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的秘密 中——牛角弓
牛角弓  发于:2014年12月2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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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冬至明白了他的意思。他也知道,如果他现在说几句过往不究的漂亮话,大家都会很高兴。但他并不愿意违心地表态,那样的态度对长辈来说,未免太过轻慢。凌冬至迟疑了一下,淡淡说道:“我这个人不是特别会体谅人,但是也不会太钻牛角尖。我不会说些口不对心的漂亮话敷衍长辈……我想说的是,如果他对我们的私生活感兴趣,可以找庄洲去谈,至于庄洲爱不爱跟他说,那是他的事儿。但是他不能来找我。”

庄城言也没想到这小孩儿说话这么实在。不过转念一想,又觉得都是一家人了,如果还用场面话来互相敷衍,那样反而不好。于是点点头说:“他确实不应该找你。这一点我会跟他好好谈一谈。他也是成年人了,应该会注意分寸,不插手别人的私事。如果他真的做了什么让你不快的事,你可以直接找我。”

凌冬至忙说:“谢谢伯父。”

庄城言又说:“至于老二,你们毕竟还是兄弟。你们俩的矛盾自己去解决。”

庄洲点头,“我知道。爸爸。”

“之所以说起这个,”庄城言犹豫了一下,“是因为有人告诉我,夏末正在滨海市看地皮,据说是想在这里开分厂。如果传言属实的话,以后碰面的机会只怕不少,你们也要做好心理准备。”

凌冬至和庒洲对视一眼,一起点了点头。

那时凌冬至还没想到,他会在庄家的人和夏末碰头之前,先一步见到了这个人。

番外:小鱼,小鱼(一)

小鱼出生的那天,族长老武叔正好带着人从村后的水潭里捕到了好大的一网鱼。

天气冷了,鱼儿们都聚在最温暖的水潭里过冬。潭水很深,色泽幽绿,鱼儿们鬼精鬼精的,都躲在潭水深处的岩石附近,站在岸边的人连一条鱼尾巴也看不见。山神族里的人讲究过山不涉水,因此没有几个人懂水性,自然也就没有舢板小船一类的东西。所以这样的季节,能在靠近岸边的地方网到这么一大群鱼,简直就是山神的赏赐。

村里人都很高兴,每一家都分到了好几条鱼。小鱼爸就抱着新出生的儿子说:“干脆就叫小鱼吧。”山外那些村子里的人都说小孩子要有个不值钱的名字,这样才能养得活。小鱼爸跟这些山外人打过交道,对这样的说法略有耳闻。小鱼妈却很喜欢这个名字。因为他们家分到的几尾鱼都很肥壮,养在水缸里扑腾扑腾的,特别有活力。

小鱼妈觉得这是个好兆头。

小鱼一出生就像他们家养在水缸里的那几条鱼一样壮实,小鱼妈奶水又足,才出生两三天的功夫,他身上那些皱皱巴巴的褶子都舒展开来,皮肤也越来越白嫩。村里人都说这是村子里最漂亮的男孩子。

小鱼妈靠在枕头上,拿着小鱼爸磨的小石球逗儿子玩,看小鱼张着肉嘟嘟的小手掌,抓了抓去也抓不到,忍不住就笑出了声。

“小鱼也喜欢爸爸磨的小石球吗,”小鱼妈亲亲儿子的小胖脸,“以后长大让爸爸教你。我的小鱼一定比爸爸还手巧。”

小鱼爸坐在一边看着儿子,眉目之间带着一抹沉思的神色,“等他长大一些,我想送他去山外人的学校里读书识字。”

小鱼妈大吃一惊,“去山外?”

