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今天父亲的一切都是托了这家人的福；对方送儿子去上学也是再正常不过，他根本没有资格去置喙什么。

可是……他就是放心不下。

要是梁饼饼从此在自己的生命里消失、再也不出现的话……他真的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这一刻，张青城才深深的发现，自己的无力。

就算再怎么努力，用一些未来的幻想说服自己，他也不过是一个普通、没有什么能力的高中生。曾经躺在床上，天真的以为可以两个人一直在一起，却没想到随随便便一个改变就可以把他们给分散。

这一天下午，他没有上自修课。

背着书包，拿着用来用作晚饭的那些钱，他搭上了一辆前往梁饼饼家的公车。

敲门敲了三次，走出来的人是梅嫂。

勉强朝他笑了一下，老妇人拍了拍他的手说，

“饼饼他不在这……你进来吧，夫人说了，让司机送你回家。”

他没有停留，也没有吵闹，点了点头，然后转过身离开。

那条路很长，走了很久，但他忘了时间，只是一路向前。

——想来一个像男主角那样帅气的出走，结果却还没到半路就走不动了。

现实，原来做不到像电视小说里那么潇洒。

还没等他走到一半的路上，脚就酸得不行。

蹲在马路两边的行人道上，张青城有些想笑。

最后却哭了。

最后他还是在天黑之前坐着公车回到家，好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似的做了晚饭，然后到医院和父亲一起，吃饭聊天睡觉。

……

又是一周过去，距离高考差不多只有一百天了。

这个月的月考他考得不错，虽然没有回到最好的状态，但比起上一次总算是要好得多，老师也不再给他一些若有若无的暗示。

这一天他起得特别早。

天气不错，操场也没什么人，让他一时兴起了跑步的冲动。

脱掉了外套，把书包放在一颗大树下，迈开步子一点点加速。

明明是那么寒冷的空气，吸进喉咙的时候却觉得发烫，火烧一样。好不容易跑到第三圈的终点停下来的时候，他拉开了领子，扶着膝盖大口大口喘气。

运动的时候可以把什么都抛在脑后。看来，小恶霸并没有对他说谎呢。

这样想着，他拿着包，脸色有些苍白的打算朝左边抄小道回去。

刚跨出没两步，眼角却扫过一道黑影。

大脑在一瞬间想到了那些之前造谣欺负他的人，身后起了一阵冷汗。然而刚刚跑过的腿还有些发软，他根本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

被一股大力拉着，他被捂着嘴拖到了一个没什么人路过的宿舍小巷里。

睁大了眼，他看到眼前比自己高上一个头的家伙。

下巴的胡渣疏于管理，已经四处乱窜冒出了头。眼里有些血丝，整个人看起来也有些狼狈。

梁饼饼穿着一件看上去不太合身的大衣，嘴里吐着白气，朝他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

“你……”

捂在嘴上的手松开，张青城惊讶的看着眼前的人说不出话。

咽了一口口水，好像被心里的什么东西拨了一下，他也忍不住笑了一下。然后他走上前，抱住这个在心里骂了不知道多少遍的家伙，在他脸上狠狠亲了一下。

摸摸小孩的头，梁饼饼收拢了胳膊，紧紧抱住他。

“想我了吗？”

虽然有很多想说的……但是这一刻，真心的，在他所有想问的事情里，没有什么比得上这句烂俗的话。

“哼，”

少年的脸不知道是因为害羞还是寒冷而有些发红，抬起头的眼里闪耀着喜悦，抿了抿嘴，最终还是不太情愿的说，

“……想死你了”

男人笑出声的时候，胸腔在他的耳边震动着。张青城感到更加窘迫，忍不住把踩了他一脚，

“你到底干嘛去了？”

没有直接回答他的话，梁饼饼亲了一下他的额头，然后轻轻的说，

“我也非常的想你，”

说着一边还抱着他左右晃了晃，小狗一样的把头埋到他肩上。

虽然开心，但……真是羞死人了……内心非常唾弃自己这种少女心情，张青城不客气的一把 把他推开，然后板起脸，

“快说！”

“被爹娘丢到一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去了，”

梁饼饼揉了揉眉头。

“果然把什么都一次性说出来，还是不太能接受吧……”

“啊？”

“没……总之，我高考之前应该是很难再回来了，”

梁饼饼伸手拉了一下少年有些沮丧的脸，补充着说，

“所以，要常常打电话。”

“啊？”

张青城再次发出迷茫的声音，整张脸呆呆的。

然后他看着梁叔叔递过来的那个小盒子，发现里面是一只翻盖手机。

——虽然已经告别了大哥大，但在那个时代，依然算是奢侈品的手机，在学生里更是很难见到。

“这个也太贵重了吧……要不你把地址告诉我，我们还是写信吧？”

有些犹豫的看着，张青城打开翻盖试着用了用。话刚说完，抬头却发现梁饼饼此刻脸上是一副银荡的表情。

“……你这什么反应。”

