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思兰德接着发问：“那你们怎么保证没有人可以出去？”

“是命运议会，先生。我们制定律法，并严格执行。他们很强。”

——“我们”。

梅西耶和欧思兰德再次对视一眼——强到能镇压整座城市的亡命之徒？

“你们议会有多少人？”

“好几千人，先生。”

”

“好的，男孩。”欧思兰德扔给了男孩一个银币，“现在一边把剩下的都告诉我们，我比较好奇这个城市的传闻，说真的——一边帮我们找个落脚的地方。顺带一提，”欧思兰德顿了顿，“你的领结不错。”

＊＊＊＊＊＊

“梅西耶？”

梅西耶正坐在床上整理他为数不多的包裹——他现在的身份不再是一个法师，而是一个有点儿血脉法术天赋的野蛮异族。欧思兰德凑到他旁边，和他一同整理包裹——他的声音轻微至极。

“你看到了吗？那个男孩的领结。”欧思兰德轻声问道。

“王权语。”梅西耶回答道，同样压低了声音，“花纹很凌乱，但是王权语不可能被认识的人看漏。‘来找我’。它是这样写的。”

“这个城市不对劲。”欧思兰德低声说道，“听上去很合理。一座被外界一同资助的监狱——但我看不这里为什么值得被资助——除非我们搞清楚这里为什么能坚不可摧，或者这里还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变形怪。”梅西耶眯了眯眼，“他是被获准出城的——达莱兰集市，还有不久前的商队。变形怪是命运议会的一员。”

“……可他身上有‘印记’，而且指点他拜托印记的家伙被他称为‘那位大人’。看来‘那位大人’和命运议会的关系不大好……我猜领结上的王权语也是那位大人的秘密。那个男孩提到命运议会的时候自称‘我们’——看来命运议会的成员才能接触到‘那位大人。’”欧思兰德看着梅西耶，“‘那位大人’希望我们选择这个男孩。为什么？”

“也许是因为这个男孩能带我们去见他。男孩在观察我们，记得吗？”梅西耶不紧不慢地给包裹打好结，“你透露出的信息是：我们对这座城不太了解，没什么准备就来了，只字未提在城里有认识的人——”

“——总而言之，肥羊。”欧思兰德总结道，“你知道在我看来命运议会是什么吗？会派出人马抢劫商队的盗匪。”

“或者他们会觉得你是知道点儿什么的危险人物。那个男孩在你每次提到龙的时候都很紧张。你猜他们什么时候会对我们下手？”梅西耶勾勾嘴角，“我很好奇他们会用什么手段。”

“唔，老套点儿，下药？很难说他们会不会直接灭口——”

“无论如何，我希望他们至少为了维护明面上的良好治安，晚点儿再派人下手，至少是晚上——以免我们被捉奸在床。”

“……”欧思兰德露出无可奈何的神情，他眼睁睁地看着包裹被梅西耶抓住扔到一边，自己被向后仰面推倒在床上，“你一定得这样？”欧思兰德翻了个白眼，任由梅西耶抓住他的手腕亲吻他的喉结。

“人生苦短，及时行乐。自从我……呃，我们已经好几天没见面了。”梅西耶一边儿啃咬欧思兰德的锁骨，把手往下摸索揉搓——他的视觉被魔道具误导，所见的已不是他记忆中的那个让人移不开眼的情人了；然而他唇舌指掌下正随着他的动作战栗的身躯却再真切不过；一边含糊地说，“我相信那位无时无刻不在努力窥视我思维的变形怪先生一定会在这个问题上赞同我的。”

第31章

“好久不见，欧思兰德。”

欧思兰德睁开眼睛。

梦，这是梦。他首先等待自己清醒了一会儿——这也许有些怪，欧思兰德想，自己在做梦，然而自己还想着清醒一下。他等了一会儿，视线变得清晰了起来。

他的面前站着一个人。

这个人是男性，看上去高大而强壮。这个人的面颊隐藏在甲胄之后，但看上去不年轻也不年老。这个人看上去高贵并且高傲。这个人有着巨龙的金眼、黑龙黑发、还有黑龙的深色皮肤。这个个人看上去理智尚存，然而他穿着甲胄而不是长袍，手中是战锤而不是权杖——他全身被包裹在骇人的尖刺中，看上去显然不太友善。

“赫帝士。”

欧思兰德看着他。

“今天只有你一个人？”

赫帝士，或者说，存在于欧思兰德脑海中赫帝士的形象朝他微微颔首。

“是的。”赫帝士说，“你理应惊讶……”

“我当然惊讶。”欧思兰德冷冷地看着他，“所有的——所有的家伙们。哪一次不是乱糟糟的唯恐天下不乱？”

“但你不是。”赫帝士不为所动。“你若是知道了一半，只知道一半，你便会发问。你什么都不问，因为你什么都不知道，或者你什么都知道。欧思兰德，可你一句都没有告诉过他，那个不洁者之子……”

