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了。”
“走吧。”见詹游的表情变了，杜纪朝着他说道。
詹游缓缓地点头。
这些年，只顾着让杜纪回忆起当年两人的过往，从来没有问过他是怎么过的，虽然多少能猜测到杜纪的事情，但是……还是没有问出口。
他给自己找了很多理由，什么他有女朋友了，什么他们两个之间走向分歧，诸如此类。然而，他现在后悔了。
他看着杜纪的侧脸，杜纪一向怕冷，正围着他的围巾，脸颊微红，注视前方的眼睛像是兔子一样，浸了水般的光泽。以前野性十足的黑发在大学时就已经染成了栗色，看起来远比实际的年龄小，现在他就像被个高中生牵着。
想用力地抱住他。
詹游手指紧了又松，反复了几次，还是作罢。
现在的杜纪，早就不需要关于这件事的安慰。在软弱的时候，迟了一秒就如同迟了一个世纪，没办法去补偿了。
“这边。”杜纪牵着他，一边走一边跟他解释。
“往后的那一片都是杜家的，从这边数倒数第三个是我妈的。”
空气中凝了沉重的气氛，杜纪低沉的嗓音尤为突兀。顺着杜纪的指尖，放眼过去，绿草茵茵环绕，尽是白森森的墓碑。
他是猜到的。
每年寒暑假杜纪都待在宿舍，生活费是直接打在卡上，从来没有回过家。
初中的时候听他逻辑混乱的醉话也能明白，他的母亲身体并不是太好，还经常性失踪。
和他并肩走在墓园中，寂静沉默的气压让人生出莫名的苦闷。
“妈，我来看你了。”
杜纪走到墓碑前，蹲下来，“今年发生了很多事，所以就没来看你。”
詹游看着他，脑袋上的一绺栗色的发丝因为他的动作摇晃着，可爱得很，杜纪一改刚才没精打采，在墓碑前欢乐地自言自语起来。
“啊，说起来你应该在生气吧？之前用了那个男人的钱就算了，这次还叫了他‘爸’，你也知道你儿子总是这么冲动，多少原谅一下我嘛。”
“不过要把你的坟从杜家迁出去我看要等他百年之后才能偷偷迁了，但是，上次见他的时候他说要跟你合葬，这可怎么办啊？总不能把他的骨灰刨出来吧？大半夜的来找我怎么办？”
杜纪絮絮叨叨地说了一阵，忽然用力地往詹游身上甩了个眼刀。
“我之前总跟你说有个大混蛋老是跟你抢儿媳妇，让您多去找他畅谈一下人生，看来您又偷懒了！”杜纪义愤填膺地挥舞着拳头，说了一会又笑了，“不过现在您也可以放心了，儿媳妇不会被他抢了，他就是……”
杜纪说完，琢磨一下感觉不对，拽着詹游大吼：“放心个屁啊？！”
詹游被他的话萌到了，别过脸忍着笑：“刚才的话可是阿纪说的，我没说。”
“混蛋！”
见杜纪又要蹦起来揍人，詹游伸手包裹住他的拳头，在杜纪惊疑不定的注视下蹲下来，朝着墓碑双手合十，虔诚认真地鞠了个躬。
“你、你干嘛？！”
詹游右手牵起杜纪的手，看着坟墓说：“妈……”
杜纪瞬间觉得晴天霹雳——谁告诉他他妈什么时候多了个儿子啊！？
“别给我乱认好吗！那是我妈！不是你妈！”
“我的名字叫詹游，喜欢了杜纪十二年，现在和他同居中。”
“你到底有没有听我说话！！！”
在人家的妈妈墓前说这种混账话大丈夫？！这跟在他爹面前说“我把你儿子睡了”有差吗！
詹游看了他一眼，又说：“虽然这家伙有点笨，还经常犯错，到了冬天怕冷，脏话不离口……”
杜纪一梗，立刻炸开。
“这是跟别人的妈说话的态度吗！姓詹的！”
“但是，他很会照顾人，很靠得住，执着又认真……”
“你、你别变卦得这么快好不……”
杜纪忍不住对他的善变吐槽，却见詹游站起来，双手紧贴西装裤侧，站得笔直，然后朝墓碑深深地鞠了个躬，然后一字一句地说。
“以后我会替您守着他的，妈。”
杜纪怔怔看着他，正好詹游侧过头朝他微笑。
熙攘人群中这脸的骤现，润湿乌黑树枝上的花瓣。
在母亲去世后，节日都是一个人过的，以及和詹游一起过的。他的确，好好地守住了自己。始终如一的温柔，赋予最深含义的宠溺，少女仰慕着的詹游，独独将这一切留给了自己。
杜纪的脑袋运转很慢，将詹游的话语一点一点地消化，他回过神来。
“……谁是你妈啊！！！！”
虽然煞风景的家伙死性不改，但是能欣赏到杜纪那感动得快要扑上来的样子，还是满意地笑了。
“刚才咱妈跟我说话了。”
“那是我妈！”杜纪吼了一嗓子，表示抗议：“你别这样神经兮兮的，我看过了，《凶手捕捉计划》不是灵异小说！”
