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沈严急切而真诚的眼神,老人心中涌起一股错杂的情感。从赵刚出事后的这半年多,自己就没给过这个孩子好脸色,可是这孩子却一直没忘记过自己,总会时不时过来一趟,也不露面,扔下钱就走。人心都是肉长的,赵母怎么可能不感动?更何况,当初的事,本也不能完全怪沈严……
思及此处,赵母开口,对还在不停叮嘱的沈严说:“你放心吧,阿姨我有数了。我会自己注意的。”看到沈严还不太放心,老人露出一个笑容:“我好歹也是个警察的妈,基本的防范意识还是有的,放心吧。”
听到这句话,沈严才终于点了点头。“那张阿姨,您忙吧,我这就回去了。”
“诶?这都中午了,你还没吃饭吧?搁这儿吃点再走吧?”
“不了,警局那边还有不少事,我得赶快赶回去。”
沈严起身往外走,赵母跟出来,临到门口的时候,赵母突然叫住他:“沈严啊,”
“嗯?”沈严回过身来。
赵母帮沈严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带着淡淡疼惜地说:“你自己也注意安全。”
沈严顿时一愣,他过了好一阵子才回过神来,眼中迅速染上了一层晶莹的雾气。
“张阿姨,您放心,我没事儿的。”沈严微笑着说,语气中带着不易察觉的鼻音。
赵母点了点头,说:“等你们破了案子忙完了,有空儿就过来,阿姨哪天给你包顿饺子。”
“好。”沈严微笑着点点头,眼中含着微微的泪光。
离开赵母家,沈严心情比来时轻松了许多。他刚坐进车中,手机就响了起来。拿起一看,是蒋睿恒。
“喂,睿恒。”
“你现在在哪儿?”蒋睿恒上来就问,声音有点着急。
“我出来办点事,这就回去了。”
“一个人出去的?”
“是啊。”
“你让我们都注意安全,不许单独行动,怎么你自己就一个人跑出去了?你知不知道李光北最有可能下手的人是你?!”蒋睿恒不满地斥责。
听到这里,沈严才反应过来蒋睿恒是在为自己担心,于是他微微笑道:“放心,我没事的。我这就回警局。”
“你最好赶快给我回来,要让我再知道你这么独自行动,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是,蒋大法医。”沈严配合地说:“好了不说了,我开车了,这就回去。”
蒋睿恒放下电话,皱着的眉头却依旧没有松开。要不是秦凯说漏嘴,他还真不知道刚才重案组竟发生了那么危险的一幕。李光北是何许人也他并不知道,但是他却知道黑社会会如何对待“碍事”的警察。他怎么可能不担心?!更何况,程晋松现在又不在……
蒋睿恒看着手机上程晋松的电话号码,心中一阵焦虑:晋松啊晋松,你到底什么时候回来?……
Chapter 15 澳洲的领悟
相比于国内众人在巨大压力下的辛苦忙碌,程晋松的这几天过得却是相当的充实而愉快。这个刑侦学技术交流会是在澳大利亚的悉尼举行的,来自中日英美法等十几个国家的刑侦技术人员坐在一起,针对现代刑侦技术,进行专业化的交流。美国纽约警察的犯罪现场调查科(CSI)警员给大家介绍了许多先进的调查方法,包括枪械及弹道鉴定技术,雪地足迹分析等等;澳洲警方介绍了他们的毒品鉴定与分析技术;日本科学警察研究所(科警研)的人员则是介绍了日本的图像分析处理技术与公共安全监控措施。作为中国的代表,程晋松也介绍了中国的道路交通监控体系,即以监控录像与交通警察相互配合而达到抓捕逃犯的全国性监控网。每一个国家的国情不同,刑侦工作的侧重点也不同,但是所有这些报告都是当地刑侦人员经验的结晶,都令人受益匪浅。所有人的报告,程晋松都听得相当认真,而且做了详细的记录,有时晚上回到宾馆还要在进行整理。他感觉自己像回到了大学时代,像一个学生一样学习着这些重要的知识。
