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导五国祭司继承者，是光明神殿唯一会与岛外直接接触的原因。

平日，祭司的工作就是为国家和人民祈福，在有重大变故产生时向神祈祷并进行占卜。占卜的结果往往会决定一件事的最终走向。

五国祭司，一生只有一次预言的能力。预言的时间并不确定，预言的内容只会突兀的在祭司脑海中一闪而过，很多时候祭司拿不准预言的指示，便不肯将预言的内容透露出来。

也有不少祭司，根本抓不住那短暂闪过的预言，只好徒留遗憾。

十五年前，咏凤国凤惜氏这一代的第六子，凤惜百年来唯一一位公主的孩子，凤惜天咏，一出生就被咏凤国祭司赋予了神秘的预言。连祭司本人都不能肯定预言的含义，但事关咏凤国的兴衰和整个大陆的变动，祭祀还是将预言告知了咏凤皇帝。后来这个神秘难解的预言竟然相继闪现在其他四国祭司的脑中，最终威胁到五国的平衡。

虽然这个预言被五国祭司与皇室不约而同的隐瞒下来，但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预言还是渐渐流传了出去。

为了避免人心浮动，同时与其他四国为敌，咏凤皇帝在凤惜天咏出生不足一个月时，便宣布凤惜六子——夭折。

虽然这个谎言骗不了知晓预言的五国上位者，却能在一定程度上保护凤惜天咏，保护咏凤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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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人比我更清楚子矜是多么期待你的出生，在孕育你的过程中是多么满足和幸福……可那个混帐预言彻底打碎了她的美梦！当年她告诉我你被抱走时的表情我一辈子也忘不了……”

从敏岸之低缓的语调里我已听不出他当初的愤怒和心痛，可我的心情，却为何如此沉重。

那个异常强大而骄傲的男人，突然低低地苦笑了一声。

“十五年前，我没能保护她和她的孩子，十五年后，保护她的人……也不应是我了。”

男人定定地注视了我半晌，又转过头去呆望着院内的紫荆花，倏而快走几步绕过了门边一直如隐形人般站立的宛容慕，在紫荆树下站定。

他抬起手，轻轻的抚着紫荆花鲜艳饱满的花瓣，那轻柔的动作让我不由想起早上宛容慕抚梅的情形。

全然不同的两个人，在自己最重要的东西的象征面前，都是如此柔软多情。

我恍惚了一下，忽然有几分羡慕。

去看宛容慕，那双清雅淡漠的眸子也看向了紫荆树下屹然伫立的男子，眸中神色难辨。

“她是你的母亲，十五年后的现在，最有资格保护她的人，是你。是，她长大了的心爱的孩子。”敏岸之轻轻地笑着，在他身上，我感觉到的爱，要比怨多得多。

“想要保护她，首先你要保护好自己。你必须靠自己的力量——凤惜族根本不值得信任，其他四国，则是绝对的敌人。

游离于五国政治之外的，是武林。五个国家的分垒都已不甚明确，何况标榜自由的武林？五国的武林是一个整体，与各国朝廷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互相牵扯制衡，但互不侵扰。今上一族作为鸣凤第一氏族，在武林中有着无远弗届的影响力，他们当然不愿与四国朝廷为敌，可是为了维护自身利益，必要的付出和牺牲也无可避免——你虽姓凤惜，却是今上族这一代唯一的嫡系血脉。这片大陆最重视血脉传承，并且坚信惟有嫡系子嗣有资格继承姓氏与家族荣耀。所以，他们一定会暗中保护你。

虽然没有后顾之忧，然而以你的处境，不进则退。目前你势单力薄，纵有通天之能，也不可能以一己之力与四国对抗。先不要引起四国皇室的注意，当务之急，是掌握武林。

拥有整个武林的力量，就有了与四国朝廷抗衡的实力，下一步，是得到光明神殿的信任——至此，再无人能撼动你的地位。”