小鱼爸点点头,眼中流露出挣扎的神色,“我不想让他一辈子困在山里。”

小鱼妈知道他年轻的时候曾经想要出山,结果被爹娘给拦住了。她能理解想做一件事却做不成的烦恼,但是去山外的想法,却让她感到惶恐,“他爸,去山外的话,小孩子会不会……”

小鱼爸怜爱地看着襁褓中的孩子,语气却显得十分坚定,“风险肯定是有的,咱们好好嘱咐孩子,应该能瞒得住。”

小鱼妈还是不放心,“万一……”

小鱼爸叹了口气,安慰惶惑不安的妻子,“别担心,就算要去也得六七岁呢。到时候再看看。再说,要出去也得老武叔同意才行。”

小鱼妈挣扎良久,握住了他的手,“让我再想想。”

小鱼爸点点头。他知道这件事是急不来的,还有好几年的时间呢。山里人的观念总会一点一点转变过来的。山神一族就这么些人,要是一直困在这个山沟里,迟早会把自己困死。他一直有个想法,想要走出大山看一看,这世上是不是还有其他的山神族的子民。如果有的话,他们又是怎样生活的?

小鱼爸不希望他的儿子像他一样,从出生到老死,就只看见头顶上的一片天。

81.挡路

凌冬至一直觉得客厅里好像缺了点儿什么,但是他的注意力一直集中在庄城言和程安妮跟他的谈话上,无暇旁顾。等到庄城言夫妇带着庄临离开,凌冬至在客厅里里里外外转悠了两圈,忽然想起来到底哪里不对劲了。

“小样儿它们上哪儿去了?!”

黑糖甩给他一个“你终于想起来了”的眼神,带着他一溜小跑地奔着厨房旁边的储藏间去了。储藏室的门半开着,小灰趴在一个旧的沙发垫子上睡着了,小样儿和西崽正在它旁边百无聊赖地咬尾巴玩儿,看见凌冬至过来,西崽惊喜地窜了过来,拨拉着他的袖子不太放心地问他,“冬至,黑糖它爹地的家人对你好不好?”

凌冬至蹲下来把它抱进怀里摸了摸,“怎么躲到这里来了?”

小样儿顺着他的膝盖窜了上来,跟西崽挤在一起,“到底怎么样嘛,我们躲在这里,客厅里的说话声听的不清楚,又不敢过去看,急都急死了。”

“为什么不过去?”凌冬至觉得奇怪,“我还在厨房里给你们留了鱼肉。”

西崽蹭蹭他的掌心,喵喵地说:“你第一次见他家的长辈,我们出去不太好。”

凌冬至摇摇头笑了,“你们还想的挺多。”

“不是想的多,”小样儿反驳他,“人家是长辈么,谁知道他们会不会讨厌家里有猫猫狗狗的。万一因为嫌弃我们……再不喜欢你怎么办?”

凌冬至愣了一下。

旧垫子上的小灰抻了个懒腰,懒洋洋地说:“哎呀,冬至,你就不要多想了。我们只是觉得外面人太多了,所以在这里躲躲清静。”

凌冬至的感觉稍稍有些复杂,他把猫猫们挨个揉了揉,“起来吧,我给你们拌鱼肉米饭饭吃,好不好?”

小样儿喵的一声叫了起来,“好!”

“太好啦,”西崽也兴高采烈地从他怀里跳了出来,“我早就饿了。我今天能吃两大碗!”

凌冬至把小灰抱了起来,轻轻蹭了蹭它的额头,“你们以后别这样,我心里会难过的。”

小灰顶了顶他,“冬至,我们其实帮不了你什么忙。这你也知道的。不过,虽然没起什么作用,我们还是希望你能够幸福哦。”

凌冬至点点头,“会的,我们都会幸福的。”

小灰舔舔他的指头,懒洋洋地趴在他的怀里不动了。它的年纪已经很大了,冬天的时候出了一趟远门,到现在还没有休息过来。哪怕凌冬至天天换着花样给它补充营养,它还是流露出了一丝疲态,总是恹恹的。

凌冬至暗自祈祷,希望它可以活得久一些。

新学期开学不久,凌冬至就接到了师范大学的校友打来的电话,说他们学校的领导有邀请凌冬至过去讲课。凌冬至想了想,觉得跟师范大学挂上钩的话,虽然以后会忙一些,但是对于南山中学那些有意要报考师范大学的学生来说还是比较有利的。于是当师范大学美术系的主任打电话约他一起吃饭的时候,凌冬至很爽快就答应了。