1月23日,早。
“诶,晋松,这么早又开始抄笔记了?”一个男人走进宾馆,笑问。
“哦,陈哥,锻炼回来了?”程晋松笑着跟男人打个招呼,手中的笔却没有停下。
“嗯,要说还是夏天好,跑步就是舒服。这要是在国内,大羽绒服大棉鞋,跑步还真是费劲。”男人感叹地说。
程晋松笑笑。澳大利亚地属南半球,与北半球季节相反,一月份在国内是数九寒冬,澳大利亚这边却正值盛夏。这几天悉尼的气温在20-27度之间,真是相当的舒服。
男人擦着头上的汗水来到程晋松身边,看着程晋松工整的字迹,笑了一下:“你这笔字还真有点像你爸。”
“是么?”程晋松笑着回头:“我觉得我没有我爸的字好看。”
“嗯,你爸的字更硬一些,像你爸的人一样,硬气。”
听到这话,程晋松笑了:“呵呵,陈哥,那你是没见到现在的我爸,他现在像个老小孩儿似的,成天除了上课就是摆弄他那几盆花花草草,现在我家脾气最好的就是他。”
听到程晋松的描述,男人点点头,颇为感慨地说:“是啊,我真是好久没见到他了……”
说话的男人叫陈东,43岁,是H市检察院检查技术处的处长,这次的会议中国大陆一共派出了四位代表,而陈东就是其中之一。因为陈东和程晋松都来自中国北方,所以两人就被安排在了一个房间。而当两人一聊起天来的时候才发现,陈东竟是程晋松的父亲程景超当年在警校时期教过的学生。
“呵呵,你说这世界还真是小,咱们在中国没有见过,倒是跑到这里见上面了。”陈东笑着对程晋松说。
“是啊。”程晋松也觉得很惊奇。毕竟他父亲调离警校已经有20来年了,关于父亲那时候的事情,他早就没有太大印象了,而他在工作上的一面则更加无从了解。于是程晋松很好奇地问:“诶陈哥,那我爸在警校那会儿是个什么模样?”
“嗯,知识非常丰富,但是要求也特别严格。”陈东回忆道:“那时候你爸教现场分析课,说白了就是今天的刑侦学,你爸课讲得很好,每节课都会讲不少东西。但是他要求也最严,考试不给划范围,也绝对不给提分,差一分不过就是不过,绝对没商量的可能。听说上两届有学生带着礼物去求他给提两分,他连东西带人一起给撇出了门。”
程晋松闻言笑了出来:“这点我爸到现在都还这样儿。我听说前两天他现在学校的学生总结过最爱关人的几个老师,给起了个外号叫‘四大名捕’,我爸是其中之首!”
听到这话,陈东也笑了:“你爸从来就是认真。不过也多亏了他当初那么较真,我们才会对那些东西记得那么牢。我们这批同学有时候在一块儿聊天,都还会说起你爸,说我们现在记得最牢的就是你爸教的那门课。现在想来,那段日子真的是我这辈子最快乐的时光……”
说到这里时,陈东的声音带上了几分感慨,他的眼睛看向远方,脸上多了些似悲似喜的复杂神情,仿佛是回忆起了当年的学生时代。程晋松看着他那动容的表情,突然觉得有些熟悉。他很快想起来,有次自己陪父亲看当年的老照片的时候,父亲也曾经流露出相似的神情。程晋松心念一动,问道:“对了陈哥,你是20多年前跟我爸在警校学习的对吧?那你知不知道我爸为什么离开警校?”
听到这话,陈东的身子微微一震,过了片刻他才回过神来,笑笑说:“这个我还真不太知道。其实是我毕业后你父亲才调走的,具体的原因我也不太了解……”陈东说到这里,抬起手来看看手表,说道:“哎呀你看都这个点儿了!咱俩赶快去吃饭吧!要不一会儿的会就该晚了!”
