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气老大——咪了个喵
咪了个喵  发于:2014年11月2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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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案:

 白骥把一切给了年轻爱人,却遭遇最彻底的报复。他沦为道上笑柄,成为惨烈的教训,然后,那个年轻爱人却后悔了?请求原谅? 各种狗血大集合,病弱暗黑酷刑渣攻梗注意。 ※ 应该不是大长篇。 ※ 结局HE,1V1。 内容标签:年下 黑帮情仇 虐恋情深 报仇雪恨 搜索关键字:主角:白骥,杜文┃配角:陶立,季雨 第一章:背叛 白骥想退休了。 在道上混了这么久,从一开始的混混到现在横跨黑白两道的大佬,他付出得够多,牺牲得也够多。混得越久,坚守底线也越来越不容易,他不粘粉、不贩人、不做古董,被现在道上的小年轻嘲笑是“老古董”、“假正经”,尽管还在坚持着,但他觉得崩溃的那一天不远了。 所以,他想要收手,做一个普通的富翁,去某个偏僻的小县城或者国外哪个大农村,弄个小山头,过过退隐生活。这世上的风光他见识得够多了,已经厌倦,没必要再继续下去。 最重要的,他有了厮守一生的爱人。 杜文很合他的口味,床上火辣,床下乖巧,而且,头脑灵敏,对他的事业也有很大帮助。当初第一次上床时,知道他喜欢做零时仍旧面不改色。GAY圈零多壹少,但是在大部分人的观念中,做老大却喜欢被男人操,实在不是什么光彩事。 白骥有时候会觉得,杜文就是上天派来暗示他退休的,他们可以厮守到老,过着平淡而温馨的生活,直到两鬓白发,坐在摇椅上,看着几十年不变的风景牵着手,慢慢变老。 这就是白骥的“野心”,说出来大概会笑掉道上一伙老大的门牙。 白骥刚处理完一批在他地盘上搞粉的势力,疲惫得像是被人追了三天三夜,当年还是青葱岁月时,他只有一把杀猪刀,时尔扮演丧家之犬,时尔扮演追捕丧家之犬的人,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的感觉。他几乎是闭着眼睛回到家,一进卧室,也不管杜文说了什么,倒头就往床上一躺,咕哝了一句:“让我睡一会儿。”就沉进梦乡里,睡得不省人事了。 对杜文,他有股莫名的亲切感,永远也不会配枪,似乎是冥冥中有天意。他混道上的,多少都信命,以前不信的,时间久了也渐渐信了。 这一次,天意似乎抛弃了他。 白骥再睁开眼时,感觉手麻了,试图动一下却不行,长年养成的警惕性令他立刻想翻身把胸腹要害遮挡住,却发现自己动弹不得。他抬起沉重的眼皮,发现双手被绑在床头,而他的身体则是赤裸的,双腿大开,被绑在床尾。 杜文坐在床边,翘着二郎腿,满脸微笑。 白骥的心一瞬间变得冰冷无比,尽力保持镇定道:“你这是准备玩QJ游戏?” “不是。”杜文倾过身,诚恳的道,“本来准备真QJ的,可是您的手下太直了,大多数对你硬不起来。没办法,我只好从外面叫人。您放心,有几个您的对手大佬一直想试试滋味,他们正在过来。至于他们要几个人一起玩,还是单独玩,那就不是我的问题了。” 白骥挣扎了一下,手腕上的绳子勒得更紧,心脏狂跳之余,却还是面不改色的道:“你为谁工作?” “为我自己。”杜文坐回位置,像是戴了微笑面具般徐徐说来,“记不记得您刚在道上时,有个混混不自量力,提出和您合作贩毒,被您一顿揍给打回老家了。那个混混回去不久就出事了。”他凑近了点,甜蜜的耳语般道,“那是我哥。” 白骥没有接话,紧绷着身体,努力想要找出逃跑的机会。 “我知道这事不能全怪您,出来混的,谁不是提着脑袋?但是那毕竟是我哥,血缘关系在那儿,我也没办法。”杜文爱怜的抚摸着白骥的脸颊,“本来,光是糙了您倒也让我消了点火,谁知道在外面威风八面,不苟言笑的白骥,私底下却喜欢被男人操得半死不活,还会呻吟得像个荡妇?” 白骥盯着杜文的眼睛,那双漂亮的琥珀色眼睛原本是他的最爱,此刻,却像是恶魔的预言般在嘲笑他。 “等会儿拍完了大佬疼爱您的片子,我还有一些好事让您享受。当年您打断了我哥的腿,剃光了他的头发,在他脸上一张一张盖湿纸,再让他活过来,把自己吐出来的东西吃下去,这些都是我哥对我说的。他啊,有时候夜里会惊醒过来,大喊大叫说白骥来了白骥来了,我还以为是什么怪物呢。结果,操您的时候还真不错,您的里面像女人一样,紧紧吸着我,感觉可好了。”杜文的笑容越发扭曲,还带着极深的怨恨,“我的功夫,您可还满意?” 白骥刚出道时确实狠,因为他一没后台二没头脑,靠着一股狠劲和义气慢慢闯下一片地盘。之后,小心筹划八面玲珑,不知吃了多少亏,暗中吞了多少血,才有今天这份成就。他当时天真又守旧,以为做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狠归狠,许多时候还是尽量留人一命。杜文的哥哥也是不缺胳膊不少腿的被赶走了,换作现在,他肯定斩草除根,不留祸害。 “满意,功夫不错,比你哥有种。”白骥挤出个微笑,道,“你哥就是那种有本事欺压婊子戏子,黄赌毒样样沾,但一巴掌就尿裤子的怂货。” 杜文的笑容里掺进了几分狠戾,反手就是一拳,打得白骥牙齿松动了几颗。他吐出一口血水,乐呵呵的道:“不错,你哥只敢用巴掌,你好歹还有拳头。” “因为我是操男人的,你是被男人操的。”杜文终于撕下了彬彬有礼的面具,冷笑着道,“不知道先来的会是谁,你就慢慢等吧!” “也许等来的是我的人也不一定。” “你的人?”杜文像是听见什么好笑的事般道,“你的人已经没了,该走的走,该叛变的叛变,剩下的,大概只有想上你的吧。你这嗜好也不是没人知道,只不过以前没人敢想而已,现在可不一样了。” 说话间,门外恰好响起了敲门声。白骥见杜文喊了声进来,眼中忍不住带上几分期盼,当看见进来的人是一直跟随他的保镖陶立时,心一下子沉进了海底。 如果保镖不叛变,他怎么会这么容易被逮住? 果然,陶立看着这场面,没有露出丝毫意外,对杜文一点头,道:“杜少,外面清理干净了。” “嗯。”杜文应了声,视线在白骥和陶立间打了个转,笑起来,“想操一回你的前老大吗?” 陶立迟疑了下,轻轻点了点头。 杜文做了个请的手势:“快点,我在外面等。”不知为什么,临出门前,他看了眼曾经的“爱人”,脚步莫名重了点。只不过,少许怜悯很快消失得无影无踪,他还是走了。轻轻带上门后,他握着门把手,过了好一会儿,听见里面传来低低的呻吟才放开,转身离开。 陶立表示了谢意,在杜文出去后就干净俐落的脱了衣服,胯间的东西早已坚硬,尺寸惊人。他爬上床,坐到白骥腿中时,面无表情的道:“抱歉,白爷。” 白骥没有说话,眼睛望着天花板,试图平静的渡过这个撕心裂肺的场景。然而,下身传来的撕裂感令他无法保持镇定,扭曲着表情,咬紧牙关,极度紧绷的身体也无法抵挡人造的工具。 陶立没有选择殴打,而是用了更为屈辱的工具,像是在玩一件得之不易的玩具般,小心翼翼的推进,耐心的旋转扩张着。不久后,当白骥再也忍不住呻吟出声时,他拔出了工具,用自己的东西侵犯了那已经湿润的入口。 “提个条件。”白骥从牙缝中挤出话来。 陶立满足的叹息了一声,更加深入挺进,抚摸着白骥的身体,低声道:“我不要别的。” “你可以带我走。”努力忽略被撞击带来的痛苦,白骥试图扭转这绝境,“我可以做你的人。” “抱歉,白爷,我不能。”陶立的声音开始断断续续,喘息变得粗重起来,“杜少解散了您的势力,您的人都倒了霉,您这会儿逃出去可能会更惨。说实话,如果不是杜少,现在这样的事我想都不敢想。”他一边说一边加快了动作,顶得白骥不住往上耸动,他握住白骥的腰身,更加用力的埋入那湿润之地,细细体会得每一点被逼迫的抽搐。 这一场野蛮的床事持续了半小时,白骥只觉得胯间已经麻了,陶立却还是不紧不慢的顶弄着,似乎怎么也不会够。他胃里翻腾得想吐,下身半硬不软的,无法释放,难受之极,更不用提后面火辣辣的疼,配上手腕和脚腕尼龙绳摩擦带来的痛苦,简直是酷刑。 终于,陶立弯下腰,到达了顶峰,就这么发泄在白骥的身体里,当他抽出来时,还恋恋不舍的看着流出的白液,这画面让他心里感到一阵满足。 “白爷,白爷。”他拍了拍白骥的脸,看着那双迷茫的眸子眨了几下,慢慢清醒过来,只觉得似乎又硬了,“醒醒,我去叫杜少。” 陶立穿好衣服就出去了,似乎刚刚只是干了一件微不足道的事。白骥躺在床上,脑中全是乱糟糟的念头,一会儿想到这些年曾经向他求饶的那些人,一会儿又想到老娘和小弟。要说牵挂,这世上恐怕就这俩人了。老娘早就死了丈夫,含辛茹苦把他们俩兄弟拉扯大,又宽容他的性向。弟弟从小就打工,不给他惹事不贪他的财产,却时时挂念他,这辈子,他觉得最对不起的就是这俩人,也一直不让俩人知道他真正在做什么,能够享受普通人的生活。 当白骥胡思乱想时,门被推开了,杜文进来后,看着他身上的痕迹,轻佻的吹了声口哨:“白爷,刚才陶立侍候得你爽吗?” “爽。”白骥一开口,才发现嗓子全哑了,“功夫不错,我该早点提拔他的,也用不着你了。” 口舌之利最是无聊,可是,如今他除了这张嘴还能有什么呢? 第二章:复仇很容易 杜文脸上的阴郁一闪而过,冷笑一声,对着门外喊了声。一些陌生的面孔涌了进来,白骥看得仔细,这里面没有一个是他身边亲近的人,心里不由得稍许安慰:他并不是众叛亲离,他还没这么差劲。 “白爷下面刚被侍候得爽了,该换换上面了。”杜文慢条斯理的把椅子搬得离床远了点,坐下来,笑眯眯的道,“先从脸开始,这么不干净,该是擦擦的时候了。” 一张白纸盖了上来,冰凉的水随即钻进了口鼻,白骥不由自主挣扎起来,紧闭口唇,却无能为力。当他呛得眼前金星直冒时,白纸被揭开了,杜文的声音似乎从遥远的地方传来:“哦,我忘了件事,先给白爷松绑。” 手脚一被放开,白骥就想翻身坐起来,奈何被绑了太长时间,踉跄了一下,最终却只能趴伏在床上,大口喘气。 “你要干什么?”他像是受伤的野兽般盯着杜文,只看见一张笑脸。 “白老夫人和白二爷听说你病了,正在赶过来。”杜文慢吞吞的道,“你说,要不要我打个招呼呢?” 白骥努力顺了气,道:“你觉得你掌握一切了?” 杜文也不反驳,掏出手机拨了个号,按下免提。电话通了,那头传来一个白骥熟悉的声音:“杜少,现在带老夫人过去吗?” 白骥看着杜文笑眯眯的脸,浑身发冷,努力冷静的道:“我可没祸及你哥的家人。” “白爷你这是求饶还是威胁啊?”杜文两只手指捏着手机,晃悠着道,“唉呀,我好怕呀。” 白骥的手握成了拳头,却挥不出去:“你想要什么?” “乖乖听话,我叫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 白骥的拳头握了松,松了握,最终,他还是松开了,慢慢坐直,然后,出其不意地一拳挥向最近的人。 其他人扑了上来,三四个人拉扯着他往床上摁去,之后,就是窒息到晕过去,以及无休止的折磨。腿似乎断了,还有十根手指的指甲全部遭了殃,时间不知过了多久。杜文的记忆力非常好,他曾经对别人用过的,现在通通返回给了他。 折磨似乎永远没有止尽,杜文显然恨极了他,每次折磨都不会波及性命危险,还会及时治疗。 白骥的身体很健壮,坚持锻炼以及长年保养,他不仅比同龄人年轻,更有着不同寻常的力量。然而,在长达半个月的折磨中,他每次醒来后都恨不得再不要醒来,不仅是痛苦,还有羞辱。不是所有人都是GAY,但是,比起真人,工具更加能消磨他的尊严,他不知道多少次被迫在曾经的下属面前丑态尽露,过往的威严已经荡然无存,那些尊敬他的人,眼中开始带上轻蔑和厌恶。 杜文偶尔会来看他,带来白老夫人和白小弟的口讯,大多是嘱咐他好好养病的。地球这一端的消息还传不到那一端,谎言遮盖了真相,但是,也只是迟早的事。 白骥知道,只有死亡才是他真正的解脱。 “你准备什么时候杀我?”某一天醒来后,白骥从狭窄的视野中看见杜文模糊的身影,含糊的问道。他的舌头昨晚被烙了印,滚烫的烙棒直接印上去,他甚至能听见滋滋的声音。 杜文的回答一如往常:“等我高兴的那天。” 白骥沉默着,痛苦令他说不出话来,又头脑清醒。 “为什么?”终于,他问出了心头萦绕许久的疑惑。 杜文的哥哥虽然死了,但是也没有他这么惨,只是断了条腿,挨了一顿打。也许对普通人来说是无妄之灾,可是对道上混的,这根本不算什么。 杜文没有说话。 “我曾经想过退休,和你一起。”白骥含糊不清的道,“买块地,好好生活下去,一直到老……” 一只手捂住了他的嘴,力量并不大,他却无力挣脱。 “我哥回来后得了精神分裂,他一直害怕你,要么就是吼着要杀了你要么就是躲起来发抖。”杜文的声音还是那么温柔,带着点稚气,就像刚认识白骥时那个大学刚毕业的孩子,“有天夜里,他在家里放火后跑了。我父母都是重度伤烧,你不知道他们每次换药,惨叫声隔了几层楼都能听见。我给他们倾家荡产的治,还是死了。失火那天,我和哥打架,去同学家住了。有时候我会想,为什么我没死呢?我如果一起死了就好了。” 白骥没有再说话,真相既然如此,他也没什么好说的了。家破人亡,如果谁能够轻易释怀那才叫奇怪。他的眼睛肿成一条缝,只能看见模糊的天花板,却判断不出这是哪里。时间的概念已经消失好久了,他基本上是处于半昏迷状态,识别力几乎没有。 “我恨你。”杜文的手抚摸着白骥的脸,“我知道这对你不公平,我哥出来混是活该,可是,我该去怪谁?所以,下辈子做个好人吧。” 这次谈话之后,白骥再也没有说过一句话,尽管有时会发出模糊不清的惨嚎,那张嘴里,却再也没有挤出过一个有意义的字。 杜文想要白骥死,可是,当别人告诉他,白骥不行了时,他的心头掠过的却是惶恐。折磨白骥是他的人生意义,白骥的丑照道上人尽皆知,白骥的财产他全部捐献了出去,甚至白骥一手创下的公司、基业,他也是举报的举报,解散的解散。 他不要这些沾血的东西,白骥所有的东西都是沾血的罪恶。他唯一没动的就是白老夫人和白小弟,尽管他声称这是威胁白骥的筹码,但心底知道,他只是下不了手。 白骥会紧绷着身体,忍受着任何折磨,直到晕过去。他的强韧远远超过杜文的想像,然而,身体的强壮却远低于他的估计。 医生几次发出了病危通知书,又把白骥从死神手中抢了回来。毕竟,白骥受的都是外伤,杜文又很小心,每次医治都很及时,然而,人毕竟是肉做的,时间一长,自然也不行了。 如今的白骥瘦得脱了形,躺在床上时,即使眼睛睁开,也空洞得如同木偶。杜文挖了他的一只眼角膜捐献了出去,半块肝,得了一张奖状,他把这东西挂在了白骥的床头,笑着说“幸好配型都对上了”。本来还想代他“捐”一个肾,但是那时候他已经不行了,这件“善举”不得不作罢。 杜文以为他做这一切会很平静,然而,他仍然半夜从父母的惨叫声中惊醒,随即变本加厉的折磨白骥。没有人来追究他,黑道大佬们巴不得白骥消失,警察也抓不到证据,况且,根本没人报告白骥的失踪,白老夫人和白小弟还经常和他找来的“假白骥”视频通话,以为一切正常。 白骥曾经的手下被他举报,进监狱的进监狱,散的散逃的逃,而他,则成了“曾经被黑社会压迫的可怜人”,就连警察都站在他这边。他的手上干干净净,清清白白,甚至有着一份不小的事业,除了白骥的血曾经染红他的手。 在他眼中,白骥的血不是血,只是毒药而已。 有一个老警察,据说追踪了白骥多年,一直想找证据把这位黑道起家的大佬关进来。在知道白骥“失踪”后,曾经来拜访过杜文,临走时意味深长的道:“小伙子,你觉得你很正义吗?” “以牙还牙,以眼还眼,我问心无愧。”当时杜文这样答道。 老警察沉默的摇了摇头,没有再多说什么,此后也没有再来打扰他。 道上很快乱了起来,少了白骥,黑暗仍然存在却更加张狂。杜文感觉到了压力和冲击,他收缩了地盘,尽力和原本的黑道脱开关系,每天忙得团团转。他逐渐发现,即使是维持杜文那份守旧的底线也大为不易,有太多的诱惑,也有太多的无奈。 在他最终决定关掉白骥的最后一家公司时,传来了白骥垂死的消息。 这不稀奇了,医生几乎是三天两头发警告,杜文全都当作耳旁风。对他来说,白骥是心底的最后一线希望,不是生存,而是令他觉得人生是有意义的。他赶去安置白骥的别墅,一进房间,他就知道,这一次是真的不行了。 自从他接管一切后,就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安详的白骥,紧皱的眉头和扭曲的嘴唇全都消失了,只剩下一片安宁。他走到床边,凝视着那张瘦削苍白的脸,心里却只有苦涩与不安。 白骥要死了,那双永远笑着的眼睛不会再睁开。 血仇得报,自身没有任何损失,小有薄产,前途光明,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杜文的心里像是空了一块,被人挖走了,空落落的。他搬了把椅子,在床边坐下,盯着仪器上缓慢的心跳,频率低得可怕,而且时快时慢。医生说是外伤并发多器官衰竭,即使想救也无可奈何,只能头疼医头,脚疼医脚,靠病人自身的意志力挺过去。 意志力?这种东西杜文早就给白骥摧毁得一丁点不剩了,之所以还有这口气在,不过是因为白老夫人和白小弟罢了。如今,这口气也终于吊不住了。 第三章:醒来 杜文沉默了会儿,突然说:“你妈和你弟会来看你的。” 以往,这句话足以让昏迷的白骥微微颤抖了一下,也许会睁开眼睛,露出祈求的目光。然而,这一次,白骥什么反应也没有,就这么躺着。 杜文凑过去,在白骥缺了一半的耳边小声道:“你想让他们看你的什么照片?你被人操成狗的样子还是失禁的片子?” 白骥仍旧这么躺着,无论杜文说什么都没有反应。他像是着了魔般一直说,从威胁说到他们相处的那几年。他们曾经像刚刚坠入爱河的少年般,大半夜跑去山顶上看星星,做一些傻事,许下一些永远不可能实现的诺言。 杜文的声音越来越低,白骥的心跳也越来越缓,越来越慢。终于,在一个不经意间停顿,嘀嘀声变成了一条长音。 医护人员涌过来站在床边,都看着杜文。 杜文没有动作,做梦般怔怔的盯着床上的人。医生护士们对视一眼,默契的什么也没问,拔下了维生系统。 当床单覆盖上白骥的脸时,杜文才像是惊醒过来,坐直了身体,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几秒后,却又闭上了。几个早已等待多时的律师过来递交了白骥的遗嘱时,他才像是被烫般咆哮起来:“这是怎么回事?” 中年律师缩了下脖子,结结巴巴的道:“是白先生早先立下的遗嘱。” 杜文深吸口气,冷静了下,道:“什么时候?” “去年七月五号。” 七月五号,杜文和白骥在一起三周年纪念日。复仇不是件容易的事,他整整花了五年,收割成果却只花了五个月。如今,他死死盯着这份遗嘱,道:“为什么他所有的财产都给我?” “其实也没什么财产了。”律师讲完后,又小声补了一句,“遗嘱是白先生指定的,我们只是照章办事。” 杜文抿着嘴沉默了片刻,挥了挥手,律师们如蒙大赦般逃出了病房。 白骥所有的财产都被杜文折腾光了,这是谁都知道的事。他揉着那份遗嘱,看着上面简洁的签名而怒气上涌:你以为给我点钱,就可以消除一切?你以为我是贪你这点东西?你当我是什么人? 更令他愤怒的是,在这地狱般的五个月中,白骥是有机会修改遗嘱的。后期,他看管得也不是那么严,道上、公司的事实在太多太繁杂,占去了他极大的精力,除了保证白骥逃不走外,其他也管不了那么多。看管白骥的还是陶立,见律师这种事也是愿意去办的。 就这样,白骥就这么任由一切发展,最后沉默的投入死亡的怀抱。 杜文其实心里清楚,白骥的精神到最后已经崩溃了。五个月严酷的折磨与侮辱,再刚强的人也挺不住,身体的痛苦与被撕裂的自尊给予了他沉重的打击,他不可能挺过去的。 “救他。”杜文一把扯开盖住白骥的床单,指着那付瘦骨嶙峋的躯壳,对着医生咆哮,“救不活他,我不会放过你们的!” 医生们面面相觑了几秒,带着愤怒与不屑的展开了工作,所有人都在心底嘀咕着一句话:心跳和呼吸停止一分钟以上,能救得活才真是见鬼。然而,一切仿佛是天意,当仪器上重新显示起不规律的嘀嘀声后,人们不约而同停止了几秒动作,以确定这不是幻觉。 天意不可违。 白骥陷入了长期昏迷中,医生甚至怀疑他是不是脑死亡了,检查结果是大脑还活着,身体却陷于缓慢的死亡之中。谁也没有努力救他,任何怀有怜悯之心的人都会觉得他最好的归宿就是死亡,那才是解脱。 杜文不愿意,他选择最好的药,最好的医生,歇尽全力挽救白骥的性命。尽管医生不止一次说这只是徒劳,就算救回来也是个残疾,他仍然不愿意放弃。没有人敢在这件上劝阻他,白骥这个名字成了禁忌,只要有人提起,他就会双眼充血,像只发疯的野兽般恶狠狠的瞪过来,仿佛随时要吃人般。 实际上,杜文也不知道该怎么处理白骥。他找不到任何复仇的快乐,也没有解脱的快感。有时候,夜深人静时,他会想起他们共处的时光,那些他明知道是谎言的甜言蜜语,再想起来,仍旧会给他带来一丝快乐和充实。 他不由自主的会设想:如果白骥不是白骥,他们现在会是怎样的光景?是不是能够像白骥所期待的那样,共同生活,白头到老? 杜文变了,他察觉到了这种变化,却无力也无心去阻止。原先的他憧憬的光明,如今却已经习惯了黑暗,他从来不知道自己面对哭喊着求救的人,也可以冷漠的关上车门,看着保镖把那个想用一柄小水果刀杀他的孩子拖出去。他不关心那孩子的下场,甚至连一场噩梦也没有,仿佛是理所当然的事。 然后,有那么一天,他突然醒悟到:他变成了白骥,冷酷、强大而又向往光明。他变成了别的孩子复仇的对像,尽管他努力改变着漆黑的污迹,就算做着正经的生意,所用的手段仍然无情而卑鄙,这些手段处于灰色地带,更加令人憎恨,最重要的,他的所作所为不再带有同情心。 白骥的逝去,似乎把他的人性也一并带走了。然而,事情还没有结束。春天某个日子,他接到了手下的报告:“杜少,您的哥哥找您。” 哥哥这个词令杜文有一瞬间的恍惚,当他真的看见杜华那张嘻皮笑脸的面容时,整个世界仿佛都在倾斜。 “哥哥,这些年你去哪了!?” “就是在东南亚那里混了混。”杜华满不在乎的道,“倒是你现在混得不错嘛,听说你把白骥那个混蛋整垮了?哈哈,干的好,不愧是我弟!” 杜文想说的有很多,出口的却是严厉的指责:“你怎么能……就这么走了!你知不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事?” “什么事?” “爸妈都死了你知不知道!?就是因为你放的火!” 杜华愣了一下,随即露出不耐烦的神情:“死了就死了呗,老不死整天唧唧歪歪的烦人。我又不是有意的,谁知道火起那么快啊!” 杜文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但是,想到杜华的病,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道:“哥,你得去治病。” “什么病?” 杜文观察了一下杜华的表情,谨慎的道:“你有精神分裂症……” “啊?我怎么不知道我有这病?” “我在你抽屉里看见的诊断书,爸妈说的。” 杜华似乎在回忆着什么,之后猛然笑了出来,拍着大腿道:“什么精神分裂症啊,假的,我找人办的假证!老头子老太总是唠叨我怎么回来了,我又不好对他们说是被白骥那混蛋赶回去的,多丢脸!我就找人办了个证,说是遗传性精神病,这下他们才消停。这证好用啊,杀人都不犯法。唉,我说你现在怎么样,有没有女人,给哥找个……” 后面的话杜文都没听见,他木然的坐在那儿,倾听世界破碎的声音。他所信仰的、追求的、渴望的,通通都消失了,只剩下无边无际的黑暗与孤独。 白骥觉得自己是死了,死了很久很久,什么都不存在了。只是,他很奇怪为什么还能意识到这一点,死掉的人会知道自己死了吗? 好奇怪,可是,并不难受。 他像是浮在温暖的水中,浮浮沉沉,时不时出现在海面,看着太阳在薄薄的海面上晃动破碎。他忍不住会想像自己是在一座小岛,身边陪伴着心爱的人,养一条狗,可能还有一个孩子。 与别人估计的不同,这五个月以来发生的事他都记得特别清楚。每一次、每一项,都深深烙印在他的脑海中,想忘也忘不了。那些痛楚、屈辱、折磨,都令他的精神更加强大,直到崩溃的那一刻。 之后,似乎什么都无所谓了。他的灵魂仿佛抽离体外,看着别人折磨这具属于他的躯壳。无悲无喜,也没有高兴或者悲伤。他这么看着看着,直到那具明亮的光束出现。那一刻,他脑中所想的却是:老子明明不信基督教的啊,为什么不是佛教或者黑白无常? 就像现在,白骥盯着眼前明亮的太阳,十分不解。他听见模糊的声音,还有抚摸的手,时隐时现。下一秒,太阳破碎了,他看见一张陌生的脸,角度有些诡异扭曲,毕竟他只有半边视野。他看见这个人手中挥舞着一个圆柱体,想了好一会儿,才明白那是个手电筒。 “从脑波看是清醒了。”声音很飘渺,白骥记得似乎有次杜文和他玩“耳光游戏”,把耳朵打出血了,也不知道耳膜还保不保得住,“这反应也正常,慢慢来吧,能有条命就不错了。” 白骥的感觉非常迟钝,整个世界像是在放慢动作,每一个东西都支离破碎了,一点一点的拼凑起来。当那张熟悉的脸闯入他的视野中时,凄厉的叫声在内心响起,然而,他就这么木然的望着对方,毫无反应。他挣扎了太多次,也被击溃了太多次,现在,他学了会平静的面对一切。 杜文看见的是一桩如同木偶的白骥,宽大病号服里的骨头架子,仅剩的一只眼中只有空洞和麻木。医生说目前的情况还不太好,瞳孔时不时会无法收缩,要注意见光的时长。虽然也知道不太可能,他仍然抱着一丝希望,“也许清醒后,白骥还会冲着我大骂呢”。 如果是这样的话,他可能会当场哭出来也说不定。 然而,白骥没有骂人,他也没有哭。他们就这么木然的对视着,他甚至不能肯定白骥是真的“看”见了他,就算看见了,也未必知道他是谁。 第四章:思维 “白骥。”他尽量轻柔的抚摸着白骥的脸庞,“白爷,是我,小杜。” 随着杜文的说话,白骥的面容毫无变化,监视器却很快响起了刺耳的警报声,白骥的脑袋耷拉了下来,像是坏掉的木偶般倒进他的怀里,那双眼睛仍旧呆滞的睁着,身体的情况却很快濒临死亡。 “杜先生,请您出去,我们要抢救!” 杜文咽下喉咙口的怒骂,乖乖出了门。如今的他脾气大了不少,小小事情就能轻易掀起他的怒火,更不用提关于白骥的事。他站在病房的大玻璃窗外,看着白骥被注射进各种药水,接上呼吸器,原本强健高大的男人,此刻在医生的手下却仿佛是沙子做的雕像,一碰就碎了。 他投资了这家医院,订制了最高级的病房,大落地窗,可以让他在外面看着。离白骥第一次白布蒙面已经过去了二年半,他砸了大笔钱,终于让白骥的生命得以维持下去。这差点令他的事业破产,可是,他却执拗的坚持着。 如今,他三十一岁,却有着比白骥当年更加光明的前途和无人动摇的地位。他终究没能洗干净黑泥,只能苦苦维持着白骥定下的底线:不沾粉、不贩人、不卖古董,他体会到了白骥当年的艰难,却没能体会到成功的快乐。 死去的父母不再打扰他的好梦,可是,他常常会在家里看见白骥,时不时听见白骥说话。医生也看过了,没有用,心理医生也谈过了,建议是吃药,当他吃了药差点把车开进沟里后,药片被扔进了垃圾筒。 这种幻觉维持了许久,直到医生说白骥有苏醒的可能后才消失。他期待着,盼望着,只盼来白骥在他怀里垂死。 杜文在医院走廊上抽着烟,这一片全是单独为白骥服务的,他想在这里干什么就干什么,阻止的下场就是从这个高薪的工作上被开除,钱永远是最可靠的武器。 十几分钟后,医生才走出来,杜文和以前无数次一样,抬头静静等待着宣判,再顽固的不相信。 这个医生很年轻,姓季,在一堆大腹便便、五十来岁的医生中非常显眼,却是应对白骥状况最灵敏的一个,也是愿意放弃业界的前途,来这里就业的最佳人选。用他的话说,“我一年赚的钱够一辈子了,剩下的时间我要去做想做的事”,所以,这两年来,杜文经常和他打交道。 “情况还算平稳。”季医生漫不经心的伸出手,向杜文讨了支烟,“不过,我觉得你以后还是少靠近他的好。” 杜文把自己的烟递过去点火,冷静的问:“你是说他出现这种症状是我的错?” “虽说他现在脑袋里肯定一塌糊涂,但人嘛,多少会有点印象。你要是想试,可以再去见他,看他还会不会犯心脏病。”季医生潇洒的吐了口烟,“总之,你要他活就慢慢来吧,二年都等了也不急这一时了。” 杜文沉默的把烟几口抽完,站起来道:“你多废心了。” “客气。”季医生换了个表情,“上次给你介绍的那人怎么样?和白骥挺像的。” “嗯,整过吧?” “一点点。”季医生比划了下,“毕竟,哪有那么巧长得一模一样的。” “试过了,不像,退货。” 杜文说完转身就走,没几步,他听见身后传来季医生的问话:“我说,如果有天你真找到一模一样的,原装货还要吗?” 他停下脚步,侧过身盯着季医生:“什么意思?” “我是说如果啦,白骥这个样子你也知道,随时会挂的。你要是怕,不如先留个备份?” 杜文回转了身,直直的注视着季医生,歪着脑袋一脸无辜的道:“你和这次推荐给我的人有什么关系?” “远亲,这人的姨是我妈同学的姐姐,一直拜托我给他找份好工作。” “做我的情人似乎不是什么好工作。” “但你可以给他介绍好工作不是吗?”季医生耸耸肩,“你情我愿的交易,没什么不好。” 杜文沉默了会儿,缓缓地走过来,直到与季医生贴得很近。俩人身高相仿,鼻尖快贴着鼻尖。 “我可以告诉你答案。”杜文慢吞吞的道,“如果原装货死了,那我也不要什么备份了。他是人,不是东西,你想见到一个和死去爱人一模一样的人吗?” 季医生表情僵硬了下,挤出个尴尬的笑容,道:“是我想岔了。” “那就好。”杜文点点头,友好的伸出了手,道,“我们关系不错,希望以后能继续维持下去。” 握手维持了近半分钟,当杜文离开后,季医生呲牙咧嘴地甩着红通通的手,小声嘀咕:“生什么气嘛,要人死要人活都是你,变成现在这样是你活该……” 白骥理所当然不知道这一切,对他来说,现在的世界非常奇特。很白,像是打扫洁净的拘束室,杜文曾经这样对待他,塞进精神病人的拘束服里再关进完全没有声音的房间,最后逼得他以头撞墙,却因为墙上铺满了软垫而毫无作用。 这是他受伤最深的一次,出来后好久都不敢有反抗的念头,那种感觉能把人逼疯。现在,这种白并不令人讨厌,还有股温暖的感觉,四肢百骸都是暖洋洋,很舒服。 白骥并不知道,此刻季医生正忧心忡忡的握着他的胳膊,冲护士喊:“体温太低了,拿保温毯来。” 现实中,他的面容如同枯萎的朽木,深凹的脸颊上满是干燥的皱纹,无数次的折磨令原本英俊的容颜呈现出魔鬼的模样。他的视野很狭窄,只有前方三十度左右,而且充满了噪点和白光,他忍不住闭上了眼睛,只剩听觉的世界总算安静了下来,不知不觉中他失去了意识。 这一次,白骥只是睡着了。再醒来时,他的视线好了许多,不仅清晰了不少,耳朵也隐隐听见了声音,他能够感觉到身下柔软的被褥和抚摸着他脸颊的温暖手掌。 “白……骥,我是……季医生。” 声音时远时近,白骥过了大概半分钟左右才意识到这是对他说的话。思维总是会断档,想事时也是东一榔头西一棒,飘忽不定,连他自己都没办法维持正常的思绪。 他想说些什么,却只是张着嘴,半天发不出一个音来。他茫然四顾,直到一张有着浓重黑眼圈的脸出现在眼前似乎才找到了重点,盯着那脸半晌,脑中一片混沌。 “嗨,我叫季雨,是个医生,这两年半一直是我在照顾你。”季雨微笑着挥了挥手,“你能够活下来我功不可没,我可是冒着职业生涯报销的危险来救你的,什么实验性的手段都用过了,你能活下来真是个奇迹。” 季雨说完这段,闭上嘴观察白骥的反应,一分钟后,他失望了。白骥只是保持着呆滞的表情,唯一完好的眼球不时抽动一下,像是对不准焦般。他叹了口气,检查了下白骥的状态,道:“你现在任务就是休息,吃了睡睡了吃,过不了多久你就能重新活过来了。” 白骥对于季雨的话完全是耳旁风,无法理解。他觉得自己应该理解的,但就是没办法。这种状态很难表述出来,像是乱成一团的麻绳,怎么也理不出个头。正当他努力想着什么时,眼角瞥到季雨扭头看向另一个方向,他也顺着扭过去,看见玻璃窗外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这个人发现他在看时,脸上掠过了一阵慌乱,随后,他的脸被季雨扭了回来。 “先休息,别的不用管。” 温暖的大手轻轻抚摸着他布满针眼的手,杜文曾经给他打过毒品,从软毒品开始,在发展到海洛因前又强制他戒毒。那种浑身有蚂蚁在爬,涕泪横流的恳求一点毒品的日子现在全都变成了回忆,云淡风清的在记忆中显示出来。不过,这针眼还挺新鲜,应该是治疗留下的吧? 白骥的思绪到这里就断线了,沉入了睡眠中。好长一段时间,他的思维都是这样的,断断续续,乱七八糟,从A点一下子跳到乙点,毫无章法。当他好不容易理顺了这团乱麻,找回还算正常的思维方式时,夏季已经过去了,深秋的寒风一阵紧过一阵敲打着窗户。 窗外的风景非常漂亮,经常和医院打交道的白骥知道,这肯定是最好的病房。别的不说,单说这些直接摆在他房中的医疗器械,就不是一般人能享受到的。通常医院都是把病人从病房推到检查室去,哪有把检查器械弄到病人病房来的? 白骥有点不确定杜文是要干什么——这肯定是杜文搞的,除了杜文之外,还有谁会对他感兴趣呢?离他的辉煌时期已经过去了两年半,大浪淘沙之下,谁还记得他?更多的,恐怕是记得他的丑闻吧?那些银乱恶心的片子,凄惨哀嚎的样子,说不定会被当作限制片来出售呢。 想起这些,他的心却没有任何一丝波动,只是平静的盯着鸡爪子一般的双手。现在已经好多了,刚醒来时,他还以为那是一双骷髅手。如今,至少皮肤下面有了薄薄的脂肪,少许肌肉也重新饱满起来,虽然与正常人相比还有很大差距。 “白骥。”季雨的声音响起,白骥听觉已经很正常了,除了一边耳朵听不见以外,也只是有点隔着墙的沉闷感而已,“有个人想见见你。” 有谁会想见我?哦,杜文啊。 第五章:说话 心里这样想,白骥的脸上却没有丝毫变化,只是盯着交握的双手,神经质的抽动着小拇指。他经常保持这个状态,季雨也不以为意,恢复期只要不犯病就很好了,作为经历过那些折磨的人,不说话完全正常。 杜文看见季雨点了点头,不由得紧张起来。他整理了一下衣服,迈着极轻的步子走过去,站在床边时,他却犹豫起来。 该说些什么好?你好,我是杜文?不行,太傻了。对不起,我是杜文?还是很傻。 想来想去,直到腿贴着床边了,杜文还是没能想出什么办法,只是凭着本能弯下腰,轻声道:“白……爷?”话出口,他又怕这个词引起凄惨的回忆,连忙改口,“白骥?” 白骥盯着手一动不动,他还不能直立坐起,脊椎受伤需要长期锻炼和复健,他现在能感觉到腿就很好。 杜文对季雨投去个询问的眼神,得到微微摇头作答复,他失望的直起身,想要伸手摸一下白骥的头发,却又停在了空中,最终,他还是收了回去,放轻脚步出了病房。 季雨出来时,对他哼了声:“你还想他有回应?我对他说了几个月都没有得到一个字呢。” 白骥还是维持着那个姿势,眼皮微微垂下,似乎是睡着了。杜文看了一会儿,只觉得心头越发烦乱,干脆扭头不看,想离开却又迈不开腿,烦躁的走进病房隔壁的休息室,这里布置和宾馆一样,住客当然只有他一个人。 点上支烟,猛抽了几口,杜文心烦意乱的道:“他这到底是心理问题还是生理问题?” “都有。”季雨坦白道,“所以才复杂啊,就算治好了……”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下,随即来了兴趣,搬了个凳子到杜文对面,一本正经的道,“我有件事一直想问你。” 杜文的眼中浮现出一层警惕:“什么?” “你就算治好了他,我是说,完完全全的治好了,他像正常人一样了,然后呢?你准备怎么办?下跪谢罪吗?” 杜文反问道:“下跪有用?” “我觉得没什么用。”季雨耸耸肩膀,叹道,“要不,你把他当初受的折磨全部再受一遍?” 这话令杜文不自觉的颤抖了下,瞄了眼季雨,皱起眉头道:“我对他的感情还没深到这个地步。” 季雨干笑了一声,道:“那你准备怎么办呢?” 是啊,怎么办? 杜文不知道,这几年,他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想来想去,也没想出个结果来。现在季雨这么一提,他更加烦躁,随口道:“我这辈子就养着他呗,要什么有什么,富贵不愁。” “我觉得钱不是重点吧?” 杜文没再说话,斜着眼盯着季雨。 医生赶紧举手做投降状,赔着笑道:“抱歉抱歉,别在意哈。我还有事,先走了,老大您忙。” 看着季雨落荒而逃的身影,杜文揉了揉眉心,深呼吸好几次,还是没办法掩去内心的惶恐。他害怕,比当初父母在医院时还害怕,那时候的恐惧来自于外界,而这一次是来自内心。 杜华逃走了,在他大发雷霆,要把杜华送去警局时溜了。他消沉了好一段时间,之后也无心去追寻这位凶手,无力感一直困扰着他,这种情况下,救活白骥成了他的人生目标。 曾经,报复白骥左右着他的人生,而如今,怎样爱护白骥又成了他的一切。天意弄人,他的人生始终没办法和这个名字断开联系。 他当然也想过是不是一走了之,并且真的去试过:谎称去考察,撇下所有人跑到南半球的堪培拉,挤在繁华的市中心,找了份黑工。他第一天下班,一推门,看见白骥的笑容慢慢消失在空气中,他立刻明白了,逃不了了,这辈子也逃不了。 他又默默的回来了,像是什么事都没发生过,继续着生活。 掸掉落在裤子上的烟灰,杜文走到窗边,看着阴沉沉的天空。同一面墙上的另一边窗口,同一时间,白骥似乎也心有所感,看向对他来说极为刺眼的窗外,直到泪流满面。他的另一边眼睛不会流泪,泪腺受伤,必须时时点药水。见他这付样子,护士赶紧把他的头扭过来,滴了泪水,道:“别看窗户,伤眼。” 白骥抓住那只温柔的手,印象中,曾经也有一只相似的手,总是温柔的抚过他的额际。那欢声笑语和无限的甜蜜,都成了淡薄的梦。 是杜文吧。 这个名字再出现时,他的心中却越发平静,因为那根本不是水面,而是被冻住的冰,冰冷得根本没有温度。 啊,这个要报复我的孩子。 在白骥眼中,比自己小六岁的杜文始终是个孩子。哪怕俩人抵死缠绵,对他来说,杜文仍旧是个需要保护的孩子。 这个孩子亲手把他推进了地狱,把他的脑袋踩进岩浆里,看着他痛苦哀嚎而微笑。 原来人真的能恨另一个人到这个地步。 白骥没有特别恨的人,以他所处的地位很奇怪,但哪怕是一而再再而三不对付的同行,他也没恨过。倒不是圣母,他只是觉得,人在江湖飘,哪能不挨刀,带上感情没意思,娘们兮兮的。他虽然是个GAY,却有些大男子主义,这一点令他成了小弟们口中的义气老大,也把他推上了刑台。 杜文很好的利用了这一点,完完全全征服了他的心。 白骥逐渐能感觉到日夜变换,记得过了几天,当他拿过护士的手机看了时间后,终于确认了时间和自己的年纪。 原来我已经三十六了啊,原本计划三十六岁就领养个孩子呢,想要个男孩。 两天后,一台崭新的手机送到了白骥手中,还配有专门的工作人员,教他怎么用。他并没有拒绝,来来回回把玩着,刷着网上的消息,一“睡”两年多,他觉得整个世界都变了,只不过,有些事情永远不会变的。 他不太明白杜文现在的态度,但是,恐惧与胆怯已经深深刻进了他的心,灵魂的最深处,他无比畏惧杜文,甚至连憎恨都被泯灭,只剩下一片虚无。 杜文再度出现在眼前时,白骥表现得非常平静,平静到旁观人士都觉得毛骨悚然。 “白骥。”杜文以一个名字开始这场谈话,“我不知道你是不是还有意识,知道我是谁。我只想说,我不会再对你怎么样了,我会治好你,你想要什么都可以对我说。” 白骥沉默了会儿,说出了苏醒以来的第一个字:“刀。” 杜文精神一振,道:“什么刀?”没有回答,他也有些急了,也不去细想其中的原由,一通翻找后,从保镖那儿找到把折叠水果刀。 白骥用颤抖的手接下,哆嗦着打开刀锋,之后,用尽全身力气毫不犹豫地向着心脏位置捅了进去! 周围都是人,季雨离的最近,也是最先反应过来的,他可不像杜文,还抱着不切实际的希望,他见过无数比白骥遭遇好上一百倍的人,却最终崩溃的例子。白骥现在的状态根本不正常,他觉得“精神正常”这个结论本身就不正常了。所以,在刀子扎进去前,他就扑过去一把握住拿刀的手腕。 白骥的力量几乎微不足道,很快就被夺走了刀子,只在皮肤上留下一个红色的痕迹,检查过后并无大碍,只是虚惊一场。 杜文坐在床边,看着床上盯着手指的白骥,神情有些激动。 “白骥,你别这样。我不会再对你不好了,事情都过去了,你养好身体,我就把所有的东西都给你,你要什么都行!我不奢求你相信我,至少你别这么冲动,我们慢慢来,好吗?” 杜文说了半天,白骥只是转过头来,用黯淡无光的眼珠沉默的盯着他。这种沉默如同无形的束缚,压得他没办法再说话,几次张嘴又闭上,最终只得难过的移开视线,转身离开。 如果换作我的话,我有勇气继续活下去吗?我还能相信别人吗? 杜文自问,却怎么也无法得到肯定的答案。他可能熬不到最后就自杀了,白骥也这样做过,被他拦了下来,换来更严厉的惩罚。 放任白骥去死,是最好的选择吗?死后一了百了,解脱万事? 不,不行,自私也好,无耻也好,杜文无法做到这一点。他会被愧疚与后悔压得喘不过气来,他已经背负了父母的一份,实在无法再承受一个白骥。再说,没有白骥,就没有今天的他。 曾经的他只是个普通的大学生,在三流大学混日子,并且打算在毕业后找一份普通的工作,娶个老婆,生个孩子,过完平凡无奇的一生。如今的他却有着良好的社会地位,八面玲珑,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这一切,都是因为白骥。 他吞并了白骥的人生,尽管不是出于自愿,但从结果来说,他得到了一切。有时候他会想,是不是就没良心一把,让白骥死了,他掉两滴眼泪,继续沿着阳关道走下去,有什么不好的?反正白骥也不是什么干净人,并不无辜。 可是,他做不到,别人可以这样做,他却已经失去了这资格。 杜文想了许久,在征询了季雨后,选择了最后一条,也是唯一一条路。 第六章:悬崖 白飞到达时天气非常好,这位二爷杜文见的并不多,在跟随白骥的五年中,他只有逢年过节才会见到白骥的家人,而且也只有后面二年,前面他都处于地下情人的状态,对外,他是白骥的助理。 即使这样,白飞也给他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不是每一个弟弟会在第一次见面时对哥哥的男情人敬烟,笑着说话的,虽说现在社会开放了,但毕竟还没到这个地步。只能说,白飞对于哥哥有着异乎寻常的尊敬和爱护,连爱屋及乌,就算不满也不会表现出来。 杜文的心情很矛盾,他有种想把所有事告诉白飞的冲动,可是,理智上他觉得这不行。况且,有些事他实在说不出口。 “杜哥?” 杜文猛的抬起头来,看见白飞就站在眼前,和白骥相似的面容却更加柔和。他连忙站起来,伸出手僵硬的笑道:“还记得我?” “你周围这么多弟兄,想不认都不行啊!”白飞开玩笑的道,“你看起来不错啊,和老哥看起来还真有点像,在一起久了有夫妻相了啊!你们在一起多少年了?七年有了吧?” “差不多八年。”杜文的笑容里有些苦涩,如果说他们是一对正常的“情侣”,这话应该让他很高兴吧,现在听来却无比刺耳,“我们先去休息吧。” “不用,我先去看我哥。”白飞脸上的笑容变淡了,隐约透出几分担忧,“哥这次怎么病这么长时间?到底是什么病?” “也不是病……”杜文勉强解释着,“出了点事。” “什么?” “车祸。”杜文硬着头皮抛出事先想好的解释,“我也没想到会这么严重,他现在情况已经好多,前段时间都在昏迷中。我怕你们着急,就没敢说。”那个假白骥在三个月前“光荣下岗”,他一直以生病的借口拖着,白飞也帮忙隐瞒,毕竟白老夫人快七十了,出点事谁也承受不了。 白飞越听眉头皱得越紧,脚步也快了起来:“那我们快去医院吧,我哥清醒了吗?” “醒了。”杜文把满嘴解释咽了回去,决定把一切交给另一个人决定,“具体的你可以去问白骥。” 坐上车后,杜文满脑袋都是脏话,他觉得自己又肮脏又懦弱,比起白骥所受的苦,他连坦白的勇气都没有。 窗外的风景快速掠过,很快医院就到了。白飞行色匆匆,杜文脚步沉重,当他们站在病房前时,他立刻退缩了:“我就不进去了,你们兄弟聊吧。” 白飞点了点头就推门进去,杜文在外面紧张的看着。白骥的反应并不明显,似乎和白飞说了几句话,很简短,在白骥伸手摸了白飞的脑袋后,他的心一下子拎了起来:白骥知道白飞?那是不是把一切都说了? 他几乎无法想像白飞出来后的反应,换作他的话,可能会提刀把始作甬者杀掉。他想立刻逃走,来回走了几步后又硬生生停下来,咬着牙看白飞一步步走出来,面无表情的看着他。他不敢说话,生怕一出口就会跪下来求饶,联想到父母死后的心情,他不得不做出这种猜想。 “谢谢你照顾大哥。” 杜文猛然抬起头,愣愣的看着白飞,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真不好意思,我哥拖累你了。”白飞并无所觉,平静的道,“以后可能还要你照顾他。” 杜文看了看病房里如同木偶的人,抑制住内心的激动,抓住白飞的胳膊道:“白骥和你说了什么?” 白飞愣了下,道:“哥就是说累,要休息……” 杜文放开白飞,深呼吸几下,慢慢走进病房,轻轻地坐在床边,尽量温柔的道:“别死,白骥,别死,别丢下我。我什么都给你,你要什么都行,你要报复我也行。你别死,我会受不了的。我很后悔,白骥,我要受不了。我不想当罪人的,我不想的……” 眼眶发热,视线模糊,他低下头掩饰着这突如其来的情绪冲击。 杜文不明白,为什么明明想做个好人,最后却一次又一次的犯错?如果不是和大哥吵架,父母也许就不会死,如果不是盲目的为父母报仇,就不会毁了白骥。他想做个好儿子,哪怕是普通人也好,为什么连这一点他都做不到? 白飞慢慢走进房里,一脸的不知所措,季雨也站到床边,盯着监视器生怕出事。只有白骥,在一片混乱中仍旧面无表情,沉默的抬起头,轻柔的把手放在杜文乱糟糟的头发上。 杜文抬起头,愕然的观察着白骥,希翼的眼神很快转变成了失望。 下一秒,白骥移开了手,转过头,继续盯着床单,哪怕白飞喊都没有反应。 病房很安静,像是无人存在般,只有几缕轻微的呼吸声。杜文什么也没得到,沮丧的离去,白飞疑惑的跟了出去,只剩下季雨在观察着。 刚才的会面在白骥心中没有留下任何痕迹,他用力眨了眨眼睛,看向窗外一片明亮,直到忍不住流泪时才转过头,对季雨说了第一句话:“眼睛。” 季雨惊讶的凑过来,问道:“眼睛不舒服?” 白骥讲话还不利索,虽然思绪连贯了许多,但是表达起来仍然很别扭。幸好,季雨有着足够的耐心,等了大概五分钟,才等来第二句话:“左眼看不见。” 季雨干笑了几声,避重就轻的道:“正在给你联系眼角膜,很快就能做手术了。” 白骥过了几分钟才反应过来“眼角膜”是什么,五个月地狱后期的事他都不太记得,杜文许多时候都是在自说自话,他完全没意识。 “其实。”他正在努力捋顺思绪时,又听季雨贼兮兮的说,“杜文想捐献角膜给你的,但是他的血型和你不对,虽说角膜移植不需要配对,但是为了把所有的副作用减到最低,我还是否决了他的提议。” 白骥看向季雨,由于视野受限,他不得不歪着脑袋,看起来颇有几分可爱无辜。 季雨暗叹一声,道:“你要不要杜文的眼角摸?” “不要。”这一次,白骥的回答很快。 季雨有些意外:“你不恨他吗?” “不。” 季雨几乎要笑出来,一脸不敢置信的道:“你疯……我是说,你怎么可能不恨他?” 白骥脸上的肌肉都没有动一条:“不感兴趣。” “那你对什么感兴趣?” “没有。” 季雨张开的嘴慢慢合上,他很快平静了下来:“你并不想活着?” “没有意义。”白骥觉得思绪越来越顺畅了,“没有目的。” 季雨急迫的道:“你可以报复回去,杜文绝对不敢反抗。” “这样,也无法改变,过去。” 这是已经到死路了吧? 季雨叹了口气,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白骥连杜文都不在乎了,季雨这个陌生人更不会管。他闭上眼睛,尽量放空脑袋,躲避着那些可怕的回忆和无法忘怀的遭遇。他忍不住想要失去意识,哪怕是去死,只要获得安宁就行。 再度醒来时,他发现床头站着一个人。窗外还是黑的,他微仰起头,看着这个高大的人影许久才辨认出来是谁。 “杜文?” 人影坐了下来,似乎在想着什么般,沉默了几分钟后道:“你想杀了我吗?” 白骥平淡的道:“没兴趣。” “白飞呢?阿姨呢?” 白骥想坐起来,却力不从心,杜文赶紧靠过来,一手伸到他颈后,轻轻把他扶坐了起来。他仔细打量着这个孩子,不得不承认,男孩已经变成了男人。或者说,从一开始杜文就不是孩子,而是一只凶猛的野兽,他被感情蒙蔽了眼睛,自以为是的性格更令他认不清现实。 “你会照顾他们。” 杜文沉默了下,突然道:“我不会。” 白骥微微意外的看向那张年轻的脸。 “你要是死了,我就搞死他们。”杜文的脸色一片平静,似乎早有决定,“我什么事都做的出来,你应该不想他们出事吧?” 白骥望了望杜文,说:“你在逼我。” 杜文的心脏停跳了一秒,努力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道:“信不信随便你,我发疯了,还管你的父母弟弟?” 白骥抿了抿嘴唇,似乎无奈又生气,最终还是沉默的转过头去,不说话了。 冰冷的秋天夜晚,杜文的手心却已经满是汗水,他不知道还能怎么办。白骥摆明了一心求死,连报复都不感兴趣,如果白飞和白老夫人再不起效的话,他真是只能绝望了。 幸好,一切似乎终于从绝望的悬崖边上被拉了回来。 第二天,白飞笑眯眯的报告说:“哥哥吃了一碗多稀饭,还说好吃呢。” 白骥以前就喜欢吃稀饭,说是吃得快,方便还有营养,对胃也好。他本来就有老胃病,现在的胃更是千疮百孔,季雨原来建议手术治疗,几经努力后才保了下来。 杜文小心的问:“他还说了什么?” “他问眼睛什么时候能恢复。”白飞道,“要不我来?我和我哥血型一样,又有血缘关系。” “不用不用。”杜文赶紧道,“用钱买好了,何必遭这罪?” 白飞一怔,开玩笑般道:“杜哥,你真是和老哥越来越像了,这话以前你可不会说的。”杜文愣了下,他赶紧补充道,“我是说,你以前看起来挺滥好人的,挺儒雅的,看起来有点保守。老哥容易得罪人,做事太狠,当时我就想有你帮忙看着他也不错。没想到你们现在却反了,老哥什么都不在乎,你倒是有点像过去的他了。” 这话说的含蓄,杜文却听懂了,黯然无语。很快,他笑着敷衍了过去,等回到家中时,面具就全垮了,一张脸像是腊月的天气,刮着冰冷的暴风雪,甚至连情人迎上来时也没有好脸色。 “今天不顺?” 杜文转过头,看见一张和白骥极为相似的脸。 第七章:替身 真正的白骥并不在这里,杜文当然明白,但是,自从经常在家中“看见”不存在的人后,他就不可抑制的希望出现一个真正的人,去修正这份幻觉。会说话、有体温,一个活生生的人,只有这样,他才能在黑暗的夜晚不至于失眠到天亮。 他的身边不断出现人,又不断消失。一开始只是寻找相似的面容,再后来,就有季雨这样的人为他推荐,哪怕是整过容的,只要模样相同。 杜文并没有拒绝,尽管这一切只是镜花水月,对残酷的现实毫无益处,但是他无法停下。似乎一旦停止这样做,他就会在某个晚上被过去的幽灵拖进地狱。 关志强是最像白骥的一任,整容过的脸几乎毫无差别,如果不是身高略超,身材又太过阴柔削瘦,看起来几乎和白骥一模一样。不仅如此,他似乎从季雨那儿听来了什么,看过不少关于白骥的东西,一言一行都在努力模仿。所以,既然对季雨说了“退货”,他还是没有真的这样做。 杜文看在眼里,却没有半分感动,白骥的离开把他的感情带走了,自从疯狂的报复之后,他的人生完全偏离了正常的轨道。 他很清楚,关志强不是白骥,以前不是,现在不是,以后也不可能是。遗憾的是,关志强显然并不这样想,甚至还抱有奇怪的念头。 “嗯。”杜文随口应了声,就移开了视线,“今天挺忙。” 揭下复仇的面具后,原本安静悠闲的性格变成了阴郁冷漠,现在的杜文在无数人眼中就是这付样子:冷淡的声音,面无表情的脸,根本不像活人,发起脾气来更是可怕。 关志强对杜文的无视不以为意,关切的问:“吃饭了吗?” “不用。” “还是吃点吧。”关志强接过杜文的外套,轻声道,“胃要饿坏了。” 这是白骥的语气,作为一个老大,他从来不喜欢呼来喝去,对谁都是礼貌有加,只有面对杜文时才会加快语速,显出急躁的本色。只不过,这一点可不是关志强能知道的事,自然也学不去。 “不用。” “吃点吧。” 杜文看向坚持不懈的关志强,一字一句的道:“我说了不吃。” 关志强畏缩了下,脸上露出几分胆怯,这令杜文联想到病房中真正的白骥。季雨说如今的白骥对他抱着极大的恐惧,可是,即使如此,白骥仍然以沉默与麻木作为武器,顽强的对抗着。 他不禁会想:如果白骥真的扑在他脚下,呻吟哭泣着求饶的话,他会有什么反应?遗憾的是,他想像不出来。白骥憎恨软弱,在刑囚岁月中,如果他实在受不了,哪怕只做出一丝求饶的事,都会后悔不已,甚至为此宁愿自杀。 “听说白爷醒了。”关志强的声音打断了杜文的思绪,“恭喜。” 杜文这次真的抬起眼来,直直的看向关志强的眼睛,这家伙甚至用脂肪填充出一个卧蚕,笑起来份外可爱,更加令人容易联想到白骥。 “你有什么事?” 关志强犹豫了下,道:“你要和我分开吗?” “我们从来没有在一起过。”杜文直接抛弃了虚伪的温情,毫不留情的斩断了关志强的所有幻想,“我也没有和你上过床。” 前几任假白骥,杜文还会有生理上的需求,上过床后,他会紧紧抱着对方,装作一切还和以前一样。这样的自欺欺人没有持续太久,等到了关志强这一任,他完全只是为了求得内心的安宁平静,和情欲没有半分关系。 “可是我很喜欢你!”关志强似乎急了,大声道,“我是喜欢你的,杜哥。” 杜文在桌上抽出根烟来,点着了,抽了一口,看着烟雾慢慢消散。沉默了好久后,他才慢腾腾的道:“你是喜欢我,还是喜欢我能给你的东西?” “我不在乎!”关志强迅速的道,“你可以不用给我任何东西,我可以去工作,我自己养活自己!我喜欢你,杜哥,我爱你!我不能没有你!求你不要赶走我!” 杜文有些诧异的看向关志强,似笑非笑的道:“你跟了我才四个月,我们就是拉了拉手,没上过床,没亲过,什么也没有,你就这么爱上我了?”他掐灭了烟,叹道,“书不看,至少看看电影吧,演戏不是这么演的。” 他也曾经演过戏,五年,初出茅庐的年轻死大学生,跟在黑道老大身边,连睡觉都要睁着一只眼睛,生怕一不小心就说出两句不得了的梦话,令一切心血尽付东流。被看穿的结果就是死,白骥绝不会饶了他,况且,他还要让白骥付出感情,爱上他,相信他。 他成功了,也铸下人生最大的错误。 关志强露出几分尴尬的神情,一付不知道说什么好的神色。杜文起身去了卧室,他太疲倦了,需要休息——单独的、安全的睡眠。 白骥做梦了,这么久的昏迷之后,他以为他不会再做梦。这个梦即长又诡异,似乎是某个低成本电影的拷贝,充满了跳跃的黑线和噪点,始终看不清前面拉着他的人。当他终于隐隐约约看见那人的脸时,梦也醒了。 “杜文。”他喃喃自语着这个词,揉了揉眼睛。 如今的他正在迅速恢复中,不得不感叹人类强大的恢复力,他逐渐有了力量,检查结果,肝的生长情况也非常良好。季雨每次拿着报告进来都是满脸喜色,不断强调即将到手的奖金和“退休”生活,还和他讨论买哪里的房子最好。 白骥正在适应两年后的世界,却无法适应两年后的杜文。过去的“孩子”已经消失了,留下的,只是一个有着“烧碳皮肤”的“恶魔”,再怎么温柔轻语,也不可能取得他的好感。 “你好?” 一声轻言细语出现在耳边,听起来像是某种警惕的小动物。白骥扭过头,看见一张特别的脸。他怔了下,含糊不清的道:“哪位?” “我是……你的替身。”关志强说这句话时露出苦涩的笑容,“我能和你谈谈吗?” “不。”白骥扭回头去,看着不停活动的手指,干脆的道。 关志强完全没想到会得到这样的回答,在他的认知中,这不正常,不管怎么说,好歹可以说说话吧?何必这样拒人于千里之外? 他不理解,而且还年轻,于是,他的心中自然而然燃起了怒火。这没办法,他既没有岁月的阅历,又没有来自父母传授的经验,这时候的他,就是个年轻而无知的青年,再加上他本来就对白骥不无怨恨,做出逆反的举动也是正常。他怒气冲冲的拖过凳子,一屁股坐在了病床边,挂着脸赌气般不说话。 白骥在做完一套手操后,似乎才注意到身边多了个人。他缓慢而专注的看着与他相似的年轻人,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道:“有事?” 关志强怒气冲冲的道:“你不是说不谈话的吗?” 白骥张望了下大落地窗,有些疑惑护士和季雨去哪里了?这些人都是三班倒,专门看护他的,有任何要求随时可以提出来。他并不知道,凭着塞给护士的钱以及保证绝不会做什么额外的事,关志强才得到了单独会面的机会。 被呛了一下,他也懒得吭声,继续做手臂操。总不能一直这么躺着,早点能够自由活动才是正道,不过,他的忽视显然更进一步激怒了关志强。 “你这人怎么这样?”关志强的脸涨得通红,那张相似的脸扭曲着,“你懂不懂礼貌啊?喂,我在和你说话!” 白骥斜睨了关志强一眼,就像在看一块石头。 “怪不得杜哥不喜欢你!”关志强恨恨的祭出了自认最强的杀手锏,“你以为还能回到他身边?得了吧,没有我还有别人,你这个残废别想再有什么好事!你就一辈子呆在医院里发霉吧!” 白骥沉默的放下了手,侧过脑袋,在关志强脸上停留了几秒,缓缓偏了几个角度。 关志强似乎也意识到什么,迅速转过身,愕然发现杜文就站在门口。他惊慌失措的站起来,张嘴刚想解释什么,就被一拳揍得晕头转向,倒在病床上,又被一把拉起来,狠狠地推出了门。 “杜哥,我……” 门被关上了,白骥看着杜文满脸不安的靠过来,他突然发现,此时的杜文就像是打碎父母最心爱花瓶的孩子,和他印象中的那个爱人重叠了起来。 “你叫他来的?” “不是不是,我发誓!”杜文如蒙大赦般喊起来,“绝对没有!我真没有!” “他是谁?” 杜文一下子卡壳了,张着嘴像是离了水的鱼,好不容易才挤出一句话来:“我、我以后再不会见他了。” 白骥歪着脑袋,想了想,道:“留着吧。” 杜文懵了:“啊?” “想留就留下来吧。” 杜文刚想再解释,手机突然响了起来,他看了看,一脸犹豫。 白骥拿过来,一看号码,问:“老张?” 第八章:交锋 老张不老,不到四十的汉子,也是混混出身,从向工地收保护费到卖挖掘机,现在也算是亿万富翁了。人就是个大老粗,标准的东北小镇汉子,读到高中毕业就出来混社会,奉行的是得不到心就得到人,“日”久生情这老一套。对白骥他早就表示过好感,只是男人和女人不同,他用不了强,就算用了也没辙,只能不止一次当面挤兑白骥,“你要是个女人,早给我生好几个娃了”。 白骥落难时,老张毫不犹豫的就扑了上来,他那时候还有意识,还记得,那种被侮辱的愤怒他一辈子也忘不了,第一次体会恨到极致是什么感觉。 老张与其他人唯一不同,也是白骥现在看着他的号码还能保持镇定的原因,就在于爽完了,发现他身上的伤痕后,他和杜文大打出手,还拉了人来干架,要把白骥救出来。杜文招数用尽,最后是喊了警察,掐着老张的黑历史,才把这事平息下来。这之后,老张一直和杜文不对付,想尽办法找麻烦。 后来那些事都是陶立对白骥说的,现在,也不知道从哪里得到了消息,他这边才恢复不久,老张的电话就追过来了。 “白子?”电话里的声音很低沉,标准的男低音,“好了?” “嗯。”白骥含糊的应了句,不说话了。 “姓杜的是不是在你旁边?叫他滚出去。”老张毫不客气的说,好似杜文是粒尘埃般微不足道,“咱哥俩说说话。” “没什么好说的。”白骥淡淡的道。 “怎么?还是看不上我?”老张说这话时没有半分调侃,认认真真的道,“你只要喊我声哥,哥就替你把杜文那小子灭了,以后你就是我老婆,我喝稀的你吃干的,我这话就放这了!” 白骥很平静的打断了老张的“表白”:“没兴趣。” 老张坚持不懈的道:“那你对什么感兴趣?” “没有。” 电话那头沉默了下,随即变得更大声起来:“不就被上了?都是喜欢干屁眼的有什么了不起?你在乎这个?你要是在乎这个,跟了哥,哥让你上!” 杜文坐在一边,早就听见电话里的怒吼,面色刷得一下变了。他不安的看着白骥面无表情的握着电话,像是桩雕塑般一语不发。 “如果是你呢?”过了好几分钟,白骥终于开口了,“如果你碰上我这事,你会怎么做?” “杀光那帮狗娘养的不就行了?”老张毫不犹豫的道,“敢碰老子的通通去见阎王!干了又怎么样!?都几巴滚蛋!” 白骥听着这话,握紧到青筋毕露的手慢慢放松了下来。这话并不能让他开心,但是这总算是个好的开始。老张以老张的方法在告诉他,事情还有挽回的余地,人生并没有到绝望的时候,他还能活下去,并且活的很好。 老张做下的糟事他不会忘记,但是他也不会再那么消沉。他就像好不容易从海底深处探上头来,终于得以呼吸到一口空气,把冰凉的身体捂出一丝热气。 我还活着……还活着。 掐了絮絮叨叨的老张电话,白骥把手机扔回给杜文,打量了下杜文不安的表情,突然道:“你现在在做什么?” 杜文一怔,一付不知所措的样子答道:“看……你?” “我是指你的……事业。”白骥得想一下才能找出合适的词来解释,“你在做什么?” “哦,电子商务。”杜文解释道,“就是在网上做生意,我是做……” “有空给我详细讲讲。”白骥打断了杜文的话,一如以前,“无聊。” 杜文心中莫名掠过一阵不快,某些不好的回忆涌了起来,曾经的白骥也是这样对他呼来喝去,即使是在床上,哪怕他是壹号,也有种被强暴的错觉。直到后来,他们的感情深了,白骥才渐渐人性化了些,不再是那个冷酷无情、高高在上的黑道老大。 他厌恶曾经的白骥,然而,他面对的是现在的白骥,只能把内心的不爽压制住,应了声“好”。对他来说这是无法拒绝的命令,甚至不算是邀请。 现在的白骥柔弱而又无力,但是比以前的白骥更令他惶恐,他知道这根本原因在自身的愧疚,却怎么也无法挣脱。想到下半生都将是白骥的奴隶,他只觉得浑身一阵发寒,想要说什么,却又无能为力。 他自己织了这张网,自作自受。 杜文出去后,白骥看似平静的面容就猛然崩溃了。他蜷缩进被子里,蒙住头,瑟瑟发抖。刚才那疯狂的恐惧一直在心底叫嚣,像是蛇般无孔不入,几乎令他当场要跑下床尖叫着跳出窗户——没有一秒他不在幻想着这个场景。 杜文一直在床边,就在床边,靠得那么近,他几乎都能闻到杜文吐出来的、含着硫磺的气息。 好可怕……好可怕! 如果不是以前经历了那么多事,如果不是本身的性格,他可能连直视杜文都做不到。他也很清楚,如果不能过杜文这一关,他这一辈子永远也不可能越过这个坎,甚至不可能再成为一个独立的人。 他必须得克服,必须得学会面对这段历史。 白骥的恢复开始减缓下来,季雨说这是正常现象,如今的他,除了一只眼的视力无法恢复,腿肌有所萎缩无法站立外,其他倒逐渐好起来。只是逢着阴雨天就不太舒服,也不知是心理还是生理问题,他的关节会酸,心情也会大为恶化。 杜文经常来,每次都带着电脑,像个尽职的老师般一点点教他所有的东西。电子商务这玩意儿即使是两年前他也没有接触过,有了根基后来虽然勉强混了本科文凭,但其中有多少含金量他很清楚,太忙太累,他的许多知识都是靠着经验,而不是书本。 杜文说的东西他必须得好好理解,有时候一个小小的概念,生锈的大脑一思考就会发出嘎嘎的声音,他几乎都能听到,唯一的好处就是他讲话越来越利索了。 “你那个小情人怎么样了?”学完今天的份,白骥突然问。 杜文被问了个措手不及,吱唔了几下才挤出话来:“分了。” “你赶他走了?” “嗯。” 杜文低头收拾着杂乱的桌子,每次来他都会带一堆文件,都是公司里的。他也摸不清自己是什么心态,如果说把事业完全交出来,一点不保留还心无怨尤,那绝对是说谎。只是出于无奈,他不得不这么做,以此来缓解内心的愧疚。 “没必要。”沉默了片刻,白骥道,“你不喜欢?” “不喜欢。”这句倒是实话。 “那为什么要找他?” 杜文抬起头来,迅速的瞄了眼白骥,犹豫了下,才道:“因为他像你。” 白骥露出几分迷惑的神情:“你不喜欢我的。” 杜文没有回答,他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白骥不打算就此放过他:“为什么要找一个像我的人?” “因为我愧疚。” “你觉得对我做的是错的?” 杜文没说话,点了点头。 白骥想了想,把脑袋凑了过去,用苍白干枯的手抬起杜文的下巴,直视着那双满是疲惫的眼睛,轻轻的道:“你确实错了。” 白骥的心在颤抖,这么近的距离,那双眼睛和以前一样充满了倔强与嫌恶,他害怕得快疯了! 他以为自己能撑过去,然而,最终还是没成功。他扒着床边呕吐起来。紧张到极致的神经与大量的恐惧令他的身体无法负荷,就像从冰水里被捞起来的动物般发着抖,紧紧攥着床边,直到指尖因为用力而毫无血色。 季雨没有来,随着白骥情况的好转,主治医生总算得到了梦寐以求的休假。杜文似乎想要看护他,伸出手却又收了回去,茫然的转了圈,只给他拿来一块毛巾,还冷的。 他接过来,擦了擦嘴喘口气,缩回被子蜷缩起来,似乎只有这样才能保护自己。过了片刻后,他听见身后响起了杜文犹豫的声音:“你还怕我?” 白骥睁着眼睛,没有说话,他不想承认,可是,似乎只有承认才是正确的做法。 “我不会再做什么了。”一只手试探的抚摸着他的肩侧,“我以前是错了。” 白骥慢慢转过身,意外的,他看见了杜文眼中的怜悯与爱护。他有些迷惑,原本以为会是压抑的嘲笑与浅薄的愧疚互相交织虚伪的恳求。 “我说什么你都会照做?” 杜文迟疑了下,反问道:“你要做什么?” 白骥缓缓的探过来,两只手攀上杜文的肩膀,似乎漫不经心的向脖子靠拢。当他的手被杜文抓住时,才说道:“如果说,我要你去死呢?” 第九章:旧爱 杜文设想过这样的对白,并且做好的各种准备,所有的应对手段都想过了,无论是武斗还是文来,他都有把握压制住白骥。毕竟,白骥现在是个半废人,无论过去怎么光鲜靓丽,现在的白骥都是那么无能为力。 他对自己唯一的要求是:以一个平静的态度去面对一切。 可是,真正面对时,他发觉心中仍旧充满了愤怒,虽然知道害死父母的直接原因不是白骥,知道白骥做的事无可厚非,他还是摆脱不了对白骥的警惕与抗拒。这是那五年卧底形成的反抗因子,什么东西都抹不去。 “我不会。”杜文坚定的道,“我还年轻,我不想死。” “那我呢?”白骥嘶哑着嗓子,红着眼睛道,“我就活该?” “你活该。”杜文带着几分解气道,“在你走上这条路时,就应该想到会有这天。” “我可以去死。”白骥在沉默许久后,一字一句的道,“但不应该受侮辱。” 杜文的脸色阴了下来,沉默的挣脱了白骥虚弱的手,站起身,语气僵硬的道:“今天就到此为止吧,我叫护士进来,你需要休息。”然而,在他即将离去时,衣角被拉住了。 白骥望着杜文,也不太理解为什么他要拉住这人。他应该放杜文离去的,现在这付丑陋的样子他不想让任何人看见。可是,他软弱、无助又充满了愤怒,几样情绪混合起来,令他需要某个人在身边。 这个人要理解他,明白他的经历,同时又不会因为过去而评价他。想来想去,唯一满足这些条件的,似乎只剩下眼前这个人了。 这对仇人互相敌视着,僵持了几秒后,杜文首先放松了下来。不管如何,他占据着优势,是胜利者,他唯一的弱点来自于微不足道的内心,没有什么能动摇他现实中的力量。 相对来说,白骥才是该紧张的那个人不是吗? 白骥是这样想的,却不是那么真实。当杜文用手臂代替了枕头,把他扶坐起来时,浅浅的舒适感包围了他——前提是闭上眼睛不去想环抱着他的是谁。 曾经的他们也像今天这样互相拥抱,即是生活中的好友也是事业上的合伙人更是人生中的伴侣。白骥曾经以为他能天长地久,杜文曾经以为他能报仇雪恨,但是到最后,他们所得到的不过是一身伤痕,以及永远解不开的仇怨、迷茫与愤恨。 此时,回首往事,他们不约而同的产生了奇妙的感慨:也许这就是命运,必须经历的一切。 “我恨你。”白骥终于把这句话说出来了,就像句魔咒,他的呼吸一下子恢复了正常,“我曾经爱过你,但是你把我的感情像擦屁股纸一样扔了。” 杜文没有辩解,身体紧绷了会儿后才放松下来,沉默的把白骥往手臂上环了下,突然道:“我给你洗头吧。” 白骥昂起头,莫名其妙的道:“护士会给我洗的。” “以前一直是我给你洗的。”杜文坚持道,“我会很小心的。” 白骥强迫自己盯着杜文的脸,没考虑几分钟就答应了,对他来说,再没有什么事是不可承受的了。 杜文小心翼翼的把白骥打横抱起来,肌肉萎缩的双腿纤细得可怕,需要长时期的恢复与锻炼,此时就像是晃在空中的两根火柴棍般惊人。他想到了从前,在床上,热情的时刻,白骥经常会用强健有力的双腿盘着他的腰,像是蛇般缠绵不休。这样的画面一浮现在眼前,他就不由自主的试图躲避那可怕的景像,看都不敢看。 浴室就在病房里,巨大而豪华,还配有按摩浴缸。他把白骥放在软椅上,放了热水,等水温差不多后,再把白骥小心翼翼的抱进水里。温热的水打湿了他的手臂,他轻轻的把白骥的脑袋搁在浴缸边,用毛巾垫好,把水龙头开到最柔,手指尖小心的沿着白骥的发际线冲洗着。 白骥的头发柔软而稀疏,以前他就一直开玩笑的为发际线烦恼,实际上,他的头发却顽强生存着,一直为他保留着几分青春的痕迹。从不染、从不烫,也绝不会用小年青的那些发胶、摩丝,他的头发就这么总是乱糟糟的存在着,只用洗发水和梳子。 “我曾经想过在洗发水里给你下毒。”杜文一边仔细洗着一边道,“我也真的做了,但是没成功,也不知道我做的效果不对还是量不够。” 白骥看着天花板上窗外树枝的阴影,瞪大眼睛,一声不吭。 杜文没有理会这事,只是继续絮絮叨叨的说下去:“我总觉得你根本没把我当人,类似什么娼妓之类的东西,用过就丢,连个评价都没有。经常我们上完床,你翻身就睡了,连一句话都没有。是,你总是说我娘娘腔,对感情要求太高,但你总是这样,谁会受得了?” 白骥打断了这番扭曲的表述:“但是我后来变了。” 杜文的手缓了下来,眼中带上了几点迷茫,喃喃自语:“是啊,你变了。你变得体贴、谦虚,还特别愿意和我说话。” “然后你背叛了我。” 沉默的一方换成了杜文,他的手按在白骥的头皮上,越来越用劲,直到青筋毕露。他紧紧按着白骥的头皮,用力的按着,双眼中满是疯狂。 只需要这么轻轻一用力,一切就结束了!他的愧疚、懊悔、伤心、痛苦,那些夜不成眠的日子,全都会消失!他会变成一个完美的人,普通、优秀而且幸福! 有什么不好吗? 似乎没有,一切都很好。 几秒后,杜文把脑袋低下去,轻轻吻上白骥水润光洁的额头,红着眼眶:“我曾经爱过你。” 这一刻,白骥忍不住闭上眼睛,不然的话,就会有眼泪顺着他的眼角流下。 浴室里只剩下几乎无声的水波不时响起,静谧得像是谁都不存在。 第十章:胜负 在短暂的失控后,白骥和杜文不约而同的收敛了情绪,像是什么事都没发生般继续。 杜文的手指一如以往般灵活轻巧,自从试过一次后,白骥的头发都是他洗的。他很快完成了洗发,把白骥扶起来,擦干抱到沙发上。发觉白骥在瑟瑟发抖后,他赶紧拿来大包巾,把人整个包住,再抱进怀里。 “老张还在找你麻烦?”白骥的嗓音很平静,就像以前的事从来没发生过般,“他没这么长性的。” “有时候。”等白骥不抖了,杜文才开始替他擦头发,随口应道,“我们的业务没有交差,而且他有顾忌。” “你有什么把柄在他手上?” 过了几分钟,杜文才轻声道:“他怕我对你不好。” 白骥不知该如何回答,在以前,他会对老张的感情和执着不屑一顾,现在,他仍然不屑一顾,但是,在轻视的背后,却是说不出的痛苦与怜悯。 如果老张都算可怜,那他算什么?尘埃吗?尘埃都算不上,垃圾而已。 “你可以让他来见我。” 杜文的手停了下,缓缓的道:“他会发疯的。” “那你再给我把枪。” “要什么枪?” “最小的女士枪就行。” 说这话时,俩人的表情都很平静,似乎这只是个玩笑,但他们内心深处知道,这事是真的。杜文如果敢给,白骥就真的敢用。 “你派人看着他好了。”白骥调整了下姿势,有些昏昏欲睡,“他只是个人而已。” 听到这里,杜文苦笑了一声,道:“我现在才明白你有多厉害,以前看你做事,好像轻轻松松就办成了,后来我去办的时候,磨破了嘴皮子跑断了腿,还是没办成。最后还要求爷爷告奶奶,像孙子一样给人低头,真不知道你是怎么忍下来的。” 白骥轻笑了声,闭上眼睛倚着温暖的怀抱,道:“你太年轻而已。” 杜文凝视着白骥安宁的脸,慢慢的道:“我也长大了,不年轻了。” 过了许久,白骥才应了声:“嗯。” 病房里再度恢复寂静,他们总是这样,小心翼翼的寻找着不触动伤疤的话题,当说不出话来时,除了沉默之外毫无办法。幸好,这种相处并不讨厌,即使不说话,气息仍然契合。这是过去留下的,对现在的他们来说,未必是好事但确实起作用,提醒着过去所发生的一切。 “等复健结束后,我想去你的公司看看。” 就在杜文以为白骥要睡着时,突然听见这句话。他愣了下,道:“好。”说完,又补充了句,“不过你注意身体,别太忙了。” “你应该期待我太忙。”白骥突然撑着胳膊坐直了,睁开眼,清醒无比的看向杜文,就像从来没疲倦过般,“我们是仇人,你这样的心态,最后想得到什么?我的原谅吗?” 杜文把湿漉漉的手放在腿上,坐在沙发边,看着白骥把不能动的双腿放上宽大的沙发,拿过脚边的毛毯,就这么睡着了。他在沙发边傻愣了会儿,站起身时,想说什么最终还是一语不发的离开了。 他能辩解什么呢?不可能,没有的。 听见病房门关上的动静,原本闭着眼睛的白骥立刻睁开了眼,翻过了身。他正在恢复,心理上,他能察觉到这种变化,但是,离能够和从前一样面对杜文还远。 不能急,他告诫自己,不能急,慢慢来。 对杜文来说是幸运,但对白骥不幸运的是,复健进行得很不顺利。他经常练到手臂酸痛,却毫无进展。他焦燥不已,为此而整夜失眠,这令他的身体更加糟糕,恢复的速度如同蜗牛爬一般。 杜文并没有说什么,但是他可以从杜文每次来时的眼神中发现什么,那放松的姿态以及说不出来的安宁反而更加刺激他。除此之外,还有更“麻烦”的意外事件。 “白骥!白骥你出来!” 突如其来的怒吼令白骥的注意力从双腿转到了室外,他迷惑的看向季雨,就见到这位主治医师急勿勿跑了出去。不一会儿,一张熟悉的脸挣扎着从窗外跑了进来,怒气冲冲的对着他咆哮。 哦,我的克隆体,白骥想。 来的人正是关志强,眼中全是血丝,表情狰狞扭曲,简直像是一头红了眼的公牛般直冲过来。白骥双手扶着复健杆,根本动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说实话,无力感比被人撞倒在地更让他发怒。一时的失败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发觉自己无法反击。 白骥是那种认输的人吗?绝对不是。 除了杜文之外,这辈子能让他阴沟里翻船的人屈指可数。他曾经失去信心,尽管还没有完全拾回来,但是他在努力,也许,从关志强下手就是个振奋精神的好选择。 他几乎是条件反射的用拳头猛击关志强的鼻子,在对方惨叫捂着鼻子泪流满面时,揪着关志强的头发把人从他身上拉了下来。他昏迷的时间太长,外面的世界大多数人都遗忘了他,对类似关志强这样的人来说,他只是个过气老大,并且受尽了侮辱,甚至被以为已经死了。所以,杜文安排的警卫并不多,仅有少许几个,这才让关志强这手无缚鸡之力的死大学生闯了进来,同时有信心在他身上发泄怒气。 可惜,关志强显然错估了白骥的状态,如果说关志强是一只愤怒的公牛,他就是一头急需证明自身的狮子。 关志强很快被追进来的保镖拉了起来,鼻涕眼泪糊了一脸,愤怒的破口大骂。 白骥被季雨扶起来,坐上了轮椅,镇定的看着这个“盗版货”。他只是头发乱了,脸上的表情像在看什么动物秀。直到关志强终于骂累了,像只累瘫的狗一样动也不动,才慢条斯理的道:“你找我有事?” “当然有事!”关志强的声音嘶哑,语气里满是沮丧,“杜哥要赶我走。” “哦?”白骥明确的表达了想法,“关我什么事?” “肯定是你!肯定是你搞的鬼!”关志强大喊起来,“我跟杜哥半年多了,前面都好好的,就你一出来杜哥就变了,魂不守舍的,都是你的问题!我告诉你,我不会放过你的!你等着,总有天我要干掉你!” 把威胁看成毛毛雨,白骥却注意到关志强话语中的重点:“魂不守舍?为什么魂不守舍?” “因为他讨厌你!你肯定做了对不起他的事!我操你妈……”后面的话被保镖捂了回去,关志强死死盯着白骥,瞪大的眼睛控诉着他内心的怒火。 白骥没叫保镖释放关志强,他没有这么好心,以前没有,以后也不会有。他只是歪着脑袋,用仅剩的一只眼打量着关志强那相似的脸型,突然问:“你是什么血型?” 傍晚,杜文才匆匆赶来,一进病房,看见坐在病床上安然无恙的白骥,他发出一声清晰的叹息。 白骥的视线从平板上移开,瞄了眼有些喘的杜文,道:“来了?” “关志强呢?” “他叫关志强?” “嗯。”杜文凝视着白骥的脸,突然像是发现了什么般凝固了表情,道,“他怎么了?” “他挺好的。”白骥再度看向平板,“我会还你一个活生生人的,放心好了。” 杜文警惕起来,皱着眉头道:“人去哪了?” “手术室。” 这话令杜文不得不努力控制内心的胡思乱想,尽量镇定的道:“他受伤了?” “没有。” 杜文的心越发拎得高了:“那是为什么?” “他的血型和我完全匹配。”白骥终于放下了平板,歪着头看向杜文,“所以,他决定把一只眼角膜捐献给我。” 病房里一下子静得可怕,杜文瞪着白骥,过了许久才挤出几个字:“那、那很好啊。” “是吗?” 在杜文的视野中,盯着他的那只独眼充满了说不出的恐惧,像是某种无法形容的怪物。他退后一步,惊慌失措的胡乱说了什么,一转身离开了病房。在隔壁休息室呆了几分钟后,他回过神来:我为什么要离开?我为什么要怕他?不过是个没有用的残废,我在怕什么? 杜文并不知道,就在几米之遥,一墙之隔,白骥也正在尽量让发抖的手指可以按中平板上的图标。他终于正眼看着杜文,就和以前一样用气势压倒对方,做一个强者。只不过,以前的他笃信这一切是理所当然,现在则必须要鼓起勇气,拼尽一切毅力。 当杜文重新推门进来时,白骥把发抖的手藏进了被子里,初冬季节,开着空调的病房温暖如春,也干燥得让他嗓子疼,开口说话时都会皱眉毛:“有什么要说的?” “一点点。”杜文一步步走过来,站在床边,居高临下的道,“就一句话。” 白骥做了个请的手势。 “我希望你不要随便治理我的人。” “关志强是你的人?” “好歹他跟过我一段时间。” “那你的公司呢?”白骥毫不相让的道,“你所拥有的一切呢?是不是我的?” 杜文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附下身来,靠近白骥,一点点逼近,直到他们的脸几乎贴在一起。白骥在保持镇定,但是颤抖的手出卖了一切,那份恐惧在他面前显露无疑。他缓缓地歪过脑袋,以一个郑重而充满了压迫感的姿势吻上了白骥的嘴唇。 嘴唇即冰冷又颤抖,懦弱得如同一个在黑夜迷路的无助孩子。当杜文结束这个浅浅的吻时,他恢复了所有的自信,用手指轻轻抚摸着白骥的脸颊,柔声道:“你可以要我的钱,但我希望你不要伤害我身边的人。” 杜文觉得白骥应该屈服,他占尽上风,不可能不是胜利者。然而,当他发现白骥的瞳孔开始放大时,才意识到事情不对。白骥就这么倒在了床上,无论他怎么喊,急促起伏的胸膛仍然一下子停止了。他害怕的扒开那双微笑的眼睛,发现黑色的瞳孔正在迅速扩大。 “季雨!” 第十一章:愉悦 白骥再度陷入昏迷中,呼吸骤停,心动过速。 杜文把季雨臭骂了一通,又被毫不客气的反骂了回来。他被赶出病房,在那个站了两年的玻璃窗外,无可奈何的看着里面忙碌的医生护士。对他来说,这样的场景并不陌生,可是内心的情绪却不一样。 “这都是你的错!”季雨刚才的怒吼似乎还在耳边,“你闹什么?你现在有手有脚有钱有势,你包养的情人冲进来要揍他,你要么就杀了他一了百了,要么就让我治好他把事情完了。你这么折腾来折腾去,是折腾他还是折腾我啊?你准备怎么着?让他一辈子在病床上?” “他是装的!”杜文当时急火攻心,叫道,“他肯定是装的!好好的怎么会突然这样了?” “他犯心脏病休克了不行吗?”季雨忙着插管,头也不抬的骂,“我说了他心理不正常!” “他不正常就可以随便取别人的角膜?”杜文再也忍不住,叫了起来,“那是我的人!” “他不是什么好鸟,你也一样!”季雨忙得脱不开手,对男护士大吼道,“出来混的,总有天要还!赶他出去,碍手碍脚的!” 杜文在外面站了有半小时,烟抽掉三根,里面才结束了忙乱。 季雨阴沉着脸走出来,见杜文想开口,赶紧抢白道:“这么说吧,我不可能一辈子填在你这个病人身上,我为什么接白骥,不就是因为可以提前退休吗?你现在这样搞,你们怎么折腾我不管,但是我是不会继续奉陪的。本来他都好好的了,你又把他弄成这样,是觉得付我的钱太多了所以来搞一下吗?” “我只是亲了他一下。”杜文没好气的道,“这算什么? 季雨翻了个白眼:“你自己想想你以前对他做过的事,要不要我提醒你一下?我们从你一开始找他的保镖QJ他开始怎么样?” 杜文抿着嘴,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恨恨的瞪着眼前的人,一付要吃人的态度。 “哦,顺便再说一下,你的那位小情人好好的呢,白骥叫人给他灌了大麻,扔到病房去了。我最后见他好像是在跳脱衣舞,你要不要去看看他?” 杜文脸上的表情已经扭曲得如同怪物,沉默了几秒后,他转身闪进了旁边的休息室。白骥挣扎在生死线上的这两年多,他在这边度过了无数个失眠的夜晚,今晚看起来也必须如此。 他趴在窗户上,探出头去看着隔壁紧闭的窗户,恍惚间,他发现似乎有个人影,仔细看了下,顿时就跳了起来——那身影分明就是白骥。 他跌跌撞撞的冲过去,一把拉开病房的门,就发现那个身影已经在窗口探出半个身体。他想都没想就冲过去拦腰一抱,俩人拉扯着滚作一团,跌在地上,他怒气冲冲地抓起白骥的领口骂道:“你又要搞什么鬼?” 白骥的脸惨白得可怕,嘴唇发青,眼神却熠熠生辉。乘着杜文一愣的功夫,他甩开抓着领口的手,嘶声道:“放开我。” 杜文被这么一喝,不由自主的松了手,白骥失去了支撑,就这么怦得一声坐倒在地上。他愣了下,想伸手又不敢,只能道:“你没事吧?” “还没死。” “你想自杀?” “没有。” “你……”杜文后面的话全咽了回去,惊讶的瞪大眼睛,道,“你站起来了?”话音刚落,白骥就双腿一软,本来半站着,现在又重新坐回了地上,如果不是他眼疾手快一把抱住,八成就这么瘫在地上动不了了。 他们互相瞪着对方,从紧张到逐渐缓和下来只用了十秒,到最后,他们拉着手、互相依靠着坐在冰冷的地上。 杜文先开了口:“你故意在关志强的事上试探我?” “不是。”白骥简单的道,“季雨刚才说,他体检的结果不太好,所以就没取。” “季雨知道这事?” “怎么?” “关志强是季雨的远房亲戚。” “那他还真够狠的。”白骥嘴角扬了扬,眼中却没有任何笑意,“我说这事时,他想都不想就答应了。” 杜文摸着白骥柔顺的头发,唔了一声不说话。 “你能站了?” “嗯。” “你要走?” “也许。” “去哪里?” “我不知道。”白骥的声音中不乏坚定,却带着几分迷茫,“走了好。” 杜文想了想,道:“我给你转点钱吧。” 白骥斜了杜文一眼,道:“你的家产不是我的?” “你要了也经营不好。”杜文这句话说得理直气壮,这种时候心有不甘也是正常的吧,谁会把自己辛苦得来的家产拱手送人,何况还是仇人,“你可以先来公司试试,你把公司糟蹋了也没意思不是吗?” 白骥提高了声音:“你可是把我的基业全糟蹋了。” 杜文的声音也随之涨起来:“你那不是基业,只是不干净的钱!” 白骥坐直了,小心的避开杜文的脸,不快的道:“你可是靠着这份不干净的钱得到今天这位置的!”说出这句话后,他冷淡的神情起了一些变化,几分钟后慢慢柔和了下来,“算了,就先这么办吧。” 在他的眼中,杜文的神情还是那么倔强,就和以前那个孩子一样。他烦恼于无法摆脱这样的心情,更憎恨恐惧杜文的那一面。他现在就像一个被左右拉扯的面团,总有天会啪得一声断掉。 俩人胡扯了几分钟,白骥露出疲倦的神色,杜文小心翼翼的把他抱起来,放到床上。恢复的健康像是积蓄般一下子消失了,只剩下一具轻飘飘的躯壳。他看着天花板,听见杜文起身离开的声音,轻声道:“以后离我远点。” 他终于承认,这“一点点”心理上的“问题”不是他能解决的。在这之前,最好的办法还是离杜文远远的。刚才失去知觉时,他似乎又看见了那道光芒,明亮而充满了神秘感,召唤着他般。清醒后,他更加清晰的体会到活下来有多不容易,既然如此,怎么能这么容易就放弃这一次次的机会? 季雨在检查过后,认定白骥突然能站起来是一个奇迹。 “你肯定是心理问题。”季雨看着检查单没好气的道,“我其实只是外科医生啊,又不是心理医生,你应该找一个心理医生看看。” “没兴趣。”白骥言简意赅的表达了看法,眼睛盯着平板屏幕上的走势图,“我的心理不想让别人来拯救。” 季雨敏锐地注意到了其中的不同:“哦,不说你的心理很正常了?” 白骥把视线从平板上挪开:“我的眼角膜呢?” 季雨撇了撇嘴,道:“为什么要转移话题,你和杜文真是一模一样。” 这话说完,医生露出了些微后悔的表情,白骥却很平静的道:“严格来说,他是我的学生。” “这么说倒是很贴切。”季雨放下心来,一脸八卦的坐下来,道,“那种无聊冷酷,活像被人欠了八百万债的态度真是一模一样。” 白骥叹了口气,合上电脑,抬起头来道:“你是准备客串心理医生吗?” “不,只是好奇罢了。”季雨严肃的道,“为了免于误会,我要声明我即将要问的事也问过杜文,所以并不是分别对待。” “说。” “你准备拿杜文怎么办?我是说,你就算把他杀了都不解恨吧?可是你现在却和他动不动就拥抱一下,说话也很正常,就像是……分手的情人。” “我们确实是分手的情人。” “但你们也是仇人。” 白骥不由自主的躲开季雨的视线,看向窗外,对他来说这个问题根本没有答案。现在看来,杜文是绝不会乖乖去死的,要是他自己动手,不说势力问题,就连身体的恢复都是个障碍,等他有了势力有了能力,说不定已经老了,而杜文却是正当年。 “我曾经爱过他。” “然后?” “所以下不了手。” 杜文一脸震惊:“即使在经历了这么多后?” “不,现在是因为太恨。”白骥想了想,用了一个刚学到的词,“沉没成本太大了,我不知道该怎么找回来。” 季雨不负责任的出着馊主意:“原样虐回来?” “他受不了的。”白骥露出个嘲讽的笑容,“他如果被他的保镖QJ了,估计完事后就会去死。” “你可以看着他。” “他会寻找一切机会去死。”白骥道,“比你想像出来的方式要多得多。他的自尊心太高,不可能忍受这样的侮辱。” 季雨眨了眨眼睛,道:“那你呢?” “我?” “你能忍受得了?” 白骥沉默了下,道:“我都不知道我怎么活下来的。” “嗯,第一功臣是我。”季雨恬不知耻的道,“第二功臣是钱,第三是你强壮的身体,不得不说,作为一个直男我太妒忌你的身材了。” 白骥的嘴角扬了扬。 “啊,你还会笑。” “我一直有笑。”白骥摸了摸脸,“怎么我没笑吗?” “没有。”季雨试着按了下,“也许是肌肉出问题了。” “这样也挺好。”白骥的表情一动不动,喃喃自语道,“没有表情很好。” 白骥的复健以一种可怕的速度进行着,杜文一直没出现,只是按时传话过来,说是在为他的复出做准备。他听完消息,连眉毛也没有动一下,转过头去继续在木栏杆上挥洒汗水。 陶立消失了,自从他醒来后,这个人就消失得无影无踪,新保镖只会答“不知道”,也不知是真是假。对于这件事他没有过多评价,只是在杜文出现后,轻描淡写的问:“陶立呢?” 杜文的动作迟滞了下,非常细微,也许只有白骥能看得出来。 “你要见他?” “嗯。” “有事?” 白骥用一只眼看向杜文:“你说呢?” 杜文沉默了片刻,道:“我不知道他去哪了。” “你在撒谎。” “没有。”杜文有些着急,“他在知道你醒了后就离开了,没有留话,我也没有去找,根本不知道他去了哪里。市里的人没有见过他,他应该不会留下来的。” “为什么?”白骥无所谓的道,“他可以留下来的,我不会介意,至少他的床上功夫比你好。” 杜文的脸一下子阴沉得可怕,那双眼睛里翻腾着愤怒的情绪,嘴巴抿着紧紧的,带着点孩子气的暴燥。很快,这张真实的脸消失了,剩下一个戴着忏悔者面具的男人。 “你想要男人我可以给你找。” “也许我给以前的同行打个电话还可以登堂入室的。” “我回收了所有和你有关的东西,甚至网上的都想办法删了。”杜文诚恳的道,“当年和你有关的人要么走了,要么死了,没几个清楚整件事的。” 白骥歪着脑袋,道:“你杀人了?” “没有。”停顿了下,杜文道,“他们自找的,我只是设置了个考验。” “我不知道你这个所谓考验是什么。”白骥努力扬起嘴角,试图摆出个笑容,可是他能够明显感觉到肌肉的僵硬,看来这一次又失败,“但听起来有股道上的气味。” 杜文立刻道:“我不是黑社会。” “你是。”白骥突然发觉他的心情很棒,“在你向我说出真实目的的那一刻,你就已经踏入这个世界了。” 杜文脸上的肌肉抽搐着,咬牙切齿的强调道:“我不是。” “你是……” “我说了我不是!”杜文猛然站起来,一脚踢飞了原本坐着的椅子,高大的身材像是堵墙般魁梧,一字一句的道,“我不是,黑社会!” 白骥抬起头,耸了耸肩膀:“你是。” 那一刻,他感觉杜文似乎要动手揍人,也做好了反击的准备。最终,杜文还是一声不吭的走了,离开的背影就像是具像化的愤怒。 白骥终于发现了一件能带来愉悦的事:看着杜文愤怒而又无可奈何。他不在乎这会有什么后果,至少,这能令他快乐。 好事成双,季雨在晚上出现,神采飞扬:“眼角膜找到了,准备手术吧,我的退休金已经快发霉了!” 第十二章:准备 对于眼角膜移植手术,白骥并没有什么印象,麻醉师的“1、2、3”之后,他就什么都不记得了。只不过,醒来后他模糊的记得做过梦,非常奇特、古怪的梦,却异常甜蜜。醒来后必须得在黑暗中生活一段时间,他已经开始习惯无助感,不说、不看、不听,安静的时光。 白骥有种预感:过不了多久,这一切都会消失了,这是最后的安宁。他将会回去,面对那些狂风暴雨,那些曾经将他折磨致死的伤痕、屈辱与痛苦,还有无法跨过的一道“坎”。他必须得积蓄力量,因此,这段时间他表现得非常安静,什么也不问,什么也不说,就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般。 在杜文眼里,这样的白骥有点可怕,就像是死了般,躺在床上时,他不得不仔细盯着白骥的胸口,生怕一个眨眼间那有节奏的平缓起伏就消失了。 他有些懊悔前段时间表现得像个孩子,无知愚蠢冲动,在白骥面前,这种态度肯定是不行的。他一边否定自己又一边想要证明自己,要在这寻找一个平衡点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对不起。”白骥眼睛拆布的前一天,他坐在病床边,削着苹果,突然就这么说道,“我的一切确实来自于你。” 白骥坐在床边,有了些许血色的双手搭在腿上,只是听着,并不发表意见。 这样的反应显然令杜文有些郁闷,他沉默了会儿,道:“我应该更清醒一点对不对?” “你应该更成熟一点。”白骥说话了,低沉缓慢,不知道为什么,比以前更加飘渺,听起来像是从遥远的地方传来,“你不小了。” 杜文忍不住讽刺道:“成熟就该什么也不顾吗?” “如果你把成熟当成无所顾忌,那你以前确实挺成熟的。” 白骥看不见,但是他听见杜文的呼吸停了下,随即粗重了起来。他知道这话会刺痛杜文,却不会停止。这是微弱而又无聊的反抗,是失败者以及弱者无奈的选择,在没有想出新的办法来前,他需要这么个娱乐来调节心情,不然的话,他会觉得没有勇气再继续走下去。 每走一步,他都踏着来自于自己的血,而前面,还有长长的、长长的路,一眼看不到尽头。 杜文很快平静了下来,声音恢复了正常:“你想我怎么补偿你?” “最好的办法当然是以眼还眼,以牙还牙。” “我做不到。”杜文在漫长的沉默后,猛然爆发了,扔掉手中的苹果低吼,“我做不到!我自私无耻,你满意了吗?我就是这么个人!我就该当初把你弄死!我还留着你一命,你还活着!我花了大价钱给你治病,你能活着……能活着……” 白骥始终没有说话,杜文的叫喊越来越小,最后变成近乎呢喃:“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我也不想这样的,凭什么这一切要我来承担?” 凭心而论,白骥能理解杜文的纠结,但是,这不代表他要体谅。原来的爱有多深,现在的恨就必须乘上十倍。这件事,如果杜文狠点,他也不用在这里受这份罪,至于杜文会不会被噩梦纠缠一辈子,就不关他的事了。 “你哥哥呢?” 杜文过了好久才回答:“不知道。” “你没去找他?” “找到了又能怎样?”杜文的语气里满是沮丧,“杀了他吗?爸妈最喜欢他,无论了变成什么样,都想着让他回来。” 白骥来了兴趣:“你不受宠?” “我?”杜文冷笑一声,“我是我妈意外怀孕的,不好堕胎才生下来的。生了我后,我妈就一直身体不好,我爸因为这个不喜欢我,我妈也没精力喜欢我。倒是我哥从小一直带我,我几乎是他一手带大的。他在外面是个混蛋,但确实最疼我,你让我去杀了我哥,我做不到!” “确实。”白骥道,“就算白飞在外面杀人放火,让我把他给做了,我也下不去手。” 杜文的声音里有几分激动:“你明白的吧?” “嗯。”白骥扭过头,在一片黑暗中面对着杜文大概的位置,一字一句的道,“所以,我会承担白飞所闯的祸,我既然要包庇他,就要包庇到底。哪有光享受好处,不承担义务的?” 这话其中的意味不言而喻,简直像是一记响亮的耳光。杜文的脸腾的红了,热辣辣的,表情狰狞着似乎想说什么,却又找不出反驳的话。他在忍耐了许久之后才慢慢坐下,把扔掉的苹果拿回来,怀着报复的心态递过去。 只是,在白骥的手拿到之前,他改变了主意,把苹果收回来洗好,留着自己吃,又开了一个新的。 在削苹果的声音中,白骥突然道:“你把脏的苹果留下来了?” 杜文低着头专心削苹果,似乎要借此平息内心翻腾的情绪,随口“嗯”了一声。 “你想给我的吧?” “我没给你。” “从结果上来说一样。”白骥淡淡的道,突然转了话题,“你以前就特别讨厌浪费,碗里的饭一粒都不会留,一定要吃干净。” 杜文的手慢了下来,这确实是他的习惯,因为从小家里就穷,父母自顾不暇,他通常是被杜华胡乱喂点吃的,杜华是很疼他,但这并不代表一个九岁的孩子能照顾得好弟弟。有时候他饿极了,有什么就往嘴里塞什么,跟了白骥后,自然是想吃什么就能吃到,这习惯却改不了了。 “我以为你讨厌我这么做。” “我是讨厌。”白骥道,“可是我从来没有说过。” 一不小心,杜文的手慢了下,切到了手指,指尖被切了一个小小的口子,几滴血落在苹果上,染红了一片。他有些恍惚的看着那鲜红的血珠,心中莫名想起那些过去的细节。 “可是我每次这样做时,你的表情看起来都很不高兴。” “那只是因为你觉得我不高兴。”白骥一边说一边伸出了手,道,“苹果。” 杜文把苹果递过去后,才想起上面还染着血,想拿回来却来不及了,染血的那一块被白骥一口咬下,嚼了几口后,他道:“你割破手了?” “嗯。” 只有这么一句,白骥什么表示也没有。 杜文在莫名的失落过后猛然惊醒过来,不应该有期待的,现在的白骥怎么可能再和以前一样关心他。以前的那个白骥已经死了,现在留下来的不过是具他用来赎罪的躯壳。 一个苹果很快吃完了,白骥把核准确地扔进垃圾筒,侧耳细听,发觉床边还有着轻微的嚼苹果声,推测杜文还在。静默了一会儿,突然道:“杜文。” “嗯?” “亲我一下。” 嚼苹果声停了,杜文的声音里带着警惕:“你要干什么?” “试试而已。” “我不想试。” “那我来亲你。” 说完,白骥就要摸索着爬起来,杜文赶紧过去,一把抱住他,有些恼怒的喝道:“你要干什么?” “没什么,试试。” 俩人对峙了几秒,在白骥又开始四处摸索后,杜文屈服了。他扶住白骥,慢慢的靠过去,极轻柔的碰触了一下冰凉的脸颊。 “我说的是嘴。”白骥的嘴角扬起,似乎在笑,“你连亲人都不会了吗?” 杜文脸涨得通红,犹豫了下,还是找了一个嘴角的位置,极快地贴了一下。 这个吻非常短,似乎连一秒都没有,但对白骥来说却漫长得如同一个光年。他能够清晰的感觉到心脏狂跳的滋味,手心满是汗,握成拳头,不敢松开,防备着不存在的袭击。 一切正常,他活着,如同一个普通人般。 第二天,白骥的眼睛拆纱布了,当一层层纱布揭下来后,他的眼前也逐渐出现了光明,不像原先狭窄而充满了各种干扰,这光明干净而纯粹。 “好了,慢慢睁眼。” 他轻轻眨出几下眼皮,颤动着睁开了眼睛。房间里其实拉着窗帘,但在他看来却很亮,柔和的光晕中,杜文、季雨,还有一些长期护士们都在,除了杜文之外,每个人脸上都带着微笑。护士捧来一面镜子,他清晰的看见一个苍白、削瘦的男人,右眼是深褐色,而左眼则是极深的黑色。 “眼睛颜色变了?” “角膜移植不会改变虹膜颜色的。”季雨凑过来看了看,“估计是后遗症。” 杜文有些紧张的问:“严重吗?” 季雨举起一张报纸,道:“看得见吗?”等白骥读了一段文字后,他道,“暂时先这样吧,有什么问题我们再解决。” 白骥从护士手中要过镜子,盯着镜中的自己,在心底默默的道:一切就绪,该出发了。 几天后,道上流传了一则小道消息:白骥回来了。 第十三章:白骥 大部分人听见这个消息的第一反应是:白骥是谁? 白骥已经消失了太久,当时甚至有过一阵子大家都认为他死定了。毕竟杜文并没有特意隐瞒复仇的原因,按中国人的传统来说,家破人亡之仇不得不报,道上还有人以此来做反面教材“教育”新入道的小弟。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件事也逐渐淹没在历史中,无人提起。 剩下一小部分人的反应则是露出暧昧的笑容,接着就以调笑的语气对小弟们科普白老大当年如何风骚够劲,如何受人“爱戴”,顺便再嘲笑一通白骥的愚蠢,以及呼朋引伴等着看笑话,最后必然要遗憾一下那些视频和光碟都没有了,太可惜。 这些,杜文都一字不漏的告诉了白骥,一来是做个心理准备,二来,他其实也不想让白骥跑得太远。无论于公于私,他都觉得白骥乖乖呆在病房里,养好身体,然后秘密出国,去一个隐蔽无名的小地方安渡余生比较好。他会把白飞和白老夫人一起接去,全家团圆,富贵不愁,忘掉国内这些糟心事不是很好? “为什么要去自取其辱?”在反复劝告之后,杜文也逐渐失去了耐心,“你明知道那些人等着看你笑话。” “你觉得我还会怕别人笑话?”白骥对着镜子慢慢整理着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就和以前一样,唯一不同的是,镜中人有着不同颜色的双眼,“或者说你打算再做什么比以前更可怕的事?” “我不会。”杜文沉默了会儿,露出几分担忧的神情,“我只是……不想你再受伤。” 白骥侧过半个脸,笑着道:“即使我恨你?” 杜文躲闪着眼神,轻声道:“是的。” 白骥扯开一个微笑的弧度,点了点头,道:“就这样吧,走了。” 杜文赶紧跟上,跑到前面开了门,如同一个绅士。他很担心,不仅是因为白骥的身体,更是由于心理上的考量。他恨不得把白骥绑起来扔出国内,却还是屈服于沉默。 对于这件事,杜文甚至比白骥本人还要紧张。他其实也没去哪里,只是去市内杜文的公司大厦绕一趟而已,至于见到什么人,要干什么,完全没有定性——轻松愉悦的逛街而已。他没想过封锁消息,这是不可能的,与其偷偷摸摸的“做贼”,还不如正大光明的出场。 路过大厦正面时,他特意让车子停下,大厦一至十层出租,做了个五星级酒店。他钻出车,抬头往上看去,太高的楼以及太过明亮的太阳令他有些眩晕,一只有力的手及时扶住了他。 “我叫你不要出来。”杜文的声音有些气急败坏。 白骥不慌不忙的收回视线,转头对杜文道:“你觉得我很丢人?” 杜文皱眉道:“我没有。” “那我出来不是很正常吗?” 杜文不说话了,眉眼间却忧心重重。 白骥没理会杜文的沉默,径自往前走去,道:“我从酒店上去,顺便逛逛。” 二年半,许多地方都发生了变化,比如这幢大楼,他记得原本是普通民居,似乎建筑有些历史,所以一直不允许拆迁,矗立在市中心黄金地带。他一直想拿下来,却没成功,现在看来杜文做的比他更成功。 “你怎么拿到这一块地的?” “付钱。” “还派了活闹鬼下去吧?” “是有几个小杆子。”杜文犹豫了下,道,“不过我也没做的过份,太过了也不行。主要还是打通上面,什么都好说。” 白骥笑了笑,道:“你以前不是说要体谅别人吗?” 杜文不快的抿紧嘴,片刻后才挤出一句话来:“你就非要刺我?” 白骥温柔的道:“是的。” 杜文又不说话了,他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沉默,拉着一张脸。进电梯前,他略一扫视,并没有什么熟脸,别人看他的眼神也很陌生,更不要说白骥了。正在庆幸时,两个年轻人在最后一刻挤了进来,开始窃窃私语。 “那个白骥真那么带劲?” “我哪知道,反正我不好这口。老大也是变态,男人也能上,平时真看不出来啊。” 听到这里,杜文顿时就有了杀人灭口的冲动,他不安地瞄了眼身边的白骥,却发现这位正主儿站的稳如泰山,像什么都没听见般。 “我倒想试试,听说长的不错。” “算了,我看过视频,长的不怎么样,挫死了。” “你还看过视频?哪来的?” “有人在卖,还贵得要死。” 杜文看见白骥微微扬起嘴角,似乎听见什么好笑的事,他恨不得时间压缩,电梯一秒到达。在他想着该怎么解决这个窘境时,并没有发现电梯里已经渐渐没了人,最后,只剩下他们和两个年轻人。 杜文没有带保镖,这幢大楼里他不觉得会有什么问题,眼下这场景他怎么也没想到,巧合到他甚至怀疑是不是有人故意的。 白骥倒是完全没这么想,他觉得这事就是个巧合,或者说是老天给他的提醒。如果换个人,这会儿就该哭着躲得远远的才对,他却不。面对杜文他束手无策,但是面对别人,他的选择就要多得多了。 他按下了电梯的警告键,一时间警铃大作,电梯骤停。年轻人一愣,转头看向身后,还有点搞不清状况。 “你干什么?” “你认识我吗?”白骥一边脱下外套递给杜文,一边慢条斯理的道,“仔细看看。” 小青年面面相觑了几秒后,其中一个勃然大怒:“你他妈耍老子?” 白骥微笑了下,一边卷着袖子一边道:“没有,仔细看看。” 刚才八卦的那位皱着眉头看了会儿,猛然露出惊讶的表情:“你是那个白骥!?” “恭喜你。” 白骥应该在大笑,但杜文看不出来,因为白骥脸上的肌肉有点僵硬,无论怎么情绪波动,表现出来的也仅仅只是一点点而已。不过,他看的出来,白骥绝对要做什么,如果是打架的话,他就不得不加入,白骥看起来壮实,但他不认为对上这两个年轻人能有什么胜算。 杜文突然莫名觉得安心:白骥变冲动了,这对他是好事不是吗? “你居然还有脸出来?”年轻人的态度变了,原本的紧张变成了放松,其中一个大大咧咧的道,“找操啊?” “看起来还真不怎么样。”另一个嘻笑道,“床上功夫好?” 白骥仍旧微笑着,勾了勾手指,也不说话。 年轻人的脸色变了,互相推让了一番,其中一个带着好奇的神情靠上来,刚准备说些什么,突然惨叫一声,捂着裆部跪了下来。 杜文在旁边看的清楚,白骥的拐杖非常准确的击中了小青年的胯间,那拐杖是金属制的,很结实,再加上挥动的加速力,这一下绝对不轻。另一个还没搞清楚是怎么回事,那拐杖已经灵巧的一个横挥,正好打在鼻梁上,鲜血四溅之后,这位也跟着跪了。 干净俐落而且从容,这就是以前的白骥,如果要说哪点变了的话,病弱替他增添了一丝优雅,苍白而骨节分明的手握着拐杖的动作足以迷倒任何一个GAY。 白骥向杜文伸出手,道:“你觉得怎么样?” 杜文条件反射的替他穿上西服,随口答道:“很像你。” “嗯,很好。” 把西服穿好,轻轻拉了下前襟,白骥按下了运行键,当电梯到达楼层,门徐徐打开,他信步出去,杜文才惊醒过来,赶上去道:“你刚才要干什么?” “没什么。”白骥微笑着道,“热身而已。” “你就没想过也许是有人故意的?” “那不是挺好,很体贴啊。”白骥的笑容不变,轻声道,“知道我需要热身,特地送人来。别人的好意就应该接受,小文。” 杜文愣了下,这个过去的称呼令他有些回不过神来。这一刻,他突然觉得白骥似乎已经全盘接管了一切,这个错觉太过可怕,可怕到他马上后悔把白骥放出来了。 白骥就是白骥,哪怕拔了尖牙、切断利爪,白骥还是白骥。 第十四章:回归 白骥的出行顺利得不可想象,至少杜文是这么觉得的,除了一开始那两个不知好歹的混混,其他人都把他当作大老板的哥哥来看——他也是这么对别人说的。 看着白骥带着微笑和陌生人彬彬有礼的对答,杜文几乎无法想像几个月前,这个人还躺在床上,如同一具灵魂破碎的躯壳。白骥的恢复力大大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令他不安的同时,又痛苦万分。 不该是这样的,折断了翅膀的鹰就应该乖乖呆在囚笼里,再飞上天对任何人都没有好处。 杜文很快发现他错了,白骥并不如表面上看起来那么强大。当他们一进入总裁室,前面走着的高大身影突然双腿一软,往地毯上倒去。他没有发愣,几乎是条件反射的追过去,一把捞住白骥的胳膊。 “你没事吧?”他探头看去,发现白骥的脸上全是虚汗,眼神有些涣散,“你休息一下,别跟我顶嘴。” 白骥也没劲和杜文顶嘴了,他像是一块充满了水的海绵,沉重而且软绵绵的。太多的人、太多的话语以及太复杂的环境,他一直处于紧张中,无法放松下来。他发现自个儿无法适应被一堆人围着,这会令他联想到黑暗的过去,那些永远不愿意想记起来的回忆。 他模糊的感觉到一个温暖的怀抱,身下柔软而充满韧性的接触面,等了一会儿,当心跳和呼吸都恢复正常后,他睁开眼睛,看见眼前那片有着漂亮纹路的皮面。他缓缓地爬起来,四下打量了会儿,突然笑起来:“你居然真的把办公室装修成了地中海风?” “我喜欢。”杜文一直在观察他,这会儿拿了毛毯,倒了杯水过来,皱着眉头不快的道,“我装修个办公室,你又有什么想说的?” “没有。”白骥的声音有气无力的,“我只是没想到你当年对我说的那些梦想居然是真的。” “当然是真的!”杜文有点恼怒,“我没有在这种事上撒谎?” 白骥以颤抖的手接过杯子,淡淡的道:“为什么不撒谎?你的真实情况透露得越多越危险,这是卧底的基本素养吧?” 杜文抿起嘴唇,这是他标志性的生气表情:“我不是卧底。” “那你是什么?” 他不说话了,垂下眼帘,两手交握,手肘撑在膝盖上一动不动。 白骥曾经最喜欢这个动作,这样子的杜文看起来年轻而沉静,在外面烦了一天后,他愿意回来不间歇的看上几个小时直到睡着。这没什么不好意思的,他觉得,该是承认过去感情的时候了,他需要摆脱,而摆脱,必然要伴随蜕下来名为痛苦的死壳。 他很快恢复了冷静,颤抖的手和发冷的躯体正常了,在沙发上休息了一会儿后,他开始探寻这个地方。杜文装修时显然用了心,每一个地方都精巧而实用,这种细心表现他是很欣赏的,至今也不曾改变。 很快,他发现了不少文件,上面的话并不太好理解,凭着这段时间的“补习”,他勉强看懂了些,正看得入迷时,一只手抽走了文件。 “你应该休息。” “我不累。”白骥有些不满的道,“还是你有什么不能给我看的?” “没有。”杜文把文件随手扔到桌上,没好气的道,“你先把这杯水喝了。” 