“又是这句。”欧思兰德嗤笑，“你们上次还乱糟糟地大叫‘都是他！都是他！’来着，这一次你们又想撺掇我干什么？”

“不，欧思兰德。我们只是想警告你。”赫帝士金色的双眼深深地看着他，“席克萨，命运的节点，这个地方……这个地方是起点，是重要的转折。这里到处都是它们，到处都是——和那些所谓的圣枪比起来，这里，我相信你知道，这里严重多了，这里到处都是暮光的声音。但是你的梅西耶，他反而什么都没察觉到。这就是你在做的事。你肩负着那么多的责任，兰康甚至为这些责任送了命，你就任由你年轻的梅西耶我行我素把一切都毁掉？”

“我——不——在——乎！”欧思兰德高声怒斥，“我根本不在乎！责任！责任！你们以为你们得履行责任，但是你们最后变成了疯子！你觉得兰康是为了责任而死？荒谬！他是为了救我，不是为了保证我履行你们那该死的责任！我不在乎世界毁灭什么的——谁会在乎？我让你们留在我的脑子里——我觉得我已经妥协得够多了——谁知道你们还会来干涉我对兰康的儿子做些什么事？！”

“他感受不到暮光，对吗？”黑龙之王低沉地打断他，“他作为一个不洁者，曾经一片被污染的碎片就能干扰他的本能，然而他竟然感受不到这座城市里暮光和暮光的影响——因为因果已经形成了——你要为他打破诅咒——自从你让我们留在你的灵魂里开始，你就一直这么想。你想得正好，你只有一半，你可以恰好地为他祛除诅咒里坏的那一部分——”

“噢。”欧思兰德冷声回答。“想不到你年纪大了，看上去还挺聪明的。”

“我是来警告你的，欧思兰德。这里的暮光太强烈，我们不得不隐藏我们自己，所以这是最后一次警告——你以为是你现在做的事是一位慈悲的红龙之所为，但你更像是黑龙，你比任何黑龙都要固执、傲慢！你会后悔的！我的孩子！”

“噢……我很高兴我们大家终于都有了自知之明，不过，”欧思兰德扭头看着凭空出现的镜子——那里面是他本来的面目，比他现在的躯壳英俊不少，更漂亮，更凌厉，更有力，黑发金眼，但皮肤和红龙化为人形的时候一样白皙——他转回头，朝黑龙之王露出一个讥讽的微笑——

“我很高兴接下来的很长时间我们都不会再见了，我的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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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思兰德？欧思兰德？”

欧思兰德睁开了眼睛。

这是现实，他想。我得清醒清醒——随后梅西耶经过伪装的脸出现在了他的眼前，连伪装都不能掩饰住他冰蓝色眼里的关切。哦，不对，现在它们看上去只是普普通通的蓝色。他感觉到梅西耶在轻轻拍打自己的脸颊。

“噢，我很好，梅西耶。”欧思兰德坐起身来——他感觉自己正坐在冷冰冰的地面上。“所以他们下了药？”

“喷剂，弥漫在空气中的那种，大剂量，带致幻效果，适宜夜间使用，简直毫无新意。”梅西耶扶他坐了起来。“你感觉怎么样？”

欧思兰德知道他在担心自己的精神状态。哦——致幻效果——他在心里默默翻了个白眼，真是血淋淋的噩梦——“安然无恙。”欧思兰德伸手拍拍梅西耶的背以示安抚，接着他开始环顾四周，“这里是……哪里？”

不需要梅西耶给出回答了。尽管四周昏暗至极，然而龙裔的眼睛还是让他看见了一点儿周围的环境——

“地牢，牢房，或是其他的什么玩意儿。总之是货真价实的监狱。就像是我们猜想的那样……”梅西耶在他的身旁耳语。

“铁栅栏。好处是我们俩单独分到了一间，虽然看上去有点儿太窄了点儿。”欧思兰德嘟哝道，他的意识逐渐清醒，然而他的身体还没有完全醒过来，他只得暂时先靠在欧思兰德身上喘气儿，“是这样——所以这就是这座城市的真面目？一个打着‘逃难度假好去处’招牌的秘密监狱？是这样吗？我们在一株监囚草的肚子里。可我觉得有些不对劲……告诉我，那些窃窃私语是我的幻听吗？”

“不，的确不对劲。”

梅西耶突然接话——他陡然收紧了拽着欧思兰德的手。欧思兰德并不需要花很长时间去明白其中缘由——血腥味飘进了他的鼻子里。然而这还不够，例如突然响起、震耳欲聋、几近掀翻天幕的欢呼声。

“女士们！先生们！欢迎来到——席克萨城真正最精彩的部分！”