系主任姓董,早年一直在西北某高校任职,后来才跟随家里人搬回了滨海市。他对于凌冬至作品中表露出的质朴风格十分欣赏,从不久前刚获奖的《过年》到凌冬至的其他作品,董老都谈的头头是道。凌冬至本来是存着给自己学生谋福利的动机来见董老的,结果见了面才发现他对自己作品的了解远远超出了预料,这让凌冬至生出了一种知遇之感。

两个人吃饭的地方是董老选的,是在师范大学附近一家新开的粤菜馆。不是特别高级的地方,但是环境不错,味道也地道,要不是董老提前订座,只怕两个人来了还要排号。两个人一边吃饭一边就谈妥了凌冬至上课的问题:凌冬至的工作时间还是以南山中学为主,每周抽时间过来上两节课。时间允许的话再考虑带学生的问题。当然,凌冬至也可以带自己的学生过来旁听,这对南山中学的孩子们也是很好的学习机会。

一顿饭吃的宾主尽欢。

凌冬至自己也觉得今天的见面特别顺利,于是在他去了趟洗手间之后,终于深刻领会了古人说福祸相倚是什么意思:他在靠窗的那张桌边看见了一张熟人的脸。这是一张他恨不得一辈子都看不见的脸。前两天庄爸爸刚刚给他们打了预防针,说夏末要来滨海这边建分厂,他今天就见到这个人。

这是他运气太差的缘故吗?

凌冬至嫌弃地扭过头,假装自己什么都没看见。

夏末当然也看见了凌冬至。他心里同样不爽,但不可否认的是,凌冬至确实是个十分醒目的人,无论出现在什么样的场合,总会让人第一时间注意到他的存在。

一个持才傲物的艺术家。

他弟弟选中的人,同时也是他和庄洲之间矛盾的导火索。

或许是夏末看他的时间太长,让他的生意伙伴产生了某种误会,于是他别有深意地笑着给他做介绍,“那边正在打电话的是师范大学的董老,跟他一起吃饭的是咱们滨海市有名的画家凌冬至。”

夏末按捺着心里的反感问他,“这人很出名?”

生意伙伴想了想,笑着说:“这个该怎么说呢。他只是私立中学的美术老师,并没有什么背景。不过这人牛就牛在几乎每年都会在国家级的比赛上得奖。要说咱们滨海市的文化名人,绝对是数得着的人物。”

夏末微微怔了一下。他只知道他是南山中学的美术老师,倒没想过原来这人这么风光。

“画协那边我也有几个朋友,”生活伙伴笑着说:“他们对凌冬至这人倒是服气得很,说他博采众长,又有自己独特的风格。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画家,能被前辈们这么赞叹,很了不起了。”

夏末瞟一眼侃侃而谈的凌冬至,沉默不语。他应该能想到的,能被庄洲当成宝贝一样捧在掌心里的人,不会是庸庸无能之辈。

“董老会请他吃饭,难道是想挖墙脚?”生意伙伴略有些疑惑,“董老这人有些本事,一向眼高于顶。不过凌冬至这两年风头太盛,倒也不是没有可能……”

夏末再瞟一眼凌冬至,心里还是不大爽。这样一个人,性格不够和软,跟庄洲在一起的话,岂不是处处都会压着他一头?哪里是找老婆,简直是给自己找了个直系领导。尤其为了这个人,庄洲竟然还说要跟自己断绝关系……夏末忍不住问道:“这人风评如何?”