白骥笑了下,把杯子拿到鼻子下闻了闻,道:“就这么一点剂量的安眠药你可没办法让我睡着,我戒过毒,亲爱的,我对这玩意儿有抵抗力了。” 那三个字令杜文浑身毛骨悚然,他瞄了眼白骥平静的脸,默默的拿过了杯子,走了出去。白骥看着他消失,站起来,驻着拐杖慢悠悠的过去锁上了门,再走回沙发上时,他整个人几乎是瘫了下来。 一百个陌生人带来的压力也比不上一个杜文。 白骥趴在宽大的沙发上,把杜文带来的毛毯裹起来,闭上了眼睛,不一会儿就坠入了梦乡。他是被手机声惊醒的,迷糊的摸出手机,上面显示着一排号码,没有名字却“难以忘怀”。绝对是一辈子也忘不了,那个压着他为所欲为的家伙,并且因为他高朝而大肆嘲笑的男人。 他深吸口气,按下了按听键:“喂。” “HELLO,亲爱的白老大。”那边的声音带着不正常的尖利,像是布帛撕破的声音,“真没想到你还活着!” “许多人都还活着。”白骥尽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稳定,“我也活着。” “要来找我上床吗?我那时候操得你爽吗?你好像高朝了好几次啊!哦,你射经时的样子好骚,我快忍不住了!你知不知道我现在就在揉我的东西,你的嘴也不错,我想再操几遍……” 污言秽语一直持续着,像是看不见尽头的黑暗。白骥把手机挪开,闭上眼,保持着内心情绪的平静。过了一会儿,他又把手机拿回到耳边,轻声道:“喂。” “喂什么喂,我有名字!” “哦?记不得了。” “操你妈!”狂骂一阵后,电话那头出现了粗重的喘息声,“妈的,你这个骚货还是只有我治得住你!你说你是不是贱!?活就活下来的,居然还敢回来!你出来干嘛?指望我们给你摆个揭风阵吗?去哪摆?人家是一楼一凤,你是一楼一龙!哈哈!” 狂笑声仅仅持续了二秒就嘎然而止,混乱和叫喊同时响起。白骥一如刚才,把手机放在耳边静静听着,不一会儿,说话的人换了,口气惊慌而愤怒:“你他妈的做了什么?” “打个电话。” “你早不打晚不打,偏偏我家老大出事时打?” “哦?出什么事了?” “有人刺杀他……我操,你少他妈的装蒜!” 白骥微笑着挂断了电话,敲门声响了起来,他没理会,闭上眼睛又小睡了一会儿,直到敲门声变得急促。他叹了一声,爬起来捶了捶腰,感叹了句“年轻人就是不体谅老年人”,走去开了门。 门外是杜文,脸色铁青,刚刚挂断电话。 “陶立死了。” 白骥一脸兴趣缺缺的表情:“哦?” “他去刺杀了三个老大,前两个得手了,最后一个重伤,他被人打得像堆肉泥。”杜文的语气里满是不可置信,沉默了片刻后,还是忍不住道,“你怎么做到的?” “别瞎说啊。”白骥坐回沙发上,“我只不过坐在这里,什么也没做。我一个残废,能做什么?” “你是说这一切是陶立自己策划的?他莫名其妙去杀这些人老大干什么?还正好是曾经都是……强暴过你的?”杜文笑起来,“这话说出去傻子也不信!” 白骥微笑着向杜文,就像在看一个不懂事的孩子。 杜文起先还有些慌张,在最初的心乱之后,他慢慢冷静了下来。毕竟,这些年他也经历了风浪,不再是那个天真而冲动的年轻人。 “你做了什么?” “什么也没有。”白骥慢条斯理的道,“你也知道,陶立从小跟着我的,说我们是青梅竹马也不过份。只不过,他一直觉得我比他有能力,聪明,所以,他愿意做个影子,保护我一辈子。所以,当初陶立的背叛才是最让我痛苦的,比你带来的痛苦要大的多。” 杜文的手紧握起来,在掌心印下深深的痕迹,表面上的不动声色并不能抹去内心的感受。 白骥像是全无所察,继续道:“陶立和你有过冲突吧?他并没有想到你居然会这么整我,他以为你只是想把我拉下老大的位置,这也是他的期望。他一直觉得,我们应该去一个风光明媚的地方,共同生活。”停顿了下,他以梦幻般的口气道,“他说我们会是最完美的情侣。” “看不出来。”杜文打断了白骥的叙述,满是怀疑的道,“他和你之间看起来很普通,甚至有点生分,你们根本不像是青梅竹马。” “他爱我。”说这句话时,白骥察觉到心脏颤抖了下,“所以,他会和你对抗,在你拿我的性命作威胁后,他屈服了,后期的强暴变少了,也是他求情的缘故,对不对?我醒了后,也不是他主动走的,而是你把他逼走的,因为你不能让他呆在我身边。他爱我并且觉得对不起我,当你不再能拿我的性命当把柄时,他也不能再留在这里了。” 杜文很想掩饰,但是他额头的青筋已经暴露了内心的愤怒:“谁告诉你这些的?” 白骥耸耸肩膀:“没有人。” “不可能!” “哦,我想起来了,你有个女秘书跟你一起来过,在病房外是不是?挺漂亮,胸挺大,尤其是被你的经理……叫什么来着?客户经理?体验经理?唔,我记不太清,反正是个经理。我不太理解啊,女人的胸捏来捏去有什么好的,不就是软点吗?” 杜文对白骥的调侃完全当耳旁风,急勿勿的拨通手机,对着那边压低了声音咆哮一通。当他挂了电话,恶狠狠的瞪向白骥时,却听见一把悠闲的语气:“没人告诉我任何事。” “你还想骗我!?” “真的。”白骥以一种怜悯的目光望过来,“你刚刚杀了你一个忠实下属,我只是猜不中你是杀了男的呢还是女的?” 杜文怔了下,迅速拨了回去,当他听见那头传来的回答时,犹如一盆冷水从头顶浇下,表情全都变了。 “你根本不了解我和陶立间的事。”白骥的微笑里满是嘲讽,“你只是特别害怕重蹈我的覆辙,尽管你一再在心里强调我在撒谎,不要相信我,却还是做了会后悔的事。因为我编的是那么像模像样,就和真的一样。” 杜文的脸由青转红,咬牙切齿的模样似乎下一秒就要扑上来。他忍了,硬生生的忍了下来,道:“你到底是怎么让陶立帮你报仇的?” “陶立有家人,而你又对我这么关怀备至,他知道了这一切,想来想去,似乎唯一能做的就是用自己的血来向我道歉,保全家人的性命。”白骥挑了挑眉,点头道,“你对我做的那些事终于第一次起了正面效果,反正只要知道的人,都会觉得我心理变态,一个精神病做什么都不奇怪,不是吗?” 两支手机都在拼命响着,白骥潇洒的把手机扔给杜文,一跃身趴回沙发上,懒洋洋的道:“我歇一会儿,你说的对,我确实要多休息。” 杜文一脸扭曲的拿起电话走了出去,先把白骥的关机,随后接通自己的,还没来得及讲话,那边就劈头一通臭骂:“到底是怎么回事?谁做的?怎么做的?操,这事没完!” 杜文恨恨的道:“当然没完,这只是开始!” “怎么回事!?” “白骥回来了。”说这句话时,杜文察觉到内心的恐惧,“那个家伙在用这种方式宣告,他回来了。” 第十五章:疯狂 无论杜文抱着怎样的心情,白骥确实回归了,他的名字随着鲜血迅速传遍了省内,混道上的,地盘是最重要的。传遍全国的名声,那基本上也是通缉榜上有名的,这辈子是倒着数秒过的了,大部分人还是在省市内混混就好。 白骥的回归有些特殊,不仅有着心狠手辣、老谋深算的评价,更伴随着能忍、够狠、以及够骚的说法,道上的人提起来,在佩服之余又心情复杂。大部分人在赞叹过后,都以惋惜的口气说:“可惜是个二椅子,给人骑的,好好一大老爷们,干什么做个娘娘腔?” 有这样想法的人大多数在和白骥第一次见面后就打消了这个念头,他尽管有些大病初愈的虚弱感,但行动举止没有丝毫娘气,应答得体,大大方方的,至少从外表上是个纯爷们。 白骥捅了马蜂窝。 三起命案的消息传来后,道上的人都这么想,存着幸灾乐祸的心情看几方势力怎么收场。面子对道上的人来说就是脸,脸砸了,以后也没的混了,无论怎么算计老大的位置,现在老大被人这么掀了,场子必须找回来。 几个势力一合计,居然就这么仗着人多正面杀了过来。杜文得知消息后气得七窍生烟,一边打电话支派人一边对着白骥直飞眼刀。当事人却很淡定,刷着网页玩着游戏,还时不时品一口好茶,一派悠闲。 “你还有空玩?”杜文打完了电话,怒气冲冲的一拍桌子,“你知不知道你捅了多大蒌子?”不得不说,这口气让他很有快感,以前的他也经常这样被白骥骂完,再委屈的看着白骥替他收拾烂摊子。那时候的他只恨自己傻,做事没分寸,如今,他却恨不得白骥再捅点蒌子,他非常愿意帮忙收拾顺便再“教育”一下对方。 可惜,白骥闻言头都没抬一下,淡定的道:“不就是几个过家家吗?有什么大不了,严打都轮不上的货色。” 话是这么说,但理不是这么个理,杜文不快的道:“那你解决啊!” “行。” 杜文一下子被噎住了,虽然觉得白骥是在虚张声势,但前面已经被打脸好几回,令他不得不考虑“也许一切是真的”这个可能。 他很紧张,每次道上的事都会这样,毕竟,他天生不擅长混这个,期盼和受到的教育也和这个无关。他所有道上的经验都来自于白骥,所以,在事情闹大时,他却去了病房的隔壁休息室,泡起了功夫茶。 白骥顺着茶香驻着拐杖过来,看见杜文的举动,不禁笑了起来:“你不是喜欢喝咖啡的吗?怎么也学我喝茶了?” 杜文的手抖了下,几滴茶落在了木桌上,他斜睨了白骥一眼,没好气的道:“喝茶你也要说?” 白骥坐了下来,叹道:“你不觉得你这口气就像是和大人撒娇的孩子?” 杜文很想立刻把桌子踹飞,把滚烫的茶全泼在白骥脸上,现实中,他还是稳稳当当的把茶倒完了,心平气和的道:“随便你说。” 电话不断反馈着消息,在最初十五分钟激烈而混乱的攻防战后,这座位于市郊的医院被人包围了。杜文没有一分犹豫,当机立断道:“我们走。” “你准备了兔子窝?” 杜文张开嘴,又把话憋了回去,因为他突然想到,他的“兔子窝”和白骥的差不多,甚至连位置都半斤八两,内部结构、准备物资都没差。甚至有一所特殊屋,由于找不到施工的,他找的还是原本给白骥造的那批人。 “走吧。”杜文没有再多说,态度强硬,“时间不多,他们要上来了。” “上来就上来呗,正好我可以一次性解决。” 杜文确认白骥不是在开玩笑后,立时变了脸:“你疯了吗?” 白骥迅速抬起头,一字一句的道:“是的。” “我告诉你,医院可没有布几个人,你现在不走,等他们人来了,就算是几个混混你都吃不消!你知不知道他们是怎么看你的?他们会做什么?你……” 门在这一刻被推开,杜文扭头看去,只见到一片陌生的脸。那一刻,他下意识的挡在白骥面前,冷下脸道:“滚!” 混混们愣了下,后面的似乎有些反应不过来,真的退出去几步,其中一个小平头却往前一大步,低吼道:“杜老大,平时我们敬你一杯酒,今天你不要不识好歹!” “我说了。”杜文此刻的神情一点也不像在白骥面前那般无可奈何,冷硬而又充满了威严感,“滚出去。” 小平头迟疑了下,点了点头,一部分人退了出去,剩下大概十来个在里面,还顺手带上了门。 这是瓮中捉鳖的意图啊,杜文在心里苦笑着。 “走开,你挡着我了。” 腰上被拨了下,杜文快速回头瞄了眼,虎着脸道:“别闹。” 白骥怔了下,好笑却又更加坚决的把杜文拨到一边:“你不是要我解决的吗?” 杜文被打了好几下,一怒之下真让了开来,他心底却没有多少惊慌,他的人正在赶过来,只要拖几分钟,这几个人不算什么,再不济他也可以抵挡一阵子,这边休息的床下都绑着枪。另外,他也是好奇白骥准备怎么做,难道真变魔术吗? 白骥沉默的看了一圈,确认了这不过是一批底层混混,顶多有两个不知原委的中层愣头青,手里最像样的武器是西瓜刀,还有人拿着螺丝启。看起来老大们还只是等着看笑话,并没有认真,他一点也不介意再加一把火。 白骥对着最前面的小平头抬了抬下巴:“你过来和我说说话。” 小平头明显愣了下,露出一脸怒容:“你他妈是谁啊?叫我过去就过去?” “你叫鲁严,跟着你家老大七年了,是不是?” 小平头又愣了下,更加大声的吼了回来:“是又怎么样?” “鲁严,你和我说话也不敢?”白骥不太笑得动,就把眼睛眯起来,看起来像是在笑,“你想做什么我都知道,连站在我面前都不敢,还谈什么大事?” 鲁严似乎有些进退两难,背后小弟在看着,他总觉得拉不下脸面。和左右嘀咕了两句,让小弟们散开呈包围状后,他才磨磨蹭蹭的走了过来,手中还紧紧握着那柄西瓜刀。这架势,如果看不到白骥,还以为他面对的是什么怪物,这就是名声的好处,哪怕第一次见面,无形中就占了优势。 当然,白骥这样的“名声”,不是谁都愿意用的。 他不等鲁严开口,人一过来就悠悠的道:“你想当老大,找我算帐不过是搞个立场。” 被当众揭破心思,鲁严的脸色顿时一变,西瓜刀握得紧了紧,似乎随时准备砍下去。 杜文在旁边看着一后背冷汗,白骥却仍旧面不改色的道:“你就算砍了我,还是坐不了老大。”这一句阻止了鲁严的冲动,“你看看你带的都是什么人?一群炮灰。整天打打杀杀就能成事了?没脑子的都进去了,没脑子不进去的都死了,连残废都不要想捞上。你跟了你老大七年,什么事不知道,现在老大死了,帮里却说要替老大报了仇才有资格坐头把交椅,你怎么不想想,谁有资格这么说?他们这么说了,你居然还真就这么过来了?你脑袋长来是图好看的?” 这话显然全中,鲁炎的脸色变幻得精彩极了,握着刀的手却越发松了。 “你要是听我话,我会让你坐那个位置,因为我是这世界上唯一愿意让你坐的。” 鲁炎终于逮着了反驳的机会,立刻道:“为什么你愿意让我坐?” “因为我对那个位置不感兴趣。” “你怎么会不感兴趣?” 白骥笑起来,望了望杜文。鲁炎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犹豫了下,压低了声音道:“你要报仇?” 白骥终于笑出了声,用一只手拍了拍鲁炎的肩膀,道:“傻娃子,你以为你压低声音说,他就听不见啦?” 鲁严的脸一下子红了,随即又意识到什么,往后急退一步,结结巴巴的道:“别、别碰我,你这个二椅子!” 杜文当然都听见了,也看见了,一肚子的火却没办法。他觉得鲁严根本就是个傻逼,纯的,怎么这种纯炮灰就被白骥撞上了?这次再不成,白骥的名声可就真的打响了,这在道上也是有好处的,至少对洗刷过去的丑事很好。 鲁严又和白骥凑在一起说了一番话,之后,就这么头也不回的带人走了。 杜文已经不再惊奇,阴着脸道:“你做了什么?” “只是给他讲了几桩陈年往事。”白骥在沙发上挪了个舒服的姿势,道,“他急着去找别人麻烦,暂时没空来管我了。” 杜文撇了撇嘴,片刻后,他低声道:“你真的不生气?” “什么?” “他那样说你……” 这话一出口,杜文就知道糟了,白骥的眼神瞬间黯淡了下来,他正想着该怎么补救时,白骥又突然道:“哦,对了,你在这边布的人里有扎子,不是警方的,不然他们不会来的这么快。” 杜文先前就有所怀疑,也不想抬杠,当下就问道:“谁?” “谁最先进来就是谁。” 话音刚落,一个人影就闯了进来,杜文一看,眼睛就眯了起来。 第十六章:手段 白骥等着杜文去清理人,等着等着就睡着了,这几天的事情消耗了他大部分精力,大病初愈的身体随时随地都会处于休眠状态。 在梦中,他似乎又回到了过去,刚出校门的杜文和一颗嫩芽差不多,一掐一手水。这样的画面没持续多久,嫩芽瞬间就变成了苍天大树,占着他的阳光,把他遮入了阴影中。等他惊出一身冷汗醒来后,映入眼帘的是柔和的灯光,和坐在灯下捧着电脑不知道在干什么的杜文。 白骥爬起来,腰酸背痛的,活动了下,道:“几点了?” “五点多。”杜文合上电脑,道,“饿吗?” “嗯,有鱼吗?” “有。”杜文点点头,“我去叫厨房做。” 白骥所属的病区单独占了一层楼,不仅有医护休息室,还有单独的厨房和清扫工,可谓是待遇优厚。未来这病区撤了,杜文也保证医护人员可以分配入大医院的肥科室,自然人人抢着来。 饭上来时,白骥突然问:“我有件事想问你。” 杜文眨了眨了眼睛,道:“什么?” “你在我身上花了多少钱?” “没多少。”这话一脱口而出杜文又后悔了,明摆着的撒谎也恁没意思了,他们之间早就过了这阶段了,他坦白道,“三千多万吧,毕竟有些不是专门为了你,还是有收益的。” 白骥点了点头,道:“那我给你扣掉吧。” 杜文一愣,问:“扣什么?” “我接受你的事业后,把你花在我身上的这部分扣掉。”白骥微笑了下,“怎么样,我是不是很宽和大度?” 杜文脸上的肌肉一抽,正好门开,厨房上菜了,反驳的话就没能说得出口,拿起筷子默默扒了几口饭后,他的心情也冷静了下来,不那么冲动了。考虑来考虑去,他反而觉得白骥说的没错,这确实是宽宏大量了,他们的立场如果对调,恐怕他是没办法做到这一点的。 他抬起头,想说点缓的话,却发现白骥还没动筷子,想着是不是身体不舒服,开口道:“菜不合胃口?” “还好。”白骥握着筷子试了试,道,“就是筷子用不顺了,给我拿个勺子。” 杜文这才想起来先前白骥吃饭都是用勺子的,他的那双手被重点“照顾”过,一来防止逃跑,二来也是因为十指连心,即不伤害根本,又可以给予最大的痛苦。他望了望菜,都比较重口红汤,估计厨房是以为他要吃饭,如果是白骥的,应该更清淡,而且也不会放筷子。 “我叫厨房给你重做。” “没必要。”白骥瞄了他一眼,道,“别折腾人了,我又不是不能吃。” 杜文没说话,看着白骥颤巍巍的别着筷子,皱着眉头努力夹起那块鱼腹肉,却因为用力不当把筷子夹成了X型。鱼腹碎了,掉回盘子里,他也看不下去了,按住再想试的白骥,把鱼骨抽出来,肉一块一块挟好,和着饭一起夹到白骥嘴前。 白骥的嘴唇闭着,冷冷的望着他。他有点想退缩,脑中却浮现出刚才的场面,又莫名心酸,筷子仍旧摆在那儿不离开。 过了大概一分多钟,白骥才慢慢张开嘴,把饭菜吃下去,有了第一口后面就容易了。杜文很快侍候白骥吃完了这顿饭,他的筷子还没来得及叉进自个儿的碗里,就听白骥道:“明天开始找律师和会计,清算财产,我希望你的一切尽快过到我名下。” 杜文真心认为他的脾气有长进,至少,听见这样的话一点也不激动。 “你有能力守住吗?” “你这几天打脸还不够?” 杜文没吱声,把电脑拉过来,播放了一段视频。场景是在医院附近,因为那家餐馆的名字很独特,白骥听季雨说过,饭菜惊人的难吃所以印象深刻。几个人从昏暗中冲了进去,即使视频模糊,窗户中闪出来的刹亮还是表明了发生的事。 这是一批亡命徒,基本上都背着命案,活一天是一天,什么也不在乎的,拿着枪就敢杀人赚钱。就算是以前的白骥对这种人也头疼,毕竟,他一直做着洗白上岸的打算,这种人是一点也不想沾。 “你睡觉时发生的事,我们的点,一锅炖了。”杜文的口气冰冷,“死的这批不说是亲信,也是非常可靠的老人了,你料到了?” 白骥反问道:“你料到了?” 杜文没说话,只是把视频继续播下去,在里面冲杀一通的亡命徒出来后,好巧不巧,就被疾驰而过的一辆重卡卷进了轮下,唯一一个跑掉的,还被车上翻倒的渣土埋了。司机跳下车,镇定的查看一番后,转眼就不见了人影。 “重卡是套牌车,在附近帮工地拉货,驾驶室里有提神饮料,司机是干净的。” 白骥默默看着,突然插了句:“自愿的?” “当然自愿。”杜文淡淡的道,“工地开在这儿不关我的事,只不过正巧这块地便宜,有人来买而已。那个老板吝啬,给的工资又低,渣土车不多拉几趟,不超载不熬夜怎么赚钱?出事只是迟早的。” “那也没这么巧的。”白骥紧紧盯着杜文的眼睛,“你做了手脚。” 杜文垂下眼帘,抿着嘴,沉默了半天,才说道:“这批人进去后,我在那边弄了个车祸,拦了路算好时间放人,等他开过来,对面过来的车打远光灯。” “太复杂了。”听完后,白骥道,“只要一个环节不成功,你这就是个笑话。” “不成功就按照我的规矩来。”杜文终于显露出几分老大的样子,镇定自若的道,“进局子也好进坟也好,随便他们,反正……” “反正你是清白的。”白骥接了杜文接下来的话,微微一笑,“我该夸你青出于蓝胜于蓝吗?” 杜文过了许久才轻声道:“我不想的。” “司机做了?” “让他在ATM机上捡了笔钱,估计跑了。” “做了好。” “他是无辜的,况且把他做了不是反而露破绽?本来已经成功的事,他绝不会想到别的。” 白骥一笑:“他用套牌车,下车查看后立刻就跑了,车都不要,你觉得这可能是第一次犯事的?” 杜文仍旧坚持道:“这不关我的事。” 白骥观察着杜文的表情,突然道:“你故意选他的吧?” “不是。” 白骥意味深长的道:“你现在意思就是,我只要接手你的产业就会涉黑?” “你的做法太直接了。”杜文努力放软声音,“我好不容易才洗白的,你要把这一切都毁了?你拿去没关系,这是该你的,可是你何必再花苦心一切重来?” 从感情上看,白骥是真的想毁掉,但是杜文说的没错,他已经没业务把一切推倒重来了。毕竟年纪大了,身体的后遗症也不少,需要长期保养,他根本不可能再和以前一样了。 “况且,你不可能做的和我一样。”杜文突然道,“你太重义气了,不可能舍得牺牲那批人。” 这一点,杜文说的没错。 白骥轻声道:“可是你这样做,又有什么好处?那帮亡命徒死了,你的人也死了,平手不是这么平的。” “扎子交待了,那批人里有他的联络人。” “谁?” “不知道。” 白骥愣了下,随即明白过来:“所以你就把这一批人都清掉……好,很好,你确实够狠。” “他们都是涉黑那部分的,干这个就要有这个准备。人可以再找,我不在乎,但我绝不能放任身边有背叛者。” “出来混的总有天要还。”白骥接口说完,房间里出现了小小的寂静,之后,他道,“我的还完了,接下来该你了。” 杜文犹豫了下,随即像是放下了负担,认真的道:“没问题,我来还,只要你让我在你身边。” 白骥看着这样的杜文,道:“再做条鱼,我没吃饱。” “好。” 第十七章:人情 在等鱼上来的空闲中,白骥趴在病房的桌子上想了会儿,突然道:“其实你早就知道身边不对劲了吧?” 杜文看着电脑,头也不抬的道:“什么?” “卖地,找渣土车司机,安排车子,这些不是一朝一夕能做好的,更不可能是你知道对方出手了再安排的。”白骥手指曲起来,慢腾腾地敲着桌面,“其实你早就知道身边有扎子,只不过一时没办法分辨,所以你才把这些都安排好,就等着有机会下手。你习惯于万无一失,总是在一个方案外面再布一个方案,计划A后面是计划B,然后还有计划C。” 杜文没应声,更加专注的盯着电脑。 白骥打量着他的样子,嘿嘿一笑,道:“你还是这么弯弯绕,有话有事总是闷在心里。” 杜文这才抬起头来,面无表情的道:“我只是觉得说出来也没办法解决而已。” “那很好啊,坚强自力。”白骥道,“不过,我以前怎么没察觉出来?你看起来倒是挺可爱的。” 杜文撇了撇嘴,没有再辩解,他发觉和白骥作对不管输赢,倒霉的总是他。赢了内疚,输了头疼,想来想去,最好的办法就是当作没听见,该干嘛干嘛。 白骥也不是追着耍嘴皮子的人,讲了几句没有回应,也就闭了嘴。这一天晚上似乎是个转折,他们之间的关系进入了一段平缓期,互相小心翼翼、又充满了试探与谨慎。他们像两只雄兽,时刻准备把对方的致命弱点找出来,许多时候又要互相配合抵御外敌,在外人看来,他们俨然是同一战线的,甚至有人说,“杜老大迷恋白骥,情根深种,难以自拔”。 不过,这其中自然也有坚决不相信的人。 “你怎么会和姓杜的混一起的?”老张冲进病房时,脸上的表情都扭曲着,配上高大的身材,简直像是头发情的公牛,几个保镖跟在后面拦,活像挂在他身上的玩具,“别他妈告诉我你们现在又和好了?我告诉你,白骥,你喜欢男人我不管,你喜欢被男人操我高兴,但是你要是说对杜文心软,我他妈现在就干了你,干到你哭爹喊娘求饶再打醒你!操!” 白骥沉思了片刻,道:“我以前有被人干到哭爹喊娘?” “有啊。” “谁?” “我啊!” 白骥扑哧一声笑出来,有笑声却没表情,看起来份外诡异:“是谁都不可能是你。” 老张的脸立刻涨红了,一拍桌子:“你他妈要不要来试试?老子的……” 白骥突然打断了老张的“苦口婆心”,道:“当时做了那事,目前还活着的,只剩你了。” 老张一怔,手指头神经质的点着腿,想了想,突然一咬牙一跺脚,道:“行,只要你愿意,随时欢迎你来干!想怎么干就怎么干!我随便你!” 白骥有些好笑的看着老张,过了一会儿后,他道:“硬不起来。” “啊?” “对着你,我硬不起来。” 这话说的实在有些过了,老张的脸刷得变得惨白,站起来一脚踹飞了椅子,指着白骥的鼻子怒骂道:“姓白的,你别不识好歹!我是喜欢你才这么低声下气的,不然你算个屁!” 白骥淡淡的接口道:“是啊,所以你想上就上了,也不管我愿意不愿意。” 老张被白骥这态度噎得一口气提不起来,指过去的手不直了,气势也没了。 “你喜欢我,我就该喜欢你?你说我不识好歹,可是,当年的事你也没出什么力吧?你是救了我呢,还是让我少受点苦?说实话,我宁愿你弄死我,我在地下承你这份情,下辈子还。但你现在干的这事,还想叫我承你的情?张恒,你脑子是不是被精虫上了?你当我是什么人?上着上着就上出感情来了?” 老张惨白的脸逐渐转成黑的,一口气在喉咙转了一圈,又咽了下去。他把倒下的椅子扶起来,坐了会儿,语气软了下来:“你为什么就不喜欢我?我有哪点不好?姓杜的那样对你,你都没碰他一下,你想想我怎么对你的?”见白骥又要开口,他抢先道,“除了精虫上脑这件事外,其他的,公也好私也好,我有哪里对不起你?你凭什么就喜欢他不喜欢我?” 老张说的这是实话。 俩人当年的势力完全不可共比的时候,偏偏地盘临在了一起,小弟们着实发生了不少冲突。白骥本来已经做好拼硬仗的打算,不想吃了一顿饭后,老张却提出了联合的邀请。这是他的一个坎,如果当年老张决定向他动手,他肯定要元气大伤,毕竟俩人之间的实力差距有点大。 这确实是份人情,而白骥后来也一直没有机会还。 “我喜欢杜文是以前的事了,我现在喜欢谁也不关你的事。”白骥想了想,道,“但我欠你的,就用你欠我的还了。” 老张皱着眉头,问:“什么意思?” “我不会再追究你上我这事,不过我一直欠你的这份情,也就一笔勾销。”白骥道,“我们两清。” 老张愣了会儿,突然站起来,又把无辜的椅子踹飞,怒道:“谁他妈和你两清啊?我告诉你白骥,我上过你了,你就是我的人了!我管你是男人女人还是太监,总之你是我的人!” “滚蛋。”白骥平静的道,“以后别让我看见你这张脸,见一次一条腿,第三次就让你变太监。” 老张怒气冲冲的走了,临走前还冲着进来的杜文吐了口浓痰,正好落在鞋子边上。 白骥看着杜文小心翼翼躲闪的表情,不禁好笑:“还是这么爱干净,真是好孩子。” 杜文眼角一抽,没理会这调侃,把一大把文件递了过去:“签字吧。” 白骥拿起笔来签了几页,偶然瞥到某一行,道:“你又把我们当年住的房子买回来了?” 杜文张了张嘴,小声道:“我从来就没卖过。” 第十八章:“温情” 白骥点点头,说:“卖了吧。” 杜文一愣,道:“你不要了吗?” “要来干嘛?”白骥头也不抬的签著名,道,“提醒我有多蠢,还是提醒我你有多狡猾?”他抬起头来,看着杜文木然的脸,伸出手去拍了拍,似笑非笑的道,“你怎么在我面前就这么小孩子呢?我们是什么关系?” 杜文抿了抿嘴,道:“合作者?” “讲的好。”说完,白骥反手就是一耳光,他恢复得还不够好,拳头还不够硬,所以,还是用耳光比较方便,“最后的机会,你是要杀了我呢,还是继续这么下去?” 这一巴掌的力道并不大,杜文呲了呲牙,看着白骥平静的表情,恨恨的咽下了血沫,道:“我说过,我欠的我会还。” “很好,有种。”白骥把文件一合,递过去,“就这么办吧。” 杜文拿过文件,走到门口,抱着恶心人的想法转过身来道:“你就这么把文件给我,不怕我搞鬼?你现在可以依靠的只有我。” “你会搞鬼?” “……也许会。” “那你就搞呗,我又没办法。”白骥开始换衣服,懒洋洋的道,“不要浪费时间,人生苦短。” 从杜文的角度,白骥正好背着光,窗外的阳光洒进来,像是给他镀上一层漂亮的金边。那原本健硕的身材上如今消瘦了许多,遍布交错着许多伤痕,还有手术留下的刀疤。这样的一具残缺的身体却如同艺术品般散发着莫名的魅力,他一看就移不开眼了。 “还有事?”白骥即不羞愧,也不躲闪,脱光病号服后不急不徐的换着运动装。 “没、没事。”杜文像是被窥破了心思般有些慌张的答道,临出门前又忍不住看了一眼,恍惚间,他觉得这幅场景似乎烙进了心底,深刻而无法抹去。 这个男人被打倒,被蹂躏,被活活埋进最可怕的地狱,可是,他仍旧顽强的爬了出来。这一刻,作为白骥唯一畏惧的对像以及弱点,他突然有些窃喜,甚至比以前被视为情人更兴奋。 我真他妈是个变态,暗骂了一句,杜文匆匆离开了。 白骥的号召力比杜文预料的更强大,在“血腥拜访”之后,不少人开始闻风而动。他们如同闻着腥味的鲨鱼般游过来,放出触角试探着虚实。他想像中无人问津的凄凉场景并没有出现,首先表示善意的,就是新近坐上老大宝座的鲁严。 这个原本的大混混举办了一场盛大的酒会,人模人样的穿着西服,带着一帮小弟恭贺白骥回归——搞的像是出狱揭风宴一样! 杜文自然也受到了邀请,并且亲眼见到鲁严像是对待道上前辈般扶着白骥出场,在全场举杯后,气氛逐渐热烈了起来。白骥身边全是一堆曾经围着他转的人,这令他份外不忿,似乎一夜之间他就不再重要,但实际上,他在白骥的经济来源集团中还占据着重要地位。 白骥离不开我的,你们这帮白痴! 唯一令他安慰的是,这帮人中并没有几位重量级的前辈大佬,全是一些新兴的势力。鲁严是穿针引线之人,此时正陪伴白骥在左右,一付小弟的态度,令他颇为看不上眼,同时又暗中警惕。 然而,最令他震惊的是,宴会进行到一半时,鲁严带了一个英俊的年轻男人来到白骥身边,虽然双方并没有什么出格的举动,但莫名的,他就是觉得这个男人有点不同。这个猜测在年轻男人附下身吻白骥的手背时得到了证实,那一瞬间,他的心里不由得充满了杀意。 宴会直到半夜才结束,十一点时,杜文找到白骥,道:“你该休息了。” 白骥正放松的倚在包厢的沙发上,闭着眼睛,年轻男人在后面轻轻给他按着肩膀,场面很正常,却满是暧昧——至少在杜文看来是如此。 “几点了?”白骥似乎睡着了,揉了揉眼睛,哑着嗓子问。 年轻男人抢先答道:“十一点十分了,白爷。” 白爷?这个称呼令杜文眼睛眯了眯,白骥居然还有勇气听这个称呼,真有点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不如说,白骥心理的恢复速度令他颇为不解,又隐隐有种陷阱的感觉。 “回去吧。”白骥一派自然的指着杜文对年轻男人道,“叫文哥。” “文哥。”年轻男人立刻低了低头,恭敬的道,“我叫冉晨,以后还请文哥多关照。” “嗯。”杜文矜持的应了声,望着白骥一付欲言又止的表情。 “小冉是我的人。”白骥瞄了眼杜文,微笑着道,“人老了,身边有个人陪着也好。” 杜文的脸色刷的变了,他没想到白骥居然这么明明白白的说出来。他嘴唇颤抖了下,最终还是一句话没挤出来,丢下句“我在车上等你”就出去了。 包厢的门一关,白骥顿时脱力般瘫在沙发上,冉晨赶紧绕过去扶住,轻声道:“要不要给您拿药?” “不用。”白骥翘了翘嘴角,却再也维持不住微笑,“老啦,这付身体不中用了,杜文这个毛头小子也能吓住我了。” “白爷您没事的。”冉晨语调平静的道,“我很佩服您。” 白骥似乎漫不经心的道:“所以才通过鲁严来毛遂自荐?” “是的。” 白骥冷笑了下:“我倒不知道我的魅力这么大,早知道这样,当初建个后宫多好,也不用只相信杜文这个白眼狼。倒是你,这么突然来,图个什么?想杀可得乘早,越往后越不好搞了。” “别人怎么想我不管,但我是真心敬佩您。”冉晨不急不徐的道,“我知道您还不相信我,没关系,不管您要求什么,我都会很乐意的。” 白骥疲倦的挥了挥手:“表忠心就不用了,先扶我上车,不然杜文那个小王八蛋又要折腾了。” 杜文确实在胡思乱想,在他看来,白骥应该像个和尚一样过下半生才对,没人能够承受那样的暴行后还对性有兴趣!这完全不正常! 白骥是个怪物!打不死的怪物! 不知不觉,杜文的内心开始有了这样的念头,他自己都没意识到。半个月后,这个念头得到了进一步的强化,原因是有一间属于他的小公司宣布破产,得知这个消息后,他几乎是狂暴般地冲进了白骥的病房。 “这是怎么回事?”他把一张文件扔向白骥,“这是你做的对不对!” 冉晨灵敏的一把抓住了文件,小心摊平放到床桌上。 白骥瞄了一眼,道:“有什么问题?” 杜文的声音都气得发抖了:“为什么对这家公司下手?” “因为对这家公司下手,你最痛啊。” 白骥轻描淡写的口气让杜文一下子愣住了,他张了张嘴,挤出一句干涩的话来:“我以为我们是合作者。” “我们还曾经是爱人。”白骥抬起下巴,冷冷的道。 “这家公司一点也不碍你的事,这只是一家小公司而已,和你完全没竞争!” “但是这家公司里有你搜罗来的,所谓为生活所迫,不得已混黑道的人。”白骥以一种嘲讽的口气道,“你给了这家公司最大的支持,甚至送员工上大学,补习班,让他们走上正道。”停顿了下,他笑道,“真是感人,这是你的赎罪吗?” 杜文绝望的喊:“这完全不影响你!” “影响了。” “哪里影响了?” 白骥一字一句的道:“我看它不顺眼。” 杜文一付不敢置信的表情:“什么?” “我看它不顺眼,这就是原因。” 杜文发疯般一拳揍过去,挥到一半被一直戒备着的冉晨一把接住,按在空中:“文哥,有话好好说,白爷也是为了你好。” “什么为了我好!?”杜文狂躁的大喊,“你算什么东西,滚!” 事实上,冉晨没有滚,反而更加强硬的和杜文纠缠在一起,令他动弹不得。 “顺便说一句。”白骥似乎早有准备,慢腾腾在桌上的电脑打开一个图表文件,“你努力想要培养的这些人中,毕业率不到40%,其中,毕业后开始正经人生的只有10%,而这10%人中,仅有1%的人成家立业,剩下的都重新回到了道上,做一个混混。而你交的学费呢,据说有很大一部分根本就没有到学校手里,有些人连入学通知单都是假的,你怎么这么不小心呢?” 无视杜文难看的脸色,白骥温柔的道:“所以,我是为了你好啊,小文。” 杜文想要发疯,却不知该对谁。他这么做,不仅是因为白骥,更是为了死去的父母。他一直想要去拯救些什么,一次偶尔的机会,他听了一个欠债妓女因为家庭所迫的哭诉,查证属实后出钱替她还了债,送她去上了速成班,以一技之常过上普通人的生活。 这件事令他压抑的心情得到了一丝莫名的安慰,所以,他成立了这个小公司,以匿名的方式帮助别人,缓解内疚的煎熬,为黑暗的内心带来一丝光明——这确实是一种赎罪。 现在,这温情的假面现在被白骥撕了个干干净净,他不得不面对丑陋不堪的现实,突如其来的打击令他痛苦得说不出话来。 看着杜文失魂落魄的走出去,白骥转过头看向电脑屏幕上的图表,成功的峰值曲线从最高到最低,仅仅只用了八个月。 他冷笑一声,合上了电脑,开始准备复健。 第十九章:上岸 杜文的心情就像狂风暴雨,他冲回家中,铁青着跑进健身房,衣服也不换对着拳袋就是一通猛揍。他不喜欢对手下发泄怒火,白骥奉行喜怒不形于色,他以前就经常听白骥说“你表露得越多,越让人觉得肤浅”,不知不觉中,他也习惯了这样的做法,有什么不快自个儿发泄,绝不向别人表露半分。 唯一的例外就是白骥,在白骥面前,他始终无法放下那一分倔强与幼稚。 “杜哥,休息下吧?” 温柔的声音令杜文停下了动作,抱着沙袋喘了口气,他扭头看向门口的人,那张熟悉的脸此刻却激起他强烈的反感。 上次“闯病房”事件发生后,关志强被杜文领了回来,他很恼火关志强的自作主张,但要他真做出什么重罚,又下不去手。他第一反应就是赶走关志强,说了后,这家伙也不反抗,就这么收拾了行李离开,然后,呆在房子外面,不走也不吱声。 每次杜文进出时都能发现这么个人,来来回回几天后,关志强居然不知从哪弄了根绳子要上吊自杀。这种戏码着实把他震住了:一个大男人,怎么有脸皮做出这种事来的? 当初他家破人亡时也有过自杀的念头,却是计划找个楼顶一跃而下,虽然最终没做,可是让他在别人家门口上吊,哪怕是仇人,也实在是丢脸到不行。 关志强最后还是留了下来,只是变得小心翼翼的,不多做一件事、多说一个字。上次白骥确实把他吓得不轻,尤其是季雨恨他拖累人,故意威胁说要不打麻醉,活生生把他的眼角膜剥出来,恐怖之极。 “没你的事。”杜文喘了口气,又开始挥拳头,刚打了几下就感觉身边多了个人,他扭过头去,看见关志强担忧的脸不禁有些心烦,“什么事?” “你的拳头紫了。” “不关你事。”杜文道,“该干嘛干嘛去。” “不疼吗?” “你烦不烦?”杜文终于忍不住吼起来,“关你什么事?” 关志强畏缩了下,还是坚持不懈的道:“我只是问问,你这样子……” “我什么样关你什么事啊?”看着关志强靠近过来,杜文想把人推开,却把关志强推了个跟头,他怔了下,放软口气道,“没事就出去。” “我没事,你打我好了。”关志强鼻血都流出来了,惨笑着道,“你动手,我不疼的。” 杜文的眉头皱成了一个川字:“你如果没事就滚,我现在不想看见你这张脸。” 关志强镇定了下,像是鼓起勇气般道:“杜哥,有件事我想说。” 杜文又转向沙袋:“有话快说。” “有人想和你见个面。” “谁?” “王昊。” 杜文的拳头定在沙袋上,转过脸,狐疑而严厉的看向关志强:“你去找的对方?” “不是,对方找的我。”深知杜文本性的关志强赶紧解释道,“都是明面上的,我没有任何想法,对方就是请我传个话。” “干嘛找你?” “因为他联络不到您的人了。” 杜文一呆,问:“怎么可能?我不是叫他有事……”他蓦的住了嘴,快速跑回办公室,翻出手机打了一通后,这才惊讶的发现亲信都被调走了,外围的全被辞退,道上的没法辞退,只有调得远远的。 他整个人都在颤抖,气得不行,白骥的动作实在太快了,这才几天,他就变成了一个孤家寡人。原本的设想可是反的,他掌控一切,白骥是孤独的,不得不依靠他。现在,他身边倒是空荡荡的了,唯一剩下的居然是个替身。 这算是什么讽刺? “小关。” 改变的称呼令关志强精神一振,忙应道:“嗯?” “给对方回个话,约个时间。” “好的,杜哥!” 白骥知道杜文和王昊见面的消息,是当天傍晚,他盯着冉晨的眼睛,问:“你说他和王昊见面?” “嗯,有人这么传。” “王昊不会自己约人的,找谁传的话?” “据说是个长的很像您的人。” 白骥哦了一声,微微一笑:“还真是好笑,当初也是我把王昊介绍给杜文的。” 冉晨眨巴下眼睛,问道:“谁是王昊?” “道上的一个老头子,你可以把他想像成和事佬。”白骥打量了下冉晨,问道,“你原来到底干什么的?王昊名气还是有点的,只要混过两天不可能不知道。” “我是唱戏的。” 这个答案有些出乎意料,白骥一怔:“啊?” “学京剧的。” “卖身的?” “不是,就是唱京剧的。”冉晨一点也没介意,一张脸笑起来份外青春,“我是部队戏曲团的。” 白骥懒洋洋的道:“你好好混你的部队不就行了,跑来道上混是吃饱了撑的啊?” “因为我崇拜您。” 白骥一脸好笑的道:“崇拜?我好像没见过你。” “嗯,我第一次见您是在……”冉晨迟疑了下,有些拘谨的道,“是在一个视频里。” 白骥没什么表示,淡淡的道:“我有没有很性感?” 冉晨的紧张这才消失,笑起来:“很性感!” 白骥无奈的摇了摇头:“这样你还崇拜我?” “嗯,因为您在视频最后都没有放弃反抗。”冉晨有点不好意思的道,“我一开始还以为那是剧情,后来才知道是真的,而且您还复出了,我就想见见您。” “然后呢?” “鲁严认识我的战友,我就让他帮个忙,本来只是想见见您,可是……” “不要说你爱上我了。” 冉晨红了脸,立刻道:“不是,我是崇拜您,真的!没有别的意思!” 看着冉晨认真的脸,白骥知道这不是实话,却没有拆穿,只得没好气的道:“你家人知道你在干什么吗?” “我妈去逝了,爸再婚生了个弟弟。”冉晨笑眯眯的道,“我还年轻,想试试不一样的生活。” 白骥意味深长的道:“年轻太冲动,有时候是要付出一辈子代价的。” “没关系。”冉晨道,“我还年轻,还有时间。” 恍惚中,白骥似乎看见一个年轻人,贫穷而且视野狭窄,只想着凭自己的实力在道上闯出名气,能给母亲和弟弟提供美好的生活。只不过,随着岁月的增长,他逐渐认识到自己有多愚蠢,但已经没有回头路了。 “随便你。”白骥没再“好心”下去,“以后不要后悔就行。” “谢谢白爷。” 冉晨笑起来似乎像个小太阳,比当初的杜文更加灿烂天真,白骥看在眼里,心中却是一片平静。他不再是过去的那个他,不再盲目的寻找通往上岸的路,因为他知道,根本没有这样一条路。 第二十章:四人 白骥还没有出院,他的复健缓了下来,虽然依靠拐杖能够勉强走路,但毕竟和正常人不能同日而语,更不可能奔跑。碰上长一点的台阶或者斜坡,他一个人根本爬不上去,还是得靠人扶,这时候,冉晨的重要性就越发突出了。 比起当初的杜文来,冉晨更加内敛与冷静,这个孩子有着不同于杜文的沉稳,似乎是与生俱来的。白骥有天来了兴致,让冉晨唱了一段京剧,他对戏剧完全没感觉,但是冉晨穿着便服唱的这段青衣还是令他觉得有股别样的风情。 “你不继续唱戏可惜了。” “白爷喜欢京剧?” “没,这种艺术我这粗人不懂。”白骥摇了摇头,道,“我都不记得上次听歌听的是什么了,印象里还是小芳之类的。” 冉晨微微一笑:“白爷喜欢老歌的话,我也会的。” 白骥有些怔仲:从什么时候起,他所熟悉的歌已经被称为老歌了,那些他怀着强烈印象的东西逐渐打上怀旧的烙印。一时间,他有些恍惚是不是自己的时代已经消逝。 “白爷?” “嗯?” “您休息好了?再来一轮吧。” “嗯。” 白骥站起来,丢开拐杖,由冉晨半扶着送上扶杆走道。他现在已经可以轻松的走上几个来回了,只是走久了,腿还是会隐隐作痛,尤其是膝盖的部分。 在被囚禁时,他逃跑过许多次,每次被抓回来后,等待他的必然是更严厉的侮辱以及痛苦的惩罚,杜文总是气冲冲的喊“你的膝盖不想要了”,事后,他肯定会抱着腿痛得死去活来。用季雨的话来说,他浑身上下都是奇迹,尤其是那双腿,更是奇迹中的奇迹。只不过,这双“奇迹”一到阴雨天还是疼得厉害,就比如今天,阴沉沉的天空令他份外不舒服,没几走步膝盖就像针扎一般疼。 “白爷,休息下吧。”冉晨在一边瞧出不对,拉着白骥的胳膊道,“您的头上全是汗,来擦擦。” 冉晨永远是小心翼翼而体贴的,这一点至少令白骥满意的。他不再强撑,从走道上下来坐好,抚摸着膝盖直抽冷气。 “我去叫季医生来,白爷您别动啊。”冉晨有些急了,一溜烟窜了出去。 白骥在沙发上摆了个舒服的姿势,伸长了腿,皱着眉头尽力让呼吸平缓。等一阵针扎般的疼痛过去后,他察觉额头上多了只冰凉的手,以为是冉晨,懒洋洋的道:“有茶吗?” “我叫人给你去拿了。” 他猛的睁开眼睛,发觉眼前站的是面无表情的杜文,立刻条件反射地一把抓住杜文放在他额头上的手,道:“你怎么来了?” 杜文并没有挣扎,顺从的收回了手:“来看看你。” “哦。”白骥简单的应了声,“还有什么事?” “没什么。”杜文的声音冷硬起来,“就是看看而已。” “杜哥。” “文哥。” 俩人同时往门口看去,关志强和冉晨一起出现,喊着不同的称呼。关志强把水递给杜文,杜文再递给白骥。冉晨带来的是季雨,一通检查后,季雨嘲讽的道:“你带我来还不如带两片止痛药。”他刚刚和一个新护士相谈甚欢,被强行拉来份外不爽,本来就嘴不把门,此刻更是说得冉晨脸色一红。 季雨咕哝着闪人了,剩下房间里四个人面面相觑,气氛诡异。 “没事的话就散了吧,杵这儿演电线杆?”白骥也确实渴了,喝完茶打破了沉默,试图站起身再去练一趟,只可惜,他才一用力冷汗就下来了。 好笑的是,冉晨和杜文同时伸手去扶,谁也没肯退缩,俩人的手就这么撞上,结果是谁也没扶到。 关志强脸色铁青,白骥倒是笑了:“我成香饽饽了,你们这是抢饭碗呢?” 冉晨没与理会这调侃,把人扶坐好,拿了条毛毯铺腿上,才低声道:“要我扶您回房吗?” “不用,回去多闷气,只能躺床上,屁股都生疮了。”白骥往上坐了下,揉着膝盖,突然冷不丁的道,“小文,你要和王昊见面?” 杜文被问了个措手不及,表情明显愣了下才恢复过来,似乎漫不经心的道:“是啊,有点事。” “什么事?” 这话又把杜文问愣了,白骥以前不是这种打破沙锅问到底的人。换作前段时间,杜文会认为白骥是性格变冲动了,现在,他第一反应却是“陷阱”。 他瞄了眼冉晨,开口道:“他找不着我的人有点奇怪,约出去一起喝个茶,联络联络感情而已。” “你的人啊,我用的不太顺手。”白骥若无其事的道,“要不要我给你重新配几个?” “不用。” 白骥看了看关志强,一抬下巴,道:“他?太少了吧?” “也够了,反正我没什么事。”这句话杜文说的有些赌气,他身边骤然少了人手,就像一个正常人突然断了手足耳目,难受极了,偏偏又不好说出来,只好占占口舌便宜,“我忙不过来,许多事你就自己做吧,帮不了你。” 白骥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杜文往外走了几步,随口道:“你要不要来?” “什么?” “王昊。” “好啊。” 杜文的脚步一顿,扭头间的表情有些狰狞,很快又恢复了正常,应了声后就急步离开了病房。 第二十一章:背叛的背叛 王昊这个人白骥已经不太记得脸了,经历了大劫之后,他的记忆力确实有所损伤,或者说,他全身上下就没有完好无损的地方。有时候,他会莫名其妙觉得哪里不舒服,但检查又没结果,季雨一直强调这是心理因素,但他觉得,如果真有心理因素的话,第一个完蛋的就该是大脑。 那些伤痕,只要记得就会觉得痛苦。 “白爷,您不舒服吗?” 清柔的声音惊醒了白骥,他微微睁开眼,看见病床边的冉晨正望着他,没有忧虑也没有紧张,平静而淡泊,这令他格外安心。他现在最不需要的就是一惊一乍、动不动愁眉苦脸的人,比如杜文那样的,尽管对方拼命掩饰,他还是能够轻易看穿那虚张声势下面的窘迫。 没办法,他怎么没把有关杜文的记忆忘了呢? “腰有点疼。”白骥勉强坐起来,活动了下酸痛的背,道,“给我推推。” 冉晨乖巧的应了声,一双灵巧的手在他的腰上轻轻揉捏着,缓解了莫名的酸痛。他闭上眼睛,不一会儿,便有些恍惚,身上有柔软的东西覆盖下来,他知道是冉晨给盖的被子,这孩子总是轻手轻脚的,十分用心。 无论如何,白骥还是不太理解冉晨的这种感情,换作他的话,根本无法在这种情况下喜欢上一个人。这太奇怪了,不过他不准备拒绝,人都该为自己做下的事负责,他是,杜文是,冉晨也必须是。 杜文和王昊会面那天,白骥真去了。 会面地点在一个有名的茶楼,人来人往熙熙攘攘的,杜文选了一个临河包间,风光明媚,河上不时有游船路过,人声鼎沸,包间里却很安静,茶女表演了一番茶功夫后便悄然退下, 白骥执起杯品了口,很有些满意,上好的云雾虽然也算有名,却不为一般人所知,不研究的人提起来都是龙井、毛峰,谁也不知庐山云雾也是别有一番滋味。 他放下杯子,眼珠一扫,发觉包间里的人都看着他,微微一笑,道:“你们谈你们的,不用管我。” “其实也没什么特别要谈的,就是老朋友聊聊。”王昊就是做嘴皮子生意的,一说话总是显得油嘴滑舌,“白爷最近过的怎么样?” “托福,挺顺心。”白骥放下杯子,他喜欢喝茶也会做样子,茶道这一套早八百年就熟悉了,“比起以前来是好多了。” 王昊似乎笑得很真诚:“那真是不容易,看起来杜老大没少操心。” “那是。”白骥笑起来,“要不是他,我早见阎王去了。” 言辞之间完全不提过去的事,杜文坐在一边,却像是屁股里长了刺,心里毛毛的。他其实最习惯的是喝咖啡,但道上的老大们都喜欢喝茶,每次会面都是在茶楼餐馆,他也不得不习惯,经过白骥的耳濡目染,他逐渐也会装模作样品茶了,不过,此时此刻,他最想的还是来杯黑咖啡,无糖无奶。 王昊慢悠悠的道:“杜老大,上次那件事你考虑得怎样?” 他知道王昊指的是什么,最近有种新型粉,效果比大麻好,成本低廉上瘾度却非常高,而且是缓型,初始没什么感觉,到中期会突然变得猛烈无比。这种“好东西”一出来就席卷了市内的场子,多少老大眼红,他却只觉得心烦。 他的地盘在市内并不是油水最大的,地理位置却最好,几条进出的道都无法避开。王昊给别人传过话,希望他开个方便之门,当然,不是无偿的。 “恐怕不行。”杜文一口气喝光杯中的茶,道,“上次我就说过了。” “上次是上次嘛。”王昊笑呵呵的看向白骥,“有些事情呢,经历过就会有不同的想法。人生在世,及时享乐才是真的,人一死,那就什么都没有喽。” 白骥不动声色,似乎这场面和他毫无关系。 杜文眉头紧皱,道:“王昊,有话直说。” “有人托我带话,只要有了路,两成不押款。” 杜文冷笑,干脆的道:“不行。”他必须坚持比白骥做的还好,白骥能不碰,他也能。 王昊的笑容并没有消失,反而更灿烂了:“杜老大,何必呢,你坚持着白爷的做法算个什么事?” 杜文沉默了几秒,道:“我是他带出来的,坚持他的做法不是正常吗?” “杜哥,别这么说。”关志强突然插嘴道,“您和白……不一样的。” “有什么不一样!”杜文带着嘲讽道,“都是一路货色。” “可别这么说。”一直沉默的白骥道,“我可没你狠。” 杜文一时气急,包间里几个人,个个都看他不顺眼,处处和他为难。一时间,他只觉得孤独无比,沮丧之极。 “我话放在这儿了,随便你。”他站起来,没好气的道,“白骥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反正一切都是你的了。”他也不去管其他人的反应,走到门口一拉,门没开。 杜文转过身,警惕的看向王昊:“怎么个说法?” “我是好说话,可是有人不好说话啊。”王昊一脸无奈,“杜老大,我也不想的。”他转过头,看着白骥,“有人觉得这道上不干净,二椅子也想当个老大,这老大就不值钱了。白爷,你也知道我这碗饭就是各位老大给的,我也没办法,您多担待。” 白骥好笑的看向王昊:“我不担待也没办法吧?” 王昊笑了,眼中却全是轻蔑:“这事我也作不了主,要不,您和正主说话?” 白骥看向杜文,俩人眼神交汇时,杜文猛然一步跨过来揪着他的领口,拉扯到门口,道:“给我开门!” 第二十二章:反骨仔 冉晨想去拦,却被关志强死死抱住,王昊作壁上观。包厢里没外人,这么一闹,门很快开了。两个男人站在外面的小房间,一个满脸看好戏的表情,另一个脸上有着一大块疤痕,肌肉不自然的抽搐着,眼中满是恨意。小房间门扉页紧闭,一圈小弟个个举着枪,猛一看去跟演戏似的,很有几分喜剧风范。 “白骥我要了。”疤脸男一开口白骥就听出了声音,当初他去杜文公司闲逛时,这位还特地打电话来招待他,现在这么一看,当初这家伙确实被陶立害得不浅,“姓杜的随便你。” 另个男人斜了疤脸男一眼:“真不懂你的毛病,玩烂的屁股你也要,直接一枪蹦了不就得了。” “你懂个屁!”疤脸男横眉冷眼的吼完,转身就换了张冷笑的脸,“白骥,你这辈子就是被人卖的命。好不容易活下来了,居然不躲起过日子还敢来惹我,这次我不QJ你!” 白骥站直了,打量了疤脸男片刻,问道:“你哪位?” “你他妈是作死你!”疤脸男气得七窍生烟,一边咆哮着一伸出手去拉扯白骥,“我马上就让你知道我是谁!”脏话一箩筐的倾泄而出,却在下一秒嘎然而止。 场面上出现一个小小的死寂,白骥稍稍站直了,往前靠去,似乎要投入疤脸男的怀抱般,轻声道:“然后呢?继续说啊,你还没说你是谁呢。” 疤脸男僵住了,他的腹部顶着一个冰冷冷的硬物,他不可置信的看着白骥,涨红了脸:“你怎么绕过金属检测仪的?你……姓杜的,这可和我们说好的不一样!” “哦?”白骥那只空着的手伸出去,握住杜文的手,“你还不明白?这样呢?还不明白?” 疤脸男的眼睛变得血红,死死盯着杜文吼道:“你他娘的一个反骨仔,除了卖人你还会什么?” 旁观的男人终于察觉出不对来,刚要有所反应,一柄随处可见的杀猪尖刀猛然从他的背后捅了进去,他大叫一声,趴在地上蠕动着试图摆脱这样的痛苦,片刻后就再也没声了。他的脖子上开了一个狭长的伤口,出手人那一刀极为干净俐落割断了他的动脉,血柱一直喷到天花板。 疤脸男看着陌生人涌进来,他的人一个个被摞倒,由于他站在中间,反而连累手下不敢开枪,不由气急败坏的吼道:“姓杜的,我和你没完!你在道上完蛋了!今天我要出事,你在道上别想混下去!” 杜文连看都没看疤脸男一眼,始终没有说话,阴郁的脸藏在白骥身后,如同一个影子。 白骥微微一笑,退后一步,露出手里握着的枪,道:“你倒是说说你是谁啊。” 疤脸男打量了下白骥和杜文,露出一付恍然的神色:“你们早就串通好的?杜文根本没背叛你!操你妈的,你们给我设局!?杜文你居然和这个鸭子混?你不怕他反过来咬你一口!?你他妈脑子有病了啊?” 白骥淡然道:“他背叛过了一次,再来一次就没意思了。” 杜文正站在白骥身后,形成一个环抱的姿势,扶住他那只握枪的手。疤脸男气的破口大骂,什么脏话都倒出来了,却只是徒劳,不一会儿,屋里的局面就再也没有挽回的机会了。 白骥的神情平静,杜文的脸却有些发青,这样的场面他还是见的不多。 疤脸男咬牙切齿的道:“白骥,你最好不要落我手里!” 白骥好脾气的问:“我落到你手里,你准备怎么办?” 疤脸男气得直哆嗦:“你个贱人,现在再怎么嚣张,当初还不是张着腿被我操得母狗一样!” 白骥对这话一点也没意外,淡定的道:“听说你是直男,真不容易,对男人都硬得起来。” 疤脸男突然伸手去抓白骥的领口:“你他妈找死!” 怦! 疤脸男跌坐在地上,抱着腿哀嚎:“白骥你敢!我要是出事,你们在道上就别想再混下去!人人都知道你们一个婊子一个反骨仔!你们……” 怦怦怦! 白骥连开了三枪,直到杜文抢过枪。他练过枪法,即使手在抖还是能寻得时机开枪,有一枪擦过腿间要害,疤脸男痛得直打滚,喊都喊不出来。 “你有没有想过会有这一天?”白骥低声说道,沉默了片刻后,又仿佛说给自己听,“我都没想过会有这一天。” 白骥伸手去拿枪,却扑了个空,他狐疑的看向杜文,发现这家伙慢慢举起枪,对准疤脸男的胸口连开两枪。疤脸男抽搐着倒在地上,没一会儿就断了气,杜文呼吸有些不稳,这才把枪交还给他。 他掂了掂枪,缓缓举起对准杜文眉心的位置。 杜文的表情没有改变,呼吸却急促起来,他似乎想躲避,又硬生生转过头来,直视着白骥的眼睛。 “你以为我不敢开枪?” 杜文沉默着,只是咽了口唾沫。 几秒后,一声枪响震彻了所有人的耳畔。 杜文随着这枪响直挺挺的倒了下去,关志强尖叫一声,疯了般冲过来扑在杜文身上。 冉晨乘机摆脱了牵制,奔过来把白骥扶到包间座位上,打开了窗户。包间外的小房间已经变得一塌糊涂,鲜血喷得到处都是,诡异的是,大街上却还是一派平静,谁也没听见响亮的枪声。包间本身就是隔音的,另外,鞭炮的硝烟缓缓飘了进来。 王昊动了动鼻子,惊讶的道:“你安排好的?你和杜文……” “我们讲好的。”