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涵看着对面的人。

歪着身体靠在沙发上，显得很疲惫，微垂的刘海半遮住眼睛，似乎也同时遮住了一缕轻愁。真的呢，今晚的那个人竟会让人感觉他身上散发着阵阵愁思。

而这样的心情，究竟是为了什么，又是为了谁呢？

萧涵终于站起身来，慢慢向那个人走去，距离越来越短，可是他们心尖的距离，却仿佛并没有分毫缩减，依然是跨越着深邃的大海，完全不可以逾越。

萧涵走到那个人身前，俯下身低声道：“林筝，我送你回家去吧。”话一出口便会心头一颤，竟然不记得上一次和他说话是什么时候了。

原来他们的关系，早已疏远至此。

林筝并没有回答，萧涵轻叹一声，伸出手想扶起他，却不料自己的手一接触到他的臂，就被人一把甩开，那个人站起身，冷冷的目光看向他一眼，然后就移开，再也没有一刻停留。

“不需要，我自己回去。”林筝毫无感情的声音说完，便大步向门口走去，接触到把手的那一刹那，似乎专属于两个人的世界也就此崩塌，一个人又将回到喧嚣的凡世，留给另一个人的，却是永恒的落寞和孤寂，那种将会铺天盖地涌来黑暗的感觉，当真让人无法想象。

他的手握住把手，正要转动，身体却被人从后抱住，那个人紧紧拥住他，飘在他颈侧的气息，也像是凝聚了万缕的寂落忧伤，还有，深入骨髓的思念。

“不要走，筝，”萧涵闭上眼睛，从未有过的声音说着，“不要走，不要离开我，筝，我好想你……”

这一刻的萧涵似乎再也没有那种意气风发、神采飞扬的感觉，似乎再也不是万人眼中倾慕欣羡的对象，他的话语并不包含任何华丽辞藻，却以真实的感情深动人心。

林筝终于不再有任何动作。

十、告白

他在，说什么？

林筝的头依然很晕，这让他并不能想通那个人话中的含义，也不能理解那个人为什么会说这样的话和做出这样的动作，而他自己为什么没有挣开那个人的手走出去，他也说不清楚。

不知过了多久，安静的气氛中弥漫着暖意和温情，让人想一直维持下去，而林筝却也渐渐意识到了不妥，他低声开了口，“你……”

下一刻，身体被翻了过来，从正面又一次被人拥入怀中，这一次的感觉和那次在泳池并不一样，饶是两人都穿着衣服，却是更加清晰地感受到彼此的心跳，萧涵的怀抱紧致温暖，林筝却呆呆地任他抱着，没有任何反应。

“筝，”萧涵的头深埋在那人颈侧，声音里蕴含着叹息，浓情入骨，“筝，我喜欢你。”

梦里不知演练过多少次的告白，在这样的时刻与场景，都稍嫌美感不足，可是，萧涵不会后悔，只因自己再也无法承受他的忽视，他无数次地和自己擦肩而过却对自己不理不睬的时候，只有自己明白那种痛彻心扉的感觉。