被打断几次的詹游终于忍不住黑化了，“做过之后，就是了吧？”
“请您说！！！”
“她让我好好照顾你，还说……”
“说这么多！！……好吧还说了什么！！！”杜纪刚要反驳，看到詹游投过来似笑非笑的目光，狗腿地蹭了蹭。
“还说今天晚上适合三垒。”
杜纪弹开三米远。
“滚！！我妈才不会像你这样没羞没臊的！！！！”
“被揭穿了啊。”詹游耸了耸肩。
“我本来就是无神论者好吗！！！”
26
“笨蛋阿纪。”詹游摸摸他的头。
“谁笨了！”他一把拍开将他头发揉来揉去的手。
“是，阿纪最聪明了。”詹游抽回手，揉着自己被拍红的手背，凑过去亲了他的脸一下，“那样的话，请你来照顾我吧。”
被他的讨好闪到了眼睛，杜纪当机了半秒，缓缓地看了一阵天。
“啊啊，妈，对不起了，”杜纪思考完人生后蹲下来，头抵在墓碑上，轻声说：“以前您总问我是不是早恋，喜欢班里的女生，我说不是，其实我真没有骗您。”
因为喜欢的是男生。
杜纪声音很轻，不敢让詹游听见。
“那边站着的大混蛋，你儿子喜欢了十二年。”
每天逃课不是去其他地方玩，而是去看他。
“所以之前答应您的事情大概没办法实现了，今天就带他过来给您看看，看他多混蛋！”
让你看看，让你儿子不带女朋友来见你，把你儿子后半生都霸占了的大混蛋。
这个混蛋，这么的一笑，恨不得把所有的东西捧到他面前。混蛋！
“咱妈是个怎么样的人？”
詹游看了一眼蹲在地上的杜纪，他正在用手指描着墓碑上的字，耷拉着脑袋，不知在想什么，一听他的话立刻炸了。
“是我妈！！！是、是你的！！”杜纪刚要反驳，看到詹游似笑非笑的眼神，低下头默泪。妈妈……我对不住您……儿子我连您也要让给这个大混蛋詹游了！！
杜纪挠了一把头发，“那个咱妈——怎么说起来这么别扭呢！”
詹游“噗”地一声笑了出来，“阿纪真可爱呐。”
“闭嘴！！”
詹游见他要站起来，伸出手拉了一把，又问：“她对你好吗？”
“诶？还好吧……虽然也没有怎么尽母亲的义务，跟她生活还算是愉快，性格多多少少也随了她。”杜纪没想到他会问这个，歪着头想了想，摸着下巴说道。
“是个温柔的母亲吧？”
杜纪把眼睛一瞪：“她？！跟朝歌一个德行，不靠谱得很，还没有朝歌聪明。”
说完又笑了，垂下眼看向她的墓碑，上面黑白照片中的女人笑容灿烂，杜纪似是叹气，又像是苦笑。
“但是，她却是个非常坚韧美丽，有骨气的女人。”
詹游看了他一阵，因为杜纪弓着身子，从他的角度能看见他衬衫下一片白皙的皮肤，脖子上的痕迹尤为明显，那是昨天晚上他趁杜纪睡着之后偷偷亲的。
“除了美丽，阿纪跟她一点都不像呢。”
“……姓詹的，你说什么？！”杜纪一听，立马就不高兴了，扭头狠狠地剜了他一眼。
“阿纪的眼睛——”詹游的指尖抚上他的脸，仔细地端详他，一眨不眨地盯着。
“干、干嘛……”
大学的时候自从那次对视游戏之后，杜纪会习惯性地躲开詹游的目光，被他看着，心脏会一阵乱跳，可是现在被詹游捧着脸，他的眼神又太执着太温柔，将人囚禁。
“很漂亮。特别是看着我发呆的时候，总觉得要把人吸进去。”
詹游看得入神，说话时声音低得如喃喃细语，因为离得很近，气息扫在杜纪的脖子上，痒痒的。
杜纪的思绪完全被他搅得混乱，恍惚间只能感受到詹游的恶意。
嘛、的——詹、游、什、么、时、候、能、不、玩、这、一、招！
“……谢谢你，但是眼睛不是遗传老妈的。”杜纪淡定地拿开了詹游的手，躲到一边捂着发红的耳朵。
太太太不争气了！初中这样现在怎么还这样！都是詹游的错！
“是吗？”色♂诱没有成功，詹游耸了耸肩。
杜纪没好气地扯了扯他，跟他说要走了。詹游点头，朝着墓碑鞠了个躬，“谢谢你把阿纪生下来，我们才能相遇。”
他牵起杜纪的手，看向他：“他是我生命中最珍视的人。”
他看见那双漆黑的眼睛出现了迷茫之色，然后有那么一瞬泛起水色，詹游微微一笑，伸出手。杜纪慢慢地靠过来，詹游的手从他的脖子边擦过，温度很高，因为他的另一只手握住了杜纪的手，十指相扣。
杜纪闭着眼睛，睫毛正因为紧张而微微颤动，詹游的眸色加深，低下头，温热的唇瓣附上去。
如果现在杜纪看着詹游，一定会发现詹游所谓的温柔的眼眸，没有一丝温度，执着锐利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将所有人摒除在外的占有欲。