白骥用颤抖的手倒了杯茶,不是出于心理上的问题,而是体力,刚才如果不是杜文扶着,他也没办法站那么久,“不过最后这枪显然不是他的想法。” 王昊扯出一个僵硬的笑脸:“白爷,您真是厉害,小辈到底玩不过你。” 白骥喝完了茶,似笑非笑的道:“你这马屁拍得可有点迟啊。” “再迟也比没有好。”王昊诚恳的道,“您看,能不能放我一马?” “就这么一句话多无聊。”白骥放下空杯子,看着关志强嚎啕大哭的脸,道,“这么着,你猜猜杜文是不是真死了,猜中我就放过你,猜不中的下场你可以自己想像。” 一时间,人们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躺着的杜文身上。 第二十三章:原来的你 按照正常的逻辑,杜文绝对是死的不能再死了,白骥没有任何理由让他活下来,更何况,那么近的距离,还有喷出来的血迹以及他一声不吭倒下的样子,如果不是死了,还能是什么?更何况关志强哭得那么伤心,如果人还活着,那还不赶紧找人抢救,光哭有什么用? 王昊打量着白骥的神情,猜测着这位死里逃生老大现在的用意。原本的白骥他是熟悉的,做事果断俐落,能屈能伸,看起来像是个做大事的人。当年白骥出事后,他还感慨了一阵:一只脚踩进来的人,终究不得善终,哪怕一心洗白,到最后还不是惨淡收场? 出来混的,总是要还的,这句话可真是直白又精确。 他打量了杜文片刻,咬了咬牙,道:“当然是死了!” 白骥没有说话,示意冉晨替他泡了杯茶,慢悠悠的喝起来。 杜文从来没有过这样的经历,明明意识还在,却飘荡在一个神秘的地方,遥远而且隔着一层厚膜,似乎有什么东西阻挡着感官。他能听见关志强的声音,白骥和王昊的对谈也非常清晰,但一转眼,下一秒,这些声音又远远的听不真切了。 我死了吗? 当脑中冒出这个念头时,杜文莫名感到一阵轻松,发自内心的。他缓慢的转动着视线,看见房间里的鲜血像是背景画一般,他伸出手,却触摸不到任何东西。 哦,我……死了? 他开始疑惑,之后,一小点噪音瞬间响亮了起来,从天而降,不容抗拒、不容否认,猛然间就把他拉扯回吵闹的现实世界。他的耳中满是尖锐的声音,仿佛从大脑深处钻出来,刺激得他忍不住呻吟了一声,抱着脑袋缩成一团。 “恭喜,你猜错了。”白骥慢条斯理的对满头冷汗的王昊道,“他没死,我打偏了,子弹擦着脑袋过去的。” 杜文的耳中全是噪音,那是脑震荡的后遗症,他有强烈的呕吐欲,还没起身,就趴在地上大吐特吐起来。子弹贴着他的头皮飞出去的,但带来的副作用非常可怕,那种一枪在身上还能挣扎的,不是橡皮弹就是土制铅弹,只要是正常子弹,打中哪里就废哪里。 房间里只剩下呕吐和咳嗽的声音,王昊的冷汗已经快汇成小溪,从脸上刷刷的往下落。今天这事他确实做的不地道,为什么他能在夹缝中活这么久,不就是抱着一个中立的立场么?现在,这个立场没了,他卷进了一方,那就意味着有了敌人。 白骥是个还算“宽容”的老大,比较假正经,做事不绝,这在道上是人尽皆知的。他毫不犹豫的膝盖一软,扑嗵一声跪下来,冲着白骥怦怦磕了几个响头,麻溜的道:“白爷,今天的事是我错了,以后只要您唤一声,做牛做马都是应该的,卸胳膊卸腿您说了算,我只求您给我留一条烂命,我上有高堂下有……” “幼子?”白骥接话道,“这套话你说过不少遍吧?” “没有,今天是头一回!”王昊斩钉截铁的道,“那家伙拿我的家人来威胁我,我也是没办法!饶过我这一回吧,白爷!以后我就是您手下一条狗,您要我做什么就做什么!” 白骥没说话,抿着茶端坐不动。王昊一直跪着,也不敢爬起来。杜文还在咳嗽,似乎要把肺咳出来般,关志强在一边干着急,惊恐的眼神不住往周围飘去。冉晨低垂着眼睛,像是什么都没看见般。 一屋子人就这么诡异的僵持着,谁也没吱声。 “这事吧,也不是没有转寰的余地。”白骥突然抛出来这么一句,还不等王昊眼中的希望之光亮起,他又道,“不过,我为什么要饶你?对我又没有好处。” “我可以为您办许多事,我知道不少事,公事私事都有!” 白骥扭过头,对王昊抛出一个浅笑,勾了勾手指。王昊连滚带爬的跑到正面,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从后而来的尖刀捅了个通透。他瞪圆了眼睛,似乎不敢相信般低头看看心口,手胡乱挥舞着,仿佛想摸一摸伤口,最终,他只发出嗬嗬的声音,倒下去在地上抽搐着。 杜文此时终于缓了过来,颤抖着身体坐起来,打量了下室内,用充血的眼睛看向白骥:“为什么不杀我?” “我没玩够。”白骥简洁的道,“所以你不能死。” 杜文试图握起拳头,四肢却软得如同棉花,大脑也一团乱麻,他努力思考了一会儿,逐渐意识到白骥的暗示:“你……要做什么?” 白骥打量着杜文紧张的脸庞,笑道:“放心,我不喜欢玩强暴那一套,在这方面,我和你的口味不一样。” 杜文抿着嘴唇,轻声道:“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白骥的表情颤抖了下,接着,像是终于忍受不了般站起来,几步走到杜文面前,对着他的下颌踹了过去。这一脚的力道不小,令杜文迷糊的大脑再度受创,一声不吭的趴回地上,赤裸着蜷成一团。 “你觉得我还能和以前一样吗?”白骥却还不准备放过,揪着杜文的头发把人拉起来,“小文,我现在这样脾气暴躁,疑神疑鬼,都要归功于你。你应该高兴,你其实已经毁了我。现在想起来,我都觉得以前的我太傻太虚伪,执着于那些表面功夫干什么,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白骥的话未说完,杜文猛的扑上来,抱着他的腿,发出一连串含糊的叫声:“不要这样,白骥,不要这样!我不想你变成一个……真的,我不想你变不正常!我替你想办法,我替你做你想做的,不要再弄脏你的手!白骥,我想通了,我真的想通了!只要你变成原来那个白骥,我犯的错就清了!对吗,白骥?对吗?” 杜文的话絮絮叨叨又乱七八糟,一会儿说到这一会儿说到那,直到晕过去。白骥再也支撑不住两个人的重量,一屁股坐在地上。冉晨想要来扶,他却挥手制止了,那张一直僵硬的脸上终于显露出一丝悲伤的痕迹。 变回原来的样子?怎么可能,再也没有这个可能了。 小文,你真傻。 第二十四章:办法 杜文在医院躺了一星期,重度脑震荡还是留下一点后遗症,偶尔会爆发剧烈的头疼,他总觉得脑袋哪里不对劲又说不出来,被季雨戏称为“白骥先期收回的利息”。对于这种调侃,他却一反常态的什么也不说。 这次内应确实是他和白骥计划好的,在接到王昊的暗示后,他就直接找去了白骥。 “关志强告诉你的消息?”把冉晨支走后,白骥口气里的怀疑直接向杜文劈头盖脸的砸了过去,“你来向我告密?” “是的。”杜文尽量让自己显得诚恳,他觉得这是个赎罪的好机会,至少可以向现在的白骥表明他不再有恶意,确实有悔改之心,“王昊不可能无缘无故找我,最近有批新货想从我的地盘走,我一直没答应,估计就是为这事。” “所以你觉得王昊这是来做说客了?” “没这么简单,王昊不是那种单纯耍嘴皮子的人,他……” “我知道王昊是什么人。”白骥打断了杜文的话,“我也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 杜文闭上了嘴,坐在病床边沉默了片刻,突然转换了话题:“你可以出院了吗?” “差不多。”白骥瞄了杜文一眼,顺着杜文的话题走了下去,“我叫冉晨去看房子了,大概再过一阵子吧,季雨不太放心让我出院,说要我每天来检查,要不就跟着去。” “有看中的房子吗?” “还没有,我想在城中买个别墅,不太好找,位置好的都有主了。” “我可以帮你介绍。” “要回扣吗?” “请我吃顿饭就行了。” 有那么十几分钟,杜文和白骥就聊着这些普通琐碎的话题,像是什么事都没发生般。他没有提王昊的事,白骥也没有问,这样的情形一直持续到冉晨再进来,在白骥耳边低语了几句。 这个场面令杜文有些恍惚,因为以前,和冉晨做同样事的是他:顶着小弟们的视线,对白骥说那些隐秘的耳语,昭示着他们之间亲密的关系。突然间,他极度怀念过去的时光,虽然小心翼翼,整天处于紧张与惶恐之中,但他和白骥间还是有感情的,尽管这份感情扭曲而可耻,却多多少少给了他一份家的感觉。 如今,物是人非,所有人走的走,散的散,就连他和白骥也变了,一切都不可能再重来。 “王昊的事你要我插手吗?”没有任何预兆,白骥这么问道,“还是你自己处理?” “你不是说要来的?”杜文提醒先前白骥说过的话,“想来就来吧,如果你信不过我,你来选地方。” “我当然信不过你。”白骥微笑着道,“你准备带谁去?” “没多少。” “带上关志强吧。” 杜文一怔,条件反射的想要开口拒绝,可是话到嘴边他又咽了回去,表现出一付无所谓的样子:“好,我带他。” 白骥似乎漫不经心的又补充了句:“生死自负。” 杜文起身的动作停滞了下,跟着低声重复道:“嗯,生死自负。” 当他走到门口时,白骥又把他喊了下来,招手示意他回去。他疑惑的走回床边,白骥抓住了他的手,轻轻的握着。他能够感觉到干燥的皮肤和逐渐加强的力量,他的脉搏就在白骥手心跳着,直到放开。 “到时候见。” 杜文在床边站了会儿,带着复杂的情绪离开了病房,整个过程中,他都没有看一眼冉晨。 回忆到此为止。 杜文揉了揉脸,看向检查忙碌个不停的季雨,问道:“我什么时候能出院?” 季雨一边测着脉搏一边问:“你出院想干嘛?” “公司还有点事。” 闻言,季雨的视线直接看了过来,似乎听见了什么好笑的话:“你还准备上班?” “不然呢?” “我觉得白骥不会欢迎你去上班的。” “他需要我。” 季雨松开了手,在床边坐下,以一种奇特的表情看着他:“我觉得你现在似乎比过去更积极了,有什么目标了吗?” “是的。”杜文有些急迫的坦白道,“我想让白骥变得和过去一样,这样我们就算是扯平了吧?” 季雨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你开玩笑吧?怎么才能做到?” 杜文的脸上出现了一瞬间的茫然:“我不知道。” 季雨带着怜悯的神情拍了拍杜文的肩膀,叹道:“好好休息吧,别看小说了。” 白骥在一星期后就催着杜文出院了,公司确实需要他,法律以及人情方面都是他一手建立起来的,白骥玩不转,也不准备去玩。 “恢复好了?”白骥和杜文住了同一家医院,他要找人只需要去同一层的另一个病区,“去工作吧。” 杜文没有看白骥,自从这件事发生过后,他似乎有些胆怯,总是躲避着白骥的视线。 白骥注意到了这一点,却不想去了解或者纠正,他对于杜文所做的努力漠不关心,也没有任何感慨。如果硬要他表述点什么的话,他希望杜文不要那么快倒下,尽力挣扎、努力对抗,这才是他所希望看见的。 如果杜文像一只豆腐般瞬间崩溃了,那还有什么意思? “公司没什么大事吧?”杜文在床边慢腾腾的穿着鞋子,问道,“我看新闻挺安静的。” “嗯。”白骥大略讲了下最近的事情,比起道上的风起云涌,正常世界的一切都那么平静,即使有些波澜,也很少波及到血泪与性命,“你的公司运转得很好。” 这次,杜文抬起头来了,道:“那是你的公司。” “我曾经以为会是我的。”白骥道,“真正到手后,我才发现我做不到,即使没有你,公司仍然按照你制订的规则运转,我根本不知道该怎么接手,这不是我熟悉的领域,就像你说的,这种高科技我不懂。” 杜文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只是低着头,看着床沿发呆。白骥也没有久等,说完了该说的就走身离开,刚一站起来,又听见杜文说道:“关志强走了。” 白骥愣了下,问:“怎么?” “他觉得这样的生活不是他想要的。”讲这句话时,杜文的语气中满是讽刺,“上次的事差点把他吓死,他觉得我太没用,没男人气。” “他的想法还真是与众不同。”白骥忍不住刺了句,沉默了几秒,道,“你赶紧出院吧,一堆工作等着你呢。” 正如白骥所说的,杜文出院后就开始拼命加班,大大小小的事全涌了过来。 所以,在知道杜文晕倒在会议室后,白骥不禁表现出一丝意外,面对又回来和他作伴住院的前情人现仇人,他毫不客气的道:“你这是在用苦肉计?” “不是。”杜文盯着天花板,像是魔怔般道,“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什么怎么办?” “怎么让你变回过去的你。” 白骥皱了下眉头,问:“为什么我要变回过去的我?” “这样我就可以赎罪了。”杜文嘀咕道,“我和你就两清了。” 说实话,这个问题白骥也没有答案,被扰得心烦意乱,他忍不住脱口而出:“你可以去死。” “我死了你就能变回去?” 白骥闭上了嘴,答案明显是否定的。 第二十五章:疑云 杜文很快就出院了,季雨同时批准了白骥的出院请求,并且举行了盛大的欢送仪式,用他的话说,“永远不要回来了”,对杜文则是“我的退休金什么时候付”。 白骥对季雨的“吃相”表示了鄙视,杜文则冷静的道:“还有三年观察期你忘了?我付你的可是一辈子的退休金,当然要包括售后质保的。” 季雨冲到白骥身边,激动的道:“看,看见没?他活着,他在呼吸,能自己走路,自己上厕所,自己吃饭,而且还能分辨出美丑尝得出味道,你该感谢我!这是奇迹懂吗?只有我能制造的奇迹!你在全国都找不出一个愿意担这么大风险帮你做这么多实验性治疗的正经医生!” 听完,杜文的反应是:“你是正经医生?” 白骥则满脸好奇:“都有什么实验性治疗?” “比如你的……”后面的话没说出来,在杜文逼视的眼神下季雨生硬的转了话题,“总之,你的‘健康保质期’和普通人差不多,甚至比没钱的人还要久点,这已经是最好结果了,你还想怎样啊?” 杜文没理会,白骥嘲笑了季雨一通,郁闷的医生只好去角落狂喝免费香槟以此来缓解心情,好歹这个欢送会用的是医院公费。 看着季雨的背影,白骥沉思了片刻,对杜文道:“你当初怎么想的?” “什么?” “怎么想到救我的?” “内疚。” “就因为这?” “就因为这。” 白骥似乎还想问什么,又匆匆闭上了嘴,他看见了老张高大的身躯挤开人群走了过来。 “小白!” 白骥躲开老张敞开的怀抱,没好气的道:“你怎么来了?” “来看看你。”老张悻悻的收回手臂道,“怎么,不欢迎?” “谈不上欢迎还是不欢迎。”白骥道,“你一来我倒是想起件事,你最近是不是在和我们争一个项目?” 老张一怔,问:“什么项目?” 白骥看向杜文,杜文心领神会的开口:“就是上次那个清洁能源的项目,国家有补贴,你知道的……”他拉拉杂杂说了一大通,却发现老张的眼神不断在他和白骥间来回转悠,显然一个字也没有听进去,“你有听我说话吗?” “小白,我最讨厌你这样子!”老张理都不理杜文,皱着眉头对白骥道,“你和姓杜的之间那种默契真他娘的恶心。” 白骥眨了眨眼睛:“什么默契?” “你看一眼,这小子就知道要干什么!”老张的脸皱成一团,像是喝了一大碗醋般,“妈的你怎么就没这么想我?” 白骥反问道:“那你怎么不这么想我?” “我是男的!” “我也是。” “不一样!” 白骥叹了口气,拍了拍老张的肩膀,道:“少喝点酒,早点回去吧。” 杜文的视线一直没离开白骥的背后,直到老张挡住他的目光。他抬起头,看着这个比他高上许多的东北大汉,鬼使神差的问道:“如果我想要取得白骥的原谅,应该怎么做?” 老张毫不犹豫的道:“去死。” 杜文同样毫不犹豫的回道:“去死不够。” 老张愣了下,露出怀疑的神色:“你又在搞什么鬼?” “没有。”杜文简洁的答道,“我从一开始就是这样想的,我错了,我很弥补。” “你一句弥补就算了?”老张高大的身躯压了过来,如同一堵移动的墙,“你怎么弥补?” “我不知道,所以我问你。” “你把他受过的再受一遍去!” 杜文怔仲了片刻,歪着脑袋道:“行。” “……” 老张打量了杜文片刻,没发现谎言的迹像,他不禁有些惊讶,惊讶完了,又觉得这事这么挺好。以牙还牙,以眼还眼,他一点也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对,反而乐见其成。 白骥已经找着了合意的房子,市中心旧小二层楼,离季雨工作的医院徒步十分钟路程,交通发达,周边生活也挺好。冉晨正忙着装修,他则坚决拒绝了季雨“在医院住到装修好”的提议。 “我已经住够了,我想住住人住的地方。” “医院不是人住的吗?” “我看见那天花板就觉得不舒服。”白骥扭头对杜文道,“你有地方让我住吧?” 杜文过了几秒才道:“啊?” 白骥平静的又重复了一遍问题, “噢,有,我就住这附近。”杜文的口气有些恍惚,“你去住好了。” “你住那里?” “我可以去别的地方。”杜文说完这句,停顿了几秒后,以颤抖的口气转向季雨,“季、季雨,我觉得……不太对劲。” 白骥看着杜文,即使没有医学知识,他也可以明显的看出不对劲之处:原本健康年轻的面容变得黯淡无光,疲倦一直表露出来,还有端着香槟那只不断颤抖的手。他瞄向观察着的季雨,问:“脑震荡后遗症?” “不像,这是缓慢发展的。”季雨眉头皱起来,“你有没有什么感觉?” “我想睡觉,没劲……”杜文的声音近乎呓语,用手托着脑袋撑在膝盖上,“我觉得不对劲。” 季雨一边咕哝着“这不对啊”一边恨不得把杜文剖开来仔细检查一番,白骥皱着眉头观察了片刻,凑近杜文的眼睛看了看,问:“你最近嗑药了?” “没有,我没有。”杜文不断重复着回答,似乎这样才能说得清。 白骥两只手夹着杜文的脸抬起来,看见一双涣散的瞳孔,他对季雨道:“检查一下他最近吃的东西。” 季雨一脸疑惑,但在接触到白骥的眼神后把话咽了回去,那眼神让人畏惧。 检验结果,杜文吃的东西中有大量治疗焦虑症的药物,有些还是处方药,并且广泛分布在所有的食物中,包括喝的咖啡。 “这就是要他死的节奏啊。”季雨拿着检验单感叹道,“吃这么多居然没死,真不容易在,而且你居然没吃出来?阿米替林那么大一股酸味,你都没感觉?” 杜文此时已经清醒了许多,先前的软弱与低落一扫而空,回答道:“我吃过这类药。” 白骥奇怪的问:“你吃过?” “嗯。” “你有焦虑症?” “有段时间。” “什么时候?” 杜文的动作停了停,低声道:“我哥失踪后那段时间。” 白骥一挑眉,没再说话。 第二十六章:发泄 杜文很快恢复了正常,毕竟,源头找着了,“治疗”也就水到渠成了。他变回了那个脾气暴躁、冷酷无情的老大,还没出院,就在组织里清了一大批人,甚至不惜弄得人心惶惶,气氛紧张。 “你是不是太过份了?” “不,一点也不过份。” 出院后的白骥住进了杜文家里——和冉晨一起。 如果没有冉晨的话,杜文会更开心一点,这证明白骥对他的畏惧减少了许多。不过,在发现冉晨居然和白骥睡一张床后,他的脸色黑得不能再黑,即使如此他也没有说什么,只是永远以不善的眼神盯着年轻版的“他”。 白骥没有掩饰他对于组织控制以及公司发展上的无力,这是一种无奈的坦诚,坦诚得令杜文有些恐惧。他总觉得白骥所做的一切都有阴谋,表面的平静下是激烈的漩涡。 “你想让组织完蛋?” “实际上这个组织根本不存在。”杜文平静的道,“我国可没有什么黑社会性质的组织。” 白骥面无表情了一会儿,慢慢绽开个浅笑:“你害怕的样子真可爱。” 杜文低垂下眼帘,沉默了会儿,小声道:“你和冉晨间……” “有没有上床?” “嗯。” “上过。” “你撒谎。”杜文迅速说,说完后,又缓下了情绪,一字一句的道,“你说谎。” “我可以在你面前做给你看。” “你这么说,就证明你们之间什么也没有。”杜文斩钉截铁的道,“你在虚张声势。” 白骥觉得很烦,因为除了更加冷酷的制裁过去的敌人,他能够取胜的范围实在太小。他没办法完全压制住杜文,尽管可以一时或者在某一件事上取胜,但总的来说,杜文比他更适应这个世界,占据着更重要的地位,而且是唯一能够看穿他一切的人,连冉晨都不能。 “你问这个是什么意思?” “只是问问。”杜文完全恢复了冷静和判断力,道,“医生也说你现在的身体不适合这方面的事,多休息为好。” 白骥盯着杜文面无表情的脸,很想说两句讽刺的话,最终还是保持了沉默。当他回到房间里,巨大的沮丧和难以消除的畏惧同时涌上心头,令他疲倦的躺到床上,再也不想动了。 冉晨的声音在头顶响起:“文哥又惹您生气了?” “没有。”白骥累得都不想睁开眼睛,不是生理上而是心理,“不是生气的问题。” 一只柔若无骨的手按上他的肩膀,轻重适度的按摩着,带着一丝抚慰的意味,令他僵硬的身体逐渐放松了下来。 “您不用急,慢慢来。”冉晨的说话方式很特别,带着某种奇特的韵律,“最重要的是把身体养好。” 白骥突然笑了起来,揉着山根小声道:“你和杜文的口气差不多,让我感觉像是被金屋藏娇一样。” 冉晨没有搭腔。 白骥有些奇怪,刚要说话,额头上猛然一热,他迅速睁开眼,一把推开附下身来吻他的冉晨,警惕的道:“你干什么?” “我只是……亲您一下。”冉晨的口气很是委屈,“我只想亲近您一下。” 白骥冷冷的打量冉晨片刻,道:“用不着,做好你的事就行了。” “对不起。” 冉晨的举动并不出乎白骥的意料之内,但时机实在不怎么好,杜文令他心里实在烦得很。 “你想出国旅游吗?” 杜文问这个问题时的表情极为认真,白骥的心情却糟糕透了:“你说什么?” “出去玩玩不好吗?”杜文靠近过来,口气温柔却充满了诱导的味道,“正好最近天也冷了,去南边玩玩吧,海边怎么样?” “你让我这个时候出去玩?” “时机挺好啊,最近没什么事。” “老张的事呢?” “那都不算事。” 白骥不说话了,死死盯着杜文片刻,突然一拳揍了过去! 他一直在做上半身的力量恢复,不如以前,但比起普通人来还是有点进步,这一拳他使尽全力,造成的效果也相当可观:杜文直挺挺的往后一倒,像根木头般摔倒在了地上! 白骥受够了。 这些事,所有的一切,自从他醒来后就没有喘息的机会。他无时无刻不处于恐惧中,被背叛的愤怒,被侮辱的绝望,这些都在折磨着他,而不幸的是,他一直没有发泄的机会。 暴力、性或者权力,这三者他都不具备。在茶楼以及公司的那些只是小波澜,对他来说,他需要真正肉体上的发泄,挥动胳膊,亲自揍点什么的快感。所以,他毫不犹豫的选择了杜文做目标。 杜文如他所想的没有还手,只是捂着脑袋躲避着,他的怒火随着落空的拳头越发高涨,拳拳到肉的感觉越来越清晰,杜文的抵抗越来越弱,直到他把杜文压在地上,喘得如同拉风箱般。 “你以为你能做什么?你以为你是谁?你以为……咳!” 剧烈的咳嗽打断了白骥的叙述,他蜷缩成一团,咳得翻天覆地,直到杜文蠕动了下,才压抑着咳嗽又踹了一脚过去。 杜文彻底不动了,他趴在一边,感觉肺都要咳出来了,好不容易呼吸恢复正常后,有那么好几分钟,他就坐在一边,看着躺地上的杜文。指关节痛得要死,脸上满是咳出来的泪水,他像是漏了的气球般垂头丧气。 “气消……了?”杜文微弱的声音沉闷的响起。 “不,永远不会。”白骥低声回答,“你只要还在呼吸,这笔帐我们就永远算不完。” 杜文撑起上半身,肿成猪头的脸看过来,含糊不清的问道:“永远?” 白骥厉声道:“永远。” 杜文突然笑了,笑容中满是扭曲又带了几分庆幸:“那就好。” “好什么?” “你会留在我身边。” 白骥眼角下的肌肉不断跳动着,满脸凶色:“然后?” “我可以补偿你。” “你觉得你可以补偿得了?” “什么时候我觉得补偿完了,那就是完了。” 这一刻,白骥确实有杀人的心,他会面带微笑的用斧头把杜文劈成八块,再一点点肢解成碎肉,扔进海里去喂鱼,他有足够的变态心理一边吹着口哨一边做这件事。 “我等着你。” 白骥的这句威胁苍白无比,他知道,杜文也知道。在其后的几天中,杜文的脸都是鼻青脸肿的,走动之间痛苦无比,他则是躲在房中不愿出来,直到冉晨有些慌张的去找医生。 杜文把冉晨拦了下来,在这个屋子里,只要白骥不看着,他在冉晨面前有着绝对的主导权:“怎么了?” 冉晨结结巴巴的道:“我叫不醒白爷!” 第二十七章:大哥 杜文一怔,并没有慌张,只是冷静的往白骥房中走去。 白骥的房间是他原来的卧室,位于二楼,采光朝向都很好,一排飘窗旁边是一张巨大的床。白骥和冉晨来了后,他就把主卧让了出来,尽管很想知道每晚他们是不是并排睡在这张床上,他却一声没吭,硬是装作万事不关心般。 白骥的睡姿非常标准,双手交握在胸前,配上那付惨白的皮肤,看起来如同尸体一般。杜文走到床边,摸着白骥的额头确认温度,又数了下脉搏,几不可察的松了口气。 “没事。” 冉晨一脸的怀疑:“怎么会没事?白爷都不醒。” “他就是这样。”杜文搬了个椅子坐在床边,看见冉晨警惕的表情,不耐烦的解释道,“没受伤前就这样,偶尔他太累了就会睡死,叫都叫不醒。” 讲到这里,杜文不由有些走神。 他揭开“秘密”的那天也是今天这样,白骥躺在床上,一动不动,无论他怎么叫都不醒。当时,那掌下跳动的脉搏和温热的皮肤差点令他放弃所有的计划,可是,一有这样的念头,他的耳边就会响起父母在病房中的哀嚎,想起大哥那天和他吵架时的狠厉表情,还有那冲天的大火。 那天的夜特别的黑,当他赶回家中时,温暖的家已经变成了一片火焰地狱,照得天空明亮无比。他能看见二楼卧室的窗户玻璃上有人影在晃动,那是父母的房间。他想冲进去,却被邻居死死抱住,眼睁睁看着那人影从疯狂的扭动到无力再到倒下。 一切都发生在一分钟内,太快了。他的家庭当时也算是镇上的小康户,所有的窗户上都装了防盗网,恰恰是这保护人的东西把所有的生机掐灭在死亡的怀抱。之后,就是他的复仇。 事情就是如此,无论怎么辩解,该发生的都发生了,不该发生的也发生了。 杜文轻轻拉开白骥摆在胸口的手,握在掌心,凝视着对方沉睡的脸。几秒后,他注意到旁边还有个“碍眼”的家伙。 “你准备一直在这里看?” “不行吗?”冉晨的眼中有着胆怯和青涩,却还是坚持的挺直了腰,“这是我和白爷的房间。” 杜文的嘴角慢慢绽开一个嘲弄的笑容:“是又怎么样?他发生了什么事,你还不是要来找我?你什么都不了解,不要随便说大话。” 冉晨被堵得说不出话来,搜肠刮肚想反驳点什么,可惜他在白骥身边的时间太短了,讲来讲去也只是一些琐事,根本不能当作有力的反击。 “那你可以和我说说。”最后,冉晨选择了“示弱”,“毕竟以后是我照顾白爷了。” 这条路显然选对了,杜文的表情一瞬间变得阴沉无比,像是冰铸成的刺。 “白骥高朝时会发出小猫一样的叫声,射完后会缩进我怀里,一定要我抱着他,还要把腿架在我的大腿上。”白骥以和内容不符的冰冷口气道,“他喜欢用传教士体位,一边做一边让我吻他,还喜欢唆我的舌头。我们从来不戴套,他说相信我……” “够了,不要说了!”冉晨的脸涨得通红,拳头握着紧紧的,“我去找季医生!” 看着卧室的门被关上,浑身长满了刺的杜文消失了,那些防御的刺都沉入深深的心湖塘底,不露锋芒。他轻轻附下身,把脸颊贴在握着的手背上,瞄了眼白骥安详的面容,小心的、小心的吻上那布满针眼的皮肤。 由于保养得当,那皮肤倒是细腻了些,脂肪也长回来了,手不再瘦得像是鸡爪子,骨节分明,修长耐看。只是,皮肤上的那些针眼却不会消失,就像是伤疤。还有被打断的指骨,每次到潮湿的天气,白骥就会皱着眉头不断活动手指,尽管没有抱怨,但杜文知道,那手必然是又酸又痛。 吻完后,杜文迅速的抬起头,确认白骥是真的睡着后,又把耳朵贴到白骥的胸口,屏住呼吸,听见那平缓而规律的心跳后才完全放松下来。 他就这么坐在病房边,端详着阳光在白骥身上慢慢移动,白色窗帘偶尔被窗户缝里吹来的微风带起一角,令这个寂静的房间不那么死气沉沉。当他也有些昏昏欲睡时,便把脑袋趴在床沿,把白骥的手贴在自己的额头上——仿佛还和以前一样,白骥摸着他的额头,他们一起在忙碌的午后打个盹。 冉晨冲进房时,看见的就是这么一番光景。 这画面深深刺痛了他,也令他愤怒不已。他知道杜文和白骥之间的关系,也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并且为不能阻止事情的进一步发展而自责。他理解白骥的无法释怀,可是,他还是觉得应该离开这里,抛弃过去的一切,重新开始。他愿意陪伴白骥去世界上任何一个角落。和白骥相处得越久,这个念头就越强烈。 可是,今天,杜文用实际行动向他证明了什么叫无力感,当这对仇敌在一起沉睡时,他只觉得自己像个外人。这幅画面中没有他的位置,他也无法替代杜文的位置。不过,他仍然抱有希望,终有那么一天,他会和白骥找到新的相处方式,在其他的、没有杜文的地方。 这些都是一刹那的念头,实际上,冉晨连开口都来不及,只觉得脑后一痛,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房间中,咆哮声破坏了安静的完美。 “妈的,你还没死?你怎么没死?你对得起老子我吗?老子养大你不是叫你来卖屁眼的!” 杜文立刻醒了,不安感发出了强烈的警示,令他浑身汗毛倒竖。睁开眼,站起身,往后撤,完全是一气呵成的条件反射。可是,当他发觉一个长条状的金属物体向白骥落下,毫不犹豫的伸出手臂去挡,接着就是剧痛从手臂上扩散开来。 白骥是被惨叫惊醒的,自从死里逃生后,他对于这样的声音越来越敏感。他睁开眼,看见床边一片血渍,而杜文则挡在床前,阻挡着杜华的乱砍。 他什么也没想,甚至一个字也没说,抄起床头的花瓶就砸了过去! 花瓶准确的砸中了杜华的脸,他哀叫着往后倒退出几步。 白骥一骨碌爬起来,拎起碎掉的瓶口砸掉了杜华握着的砍刀,之后,连踹了几脚杜华的下身确认对方无力反抗了才结束。 他扭过头看向杜文,只见到一片血色,一条胳膊的伤口几可见骨,其他位置的伤口全部被淹没在血中,根本看不清,只有脸上的那条尤其显眼。他扯过床单,匆匆扎紧杜文的胳膊,却被一只满是血迹的手抓住胳膊。 “别杀我哥!”杜文的声音里满是哀求,“求你,别杀他!我爸妈最喜欢他,别杀他!别杀他!!” 白骥瞬间戴上了冷漠的面具,他推开因为失血而越来越虚弱的杜文,捡起还算完整的花瓶底座,当着弟弟的面对着哥哥的脑袋狠狠砸了下去! “不——!” 第二十八章:病人们 冉晨后脑被砍了一道十厘米的口,没穿脑壳但是脑内出血严重,脑水肿四天,躺在床上包得像个猪头,整张脸浮肿起来,讲话都不利索。直到第七天病情才迅速好转,仗着年轻硬抗了过去,第十天勉强恢复正常起居。 杜华受伤最轻,轻微脑震荡,颈椎骨折,除此之外只有一些淤伤和擦伤,在医院躺没几天就痊愈了,随后被抓去了别墅,关在地下室里。 受伤最重的是杜文,虽然没有重要器官受伤,但身上有着数道伤口,血流了一地,大量失血带来的后遗症是昏迷了好几天,中间数度休克。在好不容易恢复后,脸上那道伤痕由于太粗,即使治愈也无法消除疤痕,更由于肌肉群受伤,整个半边脸以后都无法做出正常表情。 唯一没有事的就是白骥。 “咀嚼肌有问题?”他看着病历道,“咀嚼肌不是在腮上吗?” 季雨凑过来,用手指着片子道:“你看清楚,这疤痕前端不是在腮上吗?” 白骥又看了下,毫不在意的扔了回去:“他还有另一边牙可以吃饭。” 季雨险险接住病历,看了看白骥的表情,有些怀疑的道:“你真舍得?” “我有什么不舍得的?”白骥挑起眉毛,“你不会以为我对他还有什么感情吧?” “那你为什么要救他?”季雨一针见血的道,“我听保镖说了,杜华砍的是他,又不是你。” 白骥站起身,道:“你没看监视器?杜华一开始是来砍我的,小文拦了下。” “那又怎么样?”季雨嘲弄的笑起来,“就算如此,你让杜文被砍死也是理所当然的,而且,你怎么还叫他小文?”白骥没有说话,沉默的直视着他,直到他的脸色渐渐变白,假装清了清嗓子,“那什么,我还有事先走了。你要去见谁就去吧,冉晨和杜文都恢复得差不多了。” 此时离那场袭击已经过去二十一天,杜华也在地下室被关了近十五天。白骥没有理会这个家伙,在他看来,这家伙完全就是颗老鼠屎,去哪里哪里就臭,随便一钻就毁了一锅粥。他不想杜华随随便便就死,当然也不会让杜华好吃好喝呆着,他不是杜文,没有兴趣养一只有毒的蛆。 白骥去见了冉晨,年轻人已经差不多可以出院了,脸色红润,看起来精神奕奕,一见他进来就笑眯眯的喊:“白爷。” 年轻真好,白骥心里想。 “怎么样?”他走到床边搬了把椅子坐下,道,“还有什么不舒服的吗?” “没有了。”冉晨兴冲冲的坐起来,活动了下手腕,道,“我什么时候能出院啊?” “快了。”白骥微微一笑,道,“你现在就是要好好休息,休息完出院后就去外地吧。” 冉晨的动作一僵,眨巴下眼睛,似乎有些不理解的道:“去外地做什么?” “随便你做什么,想做生意也行,我给你出本金,或者你想回部队发展什么的,我可以给你找关系……” 话没听完,冉晨就急慌慌的插嘴,连敬语都顾不上了:“白爷,你要赶我走!?” 白骥犹豫了下,放软了声音道:“我不希望你再出事。” “我不怕!” “我怕。”白骥的话令冉晨一下子沉默了,他直视着这个年轻人,心里感慨着,嘴上却强硬得不露痕迹,“我不希望你走上我或者杜文的老路,你有前途有本事又年轻,你可以去做你想做的事,去过好日子,没必要走我这条歪路。” “我就想呆在你身边!”冉晨一边大声说一边想爬下床拉住白骥的手,却被灵巧的躲了过去,他的表情凝固在了脸上,慢慢融化成一片伤心的水波,“为什么要赶我走,我给您添麻烦了?” 白骥叹了口气,平静的道:“是的,你给我添麻烦了。”无视冉晨铁青的脸色,他继续道,“你一点用也没有,只会跟着我,我要你这个跟屁虫干什么?你是直男吧?你能被我上还是上我啊?你什么都做不到,又不能打,只会拖后腿,我要你还不如要块叉烧。” 冉晨似乎被这样的批评砸晕了,张口结舌半晌后,才挤出一句话来:“我可以和您上床的……” “我不需要你在床上怜悯我。”白骥淡淡的道,“不管你走不走,去哪里,出院后就不要来找我,见一次打一次,我说到做到,你不信就尽管来试好了。”说完,看也不看冉晨的表情,他站起身就要走,却又被一只温暖的手拉住了。 他低下头,眼神不善的看向冉晨,缓缓开口:“不要得寸进尺,我对你的身份不是完全没怀疑的。” 冉晨咽了口唾沫,小声道:“没有商量的余地了吗?” “没有。”白骥回答得斩钉截铁。 “那能不能亲我一下。”见白骥的表情变了,冉晨赶紧解释道,“我没亲过别人,真的!我就想亲您一下,就一下!我……希望是那种情人间的吻,就留个念想,我没别的意思!” 白骥沉吟了片刻,转过身轻轻捧起冉晨的脸,当他逐渐靠近到鼻尖贴着鼻尖时,才一字一句的道:“我不会亲你的。” 本来已经闭上眼睛的冉晨猛的睁开,一付不可思议的表情,张着嘴说不出话来。 白骥没有再理会,他必须得冷漠,把冉晨从这个肮脏的世界踢出去才是最好的选择,而不是为了一时温情留下隐患。失恋很快会变成美好的回忆,只要冉晨还站在阳光下,就会有新的机遇和开始。 关上门前,他还是忍不住悄悄回头看了眼:冉晨坐在床上,穿着病号服,脸上带着浓重的失落和沮丧。他看了几秒,扭过身,用力而温柔的带上了门。 下辈子做兄弟吧,他在心中道。 白骥换了个方向,去了杜文的病房。 与冉晨阳光灿烂的房间不同,杜文的病房拉着厚重的窗帘,即使是大白天,房间里仍然昏暗不清。他斜倚在病床上,闭着眼睛,似乎在打瞌睡,但是白骥一踏进房他就醒了,睁开警惕的眼睛看向门口。 “我哥还活着吗?”他开口道。 第二十九章:选择 白骥在病床几步外站得笔直,眼神平静的道:“如果死了呢?” 杜文瞪了过来,狰狞着表情吼:“我说过让他活着的!” “你说过的我就要听?” 冷淡的声音浇熄了杜文的怒火,同时,他的身体各处也传来了虚弱的感觉。这和平时的疲惫不同,来自于伤口深处,令他痛苦又令无法反抗。他压抑着愤怒,放软声音道:“我求你留他一命,你让我做什么都行!” 白骥沉默了片刻,换了个诚恳的态度道:“有件事我不懂。” 杜文心中有着不好的预感,却还是勉力振奋起来问道:“什么?” “为什么你要这么关心你哥?”白骥是真的不理解,他也有兄弟,可是,如果白飞做出杜华那样的事,他会亲手把弟弟送去下面给父母赔罪,“他杀了他的父母,逆子弑亲,天理不容,你居然还护着他?” 杜文的胸口急速起伏着,似乎想起了什么不好的事,道:“爸妈很喜欢他……” “喜欢他的父母被他杀了!”白骥猛然打断了杜文的叙述,凑过去大声道,“你的父母被他杀了!他杀了亲生父母而且毫无悔意!你还让他活着?你连畜生都不如……” 杜文脸上的肌肉颤抖着,在听见最后一句话后终于忍受不了,推开白骥咆哮道:“是他让我活着的!是他养大了我!小时候父母根本不要我,我做什么他们都不管,是我哥养大了我!我们家最穷的时候,是他给我吃的!爸妈不给我学费,是他给我交的!我被人欺负了,是他保护我!他对我来说就和父母一样!” 白骥皱起眉头,轻声道:“所以你恨你父母?” “不……不是。”杜文的声音卡壳了,突然紧张起来,“我只是……实际上养大我的是我哥,我必须还他这份情。” “顺便也可以报复你父母,向他们证明,你们最爱的儿子是个人渣,我多好,你们不爱我是你们的错。既然你们这么爱他,哪怕他杀了你们,我也会替你们保护他。”白骥逐渐抓着了重点,猜测道,“所以你才那么报复我,因为你无法向你的大哥报复。” 杜文的脸上全是惶恐,一连串的说:“不是的不是的,不是这样的,我没有这么想!我……我知道我搞错了,所以我很对不起你,你别他妈的牵扯到我父母!” “那为什么这样情况下还维护你大哥?” “因为我父母喜欢他!”杜文像是发疯般挣扎起来,双手掐着白骥的脖子厉声道,“我没有这么想!我没有!” 白骥冷静的、缓慢的拉开了杜文无力的手,直视着他的眼睛道一字一句的道:“那我现在给你最后一个机会,你要你哥死,还是活?” 杜文的嘴唇颤抖着,沉默了许久,以诉求的姿态拉着白骥道:“求你给他一个机会,我求你。” “不。”白骥几乎是以愉悦的态度道,“他死定了。他如果不死,你死。” 杜文的脸上浮现出绝望:“你不能这样,你不能让我选择。” 白骥再次确定,对他来说杜文的绝望就像是止痛剂,能够抚平过去的创伤以及无法遏制的悔恨,他快乐的说出了那两个字:“我能。” 杜文的恢复很快,似乎是迸发了所有的力量来尽快恢复健康。白骥没有急,也没有传达任何有关杜华的消息,对于杜文一直传递来的善意也视而不见,即不回复也无反应。三天后,杜文出院了,带着怒意而来。 “人在哪?” 赶走冉晨后,白骥一个人占据了杜文原本的别墅,身边所有的人都换了,有鲁严推荐的,也有一些新招来的。他在一点一点建立自己的班底,召集以前的老属下,可惜,当年杜文做的太绝,光是要找到这些人都是件不容易的事。 “什么?”白骥坐在阳台上,泡着功夫茶,一派悠闲。 “我哥在哪?”杜文的眼中全是血丝,狰狞的表情就像是鬼怪,“他不在地下室。” “我说过他在地下室嘛。” “别和我打哈哈!”杜文一脚踹翻了茶几,“人呢?” “死了。” 杜文几不可察的颤抖了下,随即又强硬起来:“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没了,我怕污染地面,剁成几块扔海里喂鱼了。” 白骥的话没说完就被拉扯着领口拎了起来,面对杜文那张扭曲的脸:“你是在逼我?” 示意顶着杜文脑袋的枪离开,白骥不慌不忙的道:“我就是在逼你,怎么样?” “我要见我哥。”杜文深呼吸好几回,咬牙切齿的道,“哪怕是尸体,我也要见他。” 白骥凝视了杜文几秒,微微一笑,点头道:“他就在地下室。” 当半信半疑的杜文跟着白骥再次去地下室时,才发现这里多了一个隔层,表面做的是隐形门,墙壁铺了隔音,地下室光线又昏暗,他第一次来才没有发现。白骥一打开,一个人影就冲了出来,连滚带爬地冲向有光的方向,狂吼乱叫着。 “哥?哥!哥!”杜文愣了一下,赶紧冲过去抱住不停撞灯墙的人影,“哥,是我啊!我是杜文啊!” 杜华在十多分钟后才镇定下来,却还是像个疯子般仓惶四顾,一发现杜文就像是抓着了救命稻草,厉声道:“小文,小文带我走!那里没有声音!不是,我的脑袋里有声音!我们走!我们走!” 杜华挣扎得很厉害,杜文必须得使尽全力才能制住兄弟,他气急败坏的道:“你对我哥做了什么?” “你当初对我做过的。”白骥敲了敲墙壁,“无音室,他才呆了一天,你出院得太及时了。” “你……” 杜文眼中满是愤怒,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能尽力安抚杜华。好不容易令杜华安静下来,他的眼中被扔了一柄刀,白骥的声音响起:“你死还是你哥死,自己选吧。” 第三十章:杜文的选择 杜文一下子沉默了,脾气像是被连根拔起的植物。从小到大他一直是这种类型,越到关键时刻越能够冷静,平时再怎么犹豫迷茫,真正转机时他总是能找到突破口。他从来没有告诉白骥,背叛的那一刻表面上看起来胸有成竹的他,一出了门就喘不过气来,后面的路都是扶着墙走的。 那是一种极度紧张过后的虚脱,可是,在白骥面前他没有露出丝毫破绽。 “我有别的选择吗?” “有。”出乎杜文意料之外的是,白骥非常干脆的道,“把我当年受过全部受一遍,活不活得下来就看你自己了。” 杜文张了张嘴,露出一丝惊恐的神情,片刻后,他挤出一句干巴巴的话:“我可以还价吗?” 白骥被这句话逗笑了:“你当是大市场买菜吗?” 杜文低声下气的道:“我只是想活下来。” 白骥凝视了杜文片刻,道:“行,你想减掉哪部分呢?” “不……”说这句话时,杜文觉得嗓子有些干涩,“不要让别人碰我。” 白骥的笑容中掺进了些嘲讽:“其实你很清楚,我根本没必要和你讨价还价。” 杜文能够感觉到身后靠过来的人,尽管理智上他知道不可能碰到,但后颈的汗毛还是全部竖了起来。他讨厌被别人碰,没有和白骥或者白骥相似之外的人上过床,对他来说,所有的性经历都是来自于“白骥”,不管是“正版”还是“盗版”。 一想到要被那些混混甚至是男妓泄欲,他宁愿去死。白骥了解他,不会让他去死的,他也了解这一点,所以他在赌。 沉默的时间越长,杜文越是没有底气,等了一会儿,他再也忍受不了这凝重的气氛,心理挣扎了片刻后,他双膝一软,跪了下来,低着头道:“求你,求求你。” 白骥并没有立刻做出表态,因为他正在平复内心的愤怒。在杜文提出那个要求的那一瞬间,他的脑中不自觉浮现出当初所受的折磨,他不敢闭上眼睛,睁得大大的,似乎一闭眼,一切都会消失,他又会回到以前的噩梦中去,逃不了,脱不开,永世沉沦。 放开我……放开我! “白骥?” 白骥猛的睁开眼睛,正好对上杜文近在咫尺的脸,条件反射的一拳挥了出去。这一拳被架住了,他和杜文都是一愣,几年的光阴,他们之间的力量对比已经发生了翻转,当年那个被他三拳两下调戏般打倒的死大学生不见了,眼下这个杜文是个标准的涉黑商人,心狠手辣,冷酷多疑,并且强壮有力。 这只是一秒间的事情,下一秒,杜文松开了阻挡的手,白骥这一拳顺顺利利的击中了目标,杜文痛呼一声,被打得歪过头去,捂着脸呲牙咧嘴,他又一脚踹在杜文腹部,把这个家伙踹离了自己。 “你们是死人啊?”他冲着保镖骂道,“他离得这么近也不知道挡一下?” 保镖们面面相觑了几秒,这才赶紧动起来的,把杜文拉回来摁好。 “这笔帐我们先不谈,我先收点利息。”白骥对着保镖抬起下巴,“把他的手指打断,指甲拔掉!” 杜文顿时变了脸色,却已经来不及后悔,他被按在地上,第一棍下去时,惨叫充斥了整个地下室,还没有消失另一声已经再度响起。当他的声音变得嘶哑,眼泪都流不出来时,才仅仅废了一只手而已。 有人给白骥搬来把椅子,他坐着,在惨叫声中品着茶,一如以前的杜文。然而,没几分钟他就厌倦了,这种感觉和以前有什么不同?他还是那个混混老大,还是做着一成不变的事,就像是他这几年所受的苦不存在般。 最重要的,折磨杜文并没有令他觉得快乐,只是一点点如释重负而已。 这不够,远远不够。 示意手下暂停,白骥问杜文道:“感觉好吗?” “好……很好。”杜文喘着气,痛苦之色溢于言表,“非常好。” 白骥微微一笑,道:“继续。” 酷刑持续了整整半小时,人类的骨头是那么坚韧,尤其是成年男性的,为了打断骨头,几个保镖累得满头大汗。杜文到最后几乎是瘫在地上,浑身颤抖,如果不是杜华在看着,他觉得自己甚至会嚎叫着在地上打滚,痛到失禁也有可能。 十指连心可不是一句调侃。 “完了?”白骥慢悠悠的道,“还有指甲呢。” 杜文想求饶,可是自尊封住了他的嘴,他甚至不敢张开嘴,因为一张开,他可能就会哭着爬到白骥脚边,祈求原谅。即使现在,他也是用了全部精力来不让自己逃跑。 幸好,一切出现了变化,无人注意的杜华突然爆起,扑过去抢走了保镖的枪。枪声在地下室激出巨大的回响,一层层的刺激得所有人的听觉。 白骥是最先注意到杜华异状的人,可惜他离得太远,眼睁睁看着保镖像是稻草般倒下去。他本来就没有带太多,只有三个人,因为这些人他也不是完全信任,此时倒了两个,还有一个居然举起了手做投降状。 他都要气笑了:这都是什么人啊,连以前的混混都不如! “你他妈笑什么?”杜华一枪柄砸在白骥脸上,“我叫你笑!” 白骥被砸得头晕目眩,只有这时候他才能真切体会到那半年在他身上留下了什么。他握着椅子扶手想坐正,可是杜华显然不愿意让他如意,又是一枪柄砸在他的太阳穴上,这一下太重,他的脑袋嗡得一声,意识陷入了黑暗中。 时间不长,大概只有几秒。 他清醒过来后,发现杜华奔回了弟弟身边,而杜文正在以断断续续的颤抖声音道:“别……别打……别打他。” “他害你这么惨,你他妈还护着他?”杜华的眼珠血红,一付狰狞扭曲的表情,“你他妈得太爽了是不是?你对得起我吗?” “别……别打。”杜文脸所对着的地面全被汗水浸湿了,寒冷的冬季,阴森森的地下室,他痛得简直能把全身的水份都挤出来了,“他不……经打。” “我管他……” “我叫你别动他!”杜文突然提高了音量,虽然还是颤抖无比,却更加强硬,“别碰……他!” 杜华显然没有料到,怔了一下,随即涌现出怒容,快步走过来把白骥拉扯起来,用枪口抵着白骥的脑袋咆哮道:“你就是这么对我的?我他妈当初就不应该救你,让你去死就好了!你怎么不去死?去死啊你!” 白骥没有容忍这个垃圾在眼前咆哮,他以一个标准的橄榄球冲撞姿势狠狠撞上了杜华的腰侧,撞到墙上再去夺那柄枪。他们在墙上翻滚着,当枪声响起时,最先发出惨叫的却是杜文:“别——!” 杜文爬起来,却没有如大部分人预料的那样去察看杜华,而是艰难地、一步一步地挪到——白骥的身边。 第三十一章:仇人 不仅杜华为他这样的举动而惊讶,白骥也是,惊疑不定的道:“你干什么?” 杜文的手指扭成了奇怪的形状,碰都不能碰,只能面露焦急的道:“你中枪了?” “应该没有。”白骥检查下,确认没有疼痛传来才答道,“你这么紧张做什么?” 这答案令杜文猛然放松了下来,垂下脑袋大口喘气。 杜华显然一点也不满意,他走过来踹了弟弟一脚,怒吼道:“你他妈怎么想的?他是你的仇人!” “他不是我的仇人。”杜文的声音稳定了许多,也许是痛得太厉害,已经超过了人类能够忍受的极限,也就没感觉了,“他没有杀爸妈。” “小崽子你说什么?”杜华显然并不是全无神智,脸色一变,声音也变得尖利了起来,“我白养你这么大了!” “哥,你走吧。”杜文急促的道,“你离开这里,不要再回来了。” “老子在外面拼死拼活,让你和这个狗娘养的一起过好日子?”杜华的呼吸不稳,双眼发红,一脸疯狂的表情,“少他妈做梦,我告诉你,你的就是我的,你有一份我也要一份!如果不是我你早他妈的连尸骨都没了!” “哥……” 杜文的声音已经几近祈求,杜华却越骂越激愤,面色狰狞,如同疯狗般在室内走来走去。白骥正寻找着机会制服这人时,耳边听见了一声细不可察的话语:“快逃。” 他怔了下,顺着声音看过去,发现杜文正在偷偷转身瞄他,那眼神中满是忧虑,不断瞟向门口。可惜,这番暗示是媚眼做给瞎子看,他看了半晌却越发警惕,只觉得到处都是陷阱。多疑症不是杜文一个人会得,他也是。 “你有没有在听我的话?”杜华终于注意到弟弟和仇人之间的暗流涌动,愤怒的大喊起来,“你们他娘的脑袋是不是有问题?这样都搞在一起?” “哥,你冷静一点……” “我没法冷静!”杜华的枪口几乎是抵在杜文的鼻子上,“你叫我怎么冷静!?啊?” “那我和你一起走好不好?”杜文的冷汗越发厉害,身体颤抖着,脸色惨白嘴唇发青,“我们一起走,离开这里,带上钱,好不好?” 这句话显然对杜华有着不小的诱惑,他发了一会儿怔,似乎在想着什么,所以,当他意识到白骥正在悄悄靠近时,心神一下子绷到极致,枪口迅速对准了白骥的额头,扣下了去! 那一刻实际上很短,只是一眨眼的功夫,白骥意识到了危险,但是身体反应不过来,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事情发生。 杜华的动作很快,有个人比他更快,因为了解。杜文几乎是在哥哥眼睛一动时就知道要发生什么事,他没有迟疑,因为只要迟疑一刹那,白骥就会失去生命,他狠狠地撞向杜华,子弹打飞了,弹跳了几下,滚落在地上。 兄弟俩撕打着滚成一团,之后,杜文占了上风,突然回来的杜华也不知道经历了什么事,身体大不如从前。 杜华在地上伏着,眼中满是不可置信:“你居然把枪对着我?” “为什么要放火?”杜文听见枪体的咯咯作响,他尽力保持着平衡,让声音更具威胁性,“你知不知道爸妈被你烧死了?” “我知道,那又怎么样?”杜华失控的大吼,用手捶着地下室冷硬的地面,“是我养大了你!是我救了你!来杀我啊!来啊!冲我脑袋开枪啊!” 痛苦和压抑正在侵蚀着杜文的神经,没一会儿,他也变得和杜华一样疯狂,扯着嗓子怒吼:“为什么要杀爸妈!为什么!?他们有什么对不起你的!?为什么啊,大哥!为什么!?你告诉我个答案啊!你说啊!” 兄弟俩人的咆哮在室内一层层的叠加起来,回荡着,直到一声枪响打破了一切。 杜文的呼吸停止了,像桩雕像般站着,双手满是鲜血,脸色苍白如纸。枪掉在了地上,破碎的手指根本没能握住,只是,子弹还是非常尽责的履行了职责,射穿了杜华的脑袋。 地下室里静悄悄的,杜华那双瞪大的眼睛在一秒内变得黯淡无光,之后,他直直的往后倒在了地上,血和脑浆流了一地。 白骥有那么一点震惊,他甚至怀疑杜文是不是设了个套,整个事件都是圈套或者苦肉计,想要从他这里得到什么。下一秒他又推翻了这个猜测,他拥有的实在太少,不足以付出这么大的代价,虽然他给出了“兄弟俩只活一个”的条件,但心里却根本没有当一回事。 “杜文不可能杀掉杜华的”这句话被现实打了脸,兄弟之间终究成为了彼此的杀身仇人。 杜文膝盖一软,坐在了地上,像是失神般喃喃自语着什么。白骥凑过去,听见一声接一声的“为什么”,他看了眼杜华的尸体,心知这个问题恐怕再也不会有答案。 收拾残局之后,白骥把唯一完好无损的保镖开除了,两个中枪的一个死一个重伤,他安排着所有人的救护,季雨的脸色和调色盘一样好看:“你被杜文传染了毛病?觉得付我的钱太多,所以给我找点事做?这是怎么回事?枪伤?枪伤要上报的。” “你知道规则。”白骥淡定的道,“赶紧去工作,不然我一分钱都不发你。” 季雨脸色一变,骂骂咧咧的工作去了,忙完一段落回到办公室后,他发现白骥正坐在他的办公椅上看电脑。 “还有事?”季雨没好气的道,“你是不是马上要晕倒了?” 白骥沉默了几秒,问道:“你在杜文身上有没有发现旧伤?” “旧伤?”季雨重复了遍,眉头紧皱,“没有。” “多小的都可以。” “真没有。” 白骥的眼神在屏幕上打了个转,又问:“他有没有可能小时候被侵犯过?” 季雨一怔,耸了耸肩膀:“就算有,这么多年过去了,也不会留下什么痕迹的。” 第三十二章:我还有你 白骥沉默了会儿,若无其事的转了话题:“他这次什么时候能好?” 季雨干笑了几声:“我怎么感觉你这口气就像是说还有下次似的?” 白骥没答,只是瞄了季雨几眼。 季雨也识趣的没有再追问,装作什么事也没发生般道:“伤筋动骨一百天,现在医学发达了,但他受的伤嘛,至少也要二个月左右吧。不过你那几个保镖身手还不错,居然没有粉碎性骨折,全是裂伤和钝伤。” “我用的棒子好。”白骥笑了笑,“好钢用在好刃上。” 季雨打了个寒颤,丢下句话后就起身离开了:“总之我除了治病什么都不知道,您请便。” 白骥一直到三天后才去见杜文,这时候的杜文看起来糟糕透了,灰白脸色、发青嘴唇,黯淡无神的双眼。可是,他的精神已经恢复了,半躺在床上,一见白骥进来就以嘶哑的声音道:“看起来我们真有必要雇季雨一辈子。” “用不着。”白骥搬了把椅子在床边坐下,“我们其中一个死了就没问题了。” “没那么容易。”杜文慢慢的道,“你死了我不甘心,我死了你也不甘心。” 白骥扯出个微笑,道:“那你说怎么办?” “就这么办。”杜文轻飘飘的道,“你盯着我,我盯着你,我们互相打着满脸血,让季雨赚足了钱。然后,总有一天,你太重手把我打死了,或者我受不了把你干掉,我们这辈子就这么结束了。” 白骥的笑容逐渐消失,他察觉到了杜文的冷漠,杜华的死似乎是一个转折点,如果说先前的杜文还有些天真的偏激,现在的他就像是一把冷灰,燃尽了,再也没了温度。 “你哥以前救过你?” “是他养大我的。” “不是。”白骥迟疑了下,道,“我是说,他是不是在什么事中救过你的命?” 杜文扭过头来,眼神中满是冷淡:“为什么问这个?” “你和你哥互吼时说的。”白骥耸耸肩膀,“好奇。” 杜文沉默着,似乎在回忆什么,片刻后慢慢的道:“我小时候失踪过几天,我记不得发生了什么事,就这么突然消失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我爸妈没有报警,也没有找我,因为当时我妈生病住院,我爸没心情找。”他停了下来,呼吸了几次后才继续说道,“是我哥找到了我,他不肯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也想不起来,如果不是爸妈说漏嘴,我可能都不知道。他找到我时我没穿衣服,身上全是伤,类似割伤,不深但是很多。” 杜文抬高包成粽子一样的手,露出腋下肋骨部位,白骥凑近眯起眼睛看了看,果然发现一排排密密麻麻的细白痕。