听着那一身黑衣，身如磐石的男人，用自然随意的语气为我规划未来的走向，我忽然有一种奇妙的感觉——敏岸之隐居陋室十年，该不会一直在想这个吧？

哈哈，我开玩笑的，听敏岸之说这段规划的流畅程度，显然早有腹案，但也不至于想这么久。原谅我这么侮辱你的智商啊，前辈。

“光明神殿，不是不与五国过多交往的么？以凤惜天咏的身份……”这是我唯一的疑问。

敏岸之转过身来，有些神秘的笑了笑：“别人的话当然想都不要想，但你不同。你虽然出身咏凤皇族，但十五年前，当凤惜天咏被宣布夭折的那一刻，已经算是被凤惜氏遗弃。虽然你是流有凤惜血液的凤惜六子，但也可以说你是个……没有任何身份背景的幽灵人口。如此复杂却又如此简单如白纸的身份，对现在的你而言无疑是最有利的。你不属于五国，在将来与光明神殿打交道时不存在任何桎梏。况且，那个混账预言也不是全无好处的，光明神殿从十五年前就开始注意你了，虽然他们没有做任何表示，但祭司们心里清楚，皇族们清楚，那些举足轻重的氏族的权力者也清楚，你是被光明神殿所关注的人……否则你以为凭你这些日子来的招摇，为何还能安稳度日？只是因为他们在观察，不仅在观察你，更是在观察光明神殿的反应。”

原来如此。

听前辈一席话，真是让我大大受教。这个光明神殿真真是引起我的好奇了，没有人把这地方放在嘴上说，可心里却最在意不过，对五国的影响岂是不可小觑，简直是决定性的了。

就算敏岸之不做计划，我将来也一定要跟这个厉害的神殿打打交道。

“想要掌握武林，首先，你必须有一个强悍并且信念坚定的盟友。选择盟友最重要的前提是，你们之间不存在任何利益冲突——当然，在这之前要确定的是，对方对‘凤惜天咏’这个名字本身不存在任何恶意和贪欲。”

敏岸之的想法，与我不谋而合。

我和敏岸之是如此不同，可我又时常觉得，我和他在许多时候许多地方，着实相似。

盟友么……

我的目光与宛容慕的相交，同时在彼此眼中看到对方的决定。

强悍，信念坚定的盟友。除了身边这个白衣似雪，如冰如霜的身影，我不做第二人想。

我非常清楚宛容慕，那颗冰雪般冷漠与炽火般热情并存的心中，有着愿意让我看到的强烈的执念，贪欲和野心，不过……显然，这一切与我不存在任何冲突。

甚至若不是为了那唯一的执念，我几乎可以肯定，宛容慕对趟入危险的旋涡获得权力什么的，并无兴致。

当一个人对一件事灌注全部的心力后，对其他东西也就失去了追求的兴趣。

我与宛容慕同时迈步，一前一后踏出小屋，并肩站在紫荆树下不远，敏岸之触手可及的地方。

我首先伸出右手，看了看宛容慕，目光落定在敏岸之身上。

宛容慕只看着我，无比自然地将微凉的右手搭在我的手上。我能感觉到那修长手掌上厚厚的茧子——这世上果然没有绝对的天才。

我们的动作很清楚的传达了一个资讯——我相信宛容慕，宛容慕也相信我。

信任，比纯粹的利益，要有分量的多。

敏岸之严肃得近乎严厉地看着我们，又盯着我们相搭的手，沉沉的声音回荡在略显空旷的小院。

“记住，这不仅是你们两个人的约定，更是凤惜六子与宛容氏的联盟。要付出什么，要牺牲什么，要……得到什么，你们都想好了罢？”

虽是问句，语气却是肯定的。

没有人会在这个时候开玩笑，此时有着凤惜六子身份的楚蓝潇和担负着宛容氏兴衰荣辱的大家长宛容慕，更不可能。

轻轻的颔首，却有着重逾千斤的分量。

于是敏岸之淡淡的笑了，在我和宛容慕略略惊讶的注视下，将他那充满力量的右手，放在我的右掌之下，往上一顶。

“孩子，从今天起，宛容慕是你的盟友，而我……永远站在你身后，作为你永恒不变可以信赖的力量！”