“你就拿着用吧，大不了考完还我……老联络不到你我不放心，再说了，”

梁饼饼翻了个白眼，内心无比怀念科学进步的十多年后。

“这真是我见过数一数二最差的手机了。”

无视了此人土豪的发言，张青城把手机放进包里。虽然有点不好意思，但看着好久不见的小恶霸，心里还是挺美的。

“好了，”

梁饼饼挠了下鸟窝一样的乱发，一面搓着手往空气里吐了口白气。

“我这次是逃出来的，得趁他们找上来之前逃回去……快来，给哥最后亲一个，哥要走了。”

“什么哥啊，”张青城嘴里嘟嘟囔囔，“都说了，我都比你大两个月呢，”

说完却还是没能抵挡住对方殷切的眼神，微微踮了下脚，轻轻往那两片唇上碰了下。

“走啦，”

张青城依依不舍的转身离开。

走到一半，忍不住回头，又看了一眼。

小恶霸的大个头在那件大衣的笼罩下变得有点缩，朝着他也挥了挥，然后搓着手放在嘴边取暖，眼睛一直看着自己这边。

他转过身，美美的笑着，把书包甩在肩头。

第二十三章

刚想点根烟，火还没上，就被旁边的人伸手打掉了。

梁饼饼看着一脸不赞同的老爸，深深叹了口气。

这几天白天的时间被各种科目的家教瓜分，到了晚上也被压在桌子面前看着这几年里的财务报表和公司章程。上一辈子好歹也让他玩到了快三十，没想到这辈子刚一坦白就被押送着开始负责公司情况。

说实话，光从业务角度想，他也不是不愿意。毕竟当时自己接手的时候年代不同，对之前的几个错失的重要case他也曾经有过遗憾。

只是想到这一层行为背后的意思，梁饼饼就觉得头大。

当然，比起第一天坦白之后的大惊小怪，现在父母已经好了很多。但不管他怎么试图沟通，他们却还是无法一下接受自己儿子找了个男人的事实——对方还是个未成年，在心理年龄上足足比他小了十多岁。

心里有些烦，他起身推开凳子，转身走向厕所。

关上门，梁饼饼听了一会动静，确定没人之后从裤子口袋里取出了手机。

说实话，就算是自己亲身经历的年代，他也难以想象以前的屏幕那么小，盯着感觉眼睛都要花了。

手指在几个按键上笨拙的按着，时不时因为打错字而被迫删除倒回去……好不容易才写好一条，弄得他满头大汗，这才按下了发送键。

一分钟，两分钟……五分钟过去，依然没有反应。

小小屏幕的绿光迟迟没有亮起，梁叔叔有些不太高兴。

再等了半天，才收到一条。

这次倒是很熟练的飞快打开了收件箱，看到那个发件人的名字处设定为‘老婆’的地方亮起，梁叔叔立刻坐在马桶上握着拳头狠狠比了个耶。

左摇右晃的傻乎乎乐了半天，然后他才发现……内容是空白的。

另一面——

一直引以为豪自己高端学习力的张青城，由于找不到在哪里切换输入法而彻底抓狂。如果按照现代人的说法，那么他这样的人……就是传说中的电器白痴了。

因为父亲在住院，邻居又搬了家，原本就幽深的小院更是只点了他头顶的一盏灯。安静的写着作业，忽然响起的铃声导致他刚才收到短信的时候被吓了一跳。

不过看到‘想你了’那几个字的时候，又立刻觉得心里甜得很。

用手按住弯起的嘴角，迫不及待的想回点什么，却发现他根本不会用。

电话只需要拨号就可以，不是什么问题。但是从来没有用过手机的关系，短信就有些摸不着头脑了。被他乱七八糟按了一通，整个界面变成英文，更是手忙脚乱。

最后总算调了回来，却被系统提示他已经发送成功——明明什么都还没有写呢。

无奈的把手机放在手里摇了摇，正打算打个电话过去算了，却发现信号只有一格而已。张青城咬着铅笔，左右挪动了下，却失望的看到信号并没有增强。

好不容易爬到梯子上发现有增加的迹象，索性爬到了那个搭建出来、让人站不直的二楼，然后半个身子趴出去——总算是到了两格半了。

得意的笑了笑，正想拨号，却又手里忽然奏起的音乐被吓了一跳。

赶快按了通话键，他一手拉着二楼的挡着边的那根柱子，一边努力向外倾着，有点勉强的对着话筒轻声说，

“喂？”

“青城？”

通过电波传来的小恶霸的声音，比他本人更加低沉，沙哑而性感。

张青城忍不住笑了一下，才回答，

“在呢……我正想打给你呢，”

“看到短信了吧？”

梁叔叔清了清喉咙故作正直的问。

“……嗯，”