远看并不清楚,很容易误会成是一片比较白的皮肤,只有离近了才能看清楚。 “警察怎么说?” “没怎么说。”杜文露出一个嘲讽的笑容,“我小时候家是在农村,那种非常小的山里,后来有了点钱才搬到镇上的。我父母都没理会这事,警察怎么会管?顶多村里人议论几句,查一查谁家有问题,大多数都只不过是借这机会打击平时看不顺眼的人,没有结果也就算了。” 白骥皱起眉头,问:“只有这里有伤?” “腋下肋骨,胯骨,脚底,后脑勺,还有一些地方吧,我记不太清了,我哥也不愿意说。” 白骥的眉头皱得更厉害了,喃喃自语道:“全是一些不太容易看见的地方。” “是啊,所以我一度很怀疑这整件事其实都是我哥编的,真正的凶手是我父母。”杜文这次再没有先前的疯狂模样,直视着白骥的眼睛,平平板板的道,“你说对了,我确实很怨恨我父母。我一直表现的很好,成绩很好,主动做家务,讨他们欢心不用他们烦,可是他们永远不会因此亲近我。我妈看我的眼神就像在看什么烦人的东西,我爸连看都不看我一眼,我小时候总是饥一顿饱一顿的,我家虽然穷,但还不到吃不饱饭的程度,我爸妈纯粹就是懒得做给我吃。大哥放了火后,我与其说是害怕,倒不如说是解气。你们最爱的大儿子是个混混,而且做出这种事,你们不是爱他吗?活该。” 当杜文说出“活该”那两个字时,白骥察觉到杜文语气中的咬牙切齿,沉积在骨头里,经过这么多年的酝酿,结成了扭曲的苦果。 “你不觉得你的精神根本不正常吗?” “觉得啊。”杜文的口气又恢复了云淡风清,“我一直想问问我爸妈,为什么要这么讨厌我,我到底做错了什么?我也想问我哥,为什么要放火?我失踪的那几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爸妈死了,大哥也死了,我永远得不到答案了。” 他说话的速度慢了下来,像是在等待着什么般,之后,他清晰无比的道:“我想问我哥,到底有没有当我是弟弟,把我看成家人,还是说只是看我可怜。” 白骥仿佛看见杜文正在脱壳,脱去那层年轻青涩充满棱角,内里却柔软扭曲的壳。他的外面生出了更加圆滑平静的张力,而内心则逐渐变得像石头一样硬。 “好笑的是,我父母弥留那几天,人都半昏迷了,喊的还是我哥。”杜文的表情平静得可怕,“我看着他们咽气,然后在病床前、在心里骂了无数遍活该,但是,一直到他们的骨灰都埋了,我都不敢说出来。” 这真是个悲剧,但对白骥来说,这个悲剧与他无关。 “你有没有想过也许在你失踪那几天被人侵犯了?” 问出这句话时,白骥甚至带着一丝幸灾乐祸,这种幸灾乐祸恶心而猥琐,让他一边反胃一边又痛快之极。 遗憾的是,杜文完全没有反应,平静的答道:“可能吧,不过我不记得了。” 白骥确信,就算他真找几个男人来侵犯了现在的杜文,恐怕也得不到意料中的挣扎了。他觉得无趣,打算起身走人时,却又被喊住了,他侧过身,看见杜文的眼神活了起来。 “我只剩下你了。”杜文说,“这个世界上,只有你还和我有关系了。” 白骥怔了一下,之后才慢慢的说:“真不好意思,我可不这么想。”  第三十三章:同居的日子 医院的一夜又一夜,这快成了白骥和杜文的习惯生活了。消毒水的味道,不透明毛玻璃透过来的薄光,还有静悄悄的走廊。杜文这次没有住多久,手刚一消肿就出院了,并且宣布开放这一层,并入医院体系中。 听到这个消息时,白骥正在看去年的利润报表,新来的秘书是个爆乳美女,穿着低胸装,第一天上班就收获无数女人的白眼和男人的口水,但是他知道她是个有能力的人,所以毫不犹豫雇佣了她。 他还注意到,杜文进来时瞄都没有瞄一眼美女秘书。 这小子终于学会要怎么装模作样了,他想。 “医院我觉得没必要这么快并回去。”白骥头也不抬的道,“也许你以后还用得着。” “季雨没有死,我有什么事可以找他。”杜文在白骥对面坐下,用尚未痊愈的手小心地合上电脑的盖子,道,“我希望你帮我个忙。” 白骥把电脑盖子又打开,道:“什么?” “道上太乱了,我想请你帮我清扫一下。” 白骥终于抬起头来,凝视着杜文发青的脸色道:“我为什么要这么做?” “你想这么做。”杜文慢悠悠的道,“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他们该知道市里道上是谁作主了。” 白骥沉吟了片刻,问:“那你呢?” “公司的事交给我,我可以为你提供资金、人、地方。”杜文说这些时情绪毫无波动,似乎早就深思熟虑了许久,“反过来,你可以给公司提供情报,不管是正当得来的还是不正当的。我想我们可以合作得很好,比任何人都好。” 白骥笑了笑,道:“最了解你的人是你的敌人吗?” “随便你怎么说。” “如果我不愿意呢?” “你没有什么不愿意。”杜文把电脑转了九十度,屏幕摆在俩人的中间,显露出上面的网游画面,“你不擅长处理公司的事,我不擅长处理道上的事,我们都需要对方。” “你需要我?” 杜文只留下两句话:“我已经洗不干净了,我需要你。” 这个回答确实够了。 市内的“兄弟”们察觉到了风雨的湿气,自从这个白骥回来后,道上不安份了起来。底层的混混们在骚动,大佬们也在等待着什么般,杜文手下的人更是如此。他们掀翻了白骥的“统治”,却怎么也没想到有一天会再看见杜文和白骥同时站在办公桌前。 白骥外表看起来已经完全恢复了健康,除了手中拿着的拐杖外,丝毫看不出曾经遭受过的折磨。杜文则是脸色发青,活像抽了一夜大麻,再用二锅头漱口般。 “废话我就不说了,以后道上的事由白爷来管。”杜文冷淡的道,“大家都是自己人,有什么话现在说清楚,现在不说,以后就永远闭嘴。” 兄弟们面面相觑,他们也曾经是混混,如今虽然人模人样,打着领带穿着西装,但是身体里还是留着原始而热血,这付打扮完全是应和杜文的要求以及他们的虚荣心。现在,突然听到老大这么一说,他们一时间都说不出话来。 “白爷……好久不见。”白骥曾经的一位手下率先打破了沉默,站起来,却像是随时要逃跑般屈着膝盖,“欢、欢迎回来啊。” 白骥笑了下,盯着这位曾经手下的脚,道:“你想跑吧?” “哈?”手下脸上的肌肉抽了抽,却还是强作镇定的道,“哪有的事!您是老板,我们怎么敢乱来。” 白骥没吱声,就这么盯着这位手下,一直盯到手下的额头布满冷汗,才慢条斯理的道:“今天开这个会没别的意思,就是把过去的帐一笔勾销。过去的就过去了,大帐我已经算完了,剩下的小鱼小虾就算了,算清楚也没意思。”他的表情很僵硬,语气却平静的很,“以后大家还是兄弟,有难同当有福同享。有件事我要说清楚,有二心的、想退休的、有别的生路了,现在就可以走,我绝不阻拦,但是以后要是再出什么幺蛾子,就别怪我们心狠。毕竟,我们能不能容得下扎子,你们最清楚,我们会做什么,能做什么,你们也可以想像一下。” 不少人的屁股开始挪动,像是长了刺般,几秒之后,有人站起来一语不发的冲了出去。有了带头的,跟随者就多了,转眼间办公室里空了三分之一,剩下的也都眼神飘渺,表情紧张。 “杜老大,这是你的意思?”有人忍不住开口了,“你们这是……” “我们结成了学雷锋一对一帮扶小组。” “……” 杜文一脸平静的表情再配上这句话的内容,整个会议室的人都傻了,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应对,只有白骥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拍着桌子道:“行了,不开玩笑了,事情就是这么个事情,你们既然已经决定了,以后就好好干吧。” “老大,不能让那些人走啊!”又有人跳起来,“那臭小子还带着城西高利贷的帐呢!” 杜文已经站了起来,一边往门外走一边道:“这事别来找我,去问白爷。” “放心,该讨的都会讨回来的。”白骥跟在杜文后面,头也不回的应道。 同样的会议在白骥名下几家公司重复上演,高级管理人员得知杜文回来了,颇有种喜极而泣感。白骥尽管很努力,毕竟不是这块料,这种高科技的玩意儿他玩不转,只能是瞎指挥,时间短还好,一长,公司难免出问题,管理层为此已经很头疼了。 现在,杜文回来了,一切问题迎刃而解。 日子过的很平静,大部分人都没注意到一辆大巴失火自燃的新闻,这个城市实在太大了,每天发生的事故不胜枚举,大多数人都只会注意身边的一小块地盘。 杜文不是这样的,但他只是瞄了眼那豆腐块大小的消息,问白骥道:“大巴上人满了?” “顺便带了几个其他帮会的。” “哦。”杜文想了想,道,“警察那边呢?” “据说很关注。” 杜文点了点头,放下报纸开始吃早饭。 白骥卖掉了杜文原本的住处,也是他曾经“住”了五个月和数年的地方,搬进了和冉晨一起选定装修的房子——带着杜文。他们各住一间房,朝九晚五,像任何普通室友一样,唯一不同的是,会有警察同志不时来亲切的拜访。 看着老警察熟悉的脸,白骥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不由自主的伸出手去道:“好久不见。” 老警察看了看他的手,原地没动,道:“真没想到你没死。” “祸害遗千年。”白骥不尴不尬的收回了手,“陪我喝杯茶?” “行。” 两个男人坐在阳台上,一个满面皱纹,一个鬓角染霜,泡一壶茶,聊两句闲语。 “我还以为你转行去拍黄片了。”老警察抿了口茶,道,“比当老大还赚?” “没办法。”白骥无可奈何的叹口气,“不够赚,所以,这不是回来干老本行了?” “老本行缺德。” “拍黄片缺命。” 沉默飞舞了片刻,白骥喝完第一杯时,老警察放下了茶杯,站了起来:“我退休了,没什么事,就是听到你的消息,所以来看看。你看起来还行,就是把捡来的崽子也养歪了,挺可惜的。” 白骥辩解道:“杜文可不是我养歪的,他本来就是歪的。” 老警察点点头,道:“那你俩可以做雌雄大盗同命鸳鸯了,我老了,不奉陪了。” 白骥恭送这位曾经的老对手到门口,等人影没了,才对不知何时走到身边的杜文道:“打扫一下家里,老警察可能放了点礼物。” 杜文斜了白骥一眼:“他不是退休了?” “退休就不能放窃听器吗?” “我叫人找。” 白骥刚要往里走,突然又想起件事:“对了,最近有批枪和药,你有渠道销吗?” “枪就算了,药我要。” “行。” 三言两语把事情定下来,俩人回去餐厅继续中断的早餐。 两天后,白骥对杜文道:“枪出问题了,我晚上不回来吃饭了。” 第三十四章:感觉 杜文的反应也很平淡:“要给你留饭吗?” “不用。”白骥理所当然的回答,“我在外面随便买个吃。” “好。”杜文点点头,继续看电脑,“我叫保安给你留门。” “嗯。” 一如任何家庭成员般的对话,唯一的差别是,叶洽坐进防弹车后并不是去上班,而是去了郊外一间普通的工厂,在一队保镖的陪伴下进了那破旧的厂门,对着穿着西装、人模狗样,却满脸紧张的手下兄弟道:“怎么回事?” “条子路上查酒驾。”留着小平头、打扮得十分道上标准的兄弟抽着烟,一脸焦躁的道,“有个新人胆小子,老远的一看到检查就吓尿了,直接把车掉头不知道开去哪里了。” “你们怎么知道的?” “有暗桩跟在他后面的,哪知道这小子这么胆小!” 白骥低头翻了翻手机,调出地点看了看。他现在还是不适应智能机,总觉得像玩具。不过对于手机多出来的许多功能还是认同的,比如地图,GPS功能他早就让人弄掉了,不然的话他死活不会用的。以前他喜欢黑莓,一用多少年,只会打电话和发短信,偶尔听个歌,这次出事后才被杜文硬是换了智能机。 “现在还有人跟着?” “没了。” “放弃。”白骥冷淡的道,“这批货不要了,新人接触了几个人?” 答话的兄弟立时缩了下脖子,一脸紧张的道:“就、就我一个。” 白骥瞄了一眼,微微一笑,道:“那我叫人做了那家伙吧,反正被逮到也是要枪毙的。” “噢,好。”兄弟左想右想,还是没忍住,“白爷,您怎么做掉他?这会儿都不知道他是不是落进条子手里了。” “这你就不用关心了。”白骥重新低头看向手机,那上面正显示出杜文的短信:我出门了,你小心点。 白骥的表情没有丝毫波动,道:“行了,该干嘛干嘛去。” “可是,白爷……”负责的兄弟还是没放弃自己的责任,“那批货丢了我们要赔钱的啊。” “放心,有人会给我们付钱。”白骥笑起来,随手回了个短信给杜文:枪没了,给我准备一千万左右。 杜文没有犹豫,很快回复了“三天内办妥”的消息。他这才放下心来,继续对手下兄弟们“关怀”一番,转身往外走去,出了厂房的门,晒着太阳了,他才觉得身上的阴冷少了许多。转头去地盘里的赌场晃了晃,还有红灯区,他所在的区域有一大片红灯区,也不知道何年何月形成的,他接手时就在,也就维持了下去——当然,是要收钱的。 “管着城里最著名红灯区的老大是个GAY”,这个消息目前是道上最新的玩笑,至于白骥那段悲惨历史,倒是少有人再提起了。 白骥在地盘里转了转,一些地下业务都经营得有声有色,比起杜文的“白色生意”利润毫不逊色。当然,这是要排除掉黑色生意风险的。一进赌档,就有小弟迎上来抱怨:“白爷,这个月条子已经抽查三次了,我们的赌档又不是最大的,凭什么只盯着我们啊?城东头那边都逼得人卖肾了,我这儿还有分期付款呢!” “那是因为你老大我回来了。”白骥一边翻着帐本一边道,“条子们无法抗拒我的魅力。” 这位小弟是新加入的,这话说得他笑起来:“老大,看不出来你还挺时髦啊,一把年纪、年……年轻,还这么有魅力!” 白骥收回巡视的目光,把帐本递回去,好笑的道:“行了,做事去吧。” 处理完这些“杂事”,白骥深夜十一点才到家,没进家门前他透过车窗瞄了眼,书房的灯还亮着,杜文居然在家。他瞬间有了不想回家过夜的冲动,这段时间他们都无病无灾的,某种不该出现的冲动开始蠢蠢欲动。 他并不想永远做个禁欲者,但是也要看对像是谁。 杜文?不,和这家伙在一起简直是折磨。 其他人?谁呢?只为了肉体的快乐?况且,还未必能得到快乐,而且,因为身份问题他太不习惯让陌生人踏入他的地盘了。 白骥左右矛盾着进门,装作若无其事的回房间,洗过澡后,一出浴室的门,他就发现房间里多了不该有的人。他站在浴室门口没有动,声音低了好几度:“干什么?” “我想来……看看你。” 杜文穿着一身睡衣,从外表上看毫无吸引力,双手上满是伤痕,正在逐步恢复中。他的眼神直直的盯着白骥,没有丝毫退缩,眼中满是情欲的味道。 “你勾引人的样子还是那么傻逼。”白骥笑了笑,走到床边拾起睡袍穿上,尽管赤身裸体却毫无羞色,“回去睡觉吧。” 他穿好衣服,转过身,立刻撞上了一堵肉墙。他抬起头,眼神不善的看向杜文,却发现了对方眼中的犹豫。 几秒的沉默后,杜文说:“你想上我吗?” “不想。”白骥连一秒都没用就说出了否定的答案,“难不成你觉得你的菊花金贵一点?” “算是以牙还牙。”杜文张开手臂,一脸诚恳的道,“真的不想?” “不想。” “一点也没有?” “一点也没有。” 杜文闭上了嘴,显出几分丧气。 白骥指向门口,道:“你要自己走,还是我让你滚?” 杜文离开了,白骥倒是挺希望杜文不要这么听话,愿意反抗的猎物更令人兴奋。令他烦恼的是,同样的戏码开始反复上演,而且一次比一次执着。杜文似乎执意想“献出”菊花的第一次,反复强调会做的如何好,会如何快乐,令他烦不盛烦。 “你到底是图个什么?”在被“晨袭”之后,白骥忍不住了,揍了杜文一顿骂道。 “我就是想……体会一下你当时的感觉。”杜文轻声道,“我的感觉没了。” 第三十五章:尝试 白骥皱了下眉头,道:“什么叫感觉没了?” “我不好说。”杜文站起来,焦躁的踱了两步,道,“就是对外面的感觉没了。” “生理上还是精神上?” “精神……吧?” 白骥有些不耐烦了:“什么叫精神吧?” “对某件事的好恶算是精神还是肉体?” “精神啊。” “那我不再喜欢吃芹菜饺算是肉体还是精神?” 白骥张了张嘴,又闭上了,想了会儿,他道:“这和你总是缠着我上床有什么关系?” “我只是想感觉下做零号是什么样的。” “要我给你鸭子电话吗?” 杜文的眼神立刻尖锐了起来,压低声音道:“你叫过?” “叫过。”白骥淡定的道,“服务很不错,你要试吗?” 杜文眼角的肌肉抽了下,道:“那你给我你用过的那个。” 白骥沉默了,盯着杜文的眼睛几秒就移开了视线。事实是,他根本没有什么鸭子的号码,因为没有性欲。晨勃非常短,几近没有,他甚至想过是不是把季雨叫过来检查下,不过在发觉还是能自慰后就放弃了,至少基本功能是正常的。 应该没什么问题吧,他想。 “你想试试吗?”杜文再次提出了邀请,诚恳的语气加上开放的怀抱,一付“求操”的表情,“试试吧。” 白骥真是搞不懂杜文的想法了,至此为止,他过去的经验再也派不上用场。杜文变了,又似乎没变,他能感觉到那种微妙的不同,却形容不出来。 “为什么找我?” “我还能找谁?” 杜文回答得非常快,白骥无话可说,几分钟后,他凑了上去,扶着杜文的腰,轻声道:“自己去做准备。” “好。”杜文的声音如释重负。 白骥等了足有半个小时杜文才出来,脸颊红晕,皮肤上满是水气,一付酒色过度的样子。可是落在他眼中,却有奇怪的紧张感。 俩人无需多言,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还有什么好计较的。他们对彼此的熟悉胜过对自己,那些默契的动作,熟悉的味道,难以言喻的配合以及暧昧的气息。在一秒之间,他们从仇敌的身份中抽离,踏入肉欲的怀抱。 他们拥抱、接吻,在床上滚作一团,像是野兽般啃在一起,直到白骥把杜文的脑袋以一个屈辱的姿势压在床板上。他能感觉到杜文挣扎了下,随后又安静了下来,匍匐着,如同一个祭品。 “你想从我这儿得到什么?” 杜文扭过半个脑袋,道:“你变磨叽了,我什么也不想得到,你该怎么做就怎么做。” 这激将法令白骥心中出现了几秒的愤怒,他有些分不清侵犯杜文是因为怒火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反正无论哪一种都和爱或者温柔无关,所以,杜文几乎是一瞬间弹了起来,往前爬去,试图摆脱这种不适。 “你敢弄出去,以后就别来找我。” 这句话成功阻止了杜文的逃脱,他僵在那儿,身体内部跟着收紧,令身后的白骥也动弹不了,一巴掌拍在他屁股上,喝道:“往后退!” 俩人连接的姿势下,杜文怎么可能那么容易就退回来,他只能慢慢的、一点点往后,身体容下异物的同时在不断颤抖着。可是,他还是坚持往后退,直到俩人紧紧的结合在一起。 很快,白骥不干了,他退了出来,以恶心的眼神望着床上白花花的身体。 “滚蛋。” 杜文一脸惊讶的坐起来,问:“为什么?” “因为我觉得恶心。” 白骥话说了一半就冲去洗手间,扶着马桶大吐特吐了一通,过去的事已经模糊了画面,可是那种深刻的恶心感并没有失去。他好不容易吐完,才注意到伸到脑袋边的毛巾,抬起头,就看见了杜文的脸。 不到一分钟,他们都重新带上了面具,穿上衣服,平静而又淡定的说起话来。 “我以为你不行了呢?” 杜文的话令白骥皱了皱:“所以你来试我?” “这是原因之一。”杜文两手放在膝盖上搓着,似乎在考虑着用什么字眼,“我先前说的原因也不是假的。” “现在呢?你有感觉了没?” “有。”杜文猛然抬起头,直视着白骥的眼睛,轻声道,“你进入我的时候感觉很强烈,很热很疼。” 白骥没有退缩,慢慢靠近过去,揪着杜文的头发,一字一句的话:“你如果想用这种方式来补偿我的话,劝你还是省省。你让我觉得恶心而不是舒服,至于你的所谓的感觉,和我有什么关系?给我有多远滚多远,明白吗?从明天开始,你再来我就直接阉了你,省得你总是没感觉,一了百了。” 杜文沉默了几秒,说了句:“我只是想和你能够一直相处下去。” 白骥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揪着杜文的头发把人扔出房,关上门后他有种精疲力竭的感觉,想补个觉却闻到一股味道,烦躁的把床单扯掉再趴上去。很快,他就坠入了梦乡。再睁眼,天色暗了下来,他看了看床头的钟,才下午一点。奇怪的走到窗边,他就看见了阴沉翻滚的乌云,以及站在院子门口的杜文。 天空下起了雨,豆大的雨珠在一秒内就笼罩了大地,杜文站在那里,甚至还伸出手展向天空,似乎迎接着洗礼般。问题是,现在是寒冬腊月,而他只穿了一套睡衣。 白骥没有动,就这么看着,等雨停了杜文返回时,他们在楼上楼下对视了一眼。 “什么感觉?” “没有。”杜文的声音平静得不像真人,“什么感觉也没有。” 白骥笑了下,道:“行尸走肉,很适合你。” 杜文也笑起来:“可能吧。” 日子流水般的过去了,年味逐渐浓起来时,白骥也闲了下来。各项“业务”都处于逐步收尾阶段,年底总要给警察们点面子,况且,“干这行”的可没什么假期,利用这段时间放个假也是不错的。 白骥以前这样做时被不少老大们嘲笑过,后来的发展证明他并没有错。混混也是人,是人就会喜欢不干事光领钱。 “搞的像公司一样,真当自己是好人啦?” 这样的评价现在已经听不到了,大家都夸白骥有眼光、有毅力,能忍够狠,至于这背后的血泪,谁也不会去深究了,这种倾向在年底的大佬碰头会中更加明显起来。 第三十六章:所要的 大佬碰头曾经是道上的盛会,虽说有“家世好人来当混混”的例子,但毕竟不是普遍现像,走上这条路的大多数都是文化低家里穷的,又笨又没见识还有点小聪明的,觉得老大在一起的场面看起来屌爆了,多牛叉多有面子。 于是,这样的大佬们被警方一网打尽,从此成了道上的“传说”。 白骥进入这“行”时,这个故事就在流传了,随着老大们纷纷把“白皮”披上身,年底聚会重新出现了,而且曾经势不两立的条子们也加入其中——哦,警察的称呼也变了,以前叫“公安”叫“政府”,现在叫“条子”。 世道变了,称呼变了,只有人性永远不变。 白骥站在酒店二楼看着下面黑压压的人群时,脑中莫名冒出这么一句话来。当杜文走过来时,他忍不住道:“你觉得下面是些什么人?” 杜文一怔,探出头去看了看,随口道:“就是人呗。” “不是人啊。”白骥拍了下杜文的手臂,道,“做了这行还要什么人性?” 杜文半张着嘴,像个傻子一般过了几秒才道:“你以前是好人。” “好人不长命。”白骥举步往里面走去,“走了,进场当猴子了。” 宴会非常豪华,鲁严这次做了东,这是一种荣耀。他红光满面的跑前跑后,和每个老大打着招呼,派头十足。等轮到白骥时,他的神色有了微妙的变化,微微弯腰道:“白爷,杜哥。” 白骥微笑着点了点头,径自往座位走去。杜文连一丁点眼神都欠奉,只是跟在白骥身后往前走。他们一前一后走在会场里,所过之处一片死寂,等他们走过了,立刻响起嗡嗡的低语声。 白骥仿佛没听到,驻着拐杖慢悠悠的走到主桌上,一桌只有七个人,除去他、未到的老张和鲁严、杜文,还剩下三个。三人一直对他持观望态度,也是道上有名的人物,警察那儿备了案的,他们聚起来谈笑着,对桌上新加入的人视而不见。 他也没有在意,坐下来后拿起筷子就开始吃凉菜,这家餐馆是淮扬口味,难得做的不是那么甜,咸度适中,相当不错。他吃的几筷子,感觉有些口渴,杜文便心领神会地递杯茶过来,他一饮而尽后,放下杯子,眼神盯着桌面慢条斯理的道:“好久不见,几位大哥的年纪渐长啊,这眼神可老化得厉害,人都这么近了,招呼都不打一个,老朋友还真有点伤心。” 三人交换了一个眼神,其中一个留着八字胡的举起身前的酒杯,笑眯眯的道:“白爷重出江湖,道上可算是安份了,没了您,小虫子们就开始乱来了。” “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嘛。”另一个歪嘴也跟着笑,“回来了就好。” “是啊,回来了就好。”剩下一个满脸痘疤的这会儿也没有选择了,只能跟着另两位同进退。 白骥皮笑肉不笑的道:“我也是格外挂念三位啊,在哪里都想着。” 几人又废话了几句,等老张来了,桌上的气氛陡然紧张起来。老张可是个炮仗,一点就着,什么话都敢说什么事都敢做,偏偏还一直混得那么好,不得不说是一个奇迹。 果然,他一坐下就开了大嗓门:“小白,这几位在你落难时可没少出‘力’啊!” 听着那个咬得特别重的“力”字,白骥却没什么反应,一边吃菜一边嗯了一声。老张不满的神色溢于言表,可惜是公共场合,他那脾气也不好放,只得坐那儿闷头喝酒。 一顿饭,别桌都是气氛热烈、欢声笑语的,主桌反而像是一群活雕像,话都没说几句。平时粗话不离口的大佬们突然“文明”了起来,低声细语,脑袋贴在一起搞得基情无限。白骥戒酒,杜文根本不喜欢喝酒,以前还做做样子现在干脆破罐子破摔,反正也没人理他。 老张说了几句都没有效果,一桌子闷葫芦可把他憋坏了,看着白骥去洗手间,立马丢下酒杯追了上去。一进门他就遭到了迎头痛击,捂着流血的鼻子定晴一看,发觉是白骥后才放松了下来。 “小白,你打算和姓杜的搅和到什么时候?玩够了就扔掉吧。” 把拐杖恢复成原本的功能,白骥慢腾腾去便池前,一边解拉链一边道:“玩什么?” “你不是在玩杜文那小子吗?”老张一付理所当然的口气,“道上都这么说,说你扳回来了,杜文那小子废了。” “没有的事。”白骥放完水,抖了几下刚要拉上拉链,一只糙手捏住了他的东西,他扭过头,眼神不善的低喝道,“放手。” 老张整张脸涨成猪肝色,明显喝上了头,语气暧昧的道:“小白,老子想死你了……” “放手。”白骥的眼中已经出现了怒意,语气越发森冷,“我不想说第二遍。” 老张粗鲁的揉搓着手里的东西,口中喷着酒气,傻笑着似乎要说什么时突然被一拐杖抽中了下巴。他仰面坐到地上,酒醒了大半,看着白骥把裤子拉链拉上去,一时间异常恼怒:“你他妈的别以为我会永远让着你……” “我以前说过。”白骥走了几步,站到老张面前,伫着拐杖一派绅士风度脸色却异常阴沉,“从前的旧帐我们一笔勾销,但是如果你硬是要添新的帐,我也不介意再开始记。” “你就是不准备和我好是吧?”老张的脸色变了,“姓杜的哪里好?” “你从来没搞清楚一件事。”白骥不耐烦的皱起了眉头,“我是个男人。” “我知道你是男的……” “错了。”他打断了老张的话,“你根本就没把我当人。”说完,他抬头看向前方。 老张瞪了几秒后意识到了问题,脸色发白,道:“我身后是谁?操,不会是姓杜的吧?白骥你阴我?操你妈你……” 意识瞬间断线,老张像块烂肉般倒在地上,杜文站在他身后,眼神凶狠,随手扔掉手里打人的扫把,问白骥道:“你没事吧?” “我自己也可以处理。”白骥把拐杖沾了血的前端在老张身上擦了擦,道,“你来干什么?” 杜文轻描淡写的道:“桌上的其他人猜你是不是和老张在厕所里干起来了,我来看看。” 白骥微微的叹了口气,道:“我想这个干肯定不是干架的干。” 死寂出现了一小会儿,杜文突然道:“我们去国外旅游几天好不好?” 白骥瞄了这个家伙一眼,道:“又想送我出去?” “我们一起去。”杜文似乎非常诚恳的道,“我累了,想休息。” 白骥不置可否的沉默了会儿,道:“等我先处理了这里的人再说。” 杜文愣了下,问:“这里的人?你指我们桌那三个?” 白骥整理了下衣服,往外走前丢下句话:“所有。” 第三十七章:戴罪立功 白骥出去时,所有的桌子都已经坐满了,大厅中人声鼎沸、杯觥交错,所有人似乎都和身边的人成了好兄弟,勾肩搭背的大声说话。他穿梭其间,不禁有些恍惚,仿佛回到了过去的时光。 活过来以后,他的生活一直处于这样的状态中,过去和现在纠缠,安全和危险融合,一会儿放松一会儿紧张,始终不得安宁。即使是现在,他也没办法不警惕,坐到椅子上时,拐杖不自觉的磕到了桌脚,发出老大的声响。 桌上的其他人都看了过来,三个老大们交换了一个眼神,八字胡先开口了:“白爷,老张呢?” “厕所地上睡着呢。”白骥翘起嘴角,“喝多了。” 所有人都开始打哈哈,当杜文坐下来后,声音一下子消失了,他刚才忙着把老张拎出来扔到走廊的沙发上,迟了一会儿才回来。对着这场面他倒是很淡定,坐下来就凑到白骥耳边嘀咕几句,俩人头靠着头,一付亲密无间的样子,倒让其他三人越看越尴尬了。 “白爷,老张对你可不错啊。”歪嘴拿着酒杯,脸色喝得发白,口齿却越发清楚了,“你可别在外面乱搞啊。” “我乱搞?”白骥一付好笑的表情,“这话说的,我和他之间又没什么。” “真没什么?”痘疤脸带着嘲讽的口气道,“这有什么不能说的,都是多少年兄弟了,我们也不反对。” 白骥没理会,反而问道:“几点了?” 所有人都沉默了下来,杜文答道:“七点半。” “哦,那差不多了。” 白骥扔了筷子,站起来想走时又发现虾饺皇上了,这是他最爱吃的,刚想再拿筷子,一只虾饺皇已经送到了嘴边,杜文对于他的喜好还是非常了解的,只不过这番动作却令其他三位瞪圆了眼睛,歪嘴脱口而出:“奶奶个熊,你们真搞上了?” “这有什么搞不搞的?”白骥大大方方的吃掉那个虾饺,含糊的道,“我们是一对一帮扶小组。” “扶你妈逼!”歪嘴忍不住了,破口大骂,“白骥你别假惺惺的,只要你出现就没好事!你知道光是这小半年我们就损失了多少吗?” “我知道啊。”白骥嘟囔了一句,“好戏才开始,你别急啊。”他不慌不忙的往主席前面放映着歌曲的台子走去,拿起话筒敲了敲,道,“各位。” 嘶哑的嗓音压过了大厅里的嘈杂,所有人都抬头看向前方,各种表情绽放开来:有不屑、有嘲讽、有起哄也有好奇,不一而足。 白骥并没有理会台下的人,继续道:“在下白骥,各位也许有所耳闻,今天是个好日子,难得道上的兄弟们聚得这么齐全。” 不知谁叫嚷了一声什么,台下响起零星笑声,白骥也跟着笑了句,指着那边道:“满堂红的是不是?” “是又怎么样?”一个大汉站了起来,寒冬腊月穿得多,令他本来就庞大的身形就像一堵墙,“你算个什么东西。” “我本来就不是东西,我是人,但你要做东西我也不拦你。” “你他娘的嘴硬什么?有本事和老子来干一架啊!” 白骥脸色不变,轻轻巧巧的吐出两个字来:“不干。” 一时间大厅里鸦雀无声,几秒后,所有人哄堂大笑起来。白骥一直等笑声消失了,才继续道:“我回来得仓促,时间不足,今天才准备好大礼给各位,不成敬意,请别介意。” 有人大喊:“什么东西?” 白骥笑眯眯的指向大厅入口,所有人都伸长了脖子看过去,有眼尖的看见门开了,探进来一个脑袋,随后就是一大群人像是牙膏一般从大门外涌了进来。 人都在奇怪,有离的近的喊了句:“谁啊?” 那群人也不应声,反而加快脚步摆开阵势把所有的出入口堵了起来,有些感觉灵敏的开始觉得不安,厉声喝道:“你们谁啊?” 这次才有了答案:“警察!” 大厅中无声了两秒,有人撑着胆子叫了一声:“警察又怎么样?这里就有警察坐着!张警官!张警官?张……” 此时才有人蓦的发现,原本在年会时一定会出现的张警官已经不在座位上了,反而走到了警察队伍中,拿着一张纸在和别人交头接耳。有人察觉到了危险,弯下身子装作若无其事的往后厨方向走去,没几步就有警察大喝一声:“跑什么!坐下!” 不喊还好,一喊,整个大厅顿时就炸开了锅,都是刀滚肉,逃命逃出来的直觉还是非常准确的。所有人乱成一团,有想从后厨跑的,有脑袋不好想“杀出一条血路”的,还有乘着混乱居然偷偷摸摸往桌底下摸过去的。唯一巍然不动的就是白骥,他还坐在主席上,旁边是一脸惊讶的杜文,同桌的三位大佬虽然还在强作镇定,但额头已是汗如雨下,仿佛一夜之间到盛夏。 “白骥,你做了什么?”歪嘴看着手下被一一核对名字再铐起来,多蠢也意识到问题所在了,“你出卖我们?” 令人意外的是,白骥轻描淡写的就承认了:“是啊。” “你!”八字胡浑身上下抖如筛糠,无意识的不断揉搓着手中的纸巾,“你他妈疯了啊?出卖整个黑道?你是不是想死啊?” “你要搞清楚啊,我国可没有黑道这种东西。”都这时候了,白骥还懒洋洋的打着官腔,落在别人眼里当然就份外可恶,“再说了,我可没有出卖整个啊,你这可是冤枉我。” “这都按名字找人了,不是你是谁?”痘疤脸拍着桌子怒吼,“你把我们当傻子啊!” “你再看看,这场里还坐得住的有谁?” 三位大佬打量了下,果然发现鲁严的人都稳坐钓鱼台,像是看戏般指指点点着。 歪嘴皱着眉头道:“你们卖了警察什么?” “什么也没卖啊。”白骥又执起了筷子,淡淡的道,“我们都是守法的好人,所以警察叔叔不抓我们,你们呢,是人渣,所以去牢里捡肥皂吧。”停了下,他歪着脑袋靠近杜文,问道,“是捡肥皂吧?” “呃,是。”杜文明显有些回不过神来,愣了一下才回答道,“是这么说。” “你得了什么好处?”歪嘴怒气冲冲的道,“你就不怕在本市过不下去?” 白骥看着以前同行扭曲的脸,不禁叹了口气,放下筷子摆出正经的表情,沉默了几秒后道:“我这次回来你们一直晾着我,是不是就在等着我爆发呢?动不动就让警察找我麻烦,下面冲突不断,你们这是在逼我啊。你们不就是想看看我还有几两重吗?我这不是让你们看见了吗?时代变了,大哥,你们是不是还以为我会拿着把刀冲去你们的地盘,脱了衣服喊他娘的出来一个说得上话的?” 他停了停,以一种怜悯的口气道:“傻逼们,戴罪立功懂不懂?戴罪立功啊。” 歪嘴大喊道:“为什么?” 白骥笑了下,挟起一筷拌海蛰,道:“腻了。” 主席上瞬间出现了死一般的寂静,而大厅中则爆发出另一波喊叫,冲突越发激烈起来。 第三十八章:清扫 所有人都开始叫嚣,当一个被铐住的混混吼叫着撞向身后的警察时,无数人配合着这样的反抗,试图把混乱扩大浑水摸鱼。他们中大部分都有案底,这还是警察知道的,警察不知道的不知道有多少,枪毙十来次的标准都够了。对他们来说,多活一天是一天,落在警察手上迟早死路一条,他们可不是做老大的,出了狱后还能风风光光的。 现在不比从前,人走茶凉,谁也不会记挂你在的时候做了多少贡献,义气这种东西就是擦屁股纸而已。 警察们显然有备而来,抽出警棍用力挥舞着,混混们有的摔椅子,有的拿桌上的餐具挥舞,更多的则是抱头鼠窜。平静的主桌在这一片混乱中更加显眼,白骥稳如泰山的架势使得不少人无意识的向他跑来试图寻找保护。 杜文一直处于莫名其妙中,这一次他可确实不知道,他唯一做的就是发觉不对,去把白骥从老张手中“救”了出来。至于后面这一出“大戏”,根本没有他的份。 在同桌大佬们四散逃命后,他琢磨了下,问白骥道:“你要做什么?” 白骥正在和一粒花生米较劲,闻言随口道:“什么什么?” “你不是想重新整合组织吗?” “谁告诉你的?”白骥终于挟起那粒花生米,小心翼翼的抬高着,漫不经心的回答,“我有招一个熟人回来吗?” 杜文一愣,仔细回想了下,发觉白骥虽然一直嚷嚷着实际成绩却是零,典型的雷声大雨点小。都到这时候了,他如果还不明白那真是白活了。 “你从一开始就是这样打算的?”这句话问出来,杜文自己都满是不可思议,“你……根本就是想把道上的人一锅端。” “没有啊,唉呀!”花生米还是从筷子顶端跑了出去,逃过被吃的命运,白骥可惜的看着地上滚动的花生米粒,叹道,“鲁严不是还留着吗?” “你撒谎。”杜文观察着白骥的侧脸,斩钉截铁的道,“你根本没有这样打算。” 白骥此时才放下筷子,似笑非笑的看向身边的男人,温柔的道:“你说怎样就怎样好了。” 杜文不说话了,因为有人被警察扔了过来,像一包巨型沙袋般砸在桌上,好好一桌菜立刻被砸成了残羹剩饭。警察随后追了过来,一把揪起那个逃跑的家伙,眼光定在了白骥身上。 躲在这一片小小安全地盘的人都紧张起来,眼神不断在白骥和警察间来回穿梭,他们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只是本能的觉得这里没有警察而已。 警察面无表情的瞄了眼白骥,揪起逃跑的混混走了。周围响起一片呼气声,有人甚至不失时机的凑上来开始拍马屁,被心烦意乱的杜文骂走。没人敢反抗,此时他们已经把白骥当成了有白道背景的黑老大,谁还敢乱说乱动? 杜文把椅子搬到白骥身边,凑近了耳语道:“你准备怎么收场?” “这就不劳你废心了。”白骥淡定的道,“你还是想想你自己怎么办吧。” 杜文一怔,问:“我自己?” 话音未落,一个带着几分年纪的沧桑声音喊道:“杜文。” 杜文条件反射的看了过去,发现了老警察的脸,他还没回过神来,已经有两个警察冲上来拷住了他,拉扯着往墙根走去。他的挣扎很快平息了下来,白骥仍旧坐在那儿一动不动,看过来的眼神却传达了一个明确的信息:我们还没完呢。 还没完,那我就不会死。 这样想的杜文不再挣扎,顺从的跟着警察走了,对他来说没有什么比“活在白骥身边”更重要的了。 残局很快被收拾了,许多人都一溜排抱头蹲在墙边,一眼望去颇为壮观。鲁严的人没有被抓,都躲在一边看笑话,场中最刺眼的就是坐着的白骥以及围在他身边一圈的人。这些人大多是混混,被警察抓的资格都没有,脸上满是惶恐和庆幸之色。 和白骥做了多年对头的老警察迈着小方步走了过来,站到他面前,缓缓的敬了个礼,道:“谢谢配合。” “应该的。”白骥的表情和回答都无懈可击,如果不是那张脸不变,许多人都要怀疑眼前的人是不是被冒名顶替了,“好市民就是要配合警方行动。” 老警察呵呵的笑了起来,脸上的表情颇为复杂,临走前凑过来拍上白骥的肩膀,道:“我国可没有交换条件这种说法。” “我也没有犯法啊。”白骥一笑,“咱今天大获全胜,收了吧?您不是退休了?返聘的吧?返聘就多休息少做事嘛,年轻人需要锻炼。” 老警察居然神色平静的点了点头,转身向外走去,警察们押着浩浩荡荡的人出去,包括杜文。外面停着数辆警车,人数居然刚刚好一点不差。 这时候的大厅里,再不明白是怎么回事的人可以切脑袋了,诡异的是,没有人上来横加指责,也没有人吱声,哪怕现在白骥是孤身一人。 鲁严一溜小跑过来,表情谄媚的道:“白爷,您放心,我肯定会把事情收拾得漂漂亮亮的。” “嗯。”白骥应了声,站起来伸出手,自有小弟跑来替他穿上大衣,他拉了拉衣领,一边戴手套一边往外走,道,“鲁严你过来,我有话说。” 俩人一前一后走出会场,到了地下停车场的车前面。那儿是个角落,特别黑,摄像头都是死角。白骥在车前站住脚,转过身打量了会儿鲁严,问道:“你准备怎么处理道上的事?” “当然是您和我,这个市一人一半。”鲁严不假思索的道,“最好的区是您的,我只需要点汤头就行了。” 白骥笑了,从口袋里抽出握着枪的手,干脆俐落的一声巨响后,鲁严像被抽了骨头般倒在了地上。他把枪从容的放回口袋,拉开车门坐了上去,很快驶离了现场,留下鲁严在地上微微抽搐着,不久后就没了声息。 至此,本市黑道全军覆没,警方获得历年打黑成果最大的一次。 三天后,白骥去拘留所看望了杜文。 第三十九章:离开 杜文看起来很憔悴,眼睛和额头遍布青紫伤口,身上衣服散发着一股馊味。拘留所里可没有囚服穿,他也没有人送换洗衣服,尽管天气寒冷,但在那种地方也不可能保持整洁。他的双眼无神,看起来像一对玻璃珠般,只有在看见白骥时才出现了一丝神彩。 “你一开始就打算把我也送进来?”一坐下来,杜文就开门见山的道。 “是啊。”白骥敲着桌子,平静的伤疤述着他的计划,“我发现我不能死后就觉得很烦,不是那种无聊的烦人,是一种恨不得全世界都完蛋的烦。你让我烦,我让我自己烦,甚至连白飞和我妈都烦人。这个所谓的黑道早该完蛋了,除了养出一帮白痴和混蛋来根本没有任何作用,什么义气都是狗屎,这个世界就是该这样。” 杜文闭着嘴,眼神阴郁,一句话也不说。 “我很早就开始收集证据,除了你之外的其他人很容易,可惜你的证据始终不够硬,我本来想引诱你干个现行,可惜你在我身边时太乖,不乖的时候我又逮不着你,所以,你就偷着乐吧,你的证据是最少的。” “律师和我说过了。”杜文低沉沉的道,“说点我不知道吧。” 白骥耸了下肩膀,比出一个口型:鲁严死了。 “哦。”杜文反应冷淡的道,“还有呢?” “从今天开始,本市只有‘黑社会性质的团伙’结束了他们的使命,从此成为历史。”白骥开玩笑般道,“在这件事中立功最大的是警方,其次没有任何人。我不存在,以前不在,以后也不在,而你将作为一个行贿受贿的年青企业家被捕入狱。真可惜,我觉得许多小女生要心碎了。” “我不在乎。”杜文连眉毛都没有动一下,“我在乎的是你。” 白骥歪了歪脑袋,问:“你在里面过的怎么样?” “不错。” “真的?”白骥比划了下自己的眼眉,问道,“这里是怎么回事?” “和人打架了。” 实际上,杜文几乎和整个拘留所的人都打了一架。这时候关进来的大多数都是道上的“人物”,还记得先前他和白骥在一起时的亲密模样,理所当然把叛徒的名头扣在了他的头上。如果不是警察看得紧,不时冲进来阻止,他说不定早就在拘留所里玩起“躲猫猫”了。 “没人对你的屁股感兴趣吗?” “这是中国,不是美国。” 白骥笑了笑,道:“有什么打算吗?接下来。” “脱罪。” “不可能。”白骥越过桌子,凑到杜文眼前小声道,“我可是交了很多‘家底’的。” 杜文沉默了片刻,突然问道:“有没有牵涉到你?” 白骥没想到会迎来这样的答案,怔了一下后才答道:“没有。”停顿了下,他带着试探的神情道,“你想要怎样的结果?” “无罪最好。” “我不是说现在,你这次坐牢坐定了。”白骥纠正道,“我的意思是,你准备将来怎么办?你想要我和你之间有怎样的结果?” 杜文毫不犹豫的道:“我要和你过一辈子,至于你拿我当仇人还是什么人,随便你,我不在乎。” 白骥的表情出现了一瞬间的僵硬,之后吃吃的笑了起来,逐渐转变成疯狂的大笑,甚至引来了警察的目光。笑完了,他盯着杜文的眼睛,一字一句的道:“做梦。” 杜文在此之后就没有再说话,沉默的目送着白骥离开的背影,直到警察来带他回去。 出了拘留所的大门,白骥没有回“家”,他卖了所有的动产和不动产,把这个城市所有他的痕迹都消除后,登上了去往南方的飞机。 这个季节,南方应该很暖和吧? 杜文不时会出现在新闻上,大多作为重大经济案件的主角来报告。在新闻中他看起来即平静又疲倦,有着超出年龄和阅历的沉稳,被许多擅长煽情的无良记者称为“最英俊绅士的罪犯”。他应该花了不少钱,不时能看见为他辩护的报道,还有各种传闻以及小道消息,财经界这段时间似乎突然拥有了娱乐圈的灵魂,他小时候失踪的故事都被挖出来了,并且附以各种用心险恶的猜测。 在这铺天盖地的报道中,唯独没有白骥的名字。 白骥坐在海边别墅的走廊外,一边欣赏着蔚蓝的海水拍打着洁白细沙,一边阅读着最新一版财经新闻。他终于肯定,杜文应该是特意压制了他的消息,不然的话,他和杜文之间的恩恩怨怨绝无可能不见报,这么劲爆的事,记者不报怎么可能? 不过,杜文能够压制着这么彻底还真是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也不知是提前做了准备还是花了大钱,看起来这场牢狱之灾困不住这家伙了。 白骥走的时候一分钱也没有留下,所有能拿得走的全拿走,拿不走的变卖,变卖不了的送人。他对于杜文怎么还有钱折腾这一点感到比较惊奇,不过,高科技他确实不懂,也许杜文用了什么新手段也说不定。 “在干嘛?靠,你怎么又在看财经啊?行行好,这里不是你的办公室。”一个活泼的声音打断了白骥的思绪,他抬起头,看向这个“来南方海边城市写生”的青年。 青年有些嗲,配上筷子般的身材以及保养得当的肌肤看起来很娘。不过,大家都萍水相逢,白骥也觉得没必要拒绝,反正也是渡假散心,有个养眼的伴也不错。 “看看。”白骥把杜文的照片展示出来,问,“你觉得这个人怎么样?” 青年看了眼,瘪着嘴道:“一看就不好相处。” 白骥呵呵了两声,他并不想说“其实杜文还是很好相处”的这种话,只是随手把报纸乱折了几叠放在木桌上,站起身道:“去游泳吗?” “现在?” “嗯。”白骥跳下走廊,大声道,“谁先游不动晚上就做壹!” “喂!” 俩人一前一后的往浪头扑去,一玩就是一小时,白骥输了个彻底并且半夜发起了高烧。年青人吓坏了,一边哆嗦一边照顾他。 “你没事吧?我才十七啊,你可别出事,别给我惹麻烦啊!” 白骥刚躲过一阵眩晕,闻言一愣,道:“你不是说你二十二吗?” “当然不是啊,大叔!”青年的声音里已经满是惊恐,“操,你流鼻血了!你没事吧?” 白骥擦了擦鼻子,果然发现一手鲜血,这是老毛病了,他一感冒发烧就会流鼻血,医生讲的原理很奇葩,他早忘了,反正只知道这并无大碍。 第二天,白骥的烧退了,并且把“二十二岁”的年青人果断赶走了。对于这场艳遇他颇有些哭笑不得,在之后,他又在别墅过了十几天的悠闲时光,在新闻中看见杜文被判缓刑时,一股深深的疲倦感袭上了他的心头。 第四十章:眼界 白骥并没有系统的学习或者研究过法律,一切经验都来自他曾经的那些兄弟被怎么判、判了多少年,完全是“自学成才”。依他交上去的证据,杜文被判缓刑根本就是比彗星撞地球更小机率的事,可惜这还是发生了。 不仅如此,杜文甚至还取回了那他被掏空公司的控制权,与判刑的消息只隔了一天,杜文公司的各种有利消息就尘嚣之极,不明前后情理的人看了,说不定还会以为杜文不是被判缓刑,而是立了什么大功呢。仅仅一星期,原本应该濒临破产的集团就重新振作,放出了要争取在明年三季度前做至业内龙头的豪言壮语。 白骥没管这些,连续七八天做懒虫,睡了吃吃了睡,身体顿时觉得舒服多了,感冒不见踪影,精神充满活力。这段时间阳光也十分灿烂,在寒冷的冬天有这样的日子过,他觉得很满足了。 只可惜,再好的渡假总是有结束的那一天。 这天醒来时,阳光不见了踪影,白骥坐在床上伸了个懒腰,慢吞吞的下床走进浴室洗漱完毕,到客厅后,他看见杜文坐在沙发上。这间别墅是他以现金买的,对方并不想卖,是他看上了,软磨硬泡加上一倍的价钱得来的,装修非常好,只是许多家具电器都被抠门的房主搬走了。不过他只需要的是大床、洗澡间和外卖,也就完全不在意了。 反正不是他赚的,花起来一点儿也不肉疼。 对于杜文的出现,白骥并没有惊讶,摸了摸脑袋嘶哑着嗓音道:“你找来的还真快。” “感冒了?”杜文身前的桌子上堆着一批药,都是白骥这几天吃的,还有已经扔进垃圾蒌里的药袋子,难为他居然能找出来,“怎么回事?” “游泳的。”白骥坦率的道,“玩过了。” 他一边说一边往餐桌边走,眼前却突然出现了一堵肉墙,他抬起眼,看着杜文面无表情的脸,问:“干什么?” “你和谁去游泳了?” “和一个帅哥。” 杜文沉默了几秒,问:“你们上床了?” “难道你不是先关注一下我大冬天的在海里游泳?” 杜文沉默了片刻,道:“对不起,我想岔了。你身体没事吧?” “不关你的事。”白骥慢条斯理的泡着醒早茶,淡定的道,“而且,是的,我们上床了。年轻就是好,你再怎么看起来嫩,也不可能和十七岁的小男孩比。” 杜文脸上的表情微微抽搐了下,那段明显的伤疤也跟着蠕动起来,像是活了般。他似乎并不想把这条伤痕消除掉,就这么留着,仿佛在提醒着他什么般。 “你和十七岁的小孩上床?” “十七岁可不是小孩了。”白骥露出嘲讽的笑容,“他的床上功夫比你好多了。” 杜文不快的抿起嘴唇,沉默了片刻后道:“你做的零?” 白骥轻轻笑了声,以不屑的眼神盯向杜文:“你的眼界还是这么窄,零和壹有什么分别吗?说的好像做壹就不用肉一样。” 杜文的脸色有点阴沉,憋了半天憋出来一句:“小心别得病。” “你能说点别的吗?”白骥不耐烦的道,“总是关心我下半身你能有点出息吗?” “你妈要来过年了。” 这话一说,白骥的气焰顿时短了。不管他和杜文之间有着怎样的血海深仇,怎样的恩恩怨怨,他都不可能也不愿意把家人牵扯进来。白飞在国外读完了博士,有着稳定高薪的工作,据说谈了一个女朋友,俩人感情好得已经订婚了。老妈年事已高,和白飞住在一个城市,个性开朗得很,一把年纪还学外语,过的有滋有味的。 白骥所做的一切他们都不知道,他们只知道白骥在国内的生意做的很大,富贵不愁。前段时间出了个车祸,现在已经好了。 仅此而已,这就是他们所知道的白骥的全部。 白骥顿时就有些烦了,捏着茶杯发了会儿愣,道:“她说什么时候回来?” “年二十九。”杜文道,“不是一直这样的吗?” “你有和她说别回来了吗?” “白飞回去后和她说了下,她很担心你,这次是她亲自给我打的电话,说是打你的打不通。” 那是当然的,白骥原来的号码全部换了,是他主动这么做的,过去的事他一点儿也不想再碰。 老妈长什么样? 白骥发了会儿愣,围着这个问题想了半天都没有答案。每年几天的见面实在没办法产生太多的印象,尽管他敬重并且爱戴这位一手拉扯大他们的女人,但是这种感情和母子间的亲情还是有很大差别的,他和白飞间的感情都比母子情多。 “你陪我一起去见我妈。”白骥一口气喝干了杯中的茶,“到这里来见面吧,北方也冷了,这里暖和。” 杜文没有任何异议的接受了这个建议,到了晚上,同样顺理成章的住了下来。 看着杜文拎着一袋行李极为自然的进了客卧,白骥都要气笑了,跟过去道:“谁让你留下来的?” “你妈找不到你,电话都打到我这儿。如果一直从我这儿听不到你的声音,她不是又要担心了?” 白骥愣了下,随即有些恨得牙痒痒起来,道:“过年还有半个月呢。” “你总得把这里布置一下吧。”杜文的眼神在室内扫了圈,“这像是人住的地方吗?你要一个人干这些?” “有钱能使鬼推磨。” “你花的差不多了吧?” 白骥不说话了。 不得不承认,钱这种东西再多都花得掉,更不用说他本来就没能刮走所有的。尽管刮地三尺,但有些东西确实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变现的,再加上他来了这儿后大手大脚,这么段时间下来,当然已经是所余不多。 白骥可以把杜文捏在手心揉搓,但杜文捏白骥的命脉,同样一捏一个准。 剩下来的日子里,杜文一直奔走在外,不时就买回来一些家具和电器,还有网上订购的,白骥每天只需要在家里等着货物送到,再指挥送货人把家具摆到原地就行了。当家里差不多开始有人气时,老娘的电话也追了过来。 “妈,嗯,是我。” 仅仅这四个字,就仿佛耗尽了白骥所有的力气,他坐在窗边,看着外面逐渐激烈起来的浪花出了神。 第四十一章:母亲 电话那头上了年纪的女人声音勾起了白骥少许怀念的印象,在他的记忆中,这个声音在少年时曾经带给他相当的温暖。和杜文鸡肋般的童年不同,他的成长始终充满了鼓舞与努力,白母没有文化,却有着温暖坚韧的个性,而他的弟弟始终尊重哥哥,努力自立。 他和杜文都出生于贫寒之家,最终却形成了截然相反的个性,不得不说,是父母塑造了过去的他们,而命运却把他们纠缠在一起,酿出了现在的苦果。 “小骥,你身体好了吗?” 浓烈的关怀之情从电话里也能听得出来,白骥张着嘴却不知该说什么好,沉默了几秒后才慢腾腾的道:“啊,挺好的,已经恢复了。”停了下,他又画蛇添足的补充道,“其实本来也不严重的,小飞说过了吧?” 电话里传来一声叹息:“小飞什么也没说啊,你这次是不是出大事了?” 白骥一阵心虚,立刻道:“没有。” “那我怎么在网上看见杜文的新闻了?” “……” 白骥真是哭笑不得,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才好。老太太一把年纪了还学着上网,该说是令人佩服吗? “真没事,妈,你别担心了。” “我听到你说话就放心了。”白母的声音轻了起来,“反正过几天就见到你了,到时候再谈吧,越洋电话太贵了,下次我们打网络电话。” “……好,妈,你多保重。” 挂了电话发怔时,一只手从白骥身后伸过来拿走了电话。 “我去接阿姨吧。” “我也去。”白骥至今开车还是不太稳,尽量都用打车或者让杜文开。 杜文并没有坚持,点了点头后刚要起身,又被白骥叫住了:“你说我很容易看穿吗?” 这个问题令杜文愣了下,道:“没有,你要是容易看穿那这世上就都是透明人了。” 白骥笑了笑,道:“那为什么我妈就能隔着整个印度洋听出我在撒谎呢?” 杜文瞄了瞄手中的手机,道:“阿姨看出什么来了?” “她认为我这次出事肯定很严重。” “阿姨是个聪明人。” 白骥叹了口气,道:“算了,不谈这个。你布置得怎么样了?” “挺好的。”杜文信心十足的道,“至少比你在的时候看起来像家多了。” 房子里已经被家具填满了,有些甚至还细心的选择了旧家具,俩人的私人物品也全都摆好,锅碗瓢盆一应俱全,无论是谁来看了都会认为这是幢住了许久的房子。 “公司没事吧?”白骥突然问,“你不回去不打紧?” “没事。”杜文沉默片刻后才回答,“我撑得下去。” 白骥笑起来:“你打算撑到什么时候?” 杜文直视着白骥的眼睛,道:“撑到撑不下去为止。” 白母和白飞到来的那天阳光灿烂,南方沿岸城市的温暖气候令下飞机的人都精神一振,夹杂在这群笑脸中的母子俩人就份外显眼了。 看见母亲的第一秒,白骥心中发出的感慨居然是:啊,妈怎么长这样了? 记忆中愁眉苦脸的母亲和现在这个皱着眉头却不失威严的老太太有些疏远了,直到后腰被杜文捅了一下他才回过神来,撑出笑脸赶紧迎了上去:“妈!” 白母和白飞同时看了过来,俩人都绽出笑容,张开手臂急步赶过来和白骥拥抱在一起。一家重逢的场面很是温馨,也令站在后面的杜文赶紧用面无表情的脸遮掩住内心的情绪。 “你瘦多了。”白母的眼中闪着泪花,脸上的皱纹似乎都在流泪,“人还在就好,人没事就好” 一瞬间,白骥能听见心中冰封龟裂的声音,他曾经认为软弱的、是责任的家庭在这一刻保护了他,不是肉体而是精神。他几乎要哭出来,做出“扑进母亲怀里哭诉”这种事来,然而,他最终还是抿着嘴,挤出个难看的微笑。 “妈,我们先回去吧。”白飞及时插嘴道,“这里人多眼杂的,哥,你的别墅在海边啊?这个天能不能游泳了?” 白骥拍了下白飞的脑袋,道:“能游,我带你去游。” “别听你哥的,他前两天才因为游泳感冒了。” 杜文的声音一响起,温馨的重逢场面顿时就冷却了下来,白飞嘻嘻笑了下,凑过来搭着他的肩膀道:“那你和我一起游吧,来来,带我见识见识。” 白飞确实接受了杜文,白母也默认了一切,但这并不代表她能够毫无芥蒂的接受“男媳妇”。当然,在他们眼里杜文是“男媳妇”,如果知道零壹之分,恐怕心里的刺又会多了一根。所以,这种场合下白飞总是非常知趣的带着杜文走人,杜文也总是低眉顺眼的不说话。 白母看着小儿子和杜文勾肩搭背走远的背影,挽着大儿子的手边走边道:“你这么大了,你的事我也不好说什么,但我希望你注意点杜文。” “注意点?” “这个人的眼神不对,他跟着你的目的恐怕不单纯。” 