他现在，是我的了。
杜纪一缩，直觉要往后退，詹游按住他的肩，轻咬他的唇。杜纪睁开的眼睛蒙上了一层雾气，抵在他肩膀上的手，放了下来，轻轻搭在他的腰间。
詹游泄出一声笑，杜纪难掩窘态，气鼓鼓地看着他。詹游闭上眼，舌尖撬开了贝齿，慢慢地勾住了杜纪的舌。杜纪看着他放大的俊脸，也闭上了眼睛。
詹游，真的是很温柔的人。他也很，喜欢他。
自从水扬的事情以来，他就知道，这个人，无论他对他做什么，都会得到他的原谅。因为是詹游，因为詹游能够包容他的所有。
之前说的都是什么气话啊，说詹游不温柔的话，詹游还是会毫不介意地笑的。杜纪放弃了抵抗，任由詹游的攻势向自己逼近。
然后，重重扭了他的腰一把。
“痛……”
看着詹游瞬间矮下去抱着腰的痛苦之色，杜纪昂首挺胸，抬高了头，用力地抹了把嘴。
“混蛋！”
“混蛋！！”
杜纪骂了两次还嫌不够，指着詹游大声说道。
“不是说了只能在房间里亲吗！！！”
“可是……”詹游捂着腰，语气认真得不能再认真：“阿纪太可爱了，根本把持不住啊！”
“……我还是要再说一句，混蛋！！！”
杜纪刚才忍了一肚子的火终于狠狠地发泄出来，正欲仰天大笑以示他的小人得志，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个声音。
“杜纪？”
27
“杜纪。”来人好像有点迟疑，又叫了一声。可是这一次的语调没有刚才的犹豫，是确定的直接点名。
听到这个声音，黏在詹游身上的杜纪瞬间定住。
詹游顺着声音循去，杜纪低着头一动不动，他身后是身着军装的男人，正盯着他们看。
一双黑色的眼睛深如夜色，和杜纪的同出一辙，只是多了几分冷然和凛冽。
“大哥……”
杜纪低低的叫声快要哭出来似的，他慢慢转过身来，略低着头。
男人很自然地伸手揉揉他的头，平时很讨厌别人摸他的杜纪顺从地不做声，只听他说：“今天我是过来看母亲的，好巧，你是来看陆姨的？”
“嗯。”
杜纪不自在地把头扭过一边，像个做错事的孩子，放在背后的手指不安分地搅在一起，垂下了眸子。
“高中的时候还挺可爱的，现在怎么就生分了。”男人见他反应冷淡，掐了一下他的脸，笑着说：“读了大学一次家也没回，如果不是上次的事还想着是不是再也见不到你了。”
听到他提起“上次的事”，杜纪一个激灵，抬起头皱着眉苦笑道。
“因、因为比较忙……”
“最会找理由了你。”男人一脸满意，又掐了他一下，像是刚看到后面的詹游，“这位是……”
“我的……嗯，朋友，詹游。”杜纪挠挠头，小声地介绍道。
“你好。”
“你好，我是杜纪的哥哥，杜连恒。”说完他又拨弄了两把杜纪的头发，“杜纪，你现在住哪里？”
杜纪心虚地说：“呃……公司宿舍，他是同宿舍的。”
同居人詹游笑眯眯地看了他一眼。
杜连恒在他微红的耳朵上扫了一眼，朝詹游笑了笑：“哦，辛苦你照顾杜纪了，他很难缠吧？”
“不会，他厨艺很好。”比如说火锅。
杜纪听着詹游的夸奖更心虚了。
火锅是哪门子的厨艺啊？！
“真的？下次回家做给我吃吧。”杜连恒比杜纪高一个头，站着的时候刚好能把手臂圈着他的脖子，然后把下巴顶在他的脑袋上，一边抱怨着：“杜纪懒得很呢，睡姿也差，晚上会踢被子，一起睡的话还会咬人，口水流到我手臂都是……”
“别说了……”杜纪有点忧郁，赶紧阻止他说下去。
詹游看他的眼神都变了啊！！！
杜连恒大概以为他害羞，噗嗤笑出声，戏谑地说：“不好意思了？是谁半夜钻到我被窝说要抱着睡的？”
那是因为大哥说晚上在看视频他才钻的！怎么一到他嘴里就变了味啊？！
杜纪恨不得立刻把他的嘴塞上，欲哭无泪地推了杜连恒两把。
“哥！！！我要跟我妈说话了再见！！！”
“长大了没有以前粘人了，哥哥我好寂寞啊。”杜连恒委屈地叹了口气，捏了把杜纪的脸，杜纪僵硬地偷看詹游，后者正朝他微笑。
“大哥……”求你别再将你亲爱的弟弟陷入水火之中了！
杜纪费力地从杜连恒的臂弯里刨出来，杜连恒不勉强，放开了她。
“都工作了还这么小孩子心性，长得又可爱，还是不放心你啊。”杜连恒摸了摸他的头发，轻声说道，目光似是不经意地落在杜纪身后的詹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