味。三里屯不起眼的一家小西餐馆，黑啤竟能如此地道，沙拉也超乎想象的可口。

“嘿嘿。正好时间合适！等下你看吧，等位的顾客会排起长龙，叫你坐着都不能心安理得。”

“我皮厚。”施沐晨挤挤眼睛。

“我……皮薄。”

“不局气。”

熊鑫笑，喝了一大口黑啤。

两人相谈甚欢，施沐晨讲了好多乐事，熊鑫频频合不拢嘴。他知道，他这是故意在逗他开心，而自己也乐于享受。

施沐晨只字不问之前熊鑫与他“老师”的交谈内容，熊鑫却大方地说了。施沐晨听到史浩维对他的“评价”非但不往心里去，反而借着他的嘲讽自嘲，熊鑫又被他逗得哈哈笑。

他们果然没能安稳坐多久，七点多就从餐厅出来了。问熊鑫接下来想要什么节目，熊鑫从厚厚的围巾里露出嘴巴说：“都到这边了，你还不赶派对？”

“可别。”施沐晨一愣，“你别硬附和我。”

“喂喂，难得我谄媚一下，你还不领情呀？”

后来施沐晨带熊鑫去了一家不算太闹挺的俱乐部，他没去跳舞，而是在吧台边跟熊鑫聊天。音乐果然不闹挺，也不是莺莺燕燕的腻味人，电子碎拍的节奏让人很放松也很惬意。

酒非常非常好喝，熊鑫都快数不清樱桃棒了，一杯接一杯，却完全不会让人有醉意。或者说，只一点点微醺吧。

十一点多施沐晨拉熊鑫出来了，说再不走闹挺的就起来了，熊鑫笑着，脸像一只水分十足的樱桃。

“有些晕晕的。”熊鑫拢了拢前额的头发说。

“哦？”

“好像在城市里晕船了。”

“那快找个岸让你停靠一下。”

“哈哈。”熊鑫笑。

不知不觉就走出了小巷，施沐晨在路边打车，熊鑫抬头望向夜空，月亮很圆，天空不是黑色更像是暗红色。

出租车不一会儿就来了一辆，施沐晨上去，告诉司机去OH，熊鑫不解地看向他，“你不是也开始晕了吧？车是停在威斯汀。哎呀，你要取车吗？千万不可以……”

“都说让你靠岸歇会儿了。再说了，咱还肩负着消灭横财的任务！”

熊鑫想了一下就明白了施沐晨的意思，不免有一丝紧张。可是好像该来的总会来，不可能一直逃避的吧？又为什么要逃避呢？

好好儿处吧。看，纹身男都这么叮嘱过他。

“休息，休息一下～”施沐晨的手悄然穿过熊鑫身后的空隙，环住了熊鑫的细腰。

“一休哥呀？”

“你喜欢一休么？”

“喜欢也没用，一休是和尚。”

“我不是。”

调频里传来淡淡的歌声，一把低哑的嗓音唱：我的恋人啊，我何时才能把你抓住；我的青春啊，被我挥霍的所剩无几；我的梦想啊，还在心里游来荡去……我们的另一边是虚无，虚无的边际是超脱，一下跳出去，宿命即在向你招手……

脑顶被施沐晨亲吻了一下，熊鑫知道自己大概真的晕船了。在这座城市里，在这辆飞驶的出租车上，在这个男人的臂弯里。

第十二章

房门一合上，熊鑫就被浓烈的吻淹没了。他抓住每次能喘息的机会深呼吸，以抵挡住浓情热吻所引起的呼吸不饱和。围巾散乱了，暖气的充足和炽烈的掠夺令他不由得一阵阵发汗。

漫长的一吻结束，熊鑫的脸更红了。看着施沐晨替他摘下手套、围巾，一粒粒解着他外套的扣子，他声音低哑地说：“让我先冲个凉啦……”

“嗯。”施沐晨亲吻了一下熊鑫的额头。

当真是跑不掉了，熊鑫也接受了走入这步境地的自己。没什么奇怪的，人总不会像停摆的时钟静止不动。

房间不算太大，但一点儿不拥挤，可让熊鑫实在接受不了的是……浴缸为什么在阳台？而且……喂喂喂，你加一道墙会死呀！

崩溃。难道让他赤身裸体在施沐晨眼前打晃？

施沐晨倒是半点不觉得这有什么，脱了外套往双人沙发里一坐，微笑着看着他。还好，沙发好歹是背对浴缸的。

熊鑫磨磨蹭蹭地脱着外套，脑子里一锅粥，不停地想挤出些什么话，可嘴巴就是不听指挥。

施沐晨看出了熊鑫的局促，想要捉弄害羞的他又知道必须节制。于是他拿过了熊鑫随手扔在沙发上的外套，摸了他的Ipod出来。

古典音乐柔和的音符从音响里流泻而出，熊鑫稍稍舒服了一些，他走过去拧开阀门，站在浴缸前面盯着注水的浴缸看，却还是下不定决心脱衣服。

总不能到这一刻又反悔吧？想要回头又怕跟施沐晨四目相交更尴尬，这感觉真像上刀山下油锅。你到底还行不行啊？

眼看着水渐渐充盈起来，跳河一闭眼，熊鑫脱了线衣。我看不见你，你也就看不见我。当会儿鸵鸟吧，把脑袋埋得越深越安全。

熊鑫磨蹭的工夫，施沐晨拿了酒杯出来倒酒，倒不是多想喝，已经喝不少了，可他得给自己找点儿事儿做，千万别招那只小白鼠。

金色的液体缓缓注入杯底，施沐晨忍不住偷偷斜眼看，熊小朋友磨蹭着还没脱完，可好歹上身已经赤条条了。可真瘦呀……这种柴禾造型还真给了施沐晨难度——你就是让他绞尽脑汁也想不出啥恭维的话来。

熊鑫很单薄，肩膀又不宽，再加上皮肤白白的，很像是没长大的小男孩。这千真万确不符合施沐晨的审美，他喜欢那种长手长脚个子挺拔筋肉紧实的男人，譬如秦浪那个类型。这么想的同时，施沐晨不禁晃了晃脑袋——想嘛呢？且虽然熊小朋友不是他喜好的类型，但这却一点儿不影响他的期待与热情。就说很不妙吧？他这副瘦瘦小小的模样，很惹他怜爱，让他恨不能把他装进自己的身体里。

施沐晨发呆的工夫，熊鑫已经钻进了浴缸，最后一刻他是迅速而果断的。躺进去就看不到喽～熊鑫此刻有点儿鄙视自己，泡在热水里他不知道自己在高兴个什么大劲儿——你让人看下能少块肉？迟早你也得让人看个一干二净。再对自己的身材没底气，你也不可能穿着衣服和人缠绵吧？视线越过沙发靠背，熊鑫盯着那张超大的床和床上数不清的靠垫枕头出神。他不得不承认，施沐晨选的这个房间绝对会让人陷进暧昧缠绵的气氛里。

暗自出神是一种浑然不觉身边事的状态，熊鑫再一回神，差点儿咬着舌头。喂喂喂，你干嘛……干嘛……走过来？别……别……别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