怀中人听到他的话似乎微微一颤，便再无其他反应。

萧涵又是一叹，轻轻推开怀中人，看看他的表情，却见他依然有些怔愣，不禁无奈地摇摇头，凑过去想要亲吻他淡色的唇瓣。

却不料，在将要触及目标的时候，竟被一股大力推开，他惊讶地看着眼前之人，那个人也正好抬起头，萧涵不敢置信，那个人的表情竟如此冰冷！

在他听了自己之前的话语又被自己拥抱这么久的时间之后，他居然会做出这样的反应？

“你……”萧涵微微皱起眉，想听听他会说些什么。

林筝又看了他许久终于开了口，却只是说了一句“我先走了。”便再无其他话语，然后他转身出门，萧涵定在原地看着那个人的身影就这样消失在自己的视线中。

这一天的中午，萧涵经过那个人办公室时，正巧看到他也正从里面出来，萧涵下意识地停下脚步。

“林筝。”萧涵低声道了一声。

那人并没有看向他，甚至没有做任何停留，依然如同之前的每一次一样，在他的面前渐渐消失了身影。

仿佛回到了之前的时光，林筝和萧涵的关系依旧疏远，没有再交谈一次，就像之前的表白从来没有发生过一样。可是萧涵知道，那个人这样的表现，就是他拒绝自己最好的证明。

没有想到，萧涵有生以来第一次向人示爱，竟然会得到如此不堪的结果。

几天后的一个夜晚，天上下起了瓢泼大雨，而萧涵也是第一次没有继续手头的工作，而是走出家门，就那样站在冰冷的雨中，任由它冲刷着自己的身体。

现在是盛夏的季节吧，可是为什么，自己的心，竟如同已经到了最寒冷的冬季，再也没有一丝光明和温暖？

雨丝淅沥，却无法洗净人心底最深刻的忧伤。

这天下午，林筝在办公室中继续工作，就听到门外传来敲门的声音，不久之后穆海过来对他说，外面有一个人找他。

林筝奇怪地走出去，没想到竟然是玄枫站在门外。

“你怎么来了？”林筝问道，这个人应该和自己一样也要工作的吧。

玄枫吐出一口气，看着他，声音较平时多了一丝无奈，“你有没有注意到，涵今天没有来上班？”

林筝心头一颤，有些不敢去看那个人的眼睛，他当然是没有注意到的，可玄枫会为这件事来找他，难道……

“他怎么了？”林筝轻声道。

“他生病了，”玄枫看着他，“因为昨夜淋了雨，也因为这几天都没有好好吃饭睡觉，他姐说，他在病床上还一直念着你的名字，所以让我来找你，请你过去看看他。”

林筝下意识地后退两步，几乎无法接受，“他，怎么会……”

玄枫叹息，“这种感觉，我知道的，因为我有过和他类似的经历，甚至有几年的时间。我不知道你有没有对谁动过心，但不管怎样，我都希望你能去看他。”

林筝想了想，还是看着他，“好。”

萧涵的家在市东区十分幽静的一个地段，这里面积广阔，却并没有高楼林立，十几栋房子相距甚远，每一栋都给人一种花园城堡般的印象。

可惜林筝并没有任何心情来欣赏这些房子，他和玄枫一起到了萧涵的家，便由管家带领他们来到二楼萧涵的房间。

这是一个内外的套间，两人穿过外厅来到内室，只见那张宽阔的床上正睡着一个人，还有一个女人坐在他床边，握着他的一只手。

这个角度，林筝不能仔细看看那个人的容颜，心里却是有一种越发的担忧，女人听到他们进来的声音便放开床上之人的手，站起身转向他们。

林筝看到，这是一个十分美丽的女人，长发及腰，肤白如雪，她的容颜和萧涵有八分相似，而因为是女人，她更给人一种颠倒众生的印象。

林筝几乎已经猜到她的身份，果然身边的玄枫也开口道：“烨姐，”继而对林筝介绍说，“她就是萧涵的姐姐，萧烨。”

林筝对女人点点头，也称了一声：“烨姐。”然后道：“我是萧涵的同事，林筝。”

女人微微一笑，开口的声音犹如棉絮，十分轻柔，“你好，很感谢你能过来。那我就先出去了，有什么事情可以出来喊我。”萧烨说着便起身走了过来，然后对玄枫道：“枫，你也和我一起出去吧，我们也有一段时间没见了，可以聊聊。”

“好的。”玄枫答应道，然后两人便一同离开房间，关上了门。

林筝轻叹，慢慢走到床边坐在萧烨之前的位置上。

床上的萧涵还陷在沉睡中，并没有苏醒过来，也让林筝第一次看到他睡熟的样子。

乌发柔柔地铺散在枕上，几缕发丝垂在眼前，林筝伸手轻轻拨开它们，仔细看着那张完全展露出来的容颜。

竟然不记得有多少天，自己没有看过他了，甚至从最初认识他到现在，自己也并没有认真看过他几次。可是，为什么此时的他，感觉和记忆中的样子有那么大的不同呢？

面色显出几分病态的苍白，双唇的颜色变得暗淡，眉心也有着未抚平的褶皱，纤长的睫毛投下一抹阴影，却依然掩不住眼底的疲倦之色，眼前之人竟会表现出如此憔悴的一面，几乎让人不敢相信。