白骥不得不佩服老太太的慧眼如炬,只可惜,这个警告似乎来得太晚了。 “妈,没有的事,杜文和我很好。” “真的?” “真的。” “那这次的新闻是怎么回事?你的公司怎么被他弄出问题了?” “不是他弄的。”白骥不假思索的脱口而出,讲完了又忍不住苦笑起来,“我太冲动了,进了不懂的领域所以才赔的,不过公司平时他管的多,出面什么都是他。” “你不能太相信他啊,我看新闻里只说他不说你,还以为你被夺权了呢!” 白骥的表情更加苦涩,拍了拍母亲的手,轻微的叹了口气,道:“妈,你想太多了。” 遗憾的是,白骥很快就发现在母亲面前撒谎是一件多吃力的事情,当老太太把别墅上上下下、里里外外转了一圈后,拉着他就奔到外面,严肃的道:“你和杜文是不是出事了?” 白骥立刻斩钉截铁的道:“没有。” “你们这地方才搬来不久吧?” “早就买了,但住的不多。”白骥谨慎的撒了个谎,“每年只有冬天才来住住。” “你们住了多久了?” “一个月左右。” “又在撒谎!”白母的口气有些急了,“你们都不是什么勤快人,我上次去你住的那儿,连个喝水下面都全是灰!你看看你这里,哪样东西不干净?这样你还要说在这儿住了一个月?你给我老实交待,你这儿是多个女人还是别的原因?” 白骥顿时觉得有这个太过细心聪明的母亲也不是什么好事。 第四十二章:老天有眼 “其实也没什么,就是找了个钟点工。” 白母一伸手,道:“钟点工号码给我。” 白骥真的词穷了,张着嘴发不出音来。他这时候倒有些期望杜文出现,瞄了眼大门,隐约看见客厅里白飞拉着杜文在说什么,顿时就觉得弟弟太过乖巧也不是那么好。 “妈,有些事我现在不方便对你说。”白骥最终还是“投降”了,“你给我点时间。” 白母叹了一声,道:“我过年后走,你自己想想吧。” 四个人聚在一起的时候已经是晚饭了,杜文和白飞做的饭,手艺都不错,可惜桌上的气氛实在糟糕。杜文埋头吃饭,白飞左搭一句右搭一句也没把话题挑起来。白骥心事重重,整顿饭一语不发。白母一脸淡定,锐利的眼神却不住瞄向杜文。 好不容易吃完后,所有人都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尤其是白骥,躲闪着白母的视线窜进房间,关上了门,四叉八仰往床上一倒不动弹了。也不知什么时候迷迷糊糊睡着了,等他惊醒过来,身上盖了毯子,床边多了个坐着的人。 有那么一瞬间他绷紧了身体,随时准备出手,但理智很快阻止了他并且确认了这人是杜文。他动了一下,床边的人立刻转过身来,露出月光描绘出的轮廓,他才发现杜文瘦了许多,看起来很是憔悴。 “起来洗洗睡吧。” 白骥爬起来时仿佛听见身体各处的骨头在吱嘎作响,他一边揉着腰一边嘀咕道:“也不知道我老了会不会瘫在床上。” “你不会老的。”杜文突然插嘴道,“我们都活不到老。” 白骥愣了下,嘲讽的笑起来:“你活不到不代表我活不到。” 杜文沉默了会儿,道:“我确实活不到了。” 白骥的笑容渐渐消失,皱起眉头,道:“什么意思?” 杜文似乎挣扎了一下,讲起话来也不是那么利索:“亨庭顿舞蹈症,听说过吗?” 白骥一头雾水,问:“什么东西?” “一种遗传病,父母有的话有二分之一机率遗传给子女,大多在成年后发病。” 可怕的沉默突然降临,白骥上下打量着杜文,警惕的道:“绝症?” 杜文回答得很快,也很平静:“目前没有治愈的可能。” “你看起来不像是得绝症的人。” “我前段时间发现手有些抖,总是拿不稳东西,所以就去检查了。” “你前段时间?”白骥想了下,“不是在拘留所里吗?” “嗯,拘留所里医生发现的。” “拘留所还管这事?”白骥有些好笑的道,“你不是在编故事吧?” “拘留所的医生发现我协调性不正常,我出来后去详细检查的。” 白骥观察了好久,觉得杜文不像是在说谎,顿时有种不真实的感觉,沉默了会儿,他问:“这个病会传染吗?” 杜文阴郁的眼神更加昏沉,却还是开口回答:“不传染。” “那会怎样?我看你好像没什么问题。” “类似老年痴呆,最少5年左右就会因为并发症死,在这之前……”杜文的声音停了下来,似乎在恐惧着什么般,过了片刻,他深吸口气,仿佛鼓起了勇气般道,“会不能控制身体,手舞足蹈的,手脚乱挥乱抖,大脑会萎缩,慢慢的不会说话,像老年痴呆,最后连路也不能走。” 白骥想起了什么事,道:“你妈也是这个病?” “是。” “你以前不知道?” “我妈在世时根本没检查出来,没人知道这个病,以为是别的病。她的病越来越严重,我爸只能带着他到处治,但是没法确诊,我们只是个小县城,也没钱带她去大城市看。”杜文垂下眼帘,轻弱的声音像是随时散去的烟,“而且她死的时候才四十出头,不是青年型,所以发病的过程并不快,看起来也还算正常。医生和我详细说了后,我才明白我妈得的是什么病。” 白骥越来越觉得不真实了,这一切仿佛就像是电影院的工作人员偷懒,把两部电影的高朝直接剪接在一起放给他看,他喃喃自语道:“怎么可能?” “我也觉得不可能……” “我的意思是,老天怎么可能遵守坏人有坏报的规则?”白骥带着浓浓的嘲讽道,“这个病是这么适合你,慢慢的、痛苦的看着自己死去,什么也控制不了,甚至失去正常人的智力。你会变成一个弱智,什么也不懂,被别人欺负了也无法反抗,可能还会傻笑着讨好别人。” “别说了!”杜文突然扑了过来,面色狰狞的掐着白骥的脖子厉声吼道,“别说了!不许再说了!” 白骥本来就戒备着,一被掐住就握向杜文的手腕往外扳——奇异的是,他轻而易举的成功。杜文的手在颤抖着,无名指以诡异的角度扭曲,就像是被看不见的丝线控制着般乱动。 杜文的眼神一接触到自个儿的手指就像是被电了般,他迅速缩回了手,踉踉跄跄的离开床边,扶着桌子惊恐的喘气儿,那付样子就像是见了鬼般。 白骥不由自主的笑了起来,一边拍床一边断断续续的道:“老天怎么这次他娘的就这么有眼呢!?” 笑到最后,他的声音逐渐变成了变了调的低泣,像是午夜受伤的头狼,在空无一人的偏僻山坳里因为伤痛而低声嘶吼着。 “我想请你帮个忙。” 嘶哑的声音打断了白骥情绪的宣泄,杜文舔了下干燥起皮的嘴唇,似乎在期待着什么。 白骥盯着杜文,问:“什么?” “如果有一天我不能控制我自己了,杀了我。” 白骥爬下床,走到杜文面前,鼻尖贴着鼻尖,微微笑着道:“不。” 似乎早预料到这个答案,杜文并没有出现太激烈的表情,只是放软的口气恳求道:“只要不是太痛苦,你可以随便对我怎么样……” “不。”白骥笑着歪过脑袋,一脸无辜的道,“我会照顾你,让你好好的活着,即使你手舞足蹈,说不出话来,要包着尿布淌着口水,我也要让你活着。我会带着你去见所有人,细心的照顾你,直到你死的那一天。” 杜文开始颤抖,眼中满是极度的惊恐和愤怒,他的嘴徒劳的张合了几次,最后还是闭上走出了房间。他的脚步虚浮,像是丢了魂般跑了出去。 白骥确实在期待着第二天早上看见一具尸体的,甚至还想着怎么瞒过家人。结果,第二天一早起来,他在厨房发现了做早饭的杜文,如果不是那不时微微颤抖的右手,他甚至要以为昨晚是一场梦了。 第四十三章:我爱你 “早。” 杜文一边忙碌一边应了声:“早。” “昨晚睡的好吗?” 杜文的动作停了下来,侧过身瞄了眼,答道:“还行。” 白骥注意到杜文的眼睛微微有些肿,似乎哭过般。他笑了下,坐到桌前拍了下桌子,道:“早餐呢?” “就来。” 杜文的声音有些嘶哑,也不知是真哭了还是病理原因。等白飞和白母陆续起床后,他的神情已经完全恢复了正常,若无其事的问好,询问早餐吃什么。有时候白骥真的很佩服杜文的伪装,呆在他身边五年不动声色并不是件容易的事。 早餐的气氛轻松了许多,白骥很清楚这是因为他的心情改变了,突然之间他可以轻松笑着和白飞讨论去哪里买年货,以及今天晚上要烧什么菜。就连白母也察觉到了他的改变,频频以探究的眼神看过来。 早饭后,白骥应母亲的强烈求去采购,刚出门,他就被母亲拉住了手:“昨晚你们吵架了?” “没有。” “我听见你们讲话的声音了。” “就争了几句,妈你不用担心。”白骥笑了笑,“事情解决了,以后没问题了。” “没问题?”白母一脸怀疑的眼神,“怎么会没问题?你们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白骥停下脚步,拉起老妈的手认真的道:“妈,你放心吧,我前段时间确实遇到了比较……麻烦的事,不过现在都解决了。我现在心情很好。” 白母仔细打量着儿子的神情,片刻后缓缓开了口:“你如果不想说我也不逼你。我就想告诉你,无论发生什么事你都可以来找我们。以前你为这个家太辛苦了,现在你弟弟也长大了,快成家了,你可以去做你想做的事了。如果以前做的不开心那就不做了,来找我们好了,我们一家人想怎么过就怎么过,以前的事都不要管。” 白骥没想到会等来母亲这一番表白,在他所剩不多的记忆中,母亲总是充满了力量却又不近人情,她抚养着两个儿子,不得不坚强,也会出现忽略感情的时候。如今,她正在以这样的办法来弥补过去的缺憾。 “我知道了,妈。”白骥把感情全部咽回了喉咙里,轻声答道,“我会好好的,你放心吧。” “嗯,咱不要钱,只要人都好好的。” 这次购物白骥和母亲说了许多,尽管是一些无关紧要的事,却把疏离的母子关系拉近了许多。当他们回到家中时,白飞一脸奇怪的问:“杜文没和你们一起?” 白骥一怔,道:“没啊。” 白飞不以为意的道:“他说去找你了,大概没碰上吧。” 白骥并不这么认为,他想了下,道:“我去接他,你们先整理下东西吧。” 一个小时后,他在海边的岩礁上找着了杜文。 冬天海边并不是太冷,但是今天刮起了风,海风吹过来时如同刀子一般,刺得他睁不开眼。杜文就这么坐在礁岩边上,像是和岩石合为一体了般一动不动。 “你这是准备自杀?” 杜文并没有吱声,盯着海面发呆。 白骥一边慢慢的靠近一边轻声道:“你至少现在看起来还好好的,不是吗?” 杜文的身体微微颤抖了下,侧过头瞄了白骥一眼,又看着大海不说话了。 白骥干脆在杜文身边坐下,粗砺的石面令他忍不住挪了挪屁股,一直到把地面捂热了才缓缓的道:“想不开?” 没有回答,白骥毫不介意的继续自言自语道:“我也有过想不开,现在不一样活着了。我查过你这病,四年是最快发病期,最慢有二十年,而且还有药物延缓,你都三十多的人了,再活个二十多年也差不多算是圆满了。再说了,你做出这些事还想寿终正寝、晚年幸福啊?我都不会这么想,落得一个好死就不错了。” 杜文这次终于有了些反应,把脑袋埋在膝盖上,肩膀微微耸动着仿佛在哭泣般。 “其实吧,我们也算是很配,烂锅配烂盖,如果换个人倒是祸害好人了。”白骥吃吃笑着道,“我们就这么在一起也不差啊,你想想以前的事。你喜欢喝咖啡,硬拉着我满城跑喝这种东西。太他娘的难喝了,真不知道你怎么喝下去的。不过那个下午和你在一起,我觉得很轻松也很棒。你在下雨时还来接我,明知道我根本不需要,硬是站在公司门口让我那么多小弟都看见,淋得湿瓜瓜的,哦,对了,你还讨厌我的南京普通话,说不标准,硬要教我标准的。” 白骥就这么说着过去的事,琐琐碎碎乱七八糟,从他们相识讲起,直到背叛前一天止。当“故事”进展到那一天时,他闭了嘴,杜文也把脑袋侧过来,趴在膝盖上看着他。 “我们过去很美好。”白骥带着惆怅的神情对杜文说,“我们曾经有机会白头到老,我很爱你……我以后也会照顾你,让你活得好好的,我们可以一直在一起。” 杜文终于有了反应,犹豫再三后才小声道:“真的?” 轻微的笑声响起,之后,微笑变成了狂笑,白骥用力拍着杜文的肩膀,把脸伸到他眼前一字一句的道:“你真信了?我靠,你居然信了?我都要笑死了!不行了,你怎么会信这种话?用脚趾头想也不可能的!或者说,你其实还爱着我的?” 这句话一说出去,白骥注意到杜文的瞳孔微微收缩了,他不敢置信的道:“你真爱我?” “不是以前的你。”杜文以干涩的嗓音迟疑的道,“是现在这个重生的你,我觉得现在的你很吸引我。你就像凤凰,比原来更耀眼。” 白骥脸上的笑容慢慢消失了,只剩下阴冷的眼神。 第四十四章:安慰 “你怎么有资格这么想?”白骥有点生气,不,不是一点,是非常生气,怒气像是某种发酵的东西般迅速涨大,很快就开始侵蚀他的理智,“你有什么资格说爱我?你连说这个字的资格都没有!” 白骥恶狠狠的口气没有影响杜文,他好像完全傻了,呆愣愣的看着,一语不发的承受着羞辱。 “你知道你像什么吗?一堆垃圾。”白骥愤怒的揪住杜文的领口,拉着他左右摇晃,仿佛想要抖出什么东西来般,“谁也不会靠近你,谁也不会相信你,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一个人会爱你陪着你,除了我,而我陪着你的唯一原因就是看着你怎么痛苦的,很慢很慢的死去。没有人能拯救你,甚至没有人会愿意拯救你,谁会想要拯救一堆垃圾?” “你恨……我,但还是离不开我。”杜文在喘不过气来时突然开口说,被勒住的脖子使他只能发出断断续续的声音,却还是顽强的吐露着字眼,“你恨我,所以你爱不上别人。作为用光你所有爱的人我很高兴,你会永远……” 白骥没有让杜文再继续说下去,一拳揍了出去,接下去是另一拳,一拳接着一拳,使尽全力,毫不留情,就像打的是一堆无生命的东西,直到拳头出血,淤青红肿。 杜文试图逃走,大概被冬天的海风吹太久,他那发麻的手臂根本使不出力气,只能无力的推挡着。当白骥停下手时,他的整张脸已经像是馒头一样肿了起来,嘴角破了一大块,流着血。 “你害死了你身边的所有人!”白骥阴铡铡的声音在杜文耳畔快速低吼着,“你的父母、你的哥哥,你最亲密的人总是因为你而死!我现在觉得你以前也是爱过我的,所以我最终落得这个悲惨的下场!都是你的错!这一切都是因为你!” “别说了。”杜文发出微弱的呼声,“别说了,不要说了,不是我的错。”他用手臂挡住眼泪,第一次哀嚎痛哭起来,“不是我的错!不是因为我!” 白骥拉开杜文的胳膊,看着那双哭泣的眼睛一个字一个字的道:“都、是、你,都是因为你。” “不——!”哀嚎变成了绝望的呼喊,杜文崩溃的声音比大海的浪涛更明显,“不,不是我,不是我的错!别怪我!爸爸妈妈别怪我!大哥,别恨我!我不想这样的!我不想害死你们的!” 有那么一瞬间,白骥的心也跟着痛苦了起来。他想到了白飞和母亲,想到家庭,想到杜文儿时经历的那些事。只是,当他的视线移到自个儿的手指上,看见那些已经愈合的伤痕,感觉到手指骨隐隐酸痛时,那丝刚出现的同情心瞬间就不翼而飞了。 去他的同情! “你想上床吗?” “不——!我不想!给我滚!我不想见你!” “你不想,哈?”白骥的脸色狰狞无比,“我想!我突然想的不得了!” 俩个男人在一小片礁石上扭打着,都是拼尽全力,只可惜,由于先前受到的打击,杜文根本没办法抵抗白骥,当他的身体被侵犯时,泪水顺着他的脸庞流了下来。他一直挣扎着,试图脱开钳制,只是,随着白骥动作的加快,他的身体开始出现反应,当白骥在他的分身上狠狠撸了几把后,他彻底软了下来,只能随着冲撞的动作而摇晃着身体。 空无一人的海边,黑色的礁岩上,两具苍白的肉体纠缠着,进行着最原始的交苟行为。这不是出于爱,更没有任何激情,有的只是复仇和痛苦。 当白骥射在杜文的身体里时,他的眼睛只是空洞的看着灰沉沉的天空,原本灿烂的阳光不知何时被乌云掩埋了起来。不知是因为寒冷还是受伤,他不停颤抖着,手指紧紧抓着岩石粗糙的表面,指甲破碎,指尖满是鲜血。 白骥退出了滚烫的身体,脱力般坐在一边。没有快乐,甚至没有复仇过后的空虚,只有厌恶和麻木。他缓慢的把脸埋进手掌里,用力揉搓了几下,试图让自己清醒点,然而,他得到的只有疲惫。 他听见沙沙的声音,从手指缝隙里看过去,发现杜文战栗着坐了起来。他们的衣服还穿在身上,杜文的裤子被扯了下来,他的裤子只褪到大腿。他们默默无言的相对而坐,简直像一幅名为悲伤的画。 “我爱你。”杜文脸上还留着干涸泪水的痕迹,已经恢复了冷静,他的眼神仍旧空洞,却还是伸出一只手放上白骥的膝盖,“我不知道是因为我只剩你了才会爱你的,还是因为爱你所以一直不放弃你。你明白的,我当初有无数次机会弄死你,可是我没有,如果我们位置对调的话,你会让我四肢齐全吗?当时季雨说肾卖的价更高,捐肝不如捐贤,但我没有同意,因为肝能长回来,肾可长不回来。也许你说的对,我确实是爱你的,所以才一直下不了手。” 白骥冷冷的打断了杜文的长篇大论:“你这是在为你做的事辩解吗?” 杜文艰难地移动着身体,凑过来,把脑袋轻轻伏在白骥的膝盖上,小声道:“对不起,我爱你,不要抛下我,我什么都没有了。你可以看着我痛苦,但是,求你别离开我。” 白骥突然像是失去了力气般垮下肩膀,他突然无比清醒的认识到,这一场复仇已经掏空了他和杜文。无论是谁报复谁,最终只会剩下空虚,他们的人生再不会有希望,就像根系腐烂的大树,无论处于多么优渥的环境中,也不会开出幸福的果实。 他们撕碎了彼此的灵魂,只剩下这具行尸走肉般的躯壳还活在世上,并肩前行,徒劳的试图从身边早已冷却的皮肤上获得一丁点温暖的安慰。 白骥捂着脸无声的哭了起来,安慰他,抱住他,温暖他冰冷身体的,却是刚刚被他强暴的杜文。 第四十五章:好消息 杜文和白骥肩膀抵着肩膀,相互依靠着坐在海边的黑礁上,海风呼啸着,令他们不自觉的互相紧紧拥抱在一起。之后,杜文的大脑先恢复了运转,他坐直了,有些呆滞的道:“我们是不是该回去了?” “嗯,是该回去了。”白骥惊醒了过来,一边咕哝着一边打量了下自己和对方,怔了一会儿才小声道,“不过我们这样子回去怎么解释?” 杜文开始低头四下寻找,只可惜裤子早不知被扔到哪里去了,他沉默了一会儿,道:“我的手机在裤子里。” 白骥叹了口气,低头找着了自己的手机,发现屏幕已经碎了并且无法再开机,忍不住抱怨道:“还是以前的手机好,你非要我换这种的,不经摔。” “以后你可以换个诺基亚。” “为什么是诺基亚?很贵?” 杜文张嘴想解释,片刻后只是苦笑的道:“别人说三岁一个代沟还真没错。” 白骥挑了挑眉,道:“你在讽刺我老?” “不是。”杜文的声音变得越来越虚弱,“我只是……算了,你不用理我。” 白骥看了会儿那张不正常潮红的脸,伸手覆在杜文的额头上。他注意到手在接触到杜文额头的瞬间,这个家伙不自然的往后让了下,似乎在躲避着什么般,不过他的关注点很快被别的事引开了:“你发烧了。” “嗯。”杜文毫不惊奇的应道,“估计吹风吹的。” 他们默契的谁都没提刚才发生的荒唐事,着眼于解决以后的问题。他们的关系本就如此,基座千疮百孔,只好在上面不断打补丁,掩耳盗铃的试图掩盖并不牢固的本质。 白骥摇摇晃晃的架起杜文,俩人像是醉汉一样困难的爬下礁石,互相扶持着往“家”走去。走到一半遇上找出来的白飞,这付模样被弟弟撞见实在不是他的本意,但他确实松了一大口气。 “你们这是怎么了?”白飞惊讶的视线在他们之间看来看去,“打架了?” “不是。”白骥苦笑了声,道,“你帮我拿两套衣服出来……还是你帮我把妈引出去吧。” “引到哪里啊?”白飞的表情逐渐变得古怪起来,“这大冷天的,都起风了,谁傻不拉叽的跑出去啊?” 白骥和杜文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的觉得心虚。最终还是白飞把老妈引到厨房追问做年夜饭的事,白骥和杜文偷偷摸摸的溜进卧室洗漱整理一番,再从窗户翻出去,装作若无其事的从大门进来。 用“到海边散了个步”这种蹩脚理由糊弄了母亲,白骥无限庆幸自己准备了好几套一模一样的衣服,用来应个急倒是非常方便。 一进卧室杜文就倒了,不是比喻,而是字面意义上倒下,直接就滚到了地板上,白骥连拉了好几下都没成功,毕竟是个失去意识的高大男人。他把杜文半拖半拉的抱上床,盖上被子,寻找了一圈,发觉这房子的空调居然没有制暖,只有一个油汀,拿出来放在床边开始加热,又从冰箱拿了冰块冰好毛巾放在杜文头上。 做完这一切后天色开始渐晚,寒冬的气氛慢慢掩盖过来。他坐在床边,裹了几层衣服双眼发直,很想去床上睡一觉又不敢,怕老妈突然来找他。下午在海边做的事太过消耗体力,现在的他也不是那么健康,思来想去,以后还是要克制一些。 “小骥。” 白骥猛然惊醒了过来,茫然的看向身边的老妈:“啊?” “困了?”白母伸手摸了下白骥的额头,“没烧啊。” “我没事。” “杜文都发烧了。”白母皱着眉头眼含不满的看了眼床上的杜文,“你们下午就不该去散那个大头鬼的步!这么大的风,散鬼啊你们?” “妈,我知道了。”白骥无奈的道,“以后肯定不去了。” “我这是为你好!”白母又唠叨了几句,见白骥一脸神游天外的表情,叹了口气道,“你睡会儿吧,吃年夜饭时我叫你。” “嗯。” 白骥也是真困了,等老妈出去后立马爬上了床钻进被窝,躺在半昏迷的杜文身边。不一会儿他就觉得浑身发冷,几乎没有半分犹豫就抱紧了热呼呼的杜文。 他们这样拥抱着,放松而又温暖的睡了一觉。 杜文感觉好像睡了一个世纪那么久,再睁开眼后,他的视野中出现了白骥的脸。那张极富男人味的脸上满是疲倦又意外的放松。他偷偷摸摸的伸出手抚上那面颊,接触到那粗糙的皮肤时,心中浮现出的却是一片蔚蓝深沉的大海,即使海浪不断涌起,却没有任何声音。 他曾躺在那海边,和眼前这个人合为一体,暴力与复仇,安静与圆满完美结合的一场做爱。 这个人是他的,逃不掉。 突然,他的手颤抖了下,不小心把白骥打醒了。残忍的现实猛然间像墙一样倒向他,悲惨的未来正在前方等着,并且露出了讥讽的脸。 他看见白骥睁开了眼睛,不自觉的往后挪了一点位置,直觉接踵而来的会是伤害与痛苦,这已经形成他趋利避害的本能反应了。 然而,白骥只是伸出手摸了摸他的脑门,面无表情的道:“好像退烧了。” 杜文有些迷糊了,不知道这是苦难前短暂的幸福还是某种预告,他犹豫着、小心着,满是谨慎的道:“我没事了。” “起来吃饭吧。”白骥坐了起来,“妈应该做好饭了。” 过了许久,杜文才轻轻的挤出来声音:“嗯。” 不管如何,他获得了暂时的宁静,其他的事就以后再说吧。 年夜饭吃的很融洽,四个人都笑谈着过去和未来,讲一边不着边际的轻松话题。杜文觉得身体很虚,手脚发软,胃口倒是还好,坐在那儿吃着吃着,慢慢的,他产生了一种错觉:这是他的家,从来不曾有过的,只存在于幻想中温暖的家。 白骥清晰的看见杜文眼中流露出来的感动,他的心平静了下来。在这个夜晚,也许这样做是最好的选择。藉由母亲和白飞带来的小小慰藉至少可以让他们俩人挺过这个合家团圆的大好日子,显得不那么可怜。 打破一切的噩耗在十二点以后到达,杜文的手机不知所踪,白骥借了白飞的手机插自己的卡,接到了来自于老警察的电话:“新年好啊。” “你也好。” “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你要听哪个?” “好消息。” “你在未来相当长一段时间内会是个良好市民。” “然后?” “那天和你同桌吃饭的三个老大跑了一个,他说要去找你谈谈。” 第四十六章:戏如人生 白骥沉默了好一会儿,问:“哪个?” “国鸿。” 国鸿就是歪嘴,一直以来和白骥的地盘连在一起,双方大冲突没有小冲突不断,可算是结怨已深。白骥落难时这家伙正好被条子盯得紧,逃亡在外,没赶上踩一脚,等风声松了,杜文已经把地盘和人都护得牢牢的,谁也不给碰了,为这事他还感叹了好久,说是“没赶上好时候”。 他也一直反对对白骥宽容,一开始就提出要乘白骥根基未稳严厉打击,只是没想到事情发展得这么快、这么稳健,如果当初知道白骥存着把整个道上清洗一遍的心思,他恐怕早就先下手为强了。 “我会留意的,谢谢。”白骥对电话说。 电话那头是长久的沉默,却没有挂。他也耐心等待着,和这位老对头的关系自从上次出事后就有微妙的变化,那次遭难令他的人生来了个剧烈的转变,也令许多关系不一样了。敌人未必是敌人,朋友也未必是朋友。 “你多大了?” “过十二点了吧?那三十七了。” “哦,不小了。”老警察又停顿了一会儿,道,“有没有想过成家啊?” 这句话太出乎白骥的意料之外了,他愣了好一会儿才道:“没有,我这样的人就不去糟蹋别的女人了。” “留个根总是好的。” 白骥笑起来:“您今天真是心软了。” “人老了才明白什么是最重要的。”老警察的声音低沉而又沧桑,像是抽烟过后的沉淀,“你也不小了,长点心吧。” “我的心一直长着呢。”说完,白骥又苦笑起来,“只是有一段时间走眼了。” 难耐的死寂之后,老警察叹了口气,道:“以我的立场不能祝你多保重,只能说好自为之吧。” “嗯,也祝您新年快乐。” 挂了电话,白骥看向身后的人。杜文一来他就感觉到了,不是由于声音而是由于气味。非常微妙的感觉,就像手指对着额头中央,即使看不见听不见也有种莫名的紧张感。 杜文手里拿着大衣,等白骥打完电话了才替他把衣服披上,嘶哑着嗓子道:“谁打来的?” “条子。”白骥把事情大略讲完,道,“我会留意的,你自己也多注意。” 杜文怔了下,笑起来:“你应该是希望我被逮着才对吧。” “那怎么行。”白骥也微笑起来,“国鸿是个白痴,就知道一刀毙命,多便宜你。” 这话似乎说得太多了,杜文并没有生气,自然而然的转换了话题:“阿姨叫我来喊你去放炮仗。” 白骥点了点头,往外走了几步又扭过头看了看杜文的脸,道:“我妈没问你脸的事?” “没。”杜文摸了摸脸颊,呲牙咧嘴的,“估计是不想管我的事吧,反正你也没什么事。” “怎么没事?”白骥举起手,握成拳头道,“全肿了。” 杜文脸色古怪的看了眼,突然拉过那只手放在唇边吻了下,舌尖灵巧的滑过皮肤。 白骥受了一惊,条件反射的一拳挥出去,听见痛呼声后收回手,带着诧异的神色道:“你干嘛?” “亲一下就不痛了。” 白骥的表情已经不能用扭曲来形容了,瞪圆了眼睛就像看见了外星人。过了好半晌才回过神来,干笑了几声,带着惊吓的表情快步走向门外。杜文就跟在后面暗笑,尽管被打得像猪头一样却还是找着了几分乐子。 外面的海滩上已经成了火焰的海洋,附近别墅的人都出动了,五颜六色的焰火升上高空,如同怒放的花朵般映亮了深沉的海面。还有年轻情侣在海滩上结伴玩耍,男人用小焰火逗女人开心,孩子们一路疯跑。 白飞早在沙滩上摆好了鞭炮,等白骥和杜文一来就点上,噼哩叭啦的声音吵得所有人都闭上了嘴。等声响结束、硝烟散去,一切都笼罩在一片青烟之中,有孩子的尖笑传来,白骥向母亲说了几句吉祥话,兄弟俩都没成家,按老家的风俗向母亲讨了压岁钱,互相笑闹着比谁的钱多。 这一切都与杜文无关。 他就这么站在一边,带着羡慕的眼神望着白家母子三人。对他来说这是从来不曾出现的场景,无论以前还是以后,他的年关总是那么冷清而寂寞。现在回想起来,他唯一觉得温暖的还是白骥出事前一年,那个大年三十他也是这样吃完团圆饭后,和白骥回房滚了一次床单。白骥给了他一枚戒指,让他自己选择戴哪只手指,他犹豫了许久许久,最终,还是把戒指戴在了右手无名指。 那一瞬间白骥的眼中应该是有着失落吧?杜文并没有去看,不敢,生怕看了就会心软。 如今戒指还在,却被他收进了保险箱,锁起来谁也不准碰。他不想戴,总觉得那戒指像是被岩浆烧过,灼得他太痛。 “杜文。” “嗯?”杜文在应了声后才意识到这是白母在叫他,不由有些紧张起来,“阿姨你叫我?” “怎么还叫阿姨啊这孩子。”白母这句话说得很慈祥,完全没有和白骥相处时的担忧顾虑,为了白骥这点面子还是要给的,“你和小骥也不少年了,该改口了吧?” 杜文一瞬间嗓子有些发紧,他慌张的瞄了眼白骥,看见白骥微微点头后,他甚至有种被幸福击晕的感觉。即使再三稳定心情,他还是止不住声音中的颤抖:“……妈。” “哎!”白母长长的应了声,把一个红包塞进他的手中,“拿着,和小骥一样,一人一份谁也不少。” “妈,不对吧!杜哥一改口我哥就不是未婚啦!已婚人士不能拿红包!” “滚蛋!”白骥笑骂道,“我这能领证吗?” “怎么不能?有些国家就能!” “我叫你能!” 兄弟俩在沙滩上打闹起来,杜文高涨的情绪渐渐烧着大脑时,无意中接触到白骥的眼神,如同一盆冰水浇下来——没有温度的眼神,明明白白写着警告。 这只是演戏,他在心里反复告诉自己,只是演戏而已。 第四十七章:突袭 大年夜每一个人都过的挺好,至少表面上。杜文也是,虽然这个家不是他的,但是他可以假装是其中一员,就像假装父母一直到死都很喜欢他一样。 白母年纪大了,放完零点鞭炮就回房睡了,白家兄弟俩笑闹了一会儿,又去海滩上看别人放组合烟火。这里的别墅都是有钱人,放起烟花来也是花样百出、争奇斗艳的,他们免费看了一场烟花表演。 杜文远远的缀在后面,一方面是被这样的气氛吸引,另一方面是担心条子刚才说的事。国鸿这个家伙他是了解的,就是头没智商的野兽,一狠起来就会蛮干,完全没有任何道理可讲,道上人称“狂犬”,大家都防着这样的家伙,和人还有话可讲,和畜生就没什么说的了,临死都要咬一口。 幸好,直到烟花表演结束都一切无事,杜文跟着白骥慢吞吞的往回走。海滩上到处都是人,他的心情也不知不觉惬意了起来,尽管脸疼得要死,屁股也火辣辣的。 白家兄弟互相说了些吉利话,白飞非常得意的拿出个红包在白骥眼前晃悠,笑眯眯的道:“我已经订婚了,也算是已婚人士了,哥,来,给你红包。” 白骥收下红包,反手就打了白飞一个脑袋瓜子,笑骂道:“毛都没长齐就敢给大哥红包了。” “我毛有没有齐你看啊!”白飞作势要解裤子,大笑道,“哥你看着好了,明年我就让你升格做叔叔,到时候看谁是毛没长齐!” “臭小子!” 眼看着白骥要过来,白飞一溜烟跑去杜文身后,佯装可怜道:“大嫂救命啊!” 杜文就这么和白骥的眼睛对上了,视线交错的一刹那似乎过了很久,当他读出白骥眼神中的警觉时,伪装的面具在瞬间戴了起来,笑着揽过白飞,道:“放心吧,你哥疼你还来不及呢,怎么可能对你怎么样?我如果有这样的大哥,这辈子就不用烦了!” “你没这样的大哥,但你有这样一个……呃,老公?” 杜文看着白飞狡尽脑汁想词的模样忍不住笑了出来,白骥的眼神柔和了下来,紧张的气氛逐渐消散了。 没一会儿,白飞和身在国外的老婆视频通话去了,客厅里只剩下杜文和白骥,气氛一下子冷了下来。俩人的脸上都显露出疲惫的神色,下午的“岩上运动”以及年夜饭耗尽了他们的精力,不知情的人走了,他们立刻丢弃了伪装,带着一张冷漠的脸返回了卧室。 各自喝水、洗漱,杜文督促白骥吃药,白骥问了问杜文关于“亨庭丁舞蹈症”的治疗方法,讨论了一下该怎么防范国鸿,以及公司要怎么处理,要不要继续下去,要不要退休和种种问题。 这才是他们的世界:灰暗、空虚、熟悉而又宁静,没有欢声笑语,也不用装作和正常人一样。他们视野中的一切早已被铭刻在血液里的创伤扭曲,迈出的步子注定是歪斜的,一切都只是凭着机械钟表一样的规则来运转。 没有感情。 临睡前,杜文把整个屋子的安保系统检查一遍,所有门窗锁死,可能出问题的天然气之类都会仔细检查,和白骥讨论下万一出事的应对措施。在这之后,他们才能并排躺上柔软的床垫,慢慢放松紧张僵硬的身体,永久感受着肉体和精神双重折磨的大脑逐渐安息下来,得到片刻喘息,为明天的苟延残喘积蓄能量。 白骥睡了一会儿就感觉有些不对劲,有只手带着试探的意味抚上他的手,非常轻柔、小心,粗糙的皮肤和小心翼翼的动作令他一下子就明白这是谁的手。他不动声色的等了会儿,直到那手慢慢的往上,沿着他的胳膊到肘部,再反复回来,停在他的手腕上,虚虚的覆在那儿。 杜文的手就停在了那里,脉搏跳动之处,没有情欲的意味,反而更像一种祈求。 “拿开你的手。” “就一会儿。”杜文低声下气的道,带着浓重的讨好意味,“我就这样,什么也不做,行吗?” 白骥没有说话,躺在那儿看着天花板,他太累了,只想睡一觉。南方海边的冬天并不太冷,可是一旦海风起了,没有取暖措施的屋里就会显得冷清不少。 在这个房间里,除了他之外唯一还带着温度的东西就只剩下杜文。 白骥本来想再度拒绝,可是,他感觉到杜文的手在颤抖,以一种规律节奏非常微弱的颤抖着。杜文一开始似乎试图掩盖这件事,没几秒就放弃了,放任着这种病态的颤抖。 白骥没有再说什么,就这么让那只手留在了那儿。 这一夜,他们是在彼此的体温中度过的,在睡梦中滚作一团,互相拥抱着,胳膊揽着彼此的肩膀,像是树根一样纠缠着对方的身体。这令他们暖和了一点,也在清晨醒来时加剧了尴尬。 白骥清醒后盯着天花板发了几分钟的呆,感觉到杜文的手动了下,握住他的手,他缓缓的道:“我今天要去买点东西,你来吗?” “嗯。”杜文的声音有些迷糊,带着没睡醒的特质,“你家人在这里没事吧?” 杜文这么一说,白骥也犹豫了,考虑了下道:“你在这里有人吗?” “有。”杜文坐了起来,抹了把脸,让自己看起来像个人样,“我送阿姨和二爷去飞机场,让他们尽快走。国鸿这个家伙的小弟差不多都进去了,不过他混了这么多年,谁知道在哪里有什么关系。” “这一片小区的管理不错,闲杂人应该进不来,我想他还没有胆子开个车闯进来。”白骥道,“我在这里等你回来。” “不……不,你还是和我一起去吧。” 白骥眨了眨眼睛,好笑的看着杜文:“怎么?你还怕我在家出事?” “我只是不放心。”杜文扭过头来,那双眼睛一如以前般清澈,脸上的表情却死气沉沉如行尸走肉,“再说了,你不想和阿姨他们多呆一会儿?你不送,他们会肯定会起疑的。” 这个理由说服了白骥,他也有些感慨:从什么时候起他们需要这么小心谨慎,任何一点风声就这么草木皆兵?他们也曾经有过喝醉了随便找家酒吧搂个人过夜的时候,一样在道上混,一样在寒冷冬季。 “我变胆小了。” 杜文穿袜子的动作停了下,头也不回的道:“是我把你的胆挖了。”停顿了下,他又补充道,“如果你不介意的话,用我的好了。” 白骥嗤笑了一声,一边拾起裤子一边道:“你的太小我用不惯,我的虽然破了,但缝缝补补又三年嘛。” 杜文微微扬起嘴角,开始觉得这是一个不错的清晨。 向白母解释为什么这么急勿勿要走没有想像中那么困难,白飞和白母都习惯了白骥神秘兮兮的作风,尽管他们也担心无比,但没人能拦住他。在去机场的路上四个人都很轻松,就像一场普通的别离,一半人明白,一半人装作不明白。 “杜哥,你们干脆也移民出来算了,好歹我呆的地方还可以结婚。”白飞在前座翻着手机上未婚妻的信息道,“你们可以光明正大在路上亲嘴儿啊!” “我们在这里也可以光明正大的亲嘴!”白骥插嘴道,“再说了,人害羞在哪里都没用,是不是,小文?” 杜文开着车,只从后视镜里露出一双笑弯弯的眼睛。坐在前座的白飞打趣了老哥两句,乘着大哥和母亲聊天的功夫凑到杜文耳边悄声道:“你劝劝大哥,早点过来吧。把你父母也一起接来,没问题的。” “我父母去逝了。”杜文四平八稳的道,“很久前就走了。” “对不起。”白飞有些不好意思的道,“那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杜文从后视镜瞄了眼白骥的笑脸,看着眼前的路轻声道:“找一个小岛,建一个房子,种个菜养点鸡鸭什么的。” 白飞嗤嗤笑着道:“你这个打算还真是中西合璧啊!” 杜文呵呵笑了句,刚准备再废话两句,右边视野中的高速进口突然出现了一个飞速靠近的黑点。他几乎是条件反射猛踩刹车狂打方向盘,车子在空无一人的高速路上跑了一个漂亮的甩尾,驾驶座就这么迎头撞上那辆本该撞向车身右边的破烂桑塔! 第四十八章:濒死 白骥比杜文更晚发现问题,由于位置原因,他几乎是在车身震荡的一刹那才警觉起来。由于是车前部受创,车子并没有翻倒,可是车头完全凹了进去,再也动弹不得。对方车上下来好几个人,精悍年轻,拿着撬棍直奔他们而来。 等人一靠近,白骥先用车门击晕了最近的一个,捡起那人撬棍对着最近的一个脑袋砸了下去,再关上门。一切都发生在十秒之内,电光火石之间,对方一上来就损失了两个人,不知所措之余更被激起了凶性。 白母没有尖叫,惊恐的瞪大了眼睛缩在门后,白飞机灵的锁住了另一边的门,带着母亲往白骥的下车处移动。玻璃破碎的声音不断响起,对方在敲玻璃泄愤,白骥却不管不顾,把身边的人脑袋当西瓜敲。 他真的怒了,不止是由于被突袭,更由于对方祸及家人。道上的规矩,不是至亲家仇一般不会牵连到家人。谁都有亲人,这个规矩一破,大家都只能当天煞孤星了,出来混的有几个是想绝户的? “狂犬”不愧是“狂犬”,人道处决才是最好的处理方法! 可惜的是,白骥砸了一地红红白白的脑浆子,也没发现“狂犬”的踪迹。这家伙不知是有原因还是变聪明了,居然没亲自动手,令他白耗了这么久的力气。 对方十个年轻力壮的小青年,只有一个逃了,剩下九个全都在地上挺尸,再也没有站起来的可能。白骥喘了口气,丢掉已经滑不溜啾的撬棍,一抬头就对上了两双惊恐的眼睛。 比起这一场恶战,这两双如同见到怪物的眼睛更令他觉得心碎。 他来不及伤春悲秋,或者说,这是早就该料到的结局,此时真正面对了,他反而有种解脱的感觉,对白飞丢下一句“报警”就飞快跑去察看杜文的情况。车头已经完全被撞凹进去,他们开的也不是什么好车,不经撞,对方也不是,可见速度之快。驾驶座上方被压扁了,他透过扭曲变形的车窗看进去,发现杜文被紧紧压在驾驶座上,闭着眼睛,脸色苍白无比,看不出死活。 一根扭曲的车框体弹了出来,穿过杜文的右胸,把他死死钉在了驾驶座上。 白骥拍了拍车窗,杜文似乎扭动了一下,微微睁开眼睛看向车窗外,无力的动了动手。他整个人几乎是陷进一堆钢铁中,车头和车框扭曲得非常巧妙,把他压进一个角落里,却没有致命的危险,唯一的问题是那根钢棍。 “白……白骥……” 杜文一张嘴就有血水混着唾沫从他的嘴角流下,真正的吐血从来不会美丽,他剧烈喘息着,胸膛拼命起伏却不能完美的输送空气,脸色在失血的白色和窒息的青色间转变。 “慢慢呼吸。”白骥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他只知道杜文不能这时候死,这太划不来,他现在需要杜文的帮忙和支撑,在这个世界上如果要找一个他完全信任的人,那就只剩下杜文了,“慢点,我打120了,你慢点。” 杜文缓慢挣扎起来,手像是风中颤抖的树枝般伸出车窗,勉强抓住白骥的手。破碎的声音从血水中挤出来,还有鼻血和剧烈的咳嗽。 “我爱你。”最终,杜文挤出来的是这三个俗不可耐的字,“对不起。我……爱你,对不……起。”他就像是跳了针的唱片,一直一直重复着这段话,听得白骥烦躁无比。 “你给我闭嘴!” “我、我爱……” 白骥很想骂脏话,不过他忙着给救护车指示位置以及和警察扯嘴皮子,等他做好一切准备,再抬起头来就发现杜文坐在驾驶座上似乎“睡着了”。他的心漏跳了一拍,冲过去把手按上杜文的脖子,迟迟,那里才有一下跳动。 还好,没死。 他观察了下那钢条,角度非常微妙,他不敢蛮干,试着碰了一下,杜文立刻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胡乱挥着手。 人濒死在这时候应该喊些什么呢? 白骥不太记得自己喊的是什么了,似乎只有一连串的脏话,不过杜文说的话倒是非常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白爷……白爷……白爷……” 是“白爷”不是“白骥”,这是不是代表着过去那段在杜文心中还有着不轻的份量? 白骥愈发觉得两难起来。 这么快这么容易而且仪容整齐的死去,太便宜杜文了。可是,就此摆脱杜文似乎也是个相当不错的选择。只不过,摆脱了杜文之后他该做什么呢?在杜文入狱时他就试过了,结果是碰上一个自称“二十二岁”的男孩,来了一场荒唐的风花雪月,除此之外毫无收获。 他不知道该做什么,也没有想做什么,更没有什么非做不可的事。杜文死了,他这辈子似乎就找不着目标了。 救护车和警车来的很快,这里离市区并不太远,一群人围着杜文忙开了,白骥终于得以偷了个闲,退了下来。他站在一边看着这场对他来说“结果怎样都无所谓”的救助,几分钟后,他意识到还有别人需要面对。 白飞和母亲的眼神中还有着恐惧,可是,他们仍然站在那儿。当白骥走过去时,白母一把抱住了他,母性盖过了怀疑,她用力抚摸着他的头发呜呜的哭了起来。白飞抱住他们俩,眼神复杂,却没有说什么。 这一刻白骥是愧疚的,他终于还是把亲人扯进了这个黑暗的漩涡中,却不能护他们周全。 “暂时留下吧。”白骥神色复杂的道,“我不能肯定这只狗捞不到国外。” “狗?”白母皱着眉头问。 “哪个国外?”白飞也插嘴道。 “情况挺麻烦,事后再详说吧,你们现在不要离开我。” 白骥掏出了电话却发现无人可打,他本来就没想要留下任何和杜文相关的东西,帮会里的人他并没有清洗干净,如今最可靠的当然是杜文的人,可惜他去联络实在太不合适了,也没有联络方法。 他拦下了救护车,无视救护人员谴责的眼神在杜文身上摸来摸去,突然想起杜文的手机早丢海里了。他在自个儿的手机上找到一个外围小弟的号码,发了条短信:杜文被狂犬咬了,速来。 之后就是去医院,白母和白飞也受了轻伤,需要治疗。白骥坐在手术室外,看着灯亮起,突然有种时空倒错的感觉,他和杜文转换了个位置。坐了没一会儿他受不住了,用几包烟和医生套了个近乎,窜进一间办公室找张病床躺了下去,再睁眼时天色接近傍晚,而他的手机上满是陌生的未接电话和短讯。 他正忙着一一回复时,有医生走了进来,双方一照面都是一愣。 “医生你好,杜文的手术怎么样了?就是刚才那个车祸来的。” “哦,命应该问题不大。” “谢谢医生。”白骥一边假笑一边抓着医生的手上下摇了摇,“您就是我的再生父母!” 被医生哭笑不得的送出办公室,白骥看见母亲和弟弟都坐在走廊上。一见他出来,白母的脸色严肃了起来,道:“你这次可得把事情全交待清楚!” 第四十九章:汤妮 白骥思来想去,挤出嘴的却是一句:“妈,现在不是时候。” “那你说什么时候是时候?”白母突然大叫起来,“你准备什么时候说?我刚才问了替你检查的医生,他说你身上全是旧伤,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到底做了什么?你怎么会变成那个样子?你……”她刹住了嘴,眼里满是惊恐和后悔,紧紧抓住白飞的手臂不松,像看一个陌生人一样打量着她的大儿子。 白骥站在那儿,有种失重的倾斜感,家庭对于他就像是悬崖边上的一个支点。如今,这个支点终于承受不住他的重量,令他跌落了出去,很干脆也很轻松。他终于不用小心翼翼,百般戒备的戴面具生活了。 “妈,你们还是先休息吧。”无数话到嘴边却又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他所经历的事离母亲和白飞太远了,远到他连说出来都觉得不应该,而且有些事根本没办法启齿,“明天我好好和你们说,好吗?” 白母也意识到她的冲动,木然的点了点头。白飞一付欲言又止的模样,在接触到大哥疲倦的眼神后还是把那些疑问咽了回去,扶起母亲去了医院的休息室。 白骥还有些不放心,跟着他们过去,坐在房间门口开始回复那些陌生的号码。大部分是帮会和公司中的普通小弟,还有一些他不认识的人,看着看着,一个熟悉的名字映入了他的视野。 汤妮,这个名字的主人是个高大刚硬的男人,帮里的人都叫他妮子。在白骥的gay身份曝光后,他就成了兄弟们打趣的目标,不是说他和白骥有一腿,就是和杜文有一腿。最奇特的是他从不辩解,兄弟们也从来没有人真的把他看作gay。 汤妮是杜文找来的,白骥并不熟悉,接手帮务后接触过几次,名字反差的原因留下了非常深的印象,而杜文的评价也非常微妙。 “妮子很好用,人缘不错,反应快而且很安分守己。” “老实人也许会有好人缘,但肯定不会反应快。” “他只是没什么野心。” “你怎么知道的?” “我试过他,他通过了。” “也许是他太聪明,看穿了你的陷阱。” “也许。”当时白骥的身体刚刚恢复,杜文还有那么点意气和活力,回答自然也自负得多,“如果他能看穿我的陷阱,那我被他卖也是活该。” 当时的白骥只是笑了笑,并没有多说什么。如果现在再问一遍杜文同样的问题,恐怕就是另一个不同的答案了。 他拨通了汤妮的电话,那头传来一把磁性的嗓音:“白爷。” 白骥愣了下,问:“你怎么知道这个号码是我的?” “杜爷告诉我的。”汤妮不慌不忙的答道,“他临走叫我注意这个号码。” 白骥平淡的哦了一声,道:“杜文被狂犬咬了一口,现在在做手术。” “知道了。”不得不说,汤妮的反应堪称绝赞,没有任何惊慌或者急迫,仍旧是慢条斯理的答话,“我会安排人去找您的,您需要什么吗?” “我需要一个绝对安全的地方,还有一些可靠的人。” “好的。” 白骥沉默了几秒,故意问道:“你觉得我真的会相信你?” “不管您相不相信,我把份内事做好就行。” “嗯。”白骥笑了声,道,“尽快吧。” 挂了电话后他琢磨了会儿,总觉得汤妮这人有点奇怪,不是那种坏方向,而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仿佛他这个人充满了秘密——这在道上可不是好事,但汤妮就这么生存了下来,而且还混得很不错。 想到这里,他又打了个电话回去:“妮子,你也来吧。” “好。”没有奇怪或者追问,汤妮一口答应了下来,“要我带什么东西过来吗?” “没有,人过来就行了。” “好。” 杜文的手术一直都没有结束,如果不是确认没有人进去过,白骥甚至要怀疑是不是里面只剩下一地尸体了。因为不放心,他这一夜都守在母亲和弟弟休息室外一夜。天亮时分小弟们才陆陆续续赶来,有条子在晃悠,这些人只是露个脸就消失了。他后半夜就蜷缩在塑料休息椅上睡的,醒来时身上盖了毛毯和大衣,对面还多了一个人。 汤妮的穿着精致,完全不像道上的,但是气质又非常像,戴个墨镜去演黑社会老大简直是神形兼备。一见白骥醒了立刻靠过来道:“白爷,杜爷的手术结束了。” “嗯。”白骥揉了揉眼睛,想要坐起来却发现半边胳膊麻了,他努力撑了一下,眼前却不知何时多了一片阴影,汤妮温柔而不失强势的扶起了他,非常稳重熟练,他有些奇怪起来,“你当过护士?” “没有,我只是照顾过您一段时间。” 这倒是有些出乎意料之外。 白骥皱起眉头:“我怎么不记得你?” “那时候您还在昏迷。”汤妮半蹲在白骥面前,替他整理睡皱的衣服,同时把大衣披在他身上拉拢,恰到好处的包裹住,抵销由于没脱衣服带来的醒后体温降低,“你醒后一段时间我也在,不过那时候您的精神不太好。”停顿了下,他微仰着头道,“很高兴看到您能恢复得这么好。” 白骥开始明白为什么汤妮的人缘这么好了,不仅仅是由于温暖的笑容,这个家伙很能把握别人巧妙的心理,心态放得低又宽容大气,和这种人相处总是舒服的。 “杜文怎么样?” “医生说情况不太好。”汤妮站了起来,表情还是没有变化,镇定得过了头,有点类似面无表情了,“您要去看他吗?” “他醒了?” “没有。” “那我去看他做什么?” 汤妮露出一丝愕然的表情,不过很快就消失了,轻声道:“您饿了吗?” “有点。” “您想吃什么,我叫人替您去买。” “不用您啊您的,你不是我的人。” “杜爷吩咐过,您和他是一样的。”汤妮在白骥身边坐下,像个老朋友般笑了笑,“不过我当然很乐意不用您啊您的。” 白骥挑高眉毛瞄了汤妮一眼,问道:“你多大?” “虚岁四十了。” 这下白骥是真的吃惊了,上下打量着看起来只有二十来岁的汤妮,道:“你保养得真不错啊。” “爹妈生的好。”汤妮笑起来都不露牙齿的,瞄到拐角处有人露脸就道,“你歇会儿,我去处理点事。”不一会儿他就回来了,说,“逮着狂犬了,你要不要去看看?” 白骥开始觉得汤妮这个人不简单了。 第五十章:虚伪 “去看看。”白骥理所当然的做了决定,没有理由不去看看这条末路狂犬,况且,他也需要亲眼看见人死了才安心,“医院人手安排了吗?” “白老夫人和白二爷那里都安排人手了,机票要买的话和我说一下就成。最近的酒店订好了,安全性不用担心。”汤妮慢条斯理的说着,一件一件清清楚楚,丝毫不乱,“我们要去的地方在郊区,路上有点远,你在车上吃早饭吧,上班时间堵,我绕个路,你可以慢慢吃。杜爷这边有人守着,一醒就会来通知的。” 白骥没吱声,也无需多嘴,他只需要跟着走,上车,拿过豆浆和煎饼开始吃早饭,轻松简单不动脑。吃了几口,他发现了微妙的地方:“加紫菜嫩鸡蛋不要辣,杜文是不是给了你一本关于我的爱好大全?” “差不多。”汤妮笑得很随和,“主要我后来照顾你这段时间,你有时候会有些表达,都是些零碎的小事,容易记。” “比如煎饼要什么口味?”白骥回想了下,“我怎么记得当初我连话都说不清楚?” “我把所有口味都买来了,你只吃这一种。”汤妮说得随意,似乎这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你挺好侍候的,吃定这一种就不变了。” 白骥挑了挑眉,嚼着饼慢吞吞的道:“真是难为你了。” “没什么。”汤妮看了眼白骥,突然把驾驶座的窗户稍稍开了一点。 寒风涌了进来却并不厉害,白骥只觉得精神一振,慵懒的感觉迅速消失。他坐直了,过了一会儿才发现车窗开着,有些疑惑的道:“开窗干什么?你热?” “没有。你穿的有点多,出汗的话下车海风一吹容易感冒。” 白骥低头看了看身上的衣服,刚才“起床”后感觉有点冷,顺手就把盖在身上的大衣穿了,此时太阳逐渐升起来了,确实感觉有点多,他一边脱衣服一边奇怪的道:“那你和我说脱衣服就是了,你这样不冷吗?” 汤妮只穿一件衬衣,显然白骥的这件大衣是他穿来的。听白骥这么说,他看着前方头也不回的道:“不冷,我比较怕热。” 怕热你还穿大衣? 白骥没有再说什么,他总觉得汤妮的态度有点不对劲,不管怎么说也是杜文的人,对他这么无微不至的干什么?如果说汤妮对他怀有不一样的心思,感觉又不像,他的gay达还是挺准的,汤妮应该不是gay。 不管如何,汤妮已经赢得了白骥足够的认同——和足够的怀疑。 “怎么逮着狂犬的?” “来的路上查的。” “怎么查的?” 汤妮瞄了一眼白骥,慢慢的道:“狂犬逃走后警察就通知了我们,道上不知道你去哪,但是杜爷去哪还是很容易查到的。狂犬的几个小弟一起往这边跑,我们有人认得,跟着他们查到落脚点的。” “这就是问题,你怎么能这么快查到他们的落脚点?”白骥怀疑的道,“不过是一天的时间,我昨天才通知的你。” “我们在这边有人。”汤妮答的很快,“狂犬有个小弟特别好赌,在这里的赌场跟上他的。” 白骥没有再说什么,过了半晌后挤出一句话来:“你倒是什么都知道。” 汤妮一笑,指了指脑袋道:“记性特别好。” “天生的?” “嗯。” “你爹妈还真会生啊。” 汤妮只是笑,并不应答。 太阳完全升起时,白骥到了郊区的一片棚户区,触眼所见都是低矮简陋的平房和满地乱流的污水,这是藏人最好的地方。不时有人探出头来观察,却只是看一眼就缩了回去,没人在乎这里发生了什么,人们都忙于生存,无暇管别人的闲事。 汤妮在前面走,白骥跟在后面提心吊胆的。他根本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么从容,曾经被背叛欺骗的阴影始终笼罩在心头,更何况汤妮这个人还这么可疑。 他的腿还没有那么灵活,虽然摆脱了拐杖,但走起路来有些发愣,和别人同行时总是经常需要小跑两步,不然会跟不上。然而,汤妮始终就在他前面一步之遥,这个距离从未改变过。 汤妮很高,目测接近190,白骥只有180,如此大的差距再加上腿脚不方便,他只能认为汤妮故意放缓的脚步。这很体贴,却令他更加不安。 见到国鸿后,白骥暂时把这份担忧扔往了脑后。“狂犬”此刻只是一条落水狗,不仅被五花大绑更被好好教训了一顿,门牙都掉了两颗,一只手不自然的扭曲着,甚至连凶狠的眼神都少了一只,一半脸肿得几乎看不见眼珠。 “你这是何苦?”白骥想要靠近却被挡住,汤妮有意无意的站在面前,他也没有坚持,就站在几步外说话,“疯狗疯狗,你还真准备疯一辈子?拘留所出来就出来了,好好过日子呗,还非要来找我,现在呢?怎么样?” 国鸿往地上吐了口和着血的唾沫,含糊不清的道:“你不就是靠你家男人,往床上一躺腿一张卖屁眼就行了!也就杜文那个傻小子对你死心踏地的!” 白骥半蹲下来,笑眯眯的道:“嫉妒啊你?” 国鸿立刻破口大骂起来,一句组合脏话还没完就被小弟一拳打断了话头,“嗷”得叫了一声后哼哼着道:“要杀要剐随便你,别他妈废话!” 白骥几乎要叹息了:“你怎么还不明白呢?时代不同了,人也不能一直做野人是不是?文明社会我们律,等着条子来接你吧,到时候在里面别忘了我就成。” “就这?”国鸿似乎不敢相信,警惕的道,“你就这么放我走?” “是啊。” “不可能!你肯定有什么原因!” “原因?”白骥做出一付沉思状,“倒还真有点,因为你让杜文现在还躺医院里,这挺让我高兴的,所以饶你一次。你还可以有机会重来,加油。” 国鸿精神一振,咬牙切齿的道:“你等着,老子总会回来的!” “没什么要说的了?” “没有!” “真没有?” “你他妈烦不烦?” 白骥笑了笑,转身离开,边走边对跟在身边的汤妮道:“弄死他。” “知道了。”汤妮点了点头,没有多问一句。 白骥在门外等了会儿,直到听见里面传来凄厉的低吼,只一声就消失了,从此以后再也没有人见过狂犬。不一会儿,汤妮出来了,衣着整齐面色镇定,见他在外面便问道:“走吗?” “医院有消息吗?” “还没。” “机票订好了吗?” “我现在订,最快一班?” 白骥注意到汤妮根本没问订去哪里的,他真的有些好奇起来了:“你有什么不知道的事吗?” “许多。” “比如?” “你愿不愿意接受我。” 白骥一怔,道:“接受你什么?” “和你在一起。” 白骥有些意外,仔细打量了汤妮两秒,肯定的道:“你不是gay。” “我只是喜欢你,这也不行?” 白骥挂上了嘲讽的笑容:“你当性向是吃甜还是吃咸?想变就变的?” “也许我天生有点这种潜质吧。”汤妮满不在乎的道,仍旧是那付温和的口气,“眼下不是说这个的时候,我们先把别的事办好。” 这话不错,白骥返回医院后开始遇上比性向更麻烦的问题。面对母亲和弟弟严肃的脸,他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有太多想说的,又有太多不能说的,千头万绪之后,似乎最好的选择就是沉默。 “你现在可以说了吧?”白母怒气冲冲的道,“你的大事忙完了?” “其实也没什么好忙的。”白骥的应答有些心虚,“都是些小事。” “小事?”白母的声音变得尖锐起来,“你昨天杀人了你知不知道?” “那是正当防卫。” “你这是不正常!对方都不动了你还打!” 我有这样? 白骥回忆了下,发觉那段记忆中只充斥着狂躁和愤怒,似乎有什么推动着他的手,毫不留情的不断挥下。 “妈,我给你们买了机票……” 白骥的话还没说完,就被白飞的声音打断:“哥,你到底做了什么?”话语中充斥着怀疑与警戒,甚至有着从未有过的轻蔑。 白骥很想说服自己这只是多心,但白飞接下来的话证实了他的猜测:“你是不是犯什么事了?你别冲动做了什么事吧?你这样不行的!” 白骥没说话,只是静静的盯着弟弟,直到白飞额头冒出汗来。 “你别吓唬你弟弟!”白母适时打断了兄弟间的对视,“你说,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身上的伤是哪来的?我问过医生了,那是外伤!” 白骥很想说些什么,可是他真的不知道该从何说起,这就像夏虫语冰,怎么可能解释得清楚?就算解释了,母亲和弟弟也必然不能理解,在他们看来他是个成功的商人,怎么会和黑社会扯上关系?撒谎对他来说不是问题,但是面对亲人,他的所有应付手段都在无力化。 僵持之时敲门声响起,坚持不懈的持续了好几分钟,白骥几乎是迫不及待的起身去开门,看见门外的汤妮时,他情不自禁长长的吐了口气。 第五十一章:幸福老天使 汤妮进来后看了看,温言道:“阿姨,老板身体不太好,现在又太累,让他去休息一下我来和您说好不好?” 白母的视线在儿子和汤妮间打了个转,警惕的道:“你是谁?” “我是杜先生的助理。”汤妮不慌不忙的态度逐渐让紧张的气氛缓和了下来,“这事说起来有点复杂,白先生昨晚担心你们一夜没睡好,这会儿让他去补个觉吧。我跟白先生和杜先生不少年,大部分事我都知道一点,我有时间,慢慢给您说好吗?” 白母犹豫了片刻,最终同意了汤妮的建议,白骥得以逃一般跑出了房间,坐在外面的走廊上喘口气。没一会儿,他听见身边响起了脚步声,医生和护士一起往某个病房跑去。他心里涌起不详的预感,跑过去一看,果然是杜文。 医护人员有条不紊的忙碌着,杜文睁着眼睛,胸口剧烈起伏着,浑身颤抖,手掌乱挥,也不知道想要抓什么。 白骥站在外面猜测着,仅仅如此,他不会进去,更不会握着杜文的手给予鼓励,连一个字都不会说。 杜文的生死听天由命罢了,他对杜文那复杂的感情并不足以令他摒弃过去的一切,更不可能把所有的痛苦与悲伤抹消。 半小时后,杜文幸运或者不幸的从生死边缘挣扎了过来,他躺在那里,接着呼吸器,闭着眼睛,如果不是身体时不时轻微的抽搐一下,看起来就像一具尸体。 看着医生出来,白骥迎了上去,轻声道:“医生,不好意思,他有上止痛剂吗?” “有啊。”医生熟悉的回答道,“要加大剂量?已经不能再加大了。” “不是。”白骥挤出个担忧的表情,“他以前做过手术还是什么,跟我说过止痛剂过敏之类的,我忘了,但是他以前的医生都说止痛剂不能打太过。我打给他原来的医生,你们谈好吗?”说完,不等眼前医生反应过来,他已经拨了季雨的电话,装模作样的道,“季医生啊,对,我是白骥,杜文出车祸了,他好像不能用止痛剂的对吧?我让你和这位医生谈好吧?” 医生皱着眉头接起了电话,白骥在一边看着,季雨不愧深知他们之间的事,电话结束后,这医生说道:“事我知道了,你不用担心了,只不过他就要受点罪了。” “没事,我陪着他。” 笑眯眯的送走了医生,白骥回拨了季雨的电话,道:“你挺聪明。” “你就折腾吧。”季雨没好气的道,“以前他折腾你,现在你折腾他,你们互相折腾,等哪天折腾累了,没劲了,你们再过!” 白骥哼笑了一声,道:“你觉得我们还能过?” “半斤八两嘛你们,以前他打你挨,现在你打他挨,挺配。”季雨快速的道,“总之你们分也好和也好别来找我,我还有大把好日子要过,对了,剩下的尾款你准备什么时候付?” 白骥果断挂了电话,进病房搬了把椅子坐到杜文身边。 杜文刚做过手术,人憔悴的厉害,眼睛里全是血丝,脸色苍白得和纸一样,胸口敞着,一个可怕的伤口缝合在那里,病房里开着空调并不冷,只是令场面看起来更加血腥。不知是睡够了不是太痛,他就这么睁着眼睛躺在那里,视线追随着白骥。 “你没事吧?” “没事。”白骥淡淡的道,“你那个甩尾飘得不错,一车人都好好的。” 杜文打量了他半晌,道:“你高兴吗?” “高兴。”他冷笑着道,“你疼吗?” “疼。” “疼就好,忍着。”白骥伸手在伤口边缘拍了下,看着杜文如他所愿的抽搐了下,满意的道,“来,给老子笑一个。” 杜文费劲的从那张扭曲的脸上挤出一丝笑意,白骥看了看,心里却更加堵得慌,低骂一句准备走人,刚一起身就听见喊声:“别走。” 杜文打着点滴的手腕无力的挥着,试图抓住白骥,却只是无能为力。 白骥走到门口停了下,转身道:“汤妮来了,狂犬死了,事情结束了。” 杜文努力忍受着呼吸时胸腔扩张带来的剧痛,嘶着嗓子道:“汤妮能帮忙,有事让他去办。” “你就这么信任他?”白骥不屑的道,“他看起来不是那么可靠的人。” “可能吧。”杜文的语气里出现了一丝虚弱,“但是总得有人帮我办事。” 白骥没有再说什么,转身闪人。当他走到母亲和弟弟的休息室时,正好撞见他们出来,他条件反射的想躲,不想却被家人拉住。白母的眼睛还是红的,白飞也是表情黯然,一见他就涌了过来,拉手的拉手,拥抱的拥抱。 “这些年你受苦了,小骥,你真的受苦了。” “哥,对不起,先前我还乱想,你要是生气就骂我吧。你注意身体啊,千万不要再出事了。” 亲人这前后反差的态度差点令白骥忍不住问了,等把这两尊大神送去休息,他看向一直静静站在旁边的汤妮,问:“怎么回事?” “我就是说你这些年都在拼命工作赚钱,想早点和他们团聚,想让他们过上好日子。出事是因为商场上有人嫉妒你,找了流氓搞你,不过警察已经处理完了,不会再发生了。”汤妮轻描淡写的道,“都是些平常话,谁都会说的。” 白骥盯着汤妮看了许久,道:“你很会说话。” “谢谢。”汤妮微笑着道,“那你考虑得怎么样了?愿意接受我吗?” “你让我想起一个人。”白骥慢慢的道,“也和你一样,说以前从来不爱男人但是对我着迷得不得了。还说看了我的片,觉得我还能东山再起很了不起。说要和我在一起,还年轻,想什么都尝试下。” 汤妮沉默了几秒,道:“我照顾了你大概半年左右,和你正式见面就这几个月,你知道我们说过几次话。过去的事我不会提也没什么好介意的,过去就过去了。我也不会说对你着迷得不得了,但你确实有我所喜欢的东西。” 白骥一笑:“坚强吗?” “多了一个字,我喜欢你的强。” 白骥沉默了下,问:“还有呢?” “我不是二十多岁的毛头小子,我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你很强,我喜欢强大的人,男人都这样。我快四十了,想找个人稳定下来,原本我以为是个女人,但现在我觉得你也不错。我可以想像和你一起过下去的生活,你可以依靠我,我有足够的能力承受许多,我也愿意照顾你,我们会很配的。” 白骥再笑起来时就多了几分惆怅,这是一份属于成人式的表白,比起天真无力的冉晨,汤妮更能让他舒服和安全。 “还有个严重的问题。”白骥掩饰了内心的情绪,有些防卫性的双手抱臂道,“你不是gay,我不可能接受无性的关系。” “我可以用手。”汤妮淡定的道,“然后是嘴,然后总有一天我能接受全部。我不是女人,只要舒服了我没什么不能接受的。” “我是零号。”白骥挑明了道,“你对着我能硬得起来?而且也未必有女人舒服,毕竟这不是天生的。” 这一次,汤妮沉默了会儿才迟疑的道:“我不能肯定,要试了才知道。” 白骥突然觉得很疲倦,深呼吸一次,道:“以后再说吧。” 汤妮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嗯。” “杜文醒了,你去看看他,问问有什么事。” “好,你去休息,我送阿姨和白二爷去机场。”汤妮一边往杜文的病房走一边道,“我会给你找好借口的。” 汤妮说的太对了,只要在他的身边就什么都不用烦。他是个可以依靠的人,能够给伴侣分担重任,不是冉晨那种冲动热情不懂事的毛头小子,近四十岁的男人,可靠、沉稳并且知道自己要什么。 看着汤妮的背影越走越远,白骥突然喝道:“你想要从我这儿得到什么?” 汤妮站住了脚,侧过半个身答道:“如果你一定要个答案的话,你可以认为我要钱。” “要钱干什么?” “人类要钱根本不需要理由。”汤妮嘴角扬了扬,那张面无表情的脸一下子生动了起来,“我觉得有钱的你挺好的。” 白骥憋了下,还是没憋住笑了起来,他的心情在这一刹那好了起来,自醒来后从未有过的明亮。他出了医院,在附近找了家旅馆,小心翼翼的检查一番后锁上全部的门,洗个澡美美的睡一觉,再醒来后精神就好了许多。 拿起床头的手机看了看,下午三点,只有汤妮发来一条短信:阿姨和白二爷已经上飞机,杜爷病情平稳,你有什么需要可以和我说,没事我先回去了,公司还有事。 汤妮把所有的事都做了,白骥突然觉得有点无所事事,又莫名觉得奇怪。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说,汤妮都是他的“幸福老天使”,他确实觉得快乐和放松,可是,正面情绪背后是浓重的不安和警惕。 冉晨那性格那年龄,一见面就冲动表白比较正常,但汤妮做出这种“火线表白”的事就非常不对劲了。 不管如何,白骥无法欺骗自己,这是醒了后第一次,他这么渴望和某个人在一起。 第五十二章:一半是海水 渴望这种东西就是一旦冒出个头就难以再打压下去,越打压越是成长得厉害,就像是弹簧一样,即使压到最低谷,看起来一点动静也没有,一旦压制的力量松动了哪怕一丁点都会疯狂的反弹。 白骥不奢求爱情这种东西,一把年纪又经历了那么多,他对爱情这玩意儿已经不感兴趣也无力再去尝试。他想要一份安静,尽管以整个人生来说他还年轻,正是拼杀的时候,但他不想再去努力,平淡的生活就足够了。 汤妮是个那么合适的人选,合适到他几乎不敢相信是真的,不仅合适,出现的时机还那么好。他只需要答应一声,就可以迎来新的生活。 我能摆脱过去吗? 白骥一整天都在自问这句话,问来问去,反倒问得自己心慌意乱,烦躁得不行。他坐在旅馆脏兮兮的床上无聊的换着电视频道,正想着是不是该出去走走时手机响了起来。这个时候会打电话来的还能有谁,他盯着床头柜上的手机犹豫着该不该接时,铃声停了。 他刚莫名的松了口气,铃声又响了起来。这一次,他一边叹气一边接了起来,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白骥?” “嗯。”白骥注意到汤妮的声音很是磁性,在空气中甚至能引起一丝微妙的振动,“什么事?”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后才道:“你刚才没接电话,不想见我?” “没有。”白骥有些心虚,“刚才在厕所。” “晚上要一起吃个饭吗?”汤妮若无其事的道,“我今天半夜就要回去了,公司那边有事。” 白骥突然来了兴趣:“公司现在是你在打理?” “嗯。” “你是……ceo?” “不是。”汤妮带着几分笑意道,“我就是杜文的助理。” 白骥有些好笑的道:“你该叫杜文给你升职。” 汤妮轻笑出声:“你要不要来吃饭,我可以详细和你说说。” 果然是成年人式的邀请,含蓄而且劝诱,如果是冉晨的话恐怕只会一再单纯的邀请他去吃饭而已,如果是杜文……他和杜文之间根本没有好好吃饭的可能。 “我不想再学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了。”白骥做出了决定,“但是我想和你一起吃个饭。” “行。”汤妮的笑意很明显,“晚上我来接你?” “不用,我们在杜文的病房前会合。” 汤妮有些迟疑,却还是应道:“好,我去那儿等你。” 挂了电话后白骥有些发愣,脑袋里空空的,千头万绪又抓不出个头。等到了晚上,站在杜文的病房门前,这份迷惑很快被驱散了。 汤妮站在病床前和杜文说话,附着身,一只胳膊被杜文死死拉着,他能看见杜文用力到发白的指关节和青筋毕露的手腕,扭曲的表情,还在渗血的伤口,快速张合的嘴唇似乎在说着什么。 他就这么站在外面等着,一直等到杜文注意到他。谈话猛然结束了,汤妮很快抽回了手,皱着眉头看了眼杜文,快步走了出来。 “走吗?” 白骥看了看无可奈何躺在病床上,透过打开一条窄缝门望出来的杜文,问:“你和杜文的关系很好?” “我跟了杜爷好几年了。”汤妮大大方方的道,“关系还算不错吧。” “那你知道我们的事吧?” 汤妮点了点头,道:“知道。” “你怎么看?”白骥终于问出了一直梗在喉咙里的话,“你觉得我该怎么处理杜文?” 汤妮站到白骥身边,和他并排看向病床上的老板。杜文似乎也感受到什么,眼神变得尖锐起来,随后,尖锐转成了冷酷,冷酷变成绝望,绝望堕落成祈求。 白骥笑起来,用尽全力微笑着,尽管他脸上的肌肉发僵发痛却还是保持着扭曲的微笑。一只手抚摸上他的脸,温柔的来回摩梭着,汤妮磁性的嗓音在耳边响起:“你不想笑就不用笑,没关系的。” 他再次体会到崩溃的感觉,不是坏的而是一种放松的如释重负。他的腿有些发软,不得不退后一步,后腰上适时多了一只有力的手,托着他。他看见杜文眼中的光彩正在渐渐熄灭,像是被磨灭的灵魂,报复的快感和无力的空虚同时袭来,他情不自禁的道:“亲我。” 一只手捏上他的下巴,汤妮一句废话也没有说直接吻了上来。这个吻绅士而温暖,正如他所期望的,当他重新看向病房时,只看见杜文扭向墙壁的脸还有剧烈起伏的胸膛。这个地方他一秒钟都不想再呆,他拉着汤妮快步走出医院,一站在外面就大口呼吸,过了好久才稳住不断颤抖的手。 “走吗?”汤妮问,总是不早不晚,没有一句多余的话。 “走吧。”白骥先往前走去,似乎在逃离着什么般,把身后的医院远远甩下。 吃饭的地方很普通,不太豪华,一个普通的茶餐厅。他们要了个靠窗的隐秘位置,正好是个拐角,前面是屏风和水缸,他们坐在里面看着窗外清冷的街道,悠闲的边吃边谈。 “你父母都还在?” “我妈去逝了,我爸有个老伴。”汤妮一边给白骥布菜一边道,“他的生活不需要我来操心,对方有个女儿,处得不错。” 白骥有些好笑的道:“你真不认识冉晨?你们简直太像了。” “我知道他,你的前小情人。”汤妮慢腾腾的道,“杜爷的事一般都是我过手,你的事我大多都知道。” 白骥哦了一声,道:“都知道些什么?” “你睡觉时喜欢往右边侧,很老实。挺喜欢甜食,不吃甜菜。喝水时一定要一口气喝光一杯,怎么都不肯剩一点。闲得发呆时手里要抓点什么,一定要有温度的。” 白骥有些意外,道:“你倒是记得清楚。” 汤妮点了点太阳穴,道:“爹妈生的好。” 白骥忍不住叹道:“你这样的要找女人太容易了。” “我结过婚。” 白骥怔了下,道:“没孩子?” “没有,我不育。” “真的。” “确实是真的。” 白骥愣了一会儿,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这才是真实的理由吧?” 汤妮无所谓的道:“如果你不来吃饭我也不会说,既然不成,这种私事就没必要说出来了吧?” “也是。”白骥点了点头,“那我以后要是弄个孩子呢?” 汤妮笑起来:“当我的养呗。” “你不要?” “等我傍上你,有钱了就去做个人工授精。” “你到底什么毛病?” “精子不活跃。” “你射不出来?” “我射不射得出来你试试不就知道了。” 白骥好笑的道:“你几岁啊?这种话我印象中还是十几岁小孩子说的。” 汤妮也跟着笑:“随便,那我就当十几岁小孩子好了。” “还别说,你这张脸真装得起,多少人得羡慕死你。” 这个夜晚过的非常愉快,至少白骥是这样想的,心中那抹怀疑的阴影越来越淡。他们相谈甚欢,当他送汤妮上机时甚至有几分意犹未尽的感觉。回家的路上冷风一吹,他那发热的头脑逐渐冷却下来,看着车窗外不断往后退去的风景,脑中却慢慢浮现出汤妮笑起来的模样。 回到旅馆,洗个澡,他出来后莫名其妙的又拿起手机,翻来覆去的看着,也不做什么就是反复翻着页面。当铃声响起来时,他简直是以闪电般的速度接通了:“汤妮?” “嗯,我到了。”汤妮的声音在手机中有些低沉,“你睡了吗?” “没呢。” 电话里出现了短暂的几秒沉默。 “在等我电话?” 白骥回答得飞快:“没有。”话一出口他就拍了一下膝盖,悔得恨不得给自己来一下。 幸好,汤妮并没有在这个话题上多加纠缠:“早点睡吧,你身体不好不要熬夜。” 白骥“嗯”了一声,却完全没有挂电话的意思,对方似乎也是如此,他搜肠刮肚了会儿,道:“你到的挺快。” “路上没人,飞机也没晚点。”汤妮很快接了过去,似乎也早在等着这么个话题,“不过这边还真冷,南方挺好,你买的那房子以后肯定会值的。” “我也这么觉得,你去过了?” “嗯,你这地方还是我找着的呢,没去之前我就看过照片。” 白骥明白其中的含义却没有半点介意,呵呵笑着:“怪不得那张本票这么容易就兑现了,我还怕杜文留了什么后手,订金付了钱提不出来就惨了。” “不会的。” 俩人一聊又是半宿,等白骥在汤妮的催促下上床时,外面已经有了游客早起走动的声音。他躺在被窝里,始终没办法平静下来,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心底烧,越烧越旺,令他在睡着后做了许多乱七八糟的梦。 梦里发生了什么事在醒来后就不记得了,白骥捧着脑袋怔怔的看着外面阴沉沉的天空发了会儿愣,才意识到手机闹铃在响,他突然份外怀念那幢别墅,比这旅馆要舒服多了。 我没事儿放着房子不住,住旅馆干什么的? 他正琢磨着这个问题时,手机响了起来,他无意识的接起来,听见一个有点熟悉的声音道:“白先生啊?你的朋友有点问题,赶紧来一趟。” 第五十三章:沉醉 白骥真心不想去,也完全有理由不去,他挂了电话,装作什么事也没发生。几分钟后电话又响了起来,那头的医生声音已经变得严厉了起来:“你怎么回事啊?不想来是吧?你不来谁签字?你是想看着他死啊?有没有责任心啊!?” 一句“我就是想看着他死”已经到嘴边了,硬是吐不出来。他沉默了会儿,挤出来一句:“我马上来。” 早上的出租特别难打,他站在路边十几分钟才拦到车,等到医院时,医生的脸已经黑得像锅底了。 “你们这些家属还有没有良心啊?就是让你签个字都不来!” “我不是他家属。”白骥冷淡的一句话把医生呛了回去,“我和他根本没关系。” 医生没好气的道:“我不管你和他什么关系,前面不是你签的字啊!” “前面那是太忙乱,我又不是他家属,签字有什么用?” 医生不耐烦的道:“那他家属呢?” “死光了。”讲到这里时白骥的语气里才有了几分迟疑,“他父母早去逝了,哥哥最近也死了,其他亲属我也没听他说过……算了,什么文件?我来签吧。” 医生和他在沉默中完成了必要的手续,他根本看都没看就签了,反正怎样的治疗都无所谓,他根本不关心。医生拿到文件也算是松了口气,例行公事般道:“他现在还没有脱离危险期,你最好住近点,比较方便。” 哦,对了,我就是为这才不回去别墅,要在附近住旅馆的。 白骥想起了这件事,不由得叹了一声,放着近千多万的海边别墅不住,住几十块的小旅馆,他真是够可以的了。只是,要他回去来个眼不见为净又觉得有些不甘心,就这么放杜文轻轻松松死了,他心中那口怨气到哪里撒去? 他又不是圣人,怎么可能不怨恨? 他佩服那些能够原谅的圣人,但他不是,不仅不是,连好人都算不上。他心里清楚的很,就算最狠毒的事不去做,难道开赌场、占据红灯区抽成、放高利贷就是好事了? 你们没一个好人。 季雨的话又浮现在耳边,他暗中苦笑,和医生打了个招呼后往杜文病房走去。杜文被转进了重症病房,他进去之前必须好一通准备消毒,好不容易进去后,他都有种“我真是吃饱了撑的花这功夫进来看”的心情。 杜文此时处于昏迷中,安安静静的躺在那里像具尸体,紧抿着嘴唇,皱着眉头,像是在咬牙切齿又像是在忍受着什么。 白骥在床边站了会儿,抬头看了看附近没人,抬手在杜文削瘦的脸颊上抚摸了下,冰凉的触感令他觉得很恶心。唯一令他觉得有些安心的是,杜文并无意识,毫无反抗之力。他搬了把椅子在床边坐下,静静盯着床上的人仿佛要看出朵花儿来。 也不知是巧合还是他的凝视真有作用,几分钟后,床上的人呻吟一声,居然缓缓睁开了眼皮,茫然的盯着天花板。 白骥没有说话,起身离开了,他怕杜文一说话自己就忍不住要掐死这个家伙。医院外的空气清新了一些,他深呼吸好几回,洗洗肺,回去旅馆后,汤妮的来电更令他有了几分活过来的感觉。 “你听起来有气无力的。” “想太多。”白骥努力调整着呼吸,“你怎么又打电话来了?” “想你了就打打呗。” 白骥觉得太窝心了,许多年了,他就这么孤独的过来,理解他的人不爱他,爱他的人不理解他,汤妮就这么突然从天而降,给他最茫然的时期带来了宝贵的一线希望。 这时候的他已经差不多把怀疑的阴影完全忘掉,沉浸在这份朦胧的感情中,抱着手机像个毛头小子一样和汤妮聊个不停,从琐碎的小事到过去的历史,无所不聊,甚至连那份黑暗的经历都会讲上两句。 “身体怎么样?” “还好。”汤妮的问题听起来很单纯,白骥也就没有往远处想,随口道,“基本功能没问题,你要想试随时欢迎。”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才道:“我是说健康方面。”白骥尴尬了会儿,刚想解释下,汤妮又补充道,“不过你如果这方面没问题我随时愿意尝试下。” 白骥笑起来:“心理上能接受?” “不是太抗拒,但说实话也不是太期待就是了。”汤妮坦白的道,“估计一开始只能从手开始吧。” “这没问题,怎么做都是做。”白骥打趣道,“不过你能不抗拒就已经是有弯的潜质了。” 电话里传来轻笑道:“还有这说法?” “真直男会觉得恶心。” “我不觉得恶心。” 白骥慢慢熄了笑容,不安的捏了捏发烫的手机道:“你有没有想过将来会后悔?” “就算不成也只是一场谈不成的恋爱而已,这有什么好后悔的?” “我只是……”白骥组织了下语言,道,“我不一样,和我在一起会有很多麻烦。” “如果有的选择我当然会选最不麻烦的。”汤妮轻声道,“不过有时候过日子是没的选。” 白骥扬了扬嘴角,应道:“也是。那我就等着你来了?” “嗯。” 好事说完,白骥想起了还在躺在医院里的人:“杜文有没有和你说过公司处理方面的事?” “维持现状,公司目前还不错。” 白骥的笑容变得冰冷起来:“我折腾了那么久,居然都没给你增添点工作量?” “杜文比你想像的……”汤妮的声音低了下去,好像离话筒远了,有纸页翻动的声音,片刻后才重新清晰起来,“他比你所想像的更加有能力,公司也不是我一个人盯着,我没办法做什么手脚。” 白骥总觉得这话不对,琢磨了会儿才反应过来:“我没让你帮我把公司搞垮。” 汤妮也沉默了会儿才道:“你确定?” “非常确定。”白骥突然有些恨得牙痒痒,杜文这个人,躺在病房里,人昏迷了,还能给他制造麻烦,简直是他命里的克星,“我和你私事归私事,公事归公事。” “抱歉,我误会了。”汤妮的声音很快恢复了稳定,“那我处理好手头的事再去找你?” “你这样飞来飞去也不是办法吧?” “等杜爷醒了,我可能会去跟着他。” 这不是更不好? 白骥想像了下那画面,总觉得说不出的别扭。汤妮毕竟和冉晨不同,一想到汤妮原本是杜文一手提拔上来的,他就觉得喉咙中像扎了根刺般不舒服,但是如果让他就此放弃又不可能,这丝温暖太珍贵了,他没办法放手。 “你来了再说吧。” “嗯。你今天早点睡,别累了。” 白骥笑:“我才醒没多久。” “你容易累。” “你倒是清楚。” “你身上的疤我都记得一清二楚。”汤妮低沉磁性的声音很认真,落在白骥耳中却有些挑逗的意味,“我挂了,你注意身体。” “嗯。” “……挂吧。” “我知道。” “还不挂?” 俩人就这么扯皮般来了几个回合,加起来快八十岁的两男人又矫情又腻歪得一直到打完手机上所有的电格才挂了电话。把手机充上电,白骥在旅馆附近逛了圈,确认没有任何狂犬的余孽也没有什么危险后买了份外卖,刚回房间还没来得及往嘴里送,手机又响了起来。 “你再来一趟吧,你朋友要做手术。” “……” 白骥一边骂一边去了医院,签完手术同意书后拿了一张病危通知单,把单子揉成团扔掉走人,没想到傍晚时又被叫了过去交钱。这时候他才真切认识到照顾一个病人是多么烦的一件事,哪怕只是甩钱也有无数的事要做。晚上汤妮又追了一个电话过来,他忍不住大吐苦水,最后还是被人好言好语哄了好久才上床睡觉。 接下来好一段时间他过的就是这种生活,一边是幸福温暖高兴快乐之类所有的正面词,另一方面是濒死病痛悲伤空虚迷茫这种负面词。 他恨不得把杜文踹得远远的,只可惜,正如杜文所说,除他之外杜文真没有亲近的人了,医院的大夫和护士看他时都眼带蔑视,恐怕是把他想成那种没良心的亲戚了。 他恨不得和汤妮整天腻歪在一起,哪怕什么也不做就这么俩个人呆在一个房间里也是好的,然而,汤妮被公务绊着分身乏术,说了无数遍的来见面总是不能实现。 等立春过了小年也过了,白骥得到了一个坏消息:杜文完全恢复意识了,他可能会继续受到杜文的骚扰。好消息则是不用再去医院签那些同意书,杜文可以自己决定,同时,汤妮也得到了调来这边的命令——这简直是个可以烧了海水的好消息! 在好事临门之前,白骥还是去了趟医院,和杜文见了一面。 护士们很同情杜文,又或者他清秀的长相容易赢得别人的好感,住院昏迷了这么久,胡子居然都刮得干干净净的,虽然看起来瘦弱憔悴,但面上收拾得倒还干净。白骥一只脚刚踏进门,他的眼神就追了过去,与车祸前不同的是,他的眼神更加深沉,不动声色的表情就像是准备伏击的猫科动物,凶悍而沉默。 他开门见山的道:“你看上汤妮了?” 第五十四章:发现 白骥眯了眯眼睛,带着几分警惕道:“然后?” 杜文一脸无辜的道:“什么然后?” “我看上他了,然后呢,有何高见?” 白骥本以为杜文会再说出一番“他不可靠”之类的话,没想到片刻的沉默之后,他居然缓缓的道:“没什么然后,这是你们的事。” 白骥怔了下,嘲讽的笑道:“你曾经那些表白都成放屁了?” “我表白是我的事,怎么选择是你的事。” 杜文的表情很淡定,白骥也一脸镇定,他们像是互殴已久的雄兽,伤痕累累,互相知根知底,却还是不能有一刻放松,瞪着对方寻找着任何一丝破绽。 杜文曾经不够成熟,只是一头刚刚出栏的小兽,如今,经历了危险与生死的洗礼,他正在迅速成熟起来,长出能和白骥相比的致命獠牙,更加深沉更加内敛。 “我把他调过来了。”杜文说这句话时并无情绪,就像在描述一件普通的事,“你们相处时注意一点。” 白骥停下往外走的脚步,道:“注意什么?” “任何事。”杜文躺回床上,因为这么小半天的说话就有些气喘,他的肺部受到重创,终生都要注意呼吸方面的问题,当然,他的终生也不会很长,“你不要告诉我你对他没有任何怀疑。” 最了解你的人……肯定不是你的亲人。 白骥抑制住仰天长叹的冲动,转过身回到病床边问:“我以为你调查过他了。” “在需要的时候人总是能把自己的角色扮演得很好。”杜文喘了口气,低声道,“我可没往‘你会看上他’这方面去调查,只是普通的身家调查而已。” 白骥沉默了片刻,轻声道:“我会注意的。” 杜文垂下眼帘,点了点头就躺了下去。他还在恢复中,最需要的是休息。 白骥快步走出了病房,离开之前去交足了钱,顺便问下医生还有什么事。医生恶声恶气的讲了几句套话,他也懒得计较,听完就离开了。一路上迎着护士们的白眼,他颇有种哭笑不得的感觉,等见着汤妮后心情才完全放晴。 也不管这是光天化日,周围一堆人,在机场白骥就张开手臂和汤妮抱了个满怀。俩人的身材都不矮,这么热情的抱在一起,难免引来几道好奇的视线,等他们吻在一起时,周围顿时响起好几声窃窃私语。 这个吻比起上次更加缠绵,汤妮的接吻技巧不错,嘴唇动起来时把白骥引得气血乱窜,很快就开始欲火中烧。当他们分开后,周围有不少人偷偷摸摸的看过来,眼神中半是好奇半是厌恶。 白骥拉着汤妮的手笑道:“你倒是放得开。” “半辈子都快过下来了,没什么放不开的。”汤妮也笑,拉着他往机场外走去,“走吧,我先去见杜爷。” 白骥叹了口气,道:“他叫你去的?” “没有,我去向他报告一下公司的事。” 一听这话,白骥使劲拉了把,道:“别去了,我们回别墅。” 汤妮有些迟疑:“不好吧?” “我说好就好,走了走了。”面对汤妮,白骥以前那股独断专行的脾气又上来了,“杜文不会管的。” 汤妮倒是没有坚持,只是掏出手机给杜文打了个电话。白骥在一边看得直翻白眼,等打完了,却又迫不及待的问:“怎么说?” “他叫我们好好玩。”汤妮有些奇怪的道,“这算是认同我们了?” “算是吧。”想到杜文提醒的那些话,白骥用力把掠过的不详阴影抹掉,“走吧,我们先回去休息下。” 这一次汤妮顺从的跟着走了,俩人一路上欢声笑语,手却不时握在一起。等进了别墅的屋门,白骥一把拉住汤妮的领口就吻了上去,汤妮也知情知趣的勾着脖子和他亲得啾啾作响,一路拉扯着倒在客厅的大沙发上。 嘴唇分开后,白骥喘着气撑住汤妮的胸口道:“你确定要做?” “试试,我可以先用手。”汤妮一边说手就一边往下摸去,动作有些生涩却并不胆怯,“希望你不要介意。” “不会。” 白骥确实不介意,但是当汤妮解他的皮带解了好一会儿还是没成功时,他开始不耐烦了。他那条皮带是特殊制的,解下来可以当鞭子抽,还能用作绳子,足以支持一个成年男性的重量,系起来的方法确实有些复杂,但也不至于解不开来。 “你家里是不是藏了个女人专门给你解皮带?”他调笑道,看着汤妮那张阳刚的脸慢慢涨红不禁觉得有趣,“虽然我这皮带确实有点复杂,但你也不至于吧?你这样怎么解女人胸罩的?” “那不一样。”汤妮似乎有些沮丧,叹了口气苦笑道,“抱歉,是我太扫兴了。” 白骥叹了口气,起来静等反应消退,坐在沙发上随口道:“没事,毕竟你是第一次。” “你这话一说我倒有些紧张了。”汤妮似乎也松了口气,笑着说,“一把年纪了居然还体会了把大姑娘上轿头一回。” 气氛轻松了,但白骥却敏锐的察觉到了什么,尽管他想视而不见,但答案已经在那里了。他想逃避,再坚强,在地狱中面对天堂时总是会有一丝软弱,他暂时不想管汤妮的目的,反正本身也是一无所有,除了这幢别墅,其他东西都还有杜文的一份,不是那么容易被夺走的。 只是,有些事连自欺欺人都做不到。 “去洗个澡吧,休息下。”白骥拍了拍汤妮的背,“你也累了,飞机的经济舱你坐得下吗?” “坐是坐得下,不过腿都要断喽。”汤妮没有拒绝,起身往洗手间走去。 当那个健硕的背影消失在门后,白骥的脸瞬间沉了下来:汤妮在假装对和他上床感兴趣。这个男人显然并不经常干这种事,尽管表情和说话掩饰得完美无缺,但身体反应还是出卖了一切。那么近的距离,他亲眼看见汤妮的脖子后面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汗毛全都竖了起来,这不可控制的反应完全泄露了内心的拒绝情绪。 汤妮确实是直男,但是他所说的“不抗拒”却是假的,至于为什么撒谎,有一千一万个理由,但白骥不愿意去深想。他现在头很疼,不是心理上而是实质,他觉得这恐怕是一种病理反应,心理活动折射到生理上来。 我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脆弱了?哦,好像就是汤妮出现后。真他娘的。 “怎么了?不舒服?” 白骥猛然抬起头来,一眼看见汤妮站在眼前,赤裸着上身,下半身围了个浴巾。水滴从湿漉漉的发梢滴落,顺着腹肌上古铜色的皮肤滑下,像是故意让人欣赏一般。他怔了一下,瞬间觉得有些口干舌燥,这个场景对gay来说的诱惑力不下于魔鬼身材美女穿着比基尼在直男面前大跳艳舞。 汤妮似乎对自己散发出的诱惑一无所觉,探过身来用手背试了试白骥的额头,自言自语道:“没事啊。” “没事。”白骥有些烦躁的拨开汤妮的手,扯出个难看的笑容,“只是有点……没什么,你去休息吧。” 汤妮没说话,就这么在白骥身边坐了下来,侧着头盯着他看。这么个架势,他要是装作若无其事未免太刻意,只得也转过头无奈的看回去。 有那么一两分钟他们谁也没说话,寂静像是美好的画面般徐徐铺展到整个房间。汤妮慢慢的靠近过来,直到白骥扭过头避让,一切都那么协调。 汤妮的声音很温柔:“生气了?” “我知道你是直男。”许多话到了嘴边,白骥最后还是咽了回去,改为更轻松的语调,“所以这方面不行也是难免的。” 汤妮也笑了起来,脸上带着不知是洗澡过后的红晕还是羞红,显得有些孩子气:“抱歉,我会克服的。” “其实你没必要克服。”白骥思索片刻后道,“我们可以慢慢来,这方面我并不是太渴望。” “真的?” 白骥违心的点了点头:“真的。” 汤妮凑过来吻了下白骥的脸颊,这个动作他做的娴熟无比。 如果不是刚才亲热时的发现,白骥现在可能真会觉得一切都是好的。然而,只是一瞬间,他那五彩斑斓的世界就重新变回了黑白色。当汤妮去睡了后,他坐在客厅里,看着照进来的太阳一点一点的挪动,一点一点的沉入地平线下,心也跟着一起恢复了冰冷。 等到了太阳下山了,天黑了,他才翻出手机,拨了那个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号码。接通之后,那边传来的声音有些虚弱却沉稳冷静。 “出什么事了?” “为什么这么问?” “没出事你不会打电话给我的。” 长久的沉默之后,白骥猛然骂了一句“杜文我操你妈”,之后就把手机向着墙上扔了出去,砸了个四分五裂! 真是够了!真他娘的受够了! “怎么了?”汤妮一脸严肃的奔了出来,光着脚,衣服都没套全手上却拎着枪,“你没事吧?” 白骥用力揉着脑袋,大口喘气了片刻,慢慢平息了胸中的怒火,轻声道:“没事。” 汤妮在他面前蹲下来,扶起他的脸观察了片刻,疑惑的问:“真没事?” 他看着汤妮那张不似作伪的担忧神色,过了好久后才挤出个僵硬的微小笑容,轻声道:“亲我下。” 汤妮怔了下,随即毫不犹豫的吻了上来。 第五十五章:同枕 汤妮吻得非常沉醉,可是白骥却在其中品出一丝熟练来,也许是心境变了,他现在看汤妮再也没有先前的那份舒坦,总感觉处处透着怀疑与蹊跷。他推开汤妮的脸,忍下那声叹息,笑着道:“今天就算了,我们还是先歇着吧,以后日子还长呢,你忙你的。” 汤妮注视了白骥片刻,只是笑了笑便答应道:“好”。 一如往常的简洁,似乎什么也没改变般。 白骥没说什么,转身去了书房,拉开抽屉摸出一包烟。他过去受的伤太多,季雨严禁他喝酒抽烟以及吃一切刺激性食物,哪怕是吃肉都要考虑清楚,吃什么肉、什么时候吃,给他定的规矩足可以编一本养生学的书。为了不再生病他也一直尽力遵守,过的跟和尚差不多。 可是,这时候他就是想抽一根烟。点燃了,含在嘴里,看青丝袅袅伸起,消散于空中,他心中的闷气和苦楚才能稍少消融些。汤妮这事与以前所受的痛完全不能相比,但是再这么来一次,他还是觉得难受得很。 不是苦,他吃的苦太多,早已麻木;不是痛,无病无灾,他还真没有哪处痛的;不是绝望,他早把绝望吞进肚里,哪怕是希望在手,也不会一下子变成天真纯洁阳光灿烂的人。 就是难受,说不出的难受憋屈。 他想来想去,最后肯定自己上辈子作恶太多,孽障怎么也洗不清,所以才派了杜文下来给他折腾。杜文折腾完了,还有其他人,老张、冉晨,一个接一个他都闯过来了,最后栽在了汤妮手上。 这一次,他是真的死心了,以后再来十个汤妮也不会再有一丝动心。 他把那个砸成几片的手机又拼了回去,屏幕裂了,尾盖断了,居然还能开机。按下重拨键后,他就听见一片沙沙声中的杜文:“你没事吧?” “没事。”他吐了口气,沉默几秒后道,“汤妮你是什么时候找来的?” “你出事后一年。”杜文没有隐瞒,当即一五一十的答道,“他一直在公司里负责正路上的事,大清洗过后人手短缺才让他接触一些道上的事。后来你那边缺人,他学过护士,我才把他调去的。” “他主动要来的?” “不算。”杜文犹豫了下才道,“他简历上写的,我就调他去了。” 白骥长久的没有说话,片刻后才道:“身家没问题?” “挺普通的身家。” “没点挣扎就上道了?” “据说老婆缺钱治病,后来病治好了,老婆不知道为什么跑了。”杜文慢慢的道,声音里带着喘音,“所以他和你好时我觉得没什么问题,就算想要出人头地也是正常。” 被异性伤狠了,转投同性怀抱确实不是什么稀罕事,白骥也见过一两个,可他就是怀疑。怀疑的苗一旦种下,再怎么遏制都不行,还是噌噌的往上长。 电话里久无声音,杜文追问道:“你发现了什么?” “你觉得他是那种为了出人头地愿意爬男人床的人吗?” 杜文许久没有讲话,再开口声音已经镇定了许多:“不像。” “我也觉得不像。”白骥叹了口气,“再说吧。” 不听对面的回答,他已经挂断电话。盯着那破烂的手机看了一会儿忍不住又叹了口气。这一天剩下来的时候,他就这么和汤妮处在同一个屋中,只是气氛却不复先前的亲昵和睦,他连装样子都懒得,汤妮贴了几次热脸到冷屁股上,也明白了有什么不妥,追问了几次没有答案只能算了。吃饭也是叫了外卖,一人一份,低头吃完了帐。如果闭上眼睛,这个屋子里能静得仿佛没人。 临睡前,白骥一走进卧室,就看见汤妮坐在床边玩着手机,见他进来只是看了一眼,又盯着手机去了。别墅的房间在母亲和白飞来时做了调整,他自然和杜文一间房,准备了一张大双人床,不要说两个男人,三个成年男人在上面都没问题。 别墅里当然不止一个房子,房间那么多个,床也许多张。 “干什么?”白骥翻脸不认人的本事强得很,口气早已不复机场时的热情,这不过是几个小时的事,仿佛已经换了一个世界,“有客房。” “我想和你睡。”汤妮放下手机,认真严肃的道,“今天下午是我对不起。” “这种事没什么对不对不起的。”白骥走过去,一屁股坐上床,坐得床直晃荡,“你最好不要和我睡,你不上我,我可没说不上你。” 汤妮没声了,只是眼睛随着白骥的动作。 白骥脱了鞋子换了睡衣一回头,发现汤妮还坐在床另一边盯过来。他不禁有些恼火,皱起眉头道:“你准备献身了?” “我就想抱着你睡一夜。”汤妮还是那句话,说得认真极了,一点开玩笑的意思也没有,“就一晚。” 白骥想骂人,但是到嘴的脏话百转千回了一圈还是咽了回去。他往床上一躺,道:“随便你,贞操不保不要怪我。” 汤妮没说什么,跟着躺了下来,和白骥居然睡了个脸对脸。 这场面实在太古怪,白骥再怎么沉稳内敛也有些受不了,干脆转过身去来个眼不见为净。没想到,不一会儿,身后伸过来一只胳膊揽在他的腰上,逐渐收拢抱紧,一付缠绵的模样。他能感觉到身后传来的体温,还有人类结实的身躯,再过不久居然能感觉到起伏的胸膛。 这得贴多紧啊? 就算是以前的杜文也顶多和他四肢交缠,并不会出现这种明显的拥抱睡姿。至于那些一夜情,无论是受伤前还是受伤后,都是完事后直接赶去客房,各睡各床。 白骥一开始还有些僵硬,很有心翻身把汤妮给奸了算了,就算不成也能逼出对方的真实目的,成了更好,不管是为什么不付点代价怎么能成?只是,一会儿后他开始意识模糊,想了些杂七杂八的事,一不小心就滑进了梦乡。 再醒来时,一睁眼就看见汤妮的睡脸,近在咫尺。 第五十六章:机会 汤妮的长相很阳刚,看上去就像一肩扛起一个家的那种男人,沉着稳定,别有一番坚实风情。眼下闭着眼睛微张着嘴唇,看起来全无防备,如婴儿般可爱和谐。 白骥看了许久,仍旧看不够似的,心中的烦恼与欢喜全都搅和起来,令他是真的头皮隐隐跳动发疼。鬼使神差的,他伸出手去轻抚汤妮的脸颊,从耳上一直到脖子里,仿若恋恋不舍般流连不去。 当汤妮睁开眼微微一笑时,他也是那样悠闲淡定的微微一笑,道:“谁派你来的?” 汤妮的笑容没变,似乎还未清醒的眼睛眨了眨,显出几分迷糊来。 白骥的笑容凝固着,像是海边被海浪扑得沆沆洼洼的岩石,声调不变的问道:“谁,派你来的?” 汤妮的笑容这才慢慢消失了,没有了笑,他那张脸上就多出了几分沧桑和冷酷。这一次,他只是紧紧抿着嘴,一语不发,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白骥也不说话,手轻轻按到脖子的动脉上,仿若无力的搭着。 “你怎么看出来的?”汤妮终于开口了。 “摸出来的。”白骥的手指尖敲了下汤妮的脖子,“你的脖子这儿有芯片。” 汤妮的脸色一瞬间变得可怖极了,很快就恢复了镇定,嗓音有些艰涩:“为什么不直接杀了我?” 白骥的手无意识的摩梭着那片皮肤,在这片皮肤下,一小块芯片正在不断把位置发送出去。他垂下眼帘,有些嘲弄的道:“原来你是条子。” 汤妮侧睡的姿势仍旧没有变,只是身体却放松了下来,翻个身看向房顶。过了一会儿他又似乎忍不住了,扭头有些郁闷的问道:“你到底怎么看出来的?” “因为你还问一句为什么不直接杀了我,道上的不会这么问,他们会一边喊今天就是你的死期一边扑上来。”白骥冷淡而残忍的道,一字一句全是无形的刀锋,“只有条子才会觉得我是正常人,会因为感情下不了手,道上的人都不会这么想,因为他们也不会这么做,由己推人,他们动手的比谁都快。” 汤妮那份郁气似乎散去了,躺在那儿好一会儿才轻声道:“你就是人。” “所以利用我的感情吗?” “不是!”汤妮的语气第一次急促了起来,翻身撑在白骥身上,附视着他道,“白骥,白老大,白爷,我求你让我给你一个机会。” 白骥露出几分好笑的神情,道:“你在说什么呢?该是我求你给一个宽大的机会吧?” “不,我知道你不会,所以我求你。”汤妮讲的又急又快,显然是真急了,“所有的罪都可以让杜文去背,你自从上次被陷害后就一直和警方合作,你可以当线人。” “我还有以前的罪……” “可以缓刑,我看过档案了,经济犯罪比较多,可以缓刑的!”汤妮跪坐起来,两只手却按着白骥的胸口,似乎生怕他跑掉般,“顶多十年,中间还可以减刑!” 白骥把脑袋在枕头上换了个舒服的姿势,似笑非笑的道:“你知道我碰过什么事吧?全道上都知道我是ga而且还是雌的,我进监狱,那不是要变烂菊花了吗?” “我认识人,保证你单间,保证你的安全!怎么进去怎么出来,没人敢碰你一根毫毛!”那个把任何事都处理得圆满无比的汤妮,此刻却是一脸眼巴巴的表情,额头上都浸出汗来了,“你自首吧!你自首好不好?” 讲到后来,声音里居然都有了几分可怜。 白骥心里狠狠刺痛了一下,平时那个镇定自若的汤妮此刻却像个讨饭的,求他去自首。 “你其实结婚了是吧?” 汤妮紧紧揪着他睡衣领的手一下子松了,眼中蒙上了一层阴影,不答应。 “但是还没有孩子。”白骥的声音平板板的,眼睛看着天花板,“你确实是个直男,所以我不自首。” 这全无逻辑的话一落音,汤妮也不反驳,立刻就道:“我可以和你上床!” “背着你老婆?” 汤妮又不吱声了,低着头像个罪人。 白骥笑了下,有些无奈的坐起来道:“你对我到底是什么呢?真爱啊?那你对你老婆是什么?男人的责任?别傻了,真别傻了,快四十的男人了,你说你跑来卧底的,这叫什么事?” 汤妮分辨道:“我是早就对你感兴趣了。” “同性恋的兴趣?” “不是,早先是想抓你,后来是好奇你东山再起,再后来……”汤妮抬起头来,眼中满是迷茫,“我也不知道这算什么。” 白骥瞄了眼汤妮的腿间,道:“对我能硬吗?” “不能。”汤妮一脸无奈,“昨天我想试来着,怎么都不成。” “那你可能只是拿我当兄弟吧。” 汤妮沉默了好久,突然放软了声音:“那算我这个兄弟求你,自首当线人,把杜文端了,行不行?我全尽全力保你,你出狱了来我家,我养你后半辈子,成不?” 白骥泛出一抹苦笑,道:“你这是何必。理由呢?” “我就看你是个男人,我敬佩你,这个理由够了没?” “敬佩?”白骥的苦笑渐渐变成了悲伤,“我要的不是敬佩啊。” 汤妮一下子明白了,跌坐在床上不吭声。白骥叹了口气,转个边准备下床,突然感觉脑后风声响起,他条件反射的往前一躲,再转过身时,汤妮已经如一片阴影般扑了过来,直接把他压在地板上,另只手的枪口硬生生抵在他的额头上。 “你知不知道我开枪了也不会被追究?”汤妮的语气低沉严厉,甚至带着几分恨铁不成钢的意味,“你为什么就是要趟这摊烂泥?我给你机会!我求你让我给你机会!行不行!白老大白爷白祖宗!啊?我求你啊!我求你走我的阳关道!我都不知道我发什么魔怔,但是我求你!好不?你开个条件?好不好?” 白骥也不挣扎,手一摊,道:“你开枪好了。” 汤妮牙齿咬得咯咯作响,额头上的汗滚下来,挂在睫毛上,随着他的哆嗦一颤一颤。最后,他把枪往地板上一摔。 第五十七章:余孽 汤妮从浴室出来后已经恢复了平时的冷静,面无表情的瞪着白骥,仿佛随时会扑上来般。 白骥倒是一点也不怕,从刚才汤妮进去起他就躺在那儿思考人生,一直思考到现在,视野中出现了汤妮的脸后慢吞吞的道:“你现在要抓我吗?” 汤妮盯着他好一会儿才开口,声音仍旧低沉而磁性:“起来,地上太凉。” 白骥没吱声,理都懒得去理,他刚刚经历了一次巨大的打击,需要大把时间来恢复。汤妮叹了口气,好脾气的蹲下来抄着白骥的腋下把他拉坐起来,再拖上床。他全程就像是软骨头般动也不动,全然放松尽量让身体变得死沉死沉,躺到床上了才望着天花板重复道:“你真不抓我?” “没有证据。”汤妮垂下眼帘,似乎有些羞愧般,“现在不是光靠口供就能定罪的年代了。” 白骥翘了翘嘴角,道:“骗鬼啊?再说你其实可以在这儿直接把我干掉,一了百了。” “我舍不得!”汤妮面上泛出几分怒容,“我舍不得,行了吗?听我这么说你就高兴了?” 白骥沉默了好几分钟,才一字一句的道:“一点也不高兴。” 汤妮心理的承受似乎也到了极限,仰起头百般无奈的吐了口胸中郁气。 俩人就这么面面相觑着,谁也不说话。 “再亲我下。”白骥道。 “不亲。”汤妮摇头,“前面是迫……现在你已经知道了,我不亲,对不起老婆。” 白骥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似乎说什么都不合适又似乎没什么好说的。仔细想来,自从恢复过来后,他经常处于这种“不知道该怎么办好”的状态中,颇为郁闷。他正搜肠刮肚想着该在“被警察抓住又一时摆脱不了”的情况下做些什么好时,手机第一次非常有眼色的叫了起来。 他爬过去拿起来一看,电话来自杜文,这一次他毫不犹豫的接了起来,听见的声音却不是熟悉的人:“白老大,我是狂犬的……” 他一声没答,直接把手机放到了汤妮耳边。汤妮眼珠转了下,凝神听了片刻,无声的摇了摇头,他这才接回来,正好听见对方讲到正题:“你的小情人在我手上,限你十分钟内过来,不然的话就不要怪我们好好对他了!” 白骥的心情正是最不好的时候,闻言马上就松了口气,语调轻快的道:“行,弄死他吧。”说完就挂了电话。 汤妮和白骥大眼瞪小眼片刻,开口问道:“谁?” “绑架犯。” 汤妮又眨了眨眼睛:“绑架了谁?” “杜文。” “……” 汤妮似乎还没睡醒,脸露迷惑了几分钟猛然惊道:“他们绑架了杜文?” “是啊。”白骥刚想讲话,就见汤妮跳了起来,急急忙忙的换衣服,“你干嘛?” “去救他。” “你能不能不要这么正派?” “我是警察!” “他如果被抓一准死刑啊,有什么好救的,黑吃黑不是更好?” “我是警察!”汤妮仍旧是那句话,把枪塞进了腰间,“他还不是罪犯,就算是罪犯我也不能看着他死!” 白骥有些无奈,却还是爬下床开始穿衣服,当他赶出门时,汤妮正沿着公路一边走一边焦急的四处张望着。他赶到前面去晃了下手机,道:“这里没有车来的,我叫了车。” 汤妮的脸色稍稍缓和了下,俩人就在公路上无聊的步行着。 “你卧底多久了?” “大概三年多。” “一般来说不是不会有这种长期卧底的吗?” “有。” “那你在我们这儿干的坏事怎么算?” “没干过。” “赚的比当警察多吧?” “……” “干脆转行算了?” 汤妮猛然停住了脚步,侧过半个脸含着怒气道:“我转行了也不会变同性恋!” 白骥的眼神黯淡了下,这是他第一次在清醒后为自己争取些什么。先前的那些事,哪怕毁了整个道上也好,于他来说都是无所谓的,成功也好不成功也好结果根本不重要。就连母亲和弟弟,也仅止是维持原状。唯有汤妮,是他第一次试图去改变些什么,并且为之沮丧痛苦高兴欢乐。 汤妮喊完了似乎也发泄了,有些难过的道:“对不起。” “没什么。”白骥率先举步向前走起来,“你讲的没错。”见汤妮还是一付闷闷不乐的样子,他笑起来,“我还以为你性格是老谋深算的,结果还是有冲动的一面啊。” “我一般不冲动,就算本来冲动,卧久了也不冲动了。”汤妮淡淡的道,“时间久了,我都快分不清现在的我是不是真正的我了。” “中间没回家?” “这不是你该问的。”汤妮盯着地面,“有些话不能说。” 白骥点点头,片刻后有出租车迎面而来,正是他们的一辆。等俩人赶到医院,赶快赶紧也花去近一小时了。杜文的病房是单间,还有一帮小弟看着,白骥正猜测着是不是已经打作一团时,就听见汤妮道:“病房门口的人换了,不是我们的人。” 白骥这下心中有数了,靠近过去后还没开口,就听见里面传来杜文的呻吟,声音很沉闷,似乎被什么捂住了。他有些奇怪,gay可不是什么普及的事,直男对着男人根本硬不起来,难道说这个绑架的硬是找了一堆gay来折腾杜文? 门口小弟的眼神早飘过来了,白骥也不急,慢悠悠的晃过去,对小弟展颜一笑,乘着对方发怔时一脚踹过去,正中“双蛋”。小弟仿佛被掐住脖子的鸡,发出一声极细的尖叫,捂着腿间弯下腰去了,他对着脑袋又是一拳,等小弟怦得一声倒地上不动了,闹出好大声响才扭头冲汤妮笑笑:“是不是动静太大了?” 汤妮无奈的道:“你觉得公检法搞不死杜文?” “杜文进过一回拘留所了,结果呢?” 汤妮不回话,白骥也觉得无趣,施施然的推门了。一进去,他就发现人类的创造力真是无限的,连凳子腿都可以玩出花样来。杜文还在地上挣扎着想爬出去,可是头颈被人踩着,只能像条虫子般扭动。四肢的伤痕证明他并不是全无反抗,只可惜一对四,又重伤未逾,他所做的一切不过是徒劳。 白骥只瞄了一眼就从满地鲜血和伤痕累累的躯体上移开了视线,他以为并不存在的愤怒简直像是浇了水的油锅一样喧闹了起来! 第五十八章:选择 杜文确实是个渣,但这不代表白骥能看着这场面心平气和,一方面是他经历过类似的地狱,还做不到一转眼就做出相同的事来,另一方面他憎恨这种不能控制的感觉——以前就恨,现在更恨。 “你们玩够了?”他慢吞吞的说了声,把这帮“吹又生杂草们”的注意力吸引过来,似乎不经意的瞄了眼并肩而站的汤妮,“该谈正事了吧?” “什么正事啊!”其中一个小子叫了起来,染着一头枯黄的毛色,吊着眼睛一付标准的混混相,“我们老大呢?” “你问我我问谁?”白骥一脸无辜的道,居然就这么走了过去,双手摊了下以示没有武器,“他又不是我老婆,我哪知道他在哪?” “放你妈狗屁!”另一个眯眯眼的混混掏出一把折叠刀来,弯腰揪起杜文的头发,把刀锋比划在杜文满是青紫的脸颊,“一条命换一条命,不答应的话……” “不答应的话怎样?”白骥已经站定在杜文跟前,再进一步就可以踩中杜文的脸,“你要继续干他?你说你一个大男人,操人就操人呗,居然都不是自己操,怎么?你不行啊?” “你他妈才不行!”眯眯眼勃然大怒,“我、我就是……操,谁喜欢男人啊!?就你们这么二椅子才喜欢!喜欢不?喜欢不?给你椅子你喜欢了吧?”一边骂一边还踢了几脚椅子,杜文的身体随之重重颤抖了几下,额头上顿时一片汗。 白骥看了,笑了,突然一步上去踹在杜文的下身,这一下够狠,直接把人踹趴下了,椅子也掉了。眯眯眼也吓了一跳,手一松正要说话,他却不会放过这么个机会,揉身就冲了上去,反正这帮人也没枪,近身武器的话,不是有个正好的盾牌吗? 他勒着混混脖子一转,另几个人掏出来的刀就这么没入了混混的身体,惨嚎和叫喊同时在房间里响起,他把混混往前一扔,人扑了上去,这几个余孽也不知是几线的小混混了,做着“救驾有功”的大头梦,一见同伴出血就慌了神,倾刻间被他打散,夺了武器反被劈头盖脸的打上去,捂着脸四处逃窜。 “喂。” 这声音一开始白骥还没注意到,他今天的心情可谓是糟糕之极,这会儿急需发泄,打混混打得投入极了。 一声枪响令乱作一团的房间定格了,所有人都回头望去。白骥首先看到的是那个被他踢中命根的混混尸体,从门外倒进来,头部中枪,流了一地的血。接着是手握在腰后枪上的汤妮,还有站在汤妮身后握着枪的男人。 遗憾的是,汤妮的枪没来得及拔出来。 男人看起来有些眼熟,那天道上聚宴时似乎也在,白骥仔细回忆了半天才想起来这是站在狂犬身后的保镖,当时一句话也没说就站在酒桌旁边,所以猛一看他都没认出来。况且,就算认出来了他还不认识,连名字都没听过,本来应该是默默无闻的小角色。 眼下,小角色成了掌握大局的人物。 “你怎么才来!” 一看见男人混混们就欢呼一声,齐齐跑过去,连把白骥拿下都忘了,可见素质之差。男人皱了皱眉头,显然也是不满,却没有再说什么,而是把汤妮的枪拿走,一脚把人踹跪下了,枪顶着后脑才慢腾腾的道:“白爷。” 白骥随口应了道:“嗯。” “本来我也敬你是条汉子,但是道上有规矩,道上的事道上解决,你把条子引来不太厚道。”男人不慌不忙的示意混混把房门关上,去外面把风,转头道,“你让我们这些兄弟失望了。” “我没有兄弟,更没有道上的兄弟。”白骥懒洋洋的扔掉手中沾血的长刀,“别跟我来这一套。” “行,时间紧,条子估计也在来的路上了。”男人很是干脆,眼珠都没有动一下,“杜爷,小崽子不懂事怠慢你了,真是不好意思。现在还要麻烦你过来跪下,我知道这位是你的心腹,和白骥似乎也关系不浅,昨天在机场那场面真是甜蜜。” 杜文猛咳了一阵,颤抖着爬起来,闻言只是扯出一抹冷笑,随手拉过床单扎在腰上往男人走去,走到位置跪下后,白色的床单上“红花”怒放。 