把话筒拉开了点距离，好像这样就不会被看到自己的表情。这边的人顿了顿才扭捏的说，

“我也想你啦……”

嘿嘿。

自己脑补出了此刻小孩的表情，梁饼饼表示很幸福满足，一天的烦恼顿时都烟消云散了大半。

两个人都傻乎乎笑了一会，这才开始正经的说起了话。

“你最近怎么样……还有人欺负你吗？”

有些担忧的问，梁饼饼蹲在马桶上挪动了下。

“嗯，好多了，知道是谁了，我今天早上去找他谈了谈……以后应该就没事了。”

张青城说，

“你呢……语言学校，还好吗？”

下了决心之后，他果断的直接找到了当事人。

估计是被吓到了，在他说了一大串话之后，对方还是保持着警惕的表情没有做声，甚至在他走过来的时候向后退了几步。

最后，他只能告诉对方，如果再出现这样的事情，他只能告诉老师……这一招果然非常有效，那人立刻下了保证再也不管，还恳请他原谅之前的一切。

成功的解决掉这件事，张青城觉得在梁大流氓面前的自己，又man了很多。

不过身为一个优秀的男朋友，这种事还是低调就好了。

“唔，还行吧，”

梁饼饼抬眼看了看面前的厕所门，犹豫着要不要告诉他真相。

“我爸妈知道我们的事情了……我正努力说服他们，你先别急，好好学习，嗯？”

“知道啦……啊！”

一个没注意差点掉下去，张青城惊魂未定的趴在地板上，愣了一下赶紧捡起手机，听到对面梁先生的大嗓门不停的在喂喂喂，心里才安定下来。

“……行了，别喊了，我没事，刚才不小心手机掉了。”

对方显然是松了口气，接着没几秒就是有点气急败坏的声音，

“啊，完了被听到……青城啊，明天再联系吧，我这边有点事，我要挂……”

还没等话说完，听筒里已经变成了嘟嘟的尾音。有些无语的看着那只厚厚的手机，张青城想了想又觉得很好笑。

——卧室的门打开。

梁家老爸眯着眼走进来，看到儿子在书桌前正拿着电话机说话，而厕所里还传来刚刚冲过的水声。

“啊啊对，那就这样了哦，”

梁饼饼一面淡定的挂掉电话，一面回头说，

“早上的物理老师打来的，说明天要迟一个小时到。”

“哦……”

梁父抬眼看了看他，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然后背着手走了出去——把梁饼饼吓得身后都是冷汗。

上一次趁着他们和单位的人吃饭间隙逃出去，因为匆忙穿的就是自己父亲的外套，说实话，他觉得他爸已经知道了……好在，大家都很有默契的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

虽然波折很多，但也算是和自己的心上人联络过了。

夜渐深，早春让人有些精神困乏。

梁饼饼躺在床上，板着手指算了算高考的时间。

说实话，他现在有些左右为难。

一开始的目标是考上重点大学，可是，如果真的考上的话……

哪怕是已经度过那么多事情的今天，他依然觉得重生什么的，是非常玄乎的事情。玄乎到连他自己都有些难以置信。

有些时候，他甚至觉得，搞不好自己其实一直在那里，只是撞坏了脑子，才编造出自己回到了18岁，试图去重拾青春，还和一直在心里有个影子的少年张青城走在了一起。

如果真的像那个声音说的那样，自己考上了，那么这个梦境，是不是就会清醒了呢？

用手垫着脑后，梁饼饼在床上叹了口气。

在陷入睡梦之前，手机终于亮起了荧荧的绿光。

幻想了一下小孩笨拙的、终于打好字然后笑起来的脸，梁饼饼摸着那个小小的屏幕，静静的闭上了眼。

哪怕是个梦，也让他再长一点，再美一点吧。

你也晚安。

第二十四章

嘀嗒。

时针和分针画了一个90°。讲台前带的老师抚了抚眼睛，对着下面的人说，

“好了时间到，把卷子传上来吧。”

张青城长长吁了口气，放下手里的笔。

旁边的那张桌子上干干净净的，彻底被收拾过，属于梁饼饼的痕迹一点也没有了。

虽然在的时候总是觉得很烦又吵，他也是个习惯了寂寞的人，但现在几天没有见到，却真的挺怀念刚坐在一起那阵子。

看着窗外已经冒出头的黄色迎春，想着昨天晚上他们两个人在床上互道晚安、最后谁也不挂电话的样子，又有点开心起来。

揉了揉有点酸的手腕，刚想起身去外面上个厕所，就听到后面的人好像在叫他。

肩膀上的触觉证实了这不是他的错觉。

转过身看到的是五六张纠结的脸。

最后还是宋佳佳对站在中间的郭胖子使了个眼色，他这才低着头有些不好意思看他，呢喃的说，

“那个，张青城，你知道梁哥去哪里了么……”

挑了挑眉，在心里笑了下，少年平静的看着眼前这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