林筝叹息，犹豫着伸出手，轻轻触碰一下那个人的面颊，光滑柔软的触感渗入心底，只是温度有些高，一定是因为他此时还在发热吧。

收回手，林筝的视线又落到床上之人的双唇，还记得最初见面那时，在阳光柔柔的照耀下，两片唇瓣晶莹剔透的样子给自己心底的震撼，以及，那个人面上的每一个表情，因为它们的映衬，都是无比的赏心悦目。还有不久前，正是它们吐露出了那个人对自己的感情。

可是啊，如今的它们，竟会是这般的暗淡无光、毫无血色，让人的心底泛起浓浓的疼惜。

林筝叹息，突然想起来，那天晚上，那个人向他表白之后，是想……想亲吻自己的吧，当时自己推开了他，现在想到那时的情景，还真是让人有些脸红。

视线又移到他紧闭的双眼上，心里的疼痛渐渐加剧，几乎让人无法承受，这个人会变成这个样子是因为自己，而自己，却无法为他分担半分。

也许自己是真的没有对任何人动过心吧，当初听到他的告白，震惊的感觉多于一切，后来回到家，也没有怎么仔细思考，只是下意识地就想要躲着他，不想再和他有过深的接触。

因为林筝并没有想过要在这样的时候接触什么爱情，现在突然被人表白，有些难以接受，而两人一旦确定了恋人关系，将会发生什么事，林筝无法想象自己和他发生那样亲密的关系的场景。

现在想想，自己对他的感情，应该是什么样子的呢？

说不清，似乎比同事要亲密一些，自己很喜欢和他待在一起的感觉，无论是聊天、散步，还是一起吃午饭什么的都让人感觉很愉快，可是这样的感觉，和恋人之间的爱情又是不能比拟的吧，自己很清楚，可能有的时候会想起和他在一起时的场景，但绝对不至于会将他放在心头日夜惦念。

自己不懂得爱情，无法和他有相同的感受，甚至有意躲避、忽视他的感情，是不是做的太过分了呢？他会为自己生病，是因为他用情已深，而自己，也算是亏欠了他很多吧。

林筝摇摇头，移开视线，今天自己会来看他，是内疚的成分居多，而之后他们之间会如何发展下去，自己也无法预料，因为愧疚而和他在一起未免太对不起他，而如果自己最终和别人在一起也一定会让他伤心欲绝，无论是哪一种结果，自己都不愿意看到。