那一刹那，我才真正感觉到，敏岸之……是关心爱护我的长辈。

紫荆之盟，紫荆树下确立的盟约。

第四十四章：武林暗主

这些天我都在恶补宛容慕给我整理出来的武林势力分布分析。

偌大的五国武林，有三大家族，四大组织，七大庄园——这是团体性质的势力，影响极大，但由于互相之间没有任何合作关系，所以这些团体一般都是各行其是，来往并不密切。

还有一些零散的单人或几人势力，在武林中有一定影响力，成不了大气候。

这片大陆的武林，和我上辈子看的武侠小说里的武林，有许多不同之处。

这里的人都有很虔诚的信仰，虽然为非作歹的人不在少数，但即使穷凶极恶之徒，也有某些绝对不会触犯的原则。

这个地方似乎有严格的道德规范，许多人却喜欢做表面文章，背地里则极尽肮脏龌龊之能事。

这里恃强凌弱的现象十分普遍，强者为尊，弱者注定受人凌辱奴役。

因为这些民情，造成此地的武林中人虽然平时井水不犯河水，礼尚往来，但人情淡薄，全无我当初的认知里武林白道满口侠义道德的情形。这里根本没有所谓白道黑道之分，只有行为较为循规蹈矩的和亦正亦邪没个准则的。还有经常在武林中活动较为人们所熟悉的，和背景行事等比较神秘的。

我翻着厚厚的小册子，对自己的耐心颇感满意。

其实也不需要什么耐心，这个身体，效率实在极高。

我的记忆力是不错的，但想牢牢记住一样东西，怎么说也得看个三两遍吧，还需要动脑子思考思考。可是自从用上这个身体，看什么几乎都是一目十行，只要眼睛扫过，就能清楚地记到脑子里，再不会忘。

效率高了，做事的积极性就高了。轻松嘛。

小册子上，出现了几个熟悉的字眼。

三大家族里的今上，四大组织里的宛容，七大庄园里的彤晓……原来，我一直都跟武林牵扯不断。

其实三大家族严格来说并不完全是武林里的势力，也并不明确属于哪个国家。据传说三大家族的祖先曾在光明之岛生活过，或者根本就是从光明之岛来到大陆上的，所以三大家族的后裔很可能有着光明之岛的血统——受到神祝福的血统。

但因年代久远，这一点已不可考，只是除了二十五年前凤惜公主嫁给今上继承人的联姻，三大家族在数百年中从未与五国皇室有过亲密关系。

但三大家族在五国的武林之中，朝堂之上，市井民间，都有无法估计的强大势力。

相对之下，四大组织和七大庄园虽然也与各自所在国家的朝廷有一定牵扯，主要的势力范围和活动范围，还是武林。

所以我真是好奇，十五年前的预言说了些什么，知情者又是怎么理解的？如果说凤惜天咏的存在可能会危及五国平衡让鸣凤坐大，使得其他四国欲除之而后快也是有理可循的话，三年前彤晓微一行人到流云镇寻找凤惜天咏又是为了什么？当突兀出现的我遭到她的怀疑后，她一直不动声色，就连我被老莫劫走之前我看到的那个场景，事后想来出现得也实在诡异——我是否可以大胆假设，那个青芝等人被虐的场景，只是用来探测我的？看我究竟有什么本事，看我在那些人中究竟在乎谁，并且根据我的反应有了向我发难的藉口……如果我的假设属实，那么不得不说，设计这些的人心思委实可怕。虽然手法略有粗糙，经不起推敲，但当一个人在陌生的环境中刚刚有些放松的状态下，一时间遇到那般事情，谁能想那么多？莫说当时我的确粗心大意少思少想，就算我察觉不对，该行动还得行动，对方还是能达到探查我的目的。