欢呼声更强烈了。

“我们已经大致逛过了席克萨城，没有这样的建筑物——至少没有地方看上去像……”欧思兰德喃喃说道，抓紧了梅西耶的手臂。

“监囚草？”梅西耶低声自语，把搂住欧思兰德的手臂收紧，“不……是食人花。席克萨的土地上没有这样的地方。这里是地下。我们也不是在监狱里——我们只是在笼子里罢了。”

“欢迎来到——我们令人热血沸腾的——角斗场！”

那些声音……来自上方。

“什么时候人们会把装着猛兽和角斗士的笼子放在看台下面？”

欧思兰德猛地回头看着梅西耶的眼睛，紧紧握着梅西耶的手。

“现在——欢迎我们的勇士——哦，今天的主题将是浪漫的，伤感的——同时也一样血腥的、残忍的——被暴徒包围的情人们！”

那主持者的声音非常合时宜地响了起来。

“暴徒们永远不会明白什么是仁慈；而爱情，哦，这软弱的毫无意义的吟游诗人的最爱——是不是能创造奇迹——？”

看台上的欢呼声与嘘声如同爆炸，监牢的门发出“咣”的一声——但这并不意味着监牢打开了。被掀开的只有盖在窄小牢笼上的幕布。陡然的光亮如同利剑一般刺眼，欧思兰德还没来得及看清周围就被梅西耶扑到身下——在他原来靠着的地方，是一支狠狠刺入笼内的长矛，让这个如同鸟笼一般的囚笼几近变形。他们终于看清楚了自己所处的境地——他们不是在看台底下；他们在角斗场的正中央——把他们和凶悍残忍的敌人们隔开的只有一个已经变形的狭窄铁笼！

“让我们为了唯一活下去的机会——给予胜者的机会——欢呼吧！！”

第32章

欧思兰德被梅西耶扑倒护在身下，他用余光看见梅西耶伸出手去抓住了一根牢笼的铁槛。寒气从他手握之处四散开来，它们蔓延开来，但是出乎意料的慢——欧思兰德和梅西耶的瞳孔同时缩紧——法术被削弱了！

这里有禁魔场！

禁魔场，这是个稀罕玩意儿，最早是蓝龙的技术，据说来源于蓝龙之王康伯莱恩的天赋；但是梅西耶和欧思兰德都见过——至少在某段时间里绝对算得上天天打交道。达莱兰的深紫城堡里就有不少区域安装这个——目的是为了减少魔法实验失误可能造成的损失；然而它们大多只有巴掌大，最多覆盖一个房间，覆盖了整个角斗场这么大面积的禁魔场实所罕见。这里绝对和达莱兰脱不了关系。欧思兰德来不及深思，他用一只手推开梅西耶，一支带着腥味的箭穿过两人中间扎入牢笼冰凉的地面；他的另一只手拔起那支深深插入地面、仍在震颤的箭枝，大吼：“梅西耶！快！”

二人的默契省去了多余的解释，然而默契不能帮他们省去苦战。欧思兰德向外看去，他们的敌人实则还未出现——这大概不过是为观众准备的餐前小点。角斗场四周是墙壁；墙壁之外上是向外延伸的看台；而他们躲闪的武器甚至不是来自于敌人，只来自于墙上的机关；欧思兰德勉强格开射进牢笼的其余羽箭——龙裔的高速视觉帮他做到了这一点，但很快他便无能为力，只能左右躲闪——被掷进牢笼的不仅只有箭簇，更多的刀刃和长矛试图从他们的血肉中分一杯羹；他的武器只有箭枝，只因牢笼太小，他甚至没有足够的空间拔出最开始射入牢笼的长矛。

“计算那些机关的方向和距离！”

“我知道！”

“快！”欧思兰德大声催促道——牢笼里几乎被长矛分割成无数块——他和梅西耶紧紧贴在一块，几近无处躲闪；而三十六支长矛正从四面八方呼啸而来，即将穿过监牢的每一个空隙穿透他们的血肉——

“还没好！”

梅西耶怒吼道，伸手将欧思兰德向上一托——欧思兰德会意，抓住一支深深插入地面的长矛，柔韧地扭曲自己的身体向上跃起——

长矛已至！

欧思兰德跃至空中，梅西耶收手向牢笼边缘蹲下！

三十六支长矛纷纷插入地面——有一支还擦过了梅西耶的脚边，最后堪堪构成一个沙漏似的锥形的曲面，将两人隔开！

然而这还只是个开始——

另外三十六支长矛已呼啸而来！

“欧思兰德！”

梅西耶大声呼喊；欧思兰德会意，和梅西耶一同掷出手中的箭簇，时间在二人眼中就如同被放慢了一般——分别射向二人面前的两支长矛被箭簇撞击，出现了轻微的偏移，在最后即将到达牢笼内部前撞击到了第一支——第二支——第三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