“啊真的!”程晋松也回过神来:“糟了今天说会请个国际刑警的专家过来呢!陈哥你不用厕所吧?那我先去用了!”说完,程晋松拎着东西冲进了卫生间。
陈东看着程晋松冲进厕所,脸上伪装的笑容渐渐变淡,他望向窗外,轻轻发出一声悲伤的叹息。
这一日的会议又在九点钟准时开始。今天会议请到的报告嘉宾是一位前国际刑警,他给众人讲述了几个利用刑侦技术跨国追捕国际犯罪团伙的故事。这种跨国大案牵涉人员众多,犯罪分子更加狡猾,也更加心狠手辣。这位国际刑警讲到他们的同伴曾经被敌人抓获,关在一个非常偏僻的仓库,后来这位警员在挣脱绳索后利用有限的工具发出信号,才终于获救。惊险的经历在今日听起来似乎是一段精彩的故事,可只有经历事情的当事人才能知道当时是在多么危险的情况下九死一生。
中午11点的时候,会议结束,而这时会议主办方宣布了一个消息:今天下午没有会议安排,全体休息。
“怎么突然休息了?”程晋松有点意外,旁边的外国同行好多人在那里商量时间地点,似乎是都有了什么安排。可是组委会并没有发出过什么通知啊?……
程晋松疑惑地看向身旁的陈东,陈东耸耸肩,也不知是怎么回事。
于是程晋松拉过身边的一位澳大利亚警察,用英语问道:“今天下午有什么事么?”
“哦,今天下午有同性恋大游行,我们正在商量一会儿去看看。”那位澳洲同事倒是相当热情:“怎么样,程,要不要去看一看?”
“同性恋大游行?”程晋松一听,顿时愣住。
“是啊。”那人看程晋松惊诧的表情,理解地笑笑:“你们在中国没见过吧?同性恋大游行在这边已经有好几年了,每年差不多都在这个时候。就算不是同性恋也不妨去看看,这可是我们悉尼一年一度的盛大party!”
“哦,原来是这样……”程晋松笑笑,然后回到自己座位边,对着陈东尴尬地笑笑:“那个,原来,他们今天下午有同性恋大游行……”
“嗯?”陈东一听,也是一愣。
“听他们说,好像还挺热闹的,陈哥……”程晋松笑容尴尬地问:“你要去看看么?……”
陈东怔了一下才笑着回道:“哦,我不了,早上起得有点早,我下午打算回去睡一觉。”
“嗯。”程晋松点点头:“那你回去休息吧,我正好想去他们这儿的美术馆瞧瞧,晚饭我就在外面吃了,陈哥你不用等我了。”
“嗯,好。”
陈东不知是不是真的不舒服,连午饭都没吃就直接回了宾馆,而程晋松的整个午餐都吃的食不知味。他满脑子只思索那一个词:同性恋大游行……
程晋松听过这个词。早在几年前,他就曾经听人提到过外国的这项盛事。同性恋大游行,英文说法是Gay Pride Parade,是一场全世界范围的同性恋者的狂欢。最早的同性恋大游行可以追溯到1970年,近一万名男女同志齐聚纽约,举行纪念石墙事件的大规模游行,要求同性恋的法律地位与权利。之后,这项运动就开始在世界各地开花结果。程晋松记得,同性恋大游行一般都是在6-8月份举行,所以上午他听说悉尼是今天举行才颇为意外。现在想想,大概是因为澳大利亚的季节与北半球相反,所以才会将它放在一月吧?