“这人不怎么爱出席公众活动,比较低调吧。”生意伙伴想了想,“听说学校方面对他还是很满意的,毕竟年年给他们拿奖。”

这一点还勉强合格。夏末想,要是找来个爱出风头的孔雀男,那就要了命了。

“也不知董老这墙角挖得动不,这人脾气好像不太好。”生意伙伴笑着说:“年轻人么,有才华,性格难免傲气一些。”

夏末敷衍地哼哼两声,“你知道的还不少。”

“专门打听过。”生意伙伴挺感慨地叹了口气,“去年我伯父拜托我打听这方面的事儿,他们家的老幺想考美院,到处打听辅导老师。后来画协那边有个熟人就推荐了这位凌老师。不过等我们托人找到凌老师的时候人家没答应。他说自己已经带着几个毕业生了,收得多了怕顾不过来,反而耽误了孩子。当时我伯父还挺遗憾,直说打听的晚了。后来那孩子考了外省的美院,成绩虽然一般,但好歹也算是得偿所愿了。”

夏末不怎么真诚地附和一句,“挺有性格。”

“艺术家么。”生意伙伴也察觉了话题跑偏,连忙把话题拉了回来,“今天咱们看的这两块地皮,你觉得哪一块比较合意?”

凌冬至送走了董老,低着头朝自己的车子走过去的时候,离老远就看见夏末正靠在他的车门上出神。

凌冬至的好心情顿时烟消云散。脑子里冒出的第一个念头是掉头就走,回头再过来取车。随即又觉得这样做了的话,难免会有种示弱的感觉。

凭什么要躲着他呀?!路又不是他修的。凌冬至赌气似的走了过去,一脸不耐烦地看着他,“这位先生你挡着我的路了。”

“是吗?”夏末靠在车上,神色淡淡,“我怎么觉得是你挡了我的路呢?”

凌冬至斜着眼看他,“是你自己走到别人的路上了吧?这位先生,你是不是有什么特殊的嗜好,不管别人的闲事你就活不了?”

夏末脸色转冷,“看来你已经忘了我的警告了。”

“警告?”凌冬至像听到了什么好笑的话一样,“你的意思是说,我也可以利用你在意的人来对付你了?你别以为你有钱有势,我不能拿你怎么样。大人物有大人物的办法,小人物有小人物的办法,你家人身边总要有陪护吧,总有搞卫生的勤杂工吧,总有厨师保姆吧,也不可能永远关在家里不出门吧……你真的确定要试一试?”

夏末的脸色变了,“你敢?!”

凌冬至嗤的一声笑了起来,“我为什么不敢?你是不是觉得我这样的小老百姓被你这种有钱有势的王八欺负了就只能躲起来哭?听没听说过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我连家人都护不住了,还要命干嘛?”

夏末冷笑,“你不是艺术家?怎么像疯子一样?”

凌冬至又笑了,这一次的笑容要真诚许多,“你这人真是孤陋寡闻。其实呢,艺术家跟疯子是同类。如果你不敢惹疯子,那最好也别惹艺术家。”

夏末摇摇头,对自己的想法忽然有些不确定。他心里其实很清楚,他还要在滨海立足,就算看在庄洲的面子上他也不会现在动这个人。但是看见这个人他就忍不住生气,还有这张嘴,怎么就这么讨人厌呢。

“你现在拿捏着庄洲,我自然不会拿你怎么样。”夏末伸出手指朝他点了点,“你最好祈祷他能多护着你几天吧。”

凌冬至反唇相讥,“那你可要有点儿耐性才行。”

82.善良的孩子

凌冬至本来就是个执拗的性子,用凌妈的话说“要顺毛捋”。如果没有碰见夏末,或者夏末态度不是这么张狂,或许凌冬至就顺着目前的生活方式过下去了。但就是因为有了夏末这个变数的存在,凌冬至的逆鳞再一次被触碰,于是他心里的小恶魔再一次狂化了,刺激的他非得做出点儿什么事儿,好让夏末之类的人不痛快才行。

凌冬至离开饭店就直接找了搬家公司,把自己常用的东西打包之后统统搬去了庄洲家。自己的小窝只留下家具和一些不便移动的东西,都拿防尘罩细细罩好。这里是完全属于他的第一个小窝,也是他留给自己的退路。万一将来出现什么变故,总不至于让自己无处可去。

凌冬至的车跟在搬家公司的大货车后面开出小区的时候,楼后的鹩哥扯着嗓子喊,“冬至,冬至,上课去呀?”随即便发现事情有些不对劲,又开始叽里咕噜地说鸟语,“怎么这么大的车啊,你这是要搬到哪里去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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