就算那件事并非如我所想，彤晓微当年为我煞费心思却是不争的事实。我能给彤晓家带来什么利益呢？彤晓家是武林世家，他们所追求的东西，其他的武林世家想必也感兴趣。当年彤晓微所有针对我的计划都实施得那么小心翼翼，层层隐藏，恐怕不仅是不想让我有所察觉，更是为了防止其他势力起疑吧。从敏感的流云镇带个大活人回来，彤晓庄园外的无数双眼睛可在盯着呢。

思绪至此，我几乎可以肯定，凤惜天咏身上，一定有什么东西，是对武林中人有着莫大吸引力的，能够引起他们的争夺之心的。

既然我要从武林下手，一定要尽早找出那样东西，然后充分利用它，引那些武林人士……飞蛾扑火。

我奸奸一笑，对整治那些打我注意的武林人士充满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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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想什么？笑成这样。”宛容慕推门而入，步伐轻飘，悄然无声。

“哦，你来了。”我扬扬手上的小册子，“我想明白了一件事，有些事，我早应该化被动为主动了。”

你这家伙已经五天不见人影，不说说干嘛去了？我眼神里传达出这样的资讯。

宛容慕果然与我有默契，而且与我在一起时神情愈发随意舒懒，举手投足间不经意地流露出几分邪气来——清雅高洁的邪气，犹如刚刚堕落的天使。

我敢担保这不是被我影响的，而是这家伙骨子里的东西，压抑太久终于可以毫无顾忌的在一个人面前表现出来。

似乎，是从那个梅花飘香的早上开始逐渐明显的吧？而初露端倪，则是在那夜的白桦林。

“去做了一些安排。”宛容慕的声音清冷悠远如故。

“你似乎心情不错？”虽然没有喜形于色什么的，但那双美丽雅致的瞳眸里，明白的笑意流转。

“如果你终于开始向多年来的目标迈进靠近，你的心情也会不错。”宛容慕给自己倒上一杯清茶，却不急着喝下，看茶叶在水中旋转漂浮，渐渐沉下。

我瞟眼那雪衣乌发，形容俊雅飘逸的人，并不十分好奇地问道：“你的目标是什么？”

“那么你的目标是什么？”啜口茶，宛容慕斜睨我，“我的目标明确，一直只有那一个，可是你……不是已经失去了么？”

我笑：“确然失去了无可取代的那一个，可日子终归要过下去，人生也不只那一样东西。人这种生物，不是失去了什么就活不下去的——至少我不是，生命才最重要。而在以后的人生里，总还有一些值得自己在意，愿意为之付出努力的东西在。比如说，我现在就很想把这个武林搅动起来，看看会有多少污泥肮脏浮出水面；我想见见能让敏岸之那般痴心的女子，我的娘亲是个怎生模样，我想尽一个为人儿子的责任去保护她，当然也算为了完成敏岸之的心愿；我还想……帮助你，达成你那最终愿望，完满你的执着……当然你可不要以为我多无私，我确定自己将会很享受那个过程，且歌且行，自有乐趣逍遥。”

宛容慕静静喝茶，静静听。

听完，似是想了想什么，微一弯唇，释然道：“你比我豁达。我……如果彻底失去，那么不如死去。”

“我为他而生，为他而活，这世上纵有其他牵挂，也尽可舍去。”

“我的目标，是成为武林暗主，因为唯有如此，才能光明正大的和他相守。”

“武林暗主，是在暗中统治武林的人。纵是千般辛苦，万般艰难，唯有一点——武林暗主，可以选择任何人作为自己的伴侣，而作为武林暗主的伴侣，可以享受世人与对待暗主一般无二的尊敬和礼遇。”

“唯一可以摆脱礼教规范的束缚，可以保护他不受世俗影响，和他正大光明相守白头的办法，就是成为武林暗主，让他以暗主伴侣的身份，站在我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