这算不算是天意?……
头脑中不自觉地想起了沈严的脸。来澳洲这四五天,自己都没有联系过沈严,不是不想联系,而是拿起电话,却不知该说些什么,每次都犹豫好久,最终还是作罢。程晋松不愿承认,自己这几天这么忙碌,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只有全力投入工作时,他才会忘记沈严……
也罢,那就去看看。程晋松有一种感觉,看过之后,那个困扰了自己一个多月的问题,应该就会有个答案。
同性恋大游行是在下午两点钟开始,当两点一刻,程晋松来到游行经过的街路时,他无比惊讶地看到这里已经人山人海。悉尼今年的同性恋大游行有些特别,它的前半段是在水中,而后半段才转移到陆地。前半段是花车(应该是花船)沿着帕拉玛塔河(Parramatta River)进行表演,而后演员们会走下船只来到陆地,与陆地的观众一起狂欢。程晋松现在所在的位置就是帕拉玛塔河的河边,整条滨河大道已经站满了人,有些人甚至爬上了路边的大树或是车子上,以求能够看清里面的情况。这阵势的夸张大大出乎程晋松的预料,任他如何踮起脚尖,也难以看到河内的景象。只有震耳的音乐声与尖叫声以及那腾空而起彩带昭示着,下面的表演是多么的热闹精彩。
程晋松沿河走了相当一段距离,才终于找到了一个可以看到游行的地方。他挤进人群之中,终于亲见了同性恋大游行的景象——
眼前的河面上是一艘艘装饰艳丽的游船,每艘游船似乎都有一个主题,因为上面的人们都穿着同样的服装。程晋松眯起眼睛辨认着,现在的这艘游船的主题应该是水手,上面的男男女女都穿着水手的衣服,他们正伴随着音乐在轻快起舞。而在游船甲板偏后的位置上搭着一个高台,高台之上坐着三个人鱼造型的表演者,而且,其中有两位是男人!三人都穿着金色的巨大鱼尾,鱼尾在阳光下反射出耀眼的光芒。三人跟随音乐摆动着身体,迎来人们热烈的掌声。
这一阵掌声刚刚过去,后面的游船又跟上来了,这次的主题是学生了,船上的所有人都穿着学生服,带着学士帽,而在甲板的正中,一面巨大的彩虹旗,正在迎风飘扬。
突然,后面的人群传来一阵欢呼声,程晋松跟所有人一起转头看去,也不禁吃了一惊。眼前的这艘船船头立着一个巨大的气球人偶,那人偶穿着一身迷彩服,右手敬礼,显然是一个军人的形象。再看看甲板上的人们,全都穿着一身军装,他们有男有女,有人的胸前还挂着好几个勋章。突然一声令下,船上的军人全体立正,向岸上敬出一个标准的军礼,那分庄严与骄傲,立刻迎来岸上雷鸣般的掌声。
身份性游船驶过,后面的游船则变换了主题,开始展现同性恋者的生活。有一艘游船的主题是同性恋家庭,船上挂着几幅巨大的照片,展示同性恋家庭在代孕母亲的帮助下获得孩子,传承家庭;还有一艘船的主题是“预防艾滋病”,船头挂着大大的红丝带标志,上面用英文写着:We Can End HIV;而整个游船队伍最后的一艘游船也是最大的,上面用巨大的英文写着本次大游行的主题:Normal People,Normal Love。
程晋松站在那里无声地看着,心中却仿佛掀起滔天巨浪。他看了太多国内同性恋者讲述的悲惨经历,他从没想过,他们还可能是这样一种状态:身着军装,庄严而自豪面对世人;或是生儿育女,如普通人一样幸福温馨……看着眼前热闹的场面,程晋松突然想起了沈严。那一刻,程晋松觉得自己很想很想他,很想告诉他,他们,似乎也可以期待这样美好的明天……
同性恋大游行带给程晋松很大的触动,游行结束后,他的心绪一直久久不能平歇。他突然发现,也许他与沈严并不是没有未来。澳大利亚已经部分批准了同性恋的合法化,虽然同性情侣在澳大利亚无法登记结婚,但是澳洲法律却承认同性情侣的伴侣关系,并且维护他们的伴侣权利。虽然中国的大环境不如澳洲这么好,但全世界的观念都在改变,中国终究也会变的。更何况,自己的父母也并不是不通情达理之人。许多问题,也许并不是全无解决的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