那么，有没有可能，自己也同样爱上他呢？

林筝笑了笑，爱情，应该是一件很美好的事吧，如果自己可以爱上他，也一定不会退缩才对。

想到这，林筝定定神，俯下身在那个人的……额上印下一吻，滚烫柔软的触感让他心如擂鼓，赶快起身，面上的温度也升高起来，让他不由得转过头不敢再看向那个人一眼。

这样的做法真是有些大胆呢，还好那个人还在熟睡，应该没有察觉到自己的动作才对，还好自己只是亲了他的额头，要是嘴唇的话……太亲密了，简直无法想象。

林筝的心跳缓过来一点才又敢看向床上之人，心里想着，从现在开始，自己不会再逃避他，无论他们将来会是怎样的结果，自己都不会去抱怨，也不会后悔。

十一、心意 上

等了很久，那个人都还没有醒来，林筝想去找本书来看，却在不经意间抬头之时被墙上的一个东西吸引了目光。

定睛一看，其实那个东西当真是很吸引人的，只是自己一直关注床上之人，没有多看室内的摆设一眼，现在……林筝站起身，向右侧那面墙壁走去，正站在那个东西的面前。

这是一幅画。整面墙上只有这里是挂了东西的，在雪白的背景下却并不显得突兀，这幅画被人郑重地装裱起来，画框和玻璃表面都是纤尘不染，显示出对它的珍视。

这幅画好看么？林筝不知道，只觉得画中的场景熟悉入骨，满眼的枫林，遍洒的落叶，还有几篇悠然飘落在空中，场景的真实就像身处在那个世界，完全没有一丝的虚假。

林筝不想承认，但这幅画中，最吸引人的，真的就是画中的那个人，那个含笑注视着掌中一片落叶的人。

他美么？不知道，也许林筝是这个世界上唯一一个不想对他做出任何评价的人，可是，站在观赏者的角度，林筝更能感受到的，是作画之人对这幅画，或者说，对画上之人所倾注的感情。

真的，倘若没有感情，又怎么会用如此细腻的笔触，一条一线，繁复细致，不知作画之人在绘制这幅画时会是怎样的神情？是不是，唇边也含着一丝浅笑，就像画上之人一般？

人说，看风景的人在窗前看你，而画中人在注视着掌中落叶的时候，难道就已织就了另一个人梦中的风景么？

林筝无法想象，是真的不能想象，那个人竟然会做出这样一幅画，竟然会对画中人有如此深刻的感情，当真是如同珍藏在心尖之上，闭上眼就可以浮现出他的一颦一笑，完全不需要任何参考。

萧涵，他……

林筝不知道自己做出怎样的表情，视线下落到画的右下角，一个“筝”字，一个“涵”字，漂亮到无与伦比的楷体，画的名字与画者的名字列在那里，是不是也就此缔造了一个莫大的缘分？

心里浮起一种感触，有些温热，也有些柔软，这种感觉上升到眼底，似乎眼睛也渐渐湿润起来，林筝低下头，不想再去看那幅画，想必，每一个站在这幅画下的人，都会被作画者的心情打动吧。

林筝转过身，向不远处的书桌走去，很漂亮的紫檀木书桌，整洁大气，如同那个人一直以来给人的印象，林筝的脑海中浮现出那个人在这张书桌上创作那幅画时的情景，面上的温度竟再一次有了升高的感觉。

这时，又是另外一个东西吸引了林筝的注意。这是摆在书桌里侧的两个用来装饰的透明的瓶子，女孩子喜欢买这样的瓶子向里面放小星星来送人，而以这瓶子的规模，真不知道要用多少星星才能装的满。当然了，瓶子是满的，可里面的东西不是星星，而是……纸鹤？

没错，是纸鹤，满满的两个瓶子，着实数不清会有多少，这两个瓶子是别人送给萧涵的么？会这么用心折这么多纸鹤，一定是对他十分倾慕的人吧。林筝竟然说不清，在想到那个人会有如此用心的追求者之后，自己内心的感觉。

真是，来这里的时间甚至还不到半个小时，心绪的起伏几乎要超过之前的几天，还真是一个难得的体验呢。

林筝也没有了什么想看书的心情，心里突然有一种强烈的渴望，想好好看看那个人，就转身又走向床边，不料，在视线落在那人面上之时，竟发现那个人不知何时已经睁开了眼睛，正含笑看着他。

“你醒了？”林筝快步来到床前坐下，看着床上那人。

而萧涵也没有开口，只是默默注视着他，一时间，两人都没有出声，房间里只剩稍嫌暧昧的气氛在缓缓流动，在盛夏时节的午后，难得的让人感觉到一点静默和安逸。

萧涵很喜欢这样的场景，之前的冷漠、寂寥也好，在雨中站到全身湿透冰凉刺骨也好，在自己不知几次地昏睡又醒来又失望地昏睡过去之后，在自己噩梦中也无数次地念着他的名字之后，这一次醒来，终于可以看到他出现在自己的眼前。

足够了，是真的，足够了，无论之前的心绪有多么无助和伤痛，至少自己渴望的东西终于得到，那么之前的那么多凄凉也可以一笑置之了吧。

多痴、多傻，可是真的，自己想要的就只是这么一点，在自己思念他到痛彻心扉的时候，可以看到他出现在自己的眼前，就只是这样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