白骥看着那鲜血,拼命压抑着心中的暴怒,生硬着声音道:“要不要我也过去啊?” “不用。”男人笑了笑,国字脸上居然带出一抹憨厚的错觉,“我知道你是什么人,根本不在乎生死,杀了你反而是便宜你了。”沉默了几秒,他的声音变得冷硬起来,“看你们这样子,估计鸿爷已经死了,我欠鸿爷一条命,所以这个仇是必须报的。” 不知怎的白骥莫名有些心悸,他摆出一付无所谓的样子,道:“你要怎么报?” 男人一只手按着杜文的头,另一手握着的枪用力敲了下汤妮的后脑,微微一笑,道:“我马上要走,时间不多,所以你自己选个,另一个我就当护身符带走了,没空送回来,还请你自己去收尸好了。” 白骥怔了好一会儿,突然笑了出来:“你傻逼啊?你是来报仇还是来演戏啊?” “也就是说白爷不在乎是哪一个了?”男人毫不在意白骥的嘲弄,“那就随便选,这个了。” 男人选的是汤妮,白骥见男人的食指动了,大惊之下脱口而出:“这个不行!” “哦?那就是这个?”男人从善如流的换了人,枪移往杜文的后脑。 “也不行!”白骥几乎想也没想就喊,喊完之后自己也愣了,“两个都不行。” “你太让我为难了,白骥。”男人显然早预料到这局面,眉毛都没有动一下,“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我只好两个都崩了。” 白骥懵了。 汤妮和杜文都是神智清醒,不约而同的看了过来。汤妮的眼神沉静,高举着的手却在微微颤抖,紧紧盯着他。杜文一直在抖,勉强支撑着受重创的身体,时不时看看汤妮时不时又看看他,眼神渐渐绝决了起来。 “选他。”嘶哑的声音响起,伴随着咳出来的血,杜文这句话答得却很稳定。 汤妮毫不掩饰的显露出惊讶的表情,白骥却没有理会,只是死死盯着杜文,渐渐有些发怒起来。男人没有吱声,仿佛没听见般,突然用枪狠狠敲下汤妮的后脑,在闷哼声中淡淡的道:“白骥,你不会是想拖到条子来吧?” 白骥直接道:“我和你走。” “我不要你,你以前的事我都知道,在我看来你活着和死了也差不多。”男人讲话条理分明,显然早有准备,“本来我是想直接干掉杜文算了,他这样对你你都没舍得干掉他,这块心头肉真是厉害。结果昨天又看见机场那一出,临时想了这么个主意,也算是一种娱乐吧。疯狗死前应该受了不少折磨,正好一报还一报。” 白骥心脏越跳越快,视线都不敢看跪着的两个人,只是盯着男人道:“你都直接叫他疯狗了,还冒这么大风险给他报仇?” “也不是第一条人命了,债多不愁。”男人无所谓的道,“时间不多,我给你们一分钟,最后说说话吧。” 男人的话音刚落,杜文就开口了:“选汤妮!” 白骥没吱声,眼神落到杜文腿下积成的一小片血洼,只觉得红得刺眼。 “选汤妮!”杜文又提高了声音,嘶哑的嗓音听起来很是歇斯底里,“他可以和你过日子的!” 白骥突然有些想笑,莫名的冷静下来,接在杜文的话语后道:“汤妮是条子卧底。” 杜文的表情一瞬间凝固在了脸上,他瞪大了眼睛去看汤妮,猛破口大骂:“你他妈是条子?条子!?你有病是不是?你他妈是条子招惹白骥干什么?”说着说着他就要去揪汤妮的领口,被男人一脚踢在腰侧,痛呼一声蜷着腰躺地上了。 汤妮的脸色发青,想站起来扶杜文又被枪顶住后脑,他弯下脑袋,沉声道:“你带我走,警察肯定不敢追你。你拿他们当人质没有用,警察恨不得把你们三个一起灭了才好。” 白骥不说话,男人也不说话,房间里只剩下杜文低低的痛苦呻吟,他的皮肤逐渐变得惨白,浑身抖得像筛糠一样,喘气儿却越来越快。 “还有十秒。”男人开始往房门口退了,一声一声倒数,“十、九、八……” 白骥的嘴唇动了几次却发不出声音来。这应该是个很简单的选择题,可是,好像有一只无形的手掐着他的脖子。他想到昨晚和汤妮同睡一床,只要有一点点动静就会醒,惊出一身冷汗。他的手一直放在枕头下,那里有一把小刀,自从清醒后他一直有这“毛病”,除了杜文在的时候。 这个世界上,他能够完全信任的人只剩下杜文。可是,汤妮可以让他过上正常的生活,走在阳光下不用担心做牢,远离黑暗与孤寂,哪怕他们不能相伴,他至少可以安度余生。 “四、三、二……” 汤妮的眼中浮现出焦急的神色,杜文勉力抬起头来,被血模糊的眼睛直直望过来。白骥看着这一切,大脑却是一片空白,当最后那个“一”字出来时,他张开嘴,吐出了那个他自己也唾弃的名字 “杜文。” 讲完之后他甚至不敢去看汤妮,也不愿意看杜文,就这么盯着地面。然而,预料中的枪声并没有响起,男人开口道:“你选杜文?” “是。”这个字白骥是从牙齿里迸出来的。 “那你看着吧。” 白骥的拳头握紧,深呼吸好几次才抬起头来,他看见汤妮绝望的表情,还有对着他的枪口。 “改主意了。”憨厚的笑容再度出现,男人似乎找到了有趣的事,没有一分停留的抠下了扳机。 白骥的呼吸猛然停了,一颗子弹准确地穿过他的心脏,强大的后挫力带着他往后倒去。天地在旋转,他却感觉不到疼,只有倒在地上时后背一片冰凉。他似乎听见杜文的声音,从未有过的悲恸,还有汤妮的怒吼以及哗啦啦东西砸在地上的声音。 他躺在那儿,看着世界慢慢远离。杜文的脸闯入视野,胸口一重,那是杜文的胳膊。他盯着杜文眼中涌出泪的来,耳边听着越来越远的呼喊,吃力的举起手,握住杜文压着他胸口的手腕,张开嘴似乎要说什么,可是最终挤出嗓子的却是一片寂静。 天黑了。 第五十九章:梦 “白骥。” 突如其来的声音打断了白骥的沉思,他抬起头,看着对面的男人。 汤妮隔着小吧台把装着菜的盘子放过来,一边转身继续去做菜一边问:“发什么呆呢?” “啊,没什么。”白骥含糊了句,他想起当初没有去杜文的病房那事,如今看来倒是非常正确的选择,杜文身死,他戴罪立功被判三年缓刑,一切都安定了下来,“今天怎么是蒜苗?” 汤妮的话伴随着菜下油锅的声音:“你不是喜欢吃?” “嗯,是挺喜欢吃的。” 蒜苗是杜文的最爱,今天则是杜文的祭日。白骥愣愣的盯着蒜苗看了会儿,拿起筷子挟了只送进嘴里,蔬菜的清香和微微的咸味混合得很微妙,汤妮的做菜手艺这几年进步神速。 最后一个虾仁上桌,汤妮擦了擦手上的油坐下,倒了一小杯红酒,道:“你今天看起来心事重重的。” “没有。” “想起杜文了?” 白骥的筷子停了下,“嗯”了一声。 “过去就过去了。”汤妮轻描淡写的道,“你不如想想当初要是去了会怎样。” “去了……大概会有个男人用枪顶着你的头,要我在你和杜文间选一个。” 汤妮挑了挑眉毛,道:“你选了谁?” “……你。”白骥面不改色的撒了谎,“我怎么可能选杜文。” 汤妮笑起来,抿了口红酒,问:“后来呢?” “你和杜文都没事,绑架犯对我来了一枪。” 汤妮又笑了,边笑边摇头:“这绑架犯到底是来干嘛的?” “谁知道。”白骥也笑,如今他脸上的肌肉恢复得不错,正常的表情做的七七八八,咋一看根本分辨不出来他受过严重的伤,“也许是来玩我的。” “可能吧。” 俩人谈笑了一阵,外面寒风阵阵,他们抿着小酒吃着小菜,随意聊着一些闲话。在那天之后已经二年了,白骥的缓刑即将结束。其实结束不结束也无所谓,他开了间小店,卖炸鸡之类的连锁加盟店,汤妮帮他搞定的一切,进项足够温饱有余,生活安稳,平淡而幸福。 以前所有的基业都随着杜文的死烟消云散,至少和他白骥没什么关系了,如果还想过正常的生活那些钱最好碰都不要碰。况且,杜文和他从法律上毫无关系,他根本没资格去接收那份财产。他现在最大的财产就是南边沿海的那幢别墅,不知道为什么就是不想卖,宁愿让那些没素质的租客毁着里面的豪华装修。 怦——! 看着白骥低头去拾红酒杯,汤妮关切的道:“你有没有去定期检查?” “我没事。”白骥努力稳住发抖的手,“当然有去检查的。” “我陪你再去查查吧。” “不用。” “可是你最近总是抖啊抖的……” “我说了我没事!” 白骥突如其来的怒吼令汤妮露出受伤的表情,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放软了声音道:“对不起。” “没事,你心情不好,我能理解。” “我没有心情不好。” “因为杜文……” “我没有心情不好!”白骥不知不觉就提高了声音,“我好的很!” 汤妮就这么看着他,慢吞吞的道:“那你的手为什么抖?” “没有抖啊。”白骥举起手,凝视着那越抖越厉害的手掌道,“怎么回事?为什么会这样?” 汤妮站起来,面无表情的道:“因为杜文死了。” “这和他有什么关系?他是有一个病会抖,但那病不传染啊!” 汤妮又笑了:“你是杜文啊。” 白骥更加莫名其妙了:“哈?” “你是杜文。”汤妮不知从哪里摸出一面镜子,举到他脸前道,“看,你的脸和杜文一模一样。” 白骥定晴一看,果然,那镜子里的脸正是杜文,毫无二致。 “怎么会!?”白骥大叫起来,“怎么会?我是白骥啊!我是白骥!” 嘀…… 好像水滴的声音。 嘀……嘀……嘀…… 白骥能感觉到黑暗,还有说不出的压力,他努力抬起眼皮,几秒后成功了。眼前是一片朦胧的光,还有一张熟悉的脸,正如刚才梦中般,汤妮开口道:“感觉怎么样?” 他想说“我没事”,可是插着的气管限制了说话能力,他无力的动了动手,就感觉一片温暖包住了他冰凉的手。 “杜文没事。”汤妮轻轻把他的脑袋拨到另一边,他看见杜文就躺在隔壁床上,正扭着脑袋看过来,那眼神晦暗不清,连他都看不明白了,“我也没事,那家伙打了你一枪就跑了。” 白骥吃力的把脑袋转回来,用手指了指自己,汤妮会意的道:“子弹打穿了肺,不过没伤到其他主要脏器,你没事,会好起来的。” 这一刻,白骥突然想起刚才梦中说过的话。 「这绑架犯到底来干嘛的?」 「谁知道,也许是来玩我的。」 操,真是玩啊? 白骥一直到一星期后还挂着氧气罩,没事就躺床上思考人生。那个家伙的通缉早散出去了,敢绑架警察,这绝对是作死,只有被追杀到天涯海角的份。汤妮来的挺勤,等他能自理了才渐渐来得少了,每次来也是匆匆忙忙,一脸风尘。 逮着一次送晚饭的机会,白骥问他:“你现在回归警察队伍了?” “嗯。”汤妮点点头,指着肩膀上的章道,“托福,升职了。” “恭喜你啊。”白骥笑,笑完了又问,“你是我们那市的警察吧?” “嗯。” “以后还能见面吗? “ “可以。”汤妮的眼神瞟了下杜文,“你一个人来吧。” “算了,不见面也行,省得给你添麻烦。”白骥一讲话就喘不过气来,讲一阵儿就得歇一阵儿,“你走你的阳官道,我那条独木桥……也算了。” 汤妮的眼睛亮了下,靠过来倾过身,压低了声音道:“你准备自首?” “不是,就是准备去别的城市开个小店,过过平淡日子。”白骥笑得很坦然,“可能去个内陆的小城市,人少钱少的。” 闪亮的眼神被冻住了,汤妮沉默了片刻,再开口时已经恢复了平静的语调:“在我的立场不能祝你好运,只能说好自为之了。” 白骥想起了老警察,笑得很开心:“栽在你手上我不冤。” 俩人又闲扯了几句,等汤妮站起来要走时,白骥突然道:“如果我那天选了你呢?” 汤妮的脊背绷紧了,僵硬的转过身来一语不发。 “如果我选了你,现在会怎么样?”白骥仍旧追问道。 汤妮叹了口气,做梦般的口气低声道:“怎么样也得把你留下来啊,打断腿也要叫让你自首。” 白骥笑得超开心:“这么凶残?然后呢?养我一辈子啊?” “可以。”汤妮一口答应,沉思片刻又补充道,“不过我不会离婚的,我们是睡一张床的兄弟。” 白骥熄了笑容,轻声补充道:“也只能是睡一张床的兄弟。” 汤妮低下了头去,似乎在和地上的影子谈情说爱。 “汤妮不是真名吧?” “不是,取这名字是想让你们有印象,早点记住我。” “真名能告诉我吗?” 汤妮再看过来的眼神无比清澈,像是山林间的小溪:“不行。” 白骥没坚持,道:“那最后再亲一次吧。” 汤妮犹豫了下,却还是附身过来,在贴上白骥嘴唇时停住,瞄了眼隔壁床上躺着的杜文,再温柔的吻上去。 这个吻真是又温柔又绅士,反过来说就是“没有欲望”,毫无激情。以前的那些果然是技术,也不知练了多久。 亲吻很快就结束了,汤妮有些艰涩的开口道:“再见。” “嗯。”白骥点点头,等汤妮快跨出门时又开口道,“以后多学学做菜,你的手艺不错的。” 汤妮再转头时眼睛亮亮的,却再也看不清楚。 门关上,白骥放松身体靠到床头上,拿过氧气罩覆在脸上。吸了会儿氧后,他拉下那罩子,看向隔壁床道:“陪我聊聊。” 第六十章:打算 杜文一直躺着,不说话也没反应,该吃吃该睡睡,护士医生问话也会回答,但是这么多天来没有和白骥说一个字。他们就像两个陌生人一样在病房里偶遇,没什么好聊的连互相看一眼的兴趣都欠奉。 白骥这么说了,杜文沉默了一两秒才转过头来,黑沉沉的眼珠盯着他,过了好一会儿才低声道,“有点重听。” 那天杜文所受的伤白骥并不清楚,之后也没有问过,看医生的态度应该不致命,不过吃苦是少不了了的,后遗症之类的可能有,估计也不会重。杜文吃的药他看了,不仅有外伤药还有一些只有英文标注的进口药,估计是治病的。 “能恢复不?” “应该能。”杜文又看着天花板,“现在好多了,前段时间更厉害。” 白骥想了想,有些好笑的道:“那就是我前面和别人说的话你都没听到?” “没。” “汤妮刚才说的呢?” “大意吧。” 白骥心里复杂的很,转过头,有些为自己的心情好笑。 “你以后准备怎么办?” 杜文没有很快回答,盯着天花板半晌吐出来一句:“你说呢?” 白骥没想到等来这么句话,扭头观察了会儿,确认杜文并不是开玩笑后,他笑起来:“我要你有什么用?” “我有钱。” “你觉得汤妮升职是为什么升的?没搞到点‘硬货’怎么升职?你的钱还拿得了?” 杜文仍旧回答得淡定:“我有办法。” 白骥没在这个问题上继续纠缠下去,点了点头,不置可否的道:“除了钱呢?你才三十出头,人生还长的很呢,没什么目标?” 杜文过了许久才以蚊子哼般的声音道:“想去上学。” “你不是大学毕业了?” “想读研究生,再读博士。” “学什么?” “厨艺。” 白骥呛了口口水,有些嘲讽的道:“你打算读个七八年书就为了学怎么做饭?” “应该说是营养学吧。”杜文露出几分无奈的表情,“简单来说我学习怎么让人吃的更健康更好。” “那出来后干什么?高级大厨?” “食物公司、酒楼、医院,基本上只要是有人吃饭的地方都会需要我。”杜文似乎沉浸在回忆中,语气轻快了许多,“我觉得这一行很好做,工作肯定很好找。” 白骥笑起来,杜文也笑起来,他们像是傻瓜一样在房间里嘿嘿笑着,直到护士闻声进来,一见这场面也乐了:“你们心情不错啊,真难得。这样对恢复也好,俩个人多聊聊,能呆一个病房是缘份,以后也多个朋友嘛。” 白骥笑得更厉害,上气不接下气的道:“是是是,多个朋友。” 护士出去了,笑声逐渐熄灭,白骥换了个坐姿,舒缓别扭的姿势。这时候他份外想要来根烟,只可惜在医院里是不可能实现的,汤妮严禁他抽烟。 白骥道:“我想买个田。” 杜文立刻接口:“农民很苦的,下地你受不了。” “谁说我要下地了。”白骥挑挑眉,道,“雇人呗,我就盖盖房子,种种菜,再养点鸡鸭鹅。” “这样赚不了钱。” “我再弄点农家乐呢?” “临近城市的地也很贵,而且你也分不到,你没有农村户口,租起来很麻烦的。” “你呢?”白骥突然道,“你是农村户口吧?” “上大学时就迁出来了。” “你父母哥哥呢?” 杜文盯着天花板,神游天外了会儿,道:“应该有吧,不过也不是我的了。” “但你回去租个地什么的还是挺容易的吧?” “那没问题,不过本钱哪里来?” “你有钱。” 杜文翘了下嘴角,问道:“那还是赚不了呢?” 白骥还是那句话:“你有钱。” 杜文笑起来,白骥也笑起来。 白骥的住院比预想的还长,一度出现肺部感染,由于以前用药过度,医生很头疼的下了病危通知书。杜文把季雨叫来了,已经“退休”的医生一来就讨要尾款,被杜文骂了一顿,并且威胁如果敢怯场就把付过的也讨回来。季雨骂骂咧咧的去和主治医生讨论方案,又被主治医生骂了一通,硬着头皮厚着脸皮留了下来。 季雨狡尽脑汁的想办法,白骥的身体逐渐好转了起来,虽然一运动就喘,到底还是正常的开始呼吸了。日子过的十分平淡,警察那边没了消息,汤妮私下偷偷发过讯息来,对他的证据不足,杜文足够,但是也不知哪个环节出了问题,最后居然来了个不予起诉,那些证据也不翼而飞了,整个侦查行动不了了之。 白骥觉得杜文比他所想像的还要能干,只是没有汤妮那么完美。 出院那天白骥一只脚迈出医院就买了另一个城市的机票,丢掉所有过去的联系方式。他没选杜文的老家,没选曾经呆过的地方,只是用笔在中国地图上随便点了个地方,一个三级市的城郊结合部,以前没有去过也没有提过。他卖了南边沿海的别墅,拿这些钱在那里租了片农场,有山有湖,据说是附近最好的一片。 三个月后的一个夜晚,杜文来了,随身只有一个皮箱、巨额存款和假身份证。 “至于吗?”白骥把那张假证翻来覆去的看,“还真看不出来。” “至于。”杜文整理着行李,随口道,“盯着我的人比你多多了。” “你摆脱得掉?别又把祸惹到我这边来,我才安定下来。” “不是我给你惹祸,是你自己惹的祸。”杜文淡定的道,“不过你这房子盖的不错,跟小洋楼似的。” “谢谢。”白骥点点头,“这可是我自己设计的。” “你怎么设计的?” “从网上下载的建筑图,然后和村里的瓦工讨论,这里的人不错,贪了点但还挺仗义。”白骥笑眯眯的道,“ 卖给我的东西只翻了一倍价,满公道的。” 杜文也笑,四处打量了下,蓦的眼光定在了一个旧实木五斗橱上,笑道:“你把那边的柜子搬来了?” “放心,路上转了几线,肯定追查不到的。”白骥耸耸肩膀,“倒是你,来的时候确认没有眼睛盯着你?” “肯定没有。”杜文一模一样的耸耸肩膀,“你该相信我的能力。” 白骥凝视了杜文片刻,道:“对,你的能力已经比我强了。” “那我能住下来了没?” “你准备付多少租金?” “足够两个人过一辈子。” “朴素的还是奢侈的?” “普通中产吧。” 白骥装模作样的沉思了片刻,点了点头,道:“行。” 第六十一章:生活 杜文的态度是这么自然,白骥也没有提出异议,事情就这么自然而然的定了下来。 在这个三线城市的城郊结合部,现代化进程和传统农耕生活把以血缘为纽带的村庄生活模式摧毁得所剩无几,不到三公里远的地方已经建起了许多名字洋气的楼盘,宅基地上也起了许多漂亮的小洋楼,种着经济作物,院子和田里出现的大多是老人和孩子。 大家议论了一圈新来的男人,很快就把注意力转移到今年开春种子准备上面了,毕竟谁也没有兴趣为别人操闲心,有空还不如和城里打工的儿子媳妇打几个电话。 白骥包了一个小山头,包括山脚下的一个小湖和挖出来的鱼塘。洋楼四周盖起了围墙,还种着各种树木,杜文不知道从哪里挖来几颗大梧桐,粗得两人合抱都抱不拢,就这么栽院子里,也不知道能不能活,他就兴致勃勃的弄了个秋千在树上,还摆了几张室外椅,没事就坐院子里故作风雅。 “你不冷吗?”白骥裹着棉袄,穿着棉鞋,包得像个球一样站在门廊上问,“想在院子里吃饭好歹也等到开春吧。” “不是已经开春了吗?”杜文淡定的回答,“早立过春了。” “晚上还有霜呢。”白骥拢了拢衣领,他选的城市在长江以北,这个季节还有暖气供应,“你坐那铁凳子不冷?” 杜文沉默了会儿,放下手中已经不冒热气的茶,站起来一边嘀咕一边往家里走:“冷死了。” 白骥笑起来,心满意足的回屋去了。 晚饭是杜文烧的,地里现摘的菜,自家养的鱼,还有从附近买来的小磨坊豆腐,一顿饭吃的有滋有味。白骥现在是甩手掌柜,吃完筷子一放就蹲电视前了,所有家务都是杜文的活,理由是“亨庭顿病需要多运动,有好处”,至于这个理由成立不成立,杜文都不在乎他就更不会关心了。 “明天农家乐的施工队进驻了。”杜文一边洗碗一边唠叨,“你要不要去上个香?” 白骥电视正看到精彩处,盯着屏幕随口道:“上什么香?” “找个彩头吉利。” “你无聊不无聊啊?”白骥笑起来,“我们还需要找吉利?有必要吗?” 杜文把碗擦干净,扭头看了看沙发上被电视光映得脸蓝汪汪的白骥,道:“怎么没必要?” “我们以前开赌场、弄个KTV什么的哪次不上香不拜啊?有用?”白骥的声音里满是嘲讽,“这世上有比我更倒霉的人吗?” 杜文沉默了几秒,扭过头去说道:“有啊。” “谁?” “我。” 白骥这才看了眼杜文,笑了笑,道:“你?还差一点。” “差不了多少,而且我的倒霉还没结束呢。” 白骥耸耸肩,重新看向屏幕,喃喃自语道:“这种比法真没意思。” 施工队按期进驻了,杜文不知从哪儿弄来好几串万响鞭炮,放得吸引了附近所有的农家孩子,跟在他屁股后面跑来跑去、大呼小叫。他也不赶,引着一群萝卜头到处乱窜。 白骥和几个当官的客套了半天,把一帮打秋风的牛鬼蛇神送走了,才四下寻找起来,当他看见杜文的模样时不由有些发怔。 有多久没看见这样纯粹的笑容了? 他好像从来没有见过杜文这样笑过,即使他们以前好得蜜里调油、整天腻在一起时也没有,那时候的笑容更完美,透明得像水晶却太假,今天这个笑容一点也不好看,甚至有几分丑陋,张着大嘴挤着眼角的皱纹,却更加真实。 等孩子们散了,杜文满头大汗的跑过来,白骥随手扔过去一包餐巾纸,道:“喜欢小孩子?” 杜文眼睛亮晶晶的,急促的道:“喜欢!” 白骥笑眯眯的道:“嗯,不错啊,很有爱心。” “你想要孩子吗?” “不要。”白骥回答得非常干脆,“我不想有孩子,你如果有孩子就给我滚,明白吗?” 杜文的笑容并没有消失,反而融化得更平和了:“我也不要,我这病有很大几率遗传,没必要再弄一个孩子来这世上受罪。” 白骥斜着眼睛盯着杜文,问:“真的?” 杜文点点头:“真的。” “不后悔?” “没什么好后悔的。”杜文爽快的道,“要后悔的事太多,后悔不过来,还是不后悔好了。” 关于孩子的讨论就这么结束了,在此后不长的人生中他们再也没有谈过这方面的话题,只是在有了余钱后资助了几个远在千里的贫困生,这就是关于孩子的全部了。 施工队开工后三个多月时,白骥“接待”了几位不速之客,七个小混混染着五颜六色的头发,抽着烟踢着院门。他在监视器里早就看见了这场面,却还是眼光一转,平平静静的开始玩PS4,聚精会神的。 拍门声更响了,持续了一段时间后猛然消失,接着,墙头上出现几个鬼鬼祟祟的身影,转悠着脑袋打量院墙里的情景。不一会儿,更多的脑袋露了出来,先爬上去的已经骑上墙头准备往下跳了。 “我可以动手了吗?”桌面上的通话器里传出杜文颇有几分兴奋的声音 “落地开射吧。” “好久没玩了。”杜文的呼吸声大了一次,随即通话器里彻底寂静,连呼吸声都消失了。 很快,一声巨响打破了寂静,随之而来的是一声惨叫和连串喝骂。白骥盯着屏幕,杜文则拉着弓,瞄准着墙头,他有好几年没玩弓了,这个爱好还是白骥教他的,因为他曾经拒绝练枪。 他现在手上拿的是白骥以前给他订制的复合弓,威力不小,足以射死人,仗着练过一阵子,他毫不犹豫的往混混们的下三路招呼,有的偏了,有的只是擦伤,有的则正中“靶心”穿腿而过,射得小混混们凄厉惨叫,四散而逃。 小混混们像是无头苍蝇般跑了一会儿,正不知所措时,铁门突然自动打开了。他们像是捞着救命稻草般狂奔出去,头也不回的消失在道路尽头。对他们来说,这座高高的院墙越发神秘恐怖起来。 院墙里的则觉得很平淡,没什么了不起的。 “人走了。”杜文的声音里带上了几分无聊,“这人数也太少了。” “村里游手好闲的人都少,在这里当混混还不如城里搬砖的。”白骥正在紧要关头,随口答道,“再说我们又没有占别人的地,还不到雇人来闹的份上,这就是来看看人怎么样,以后有没有机会敲几笔的混子。” “好歹村里人没跟着他们一起来闹就算义气了是吗?” “说的不错。”顺利通关,白骥好心情的表扬了句,道,“关门收摊,今天晚上吃什么?” 几天过去了,混混们也没个消息,即没有报案也没有卷土重来,似乎放弃了般。杜文很是感慨了一通现在混混素质的降低,他认为既然都动手了,虎头蛇尾是不好的,还不如坚持到底,不把人赶走誓不罢休,以后别人知道了这桩事,他们也算是这附近道上一霸,打响名气了。 对于他这番说法,白骥的评价是:“能不要这么傻逼么?” “反正傻的不是我。” “你也不看看他们多少岁!你像他们这么大时在干什么?” 杜文歪头思考了片刻,道:“好像和社会上几个混混搞了个青龙帮,自称四大护法,整天带着西瓜刀在外面敲诈中学生。” 白骥笑得前仰后合,此后时不时就把这事拿出来说笑,当个趣事记在心里。 工地的进度很不错,白骥时不时去装一装领导,问候一下这个问候一个那个,他出的钱足,又不是内行,就算天天呆工地上也无事可做。看看这天阳光不错,他照例去了,一圈转下来后,再没可聊的了后才抬脚往家走去,走到一半,被拦了。 他一看拦路的人就笑了,其中一个混混还架着拐杖呢,一瘸一拐的站在那儿,气势全无。 “你就是这里的老板啊?”一个染成接近白发的小年轻说。 白骥点点头,道:“有何贵干?” “没什么,就是手头紧,找点钱花花。” 白骥哦了一声,沉默了几秒,等混混们不耐烦时扭头指了指身后的工地,道:“那你们去搞点破坏呗,搞得我怕了,说不定就给你们钱了。” 混混们惊疑不定的看着他,一付不知道怎么回事的表情,他们平时也就是在这三线城晃悠下,在县里欺负欺负小店老板,这次是听说这农家乐的老板是新来的外地户,出手又大方,盖小楼时对村里人开的价根本不还,才动了心思想来票大的。 混混们面面相觑了会儿,其中一个看起来还全须全尾的站出来,似乎有点不好意思的道:“那我们要是去搞破坏了,你就给钱?” “好歹得先证明你们的能力吧?就这么往路中间一站就想拿钱,天底下哪有这么好的事?” 混混们瞪圆了眼睛,一脸的莫名其妙,片刻后驻着拐杖的道:“大哥,别听他鬼话,打他一顿就老实了!” 这顿打到底没打成,杜文来接白骥正好碰上这场面,俩人配合默契,几分钟就把混混们打得哭爹喊娘的跑了,再手拉手的回家吃午饭去了。混混们从此再无踪迹,这件事也成了笑谈。 白骥的生活很规律,每天几点醒,几点吃饭,几点锻炼,从来不变。杜文本来是夜猫子,这下也不得不跟着规律起来,黑眼圈倒是消了不少。 阳春三月了,天气逐渐热了起来,杜文也到了该去检查的时候了。 “检查什么?” “检查病情进展。”杜文的身姿看起来仍旧挺拔,没有丝毫混乱,“我走了。” “嗯。” 杜文走到门口,又听见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和呼喊:“等下,我和你一起去。” “怎么?” “汤妮来了,我和他去吃个饭。” 第六十二章:柳暗花明 杜文有那么一瞬间的失神,不过很快就修正了表情,若无其事的道,“行,我带你吧。” 一路上俩人时不时说上两句,家里的事,以前的事,现在的事,就是不说未来,如同任何关系不错的朋友一样。到了城里,杜文在某个路口把白骥放下,约好见面时间后一个人去了医院。 白骥站在路边目送那辆小面包徐徐离去,不知怎的突然有些伤感。况且,金杯面包车和杜文也太不搭了,如果不是为了带货方便的话。他很快就拂去这些莫名其妙的情绪,往和汤妮约好的茶餐厅进发。 汤妮据说是来办案的,结案后其他人先回去,他“假公济私”留下来和白骥见个面。至于他怎么知道白骥在这儿的,他不说,白骥也不想问。 约定地点的茶餐厅号称广式,不过口味却超咸,是白骥提议的这个地方,他来吃过两次,觉得还行,算是他在城中吃过拿得出手的了,而且价位也挺吸引人。没办法,他现在可没有收入,需要扎紧钱袋才行。进门后扫了一圈,汤妮果然已经占了窗边的位置,视线相对时就连连挥手,等他坐下后立刻殷勤的倒了杯热茶,满脸笑容。 他调侃道:“怎么?准备放弃异性恋的阳光大道,走上同性恋的独木桥了吗?” 汤妮闻言一怔,随即认真的道:“如果我说可能呢?” 白骥的笑容凝固在脸上了,左顾右盼了下,挤出了个干笑埋头喝茶。一杯茶下肚,广式小点摆上桌了,他才打破沉默问:“怎么回事?” “也没什么,就是心里放不下你。” 白骥一挑眉,道:“我先声明,二奶那一套你别出口,出口了我们连朋友都没的做。” “我没想过这种事,你听我说完,我不觉得这是爱情。”汤妮轻声道,见白骥露出不解的神情,他慢慢开始解释,“关于我们之间的事我回去后想了很久,还是认为这不是爱,至少我不想和你上床,但是我非常在意你,怎么说呢,就是那种‘如果没有我你可怎么活啊’的想法。” 白骥的表情越听越怪异,听到这里已经扭曲成了一片麻花:“你没毛病吧?” “没有。” 白骥叹了口气,无奈的道:“有这闲心赶紧和老婆生个孩子吧。” 没想到,汤妮说了一个意外的答案出来:“就是因为生不出来。” 白骥一怔,皱眉道:“你什么意思?” “我回去后老想你,就和老婆说咱们生个孩子吧,试了下没成功,然后去医院检查了。” “让我猜猜。”白骥打断了杜文的话,道,“你不育?” “我老婆不育,她隐瞒了遗传病史,不能生。” 白骥闭上了嘴,不再说一个字。 “说实话我那时候松了口气,因为我不打算和她离婚,这下子算是扯平了。”汤妮自嘲的道,“其实我也不是什么好人,如果你那时候答应自首的话,我真愿意背着她和你上床。”见白骥绷紧了脸,他转换了话题,“现在的情况就是,我放心不下你。” “但是你即不会和你老婆离婚,也不会和我上床,更不会出柜。”白骥语气里不知不觉带上的讽刺,“你这么千里迢迢的跑来就和我说一句‘我放不下你’?真是辛苦你了啊!” 汤妮看着白骥的眼睛,似乎在确认着什么,片刻后他别过脑袋轻声道:“我和我老婆谈过了,她愿意离婚,不过条件是要找到愿意和她结婚的人。我答应她了。” 白骥轻轻笑了声,满是不屑的意味:“就这?” “就这。” “离婚后你就变同性恋了?” “我变不了,真的。”汤妮的声音中有几分痛苦,“我真变不了,我试过了,看男人和男人的片子,真不行。” “你这话和我有什么关系?”白骥绷紧的神经在这一刻有些崩溃,他长长的叹了口气,有些烦躁的道,“你说你跑来说这句话到底是图个什么?” “我知道杜文没几年好活了,我希望杜文死后你不要找别人,来找我。我可以照顾你,我们能生活得很好。” “你是个警察。” “你可是没有案底的。” “要是被你同事发现呢?” “警察和完成服刑的人结成互助对子是常有的事,几十年养老送终的都有。” 白骥呛了口茶,翻了个白眼道:“那你能保证你老婆这么快离婚?” “就算我当时没离婚,你也可以来,我能把你当好兄弟,一家人,我老婆不会介意这事的。”汤妮低声说道,“我是真放心不下你。” 白骥看着那双眼睛,想要看出点什么来,可惜,他看见的就是一双眼睛,普普通通,甚至满是疲倦熬夜的血丝。他移开视线,有些失落的道:“你想怎样就怎样,我想怎样你管不着。” “如果你愿意找个人好好过我不介意。”汤妮猛然提高了声音,“但是你这样子像是要好好过的吗?杜文死了后你准备干什么?杜文的病我查过,顶多七八年,你那时候才多大?” 白骥终于听不下去了,猛然一拍桌子咆哮道:“关你屁事?” “我愿意就关我事!”杜文也不客气的吼回去,“我管定了你要怎样吧?” 四面八方射来探寻的视线,白骥没好气的一拍桌子,站起来扔下句“随你便,别来烦我”就转身走人,也不管身后汤妮的呼喊,几步就把那间茶餐厅甩在身后,并且决定以后永远不来这家了。 手机响了,他接起来就喊:“你他妈的是不是男人?唧唧歪歪烦不烦?” “你冷静一点。”汤妮似乎已经恢复了心情,温和的道,“我只是提出这么个可能,最后到底怎样还不是你决定?” 白骥深吸口气,做了个非常干脆简单的决定——挂掉电话。汤妮没有再打来,他也没有矫情的盼着对方一而再再而三的来“求和”,都是快中年的人了没必要再玩欲擒故纵。他是真心不喜欢这样的结局,好像被施舍了什么般,虽然他确实够得上施舍的标准。 茶餐厅地处商业区,他在附近闲逛了二个小时后才去见的杜文。 一上车,杜文瞄了他一眼就道:“看起来吃的不怎么样?” 白骥随口回道:“怎么看出来的?” “你脸上一点血色都没有。”杜文发动车子,“不好吃还是太贵?” 白骥摇头苦笑,扭头看了看杜文无奈的道:“你还真是了解我。”不等杜文接话,他又话锋一转,“不过这次你猜错了。” “什么?” “汤妮来求我复合。” 杜文扔了个奇怪的眼神过来:“你们有过历史吗?” “精神上勉强算吧。”白骥耸耸肩膀,“他老婆不孕,他说想和老婆离婚后来找我一起生活。”他当然不会说汤妮非常有道德的说“在杜文死后”,实际上他觉得这种话说出来太傻了。 杜文皱起眉头:“他准备弯了?” “不是,他的意思是好朋友一家人一样生活。” 杜文一脸不可置信的表情,正好等红灯中,他踩下刹车斜了副驾驶的人一眼,确认道:“你是说像兄弟一样天天生活在一起?” “嗯。” 杜文扭过头去,沉默了片刻道:“果然是直男。” 白骥往后靠在驾驶座上,附和道:“真是。” 又沉默了几秒,杜文看着路前方道:“你要是想要就说。” “你行?” “行。” “没留下什么阴影?” “阴影多了,不差这一片。” 白骥挑挑眉毛,点着头道:“我知道了。” 上床这种事在他们来说根本没必要说那么清楚,杜文既然可以凭着脸色看出他吃了什么,一两句含糊的话也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这次不愉快的会面就这么结束了,白骥也没想到会是这么个结局,还不如大家欢欢喜喜吃一顿饭完事,就像兄弟一样。他更没想到的是,等到了家,还没进院呢他们就发现院子里升得老高的烟柱。 车子加大油门没几下就到了门前,白骥跳下车麻利的打开门,立刻看见院里铺的草坪上星星点点的火光,他奔去院中池子那儿接起水管一通浇,把这些燎原之火浇灭在幼苗状态。 杜文此时才进来,道:“外面没埋伏。” “不是埋伏。”白骥四下寻找了一通,用脚拨拉两下,一个烟头掉了出来,他冷笑了一声,道,“这帮混混们连放个火都不敢,真是一年不如一年。” 杜文去屋里绕了一通,很快出来了,道:“里面没丢东西。” “这帮家伙估计都没敢进屋,趴墙头上扔的烟头。” 幸好这个季节并不干燥,活草含的水份不少,不是那么容易点燃的。 “要找那帮人谈谈吗?” “谈吧。”白骥叹道,“真是到哪里都会惹事。” 杜文条件反射的道:“不是我。” 白骥没好气的道:“难道是我?” “上次明明是你先出手的。” “不是你来我用得着出手。” 杜文和白骥吵了同居以来的第一架,冷战了两天,在第三天若无其事的又开始说话。 邮购的草坪皮到来前,杜文去找混混们“谈了下话”,带回来了意外的消息:“不是混混做的。” 白骥皱起眉头想了想,道:“你确定?” “确定。”杜文的脸色也不太好,“那帮混混据说走了,不知道去哪里了,家里人说是去打工了。” 白骥苦思冥想了许久,再想到汤妮说的话,道:“能卖的都卖了吧,我们出国吧。” 第六十三章:陌生的离别 过去的阴影总是纠缠不休,虽然没有切实的证据,但是白骥的选择无疑是正确的,在这一行混的都知道,一只脚踏进来就不要想着洗干净上岸,那泥不是在鞋子上,而是在脚里、皮肤里、血肉里、心里,无论跑多远都不可能洗掉, 白骥说完后,杜文并没有附和,他等了会儿没有声音,有些奇怪的看向这位恩怨纠缠的同居人。以眼神质问了片刻后,忍不住开口问,“你不想去,” “我想去。”杜文立刻答道,随后又犹豫了片刻,问,“你有没有定下目的地?” 白骥开玩笑道:“不知道,大概是欧洲哪里吧,意大利怎么样?我看了那么多有关意大利黑手党的故事,都没亲自看一回呢。” 杜文沉默着,不说话,眼神四处飘移着。 白骥很少见他这付模样,等了会儿笑道:“你不想看意大利黑手党的话,想去哪里?” 杜文终于说话了,直截了当:“我想去纽约。” 白骥仍旧笑着:“多想去?” “非常想。” 白骥的笑容还存在,只是逐渐变得稀薄生疏,最终归于虚无:“为什么?” “那里有一个关于亨庭顿的试验性疗法,据说非常有效,我想去。”杜文的话语越讲越急,“我看了,他们在招自愿临床实验人员,亚洲人得亨庭顿非常罕见,就凭这点我绝对能入选!不用钱的!” 白骥知道了,对杜文来说纽约不是别的,而是生命所在。一如往常的,他知道但不代表理解,他没有任何理由去体谅理解杜文,他们不是爱人,只是苟延残喘的同伴,互相扶持着对方满是鲜血伤痕的身体在人生道路上艰难前进。 如果杜文要死,他有什么理由去拉一把? 沉默对杜文来说不是好消息,他的脸颊逐渐失去血色,看着白骥的双眼被绝望逐渐占领,片刻后,他安静了下来,摆出一个非常自然的笑容:“不去就不去吧,这个治疗也只是延缓而已,不可能治愈的,不折腾了。” 白骥点点头,这场谈话到此为止。 收拾行李用不了多久,变卖家产却花了不少功夫,杜文的手段不错,虽然急售却没有亏损反而比普通行情更高,真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办交割手续的同时也得赶紧办签证,当他听白骥说去美国使馆时,颇有些惊讶:“去美国?” “嗯,去美国。” 杜文有些不解:“为什么突然改主意了?” “不是突然。”白骥自然而然的道,“只是想去了,就改了。” 杜文看着白骥转过身的背影,慢慢绽出一个笑容,他不会说什么,任何话都是多余,无需语言也无需表达。 三个月后,白骥和杜文带上大笔钱款办了投资移民,登上了去飞机场的出租。窗外的景色飞速倒退,尚未熟悉就已别离,这是白骥当初所设想的生活,并没有失望也无惊喜,他早该料到并且学会适应,即使亲临现场也得古井无波。 只是,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当尚未熟悉的景色消失,只剩下全然陌生的一切时,白骥的心情也糟糕到了谷底。下了车,进机场时他拎着不多的行李道:“我不懂网络飞机票这些事,你去办吧。” 去纽约前要先飞上海,杜文兴冲冲的去了柜台,白骥就坐在不算宽敞的机场,看着像是张开大嘴的门口。他也不知道在等什么,只是无法抑制的看着那里,明知道不可能会有任何人来,他没有把自己走的消息告诉任何人,却仍旧徒劳的盼望着那里出现任何一个熟悉的面容。 没有人来。 杜文说登机时间到了时,白骥的心头涌起了强烈的疲倦,他站起身,头也不回的进了登机口。飞机上一觉醒来后精神才好了许多,他从座位上站起来,活动了下僵硬的四肢,顺着人流往外走,往转机等候室去的时候,他看见了汤妮。 白骥当时怔在了原地,又看了看周围的标牌,确认自己还在候机室里后,惊讶爬上了他的面容。他小步跑过去,问:“你怎么进来的?” 汤妮扬了扬警官证,凑近过来神秘兮兮的道:“请求机场人员配合办案。” 白骥一下子笑了出来,几秒后这笑容变得苦涩了,他看了看站在一边的杜文,道:“你去候机室等我吧。” 杜文瞄了眼汤妮,点点头就走了,在和汤妮擦肩而过时他的眼神还是止不住飘向这个不是“情敌”的直男,再度转过头后已经不见任何情绪。 等杜文消失了,白骥对汤妮道:“咖啡厅,你请客。” “没问题。” 上海机场的咖啡厅离他们所处的位置还有段距离,当他们落座后时间已经过去好几分钟,初见汤妮时带来的震惊和欣喜消失得差不多了,白骥翻着菜单,脑中却想着该怎么继续话题。 “……给他红茶。” 听见这句话时白骥还在想点什么,闻言抬起头来道:“你就这么知道我要点什么?” “你胃不好,不要喝咖啡。”汤妮掏出手机看了眼,又展示给他看,那是一个便笺条,上面记着密密麻麻的注意事项,全是关于他的,“我问季雨要来的,可记了好长时间。” 白骥张了张嘴,一付不知道该说什么好的表情,片刻后苦笑道:“你这是何苦。” 汤妮低下头玩着手机,轻声道:“苦着苦着就习惯了。” 气氛柔和了下来,他们盯着桌面直到饮品上来,在袅袅热气中,白骥那颗坚硬无比的心也泡软了,犹豫了许久才挤出一句话来:“杜文死的那天我会给你打电话。”汤妮的眼睛亮起来,欣喜的话还没有说出口,他又补充道,“只是一通电话,也不知道是多少年以后的事了,而且我那时候应该在美国。” “没事,我去学英语想办法出国。” 白骥无可奈何的笑着摇了摇头:“随便你。”停了下,他又补充道,“但愿吧。” 汤妮没有送白骥上机,他拒绝了,当他再度出现在杜文眼前时,愕然发现这个男人居然显露出明显的激动神色,也不管周围的视线就从椅子上一跃而起,抱住他哽咽着:“我以为你不来了。” “不会的。”他空出一只手拍了拍杜文的背,尽量掩饰内心波动的情绪,“那多浪费飞机票。” 一小时后,至纽约的飞机腾空而起,划破湛蓝的天空,仿佛一支利箭。 第六十四章:结合 纽约的生活并不如白骥想像的那般艰难,在他想像中,语言不通又无一技之常,在一个陌生的国度计算着每一分钱紧巴巴的过日子,还有什么比这更难过的吗,他本来以为会见到不少同样的东方面孔,在嘈杂狭窄的中国城里落脚,然而,杜文把他带去了一处地方,明亮的蓝天、清新的空气、整洁的街道以及一排排的花园洋房。 “看起来像有钱人住的地方。”来之前白骥并不是没有做过功课,这里的景色他估摸着就是一般所说的中产阶级,不过介于这地方在市内,恐怕比中产阶级的价值更高一点,“参观就不必了吧,才到,我累死了。” 杜文笑了笑,道:“不,我们住这儿。” 那笑容中并不含什么得意的情绪,只是一个安抚性的微笑罢了,白骥却察觉出其中的不对劲,有些惊讶的问:“你到底带了多少钱?” “我们是投资移民,至少三百万美元和创造十个全职工作岗位,你觉得我带了多少?” 杜文卖的价白骥是知道的,但若是说能支撑起这样的生活是不太可能的,他只能认为杜文另外还有积蓄。 一切看起来都好极了,他打量着光鲜的四周,找不出任何异样的蛛丝马迹。他正震撼于杜文对一切准备的充足,更不用提杜文以流利的英语和前来迎接白人对话的场景,突然之间他有种落入陷阱的感觉…… 这错觉令他在接下来的交流活动中一直挂着张脸,他无法抹去不详的预感,却也没办法找出诡异之处,就像一根刺横在他的心中,令他难受而无法安宁。 杜文没有察觉出这些,他正忙着交接、安顿未来的生活,兴奋而又忙碌,他们搬进了一间独立的花园洋房,放在国内该叫别墅了,虽然白飞常年在国外生活,但白骥对这一切还真不熟悉,他所有的生活都是国内的那些醉生梦死,在昏暗的KTV或者人声嘈杂的酒吧里,仔细一想,那似乎就是过去的所有。 房子附赠全副家具,不多的行李很快就被安置妥当,白骥坐在门口的换鞋凳上,透过一侧的细长玻璃看着窗外,眼神呆滞脑袋放空,直到杜文在他身边坐下。 “怎么了?”杜文的声音平淡,仔细听还能发觉一些细碎的温柔,在机场的感动之后,他的态度确实发生了一些小小的转变,“累了?” 白骥扭过头看了眼身边人,以黯哑的声音道:“这是不是你另一个陷阱?” 杜文一怔:“什么?” “你带我来这里,是又有什么图谋吗?”白骥视线的焦点不在杜文脸上,似乎透过那苍白的面庞看见了别的什么,“你准备得这么好,是不是下一秒又要开始折磨我?在这里我孤立无援,甚至没有人认识我,所有的资料都是你填的,哪怕我突然消失又有谁关心我呢?” 杜文似乎有些惊讶,皱着眉头道:“没有这种事,你想多了。” “真是我想多了?” 杜文语气笃定的道:“是的。” “那你怎么证明是我想多了?” 杜文沉默了几秒,慢慢倾身过来,温暖干燥的唇印在白骥的唇上,绅士而温柔,似乎想把平稳的心跳通过这个轻飘飘的吻传递过来般。 白骥没有动,甚至没有闭上眼睛,就在这么近的距离打量着闭上双眼的杜文,死死盯着那放松的眉间,当他确认这一切并无可疑之处时,喉咙里的那根刺终于软化了。 这个吻结束后,他凝视着杜文的脸,认真的道:“你接吻的本事退化了。” “太久没做了。”杜文微微一笑道,“有些事是需要练习的。” “我不是你的练习对像。” “除了你我还能找谁?” 白骥察觉到下一句即将冲口而出的话,猛然察觉那句话中有着多么浓重的软弱和幽怨。他犹豫再三,最后还是说了出来:“你在这里如鱼得水,可以找的对像多的很。” 也许是他说得太过坦荡,杜文居然讷讷了几秒不知该如何回答,等他反应过来后,却只挤出一句莫名其妙的话:“我可以教你英语。” 白骥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摇了摇头,道:“忙你的去吧,不是要办公司吗?我自己去上个语言班就行。” 新的人生开始了。 异国生活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扑面而来,快得白骥甚至来不及调整心中那些观念与怀疑,他不得不从ABC开始学起,一步一步把这些陌生的语言填进脑子里,说句夸张的,他以前熟记的英文只有“OH-YES,OH-YES,FUCKME”,当然,说这句话的肯定是个身材精壮的帅哥。 他还要学着用烘干机而不是晒在院子里,学着顺左边开车,学着剪草坪,学着适应高昂的人工费和出租车费。 杜文忙得四脚不着地,奔忙于医院和各个政府机构之间,回到家来就蹲在电脑前对着屏幕查各种信息,据说想拿一百万开个餐馆,反正白骥不懂,也只是打边鼓看看,偶尔叫叫外卖,他现在的英语水平已经足以做到这些。 俩人来之前就对食物的不适应准备充分,带了一堆速食,暂时靠着这些“存粮”和洋快餐顶着,再继续下去只有盼着尽快拿到驾照,可以开车去中国超市采购。至于全靠吃餐馆和洋外卖,那是打死也不能忍的选项,尤其是他们一个有病、一个有旧伤,属于需要长期调整的类型,对于吃就更讲究了。 来之前季雨给了一堆注意事项,在头一个月中基本上一条也没能被遵守。这种窘境在白骥拿到驾照后缓解了,他的开车技术令考官也赞叹不已,而杜文则因为反应迟钝被当,这也不奇怪,在考试当天前一夜没睡,反应不迟钝才怪。 白骥迅速买了一辆家庭主妇车,送杜文到处跑动,看餐馆选址、看货源、办各种手续以及招工,这是最重要的一条。采购之类的事更不用提,他现在已经学着和别人讨价还价,哪怕那个华人老板装作不懂普通话,他也可以砸出一堆英语,嗑嗑绊绊却毫无错处。 生活似乎终于厌倦了玩弄他,展露出一个妥协的笑容,风平浪静的日子开始之后,他迅速遗忘了许多事,诸如任何时候无论睡得多沉只要有动静就会醒。 天气仍旧不算太暖和,更不用提阴雨天,他醒来后发觉杜文正用一只手玩着他的头发,他偏了下头,感觉杜文看了过来。 “醒了?” “嗯。”他含糊的应了一句,瞄了眼昏暗的窗外,“几点了?” “不早了。” 他拿过手机看了看,道:“你今天不去医院?” “没轮到我。”杜文的声音里也带着几分慵懒,凑近过来时,干燥温暖的皮肤摩擦过白骥的,带起一些静电般的感觉,“你今天没事?” “唔,我想想……应该是没事。”白骥揉了揉眼睛,张开嘴打了个呵欠,“都不是什么大事,没必要赶。” 杜文凑得更近了一点,磨蹭着白骥的脸颊,在耳边轻声道:“想做吗?” 白骥不自觉的换了下腿以掩饰晨勃的尴尬,盯着天花板半晌,鬼 使神差的问:“你上我还是我上你?” “你想怎样就怎样。” “有安全套和润滑剂?” “有。”杜文的声音更低,带着浓烈的暧昧和引诱,又强调了一遍,“你想怎样就怎样。” 白骥道:“我想吃水煮鱼。” 杜文无奈的笑起来:“附近没有啊。” “你的餐馆不是快开业了?厨子总有吧。” “餐馆离我们这儿挺远的……” 白骥翻了个身,骑在杜文腰上,笑了笑,道:“没事,我们今天有空。” 欲望通常能够扩大火势,但是当这柴被碳灼过,这火的温度并不够,即使着了火也不会特别强烈。白骥慢慢的吻着杜文,并没有急于做什么,只是体会着肌肤相亲的感觉,杜文的手从他的胸口一直滑到下腹,再覆上最敏感的地方来回撸动,轻柔而充满了抚慰,这些小心翼翼的试探令温度逐渐升高,水到渠成。 白骥感觉到伴随着杜文的呼吸变得急促,他的屁股后面多了一根坚硬的东西,当他主动拿过润滑剂时,看见了杜文眼中的惊讶。他想了想,把润滑剂摆在杜文胸口,道:“帮我涂吧,我够不着。” 杜文有那么一秒犹豫,随即又投入了这场性爱中,他把白骥的上半身往自己拉过来,把润滑剂挤在手指上,慢慢深入那处秘穴。他了解白骥全部的喜好,包括上床,很快,他的手指令白骥喘息起来,跪趴在他身上,脑袋枕在他耳边,吮吸着他的耳垂。 他们的命运像树根般纠缠着,当杜文再度进入白骥的身体时,这份纠葛的命运之线更加清晰。他慢慢进入,缓缓出来,如同一个仪式般,房间里只有白骥低沉的呻吟,他则抿着嘴,尽量让自己不出声,就像不存在般。 这份讨好令白骥迅速获得了极大的愉悦,呻吟变高了,两具赤裸的身体在扭动间把深色床单弄得零乱不堪。杜文感觉到白骥身体内部在紧缩抽搐,立刻加大了动作的频率和力度,顶撞得白骥的呻吟不由自主带上了颤音,像是哭泣又像是渴望。 这是场酣畅淋漓的性爱,白骥很快就沉醉其中,摇摆着腰配合杜文的动作,他把脸埋在杜文头侧,杜文的手按在他的颈后,每一下动作都令他高喊低吟,当他忍不住收紧腹部和后茓,颤抖着射在了杜文腹部。 他止不住喘息着,有那么一两秒动也不能动,直到杜文离开了他的身体。 “你可以继续。” 这句话对杜文来说是个诱惑,迟疑了两秒后,他抵抗了这份引诱:“不用了,我该去办事了。” 白骥并没有坚持,目前为止,一切都是完美的,何必打破? 第六十五章:外面的世界 生活就是蜘蛛织的网,处在网中的人挣扎得越厉害,网就破得越厉害,当里面的人放弃时,往往会迎来了微妙的转机,但是如果完全不管,某一天,网上的人会突然发现自己被包了茧。白骥就是这么想的,自从他和杜文终于打破了身体上的隔阂,重新合为一体后,似乎喻意着什么般,生活开始变得平稳起来——平稳、安宁、顺和。 只有一些小小的波折,诸如想做的一种菜却买不到原料之类的,更大的事就没有了。回想从前,莫名有种梦一场的错觉,他时常会在午夜梦醒,睁眼看几秒昏暗的天花板确认这是哪里,之后又沉沉沉睡去。对他来说,眼下的生活随着时光的推移越发珍惜起来。 他必须活着,很好的活着,直至死亡降临的那一天。 杜文从来没有再提起过国内的事,包括汤妮。偶尔有一天,白骥突然想到件事,问:“你知道汤妮的真名吗?” 杜文明显的怔了下,想了片刻后道:“不知道。” “真的?” “真的。” 白骥并没有失望,本来就是随口一问,没有答案也就罢了。日子如流水般的过去了,一年后,他已经完完全全融入了这个地方,他知道纽约有个中央公园,大得不得了,而且谁都可以去;他不会再把星光大道当成纽约的东西,知道那在洛杉矶;他也不会再拒绝热狗香肠,一口咬下去再笑眯眯的对杜文展示断成两截的“香肠”实在是件有趣的事。 干奶酪可以掺进泡面里吃,奶油抹在烧饼上,白酒换成了果酒,一点一滴的,他的生活正在把中式和西式融合。 他在语言班交到了朋友,从印度、日本、阿拉伯以及欧洲来的男女老少。他第一次知道GAY原来无须隐瞒,也隐瞒不了,知道了不是所有欧洲人都会讲英语,也有烂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的,却比他学的快多了,还有在美国生活了二十年,却连ABC都读不全的中国人。这些都令他大开眼界。 他和邻居一起开派对,发现居然还要自带食物,正当他以为这是风俗时,又被告之这种派对很烂而且这个邻居很抠门,都没人愿意去这个邻居举办的派对,他是新来的,上了一次当。 语言班上的GAY带他去了GAY夜店,第一次见识到会把丑客人赶走的店。他凭着那张东方脸孔以及精壮的身材得以进入,并且大杀四方,搭讪人一个接一个,令朋友大为羡慕。 去过后没多久,他硬拉着杜文跑去看新鲜,结果俩人被激烈的音乐和熬夜弄得头疼不已,第二天起来后像是要死了般,最后决定还是过一过“中年人”的生活,远离夜生活,晚上的时光就看看吃吃饭、上上网、看看电影——哦,电影不能随随便便在网上找着了,连优酷很卡。 外面的世界原来很精彩,也很安全,白骥第一次后悔当初没有听白飞的话。 一百万美元的餐馆顺利开业了,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一如杜文所预计的,在一开始稍微冷清之后,餐馆以原汁原味中国特色的菜肴以及高档的服务迅速打开了知名度,成为那一片地区有名的高级餐馆。 当有朋友向白骥讨要位置时,他才发觉他们的事业已经成功了,而且还有存款。和杜文讨论过后,采取保险的理财手段,最大的经济障碍解决了,生活步入了“养老”的节奏,直到一通电话到来打破了这份平静。 打电话来的人有着浓重的英国口音,白骥听了半天都没明白,换杜文来听也只是稍好一些,在反复解释以及强调后,他们总算明白是要杜文明天去医院一趟。那个实验性临床治疗计划很果断的就把杜文吸纳了进去,正如他所说,亚洲人患亨庭顿病症的非常罕见,他是一个具有“研究价值”的病例,由此,他得到的医疗照顾也比别的病人更多一些。 温情的世界背后,永远有着不为人知的残酷和不公平。 杜文的驾照仍然没拿到,白骥开的车,他还是第一次来这家医院里面,以往都是只送到门口就算了。他和杜文一起见了那位主持临床治疗实验项目的医生,并且大大方方的称自己是杜文的“partner”,没有嘲弄也没有不解,一如他们是夫妻般。 “治疗告一段落了,接下来我们需要检验这段时间的成果。”医生开门见山的道,脸色平稳,口气温和,比季雨这个家伙专业多了,“我们希望在你身上发现缓解亨庭顿的办法,因为相比其他病人,你以及你的母亲发病后病情发展得有着明显的缓慢,这很不可思议。希望我们能帮你恢复健康,也谢谢你的配合。” 听完后,白骥明白了医生就是医生,客套话就是客套话,翻出话儿来也没啥意义,这么长一段话基本上就没有啥用。 检查的项目很繁琐,为了避免干扰白骥在外面等候,隔着玻璃窗他看见杜文换着在各种仪器上折腾,一会儿这样一会儿那样,活像笼子里的小白鼠。正当他看着出神时,刚才发话的医生过来了:“冒昧问下,你和杜住一起吗?” “是的。”白骥倒不觉得这有什么冒犯的,这儿和国内有着不同的风俗,对于个人隐私方面当然也有着不同的定义,他已经很快熟悉了新的规则,入乡随俗的很,“你可以随便问,只要我能帮上忙。” “杜曾经是……呃,执法人员或者军人吗?” “不,他不是。”白骥知道这是为什么,杜文身上的伤痕可都还在,他们曾经为此也想过非常详细的解释,“他以前爱好剑术和自然探险,对用刀子和对付动物都很有经验,那些伤痕就是付出的代价。” 医生点点头,话锋一转,开门见山的道:“你们最近有性生活吗?” 白骥有些不舒服,但他尽力表现得平静一些:“有。” “频繁吗?” “一星期两次左右。” “杜有没有表现出一些不协调的动作,比如做到一半突然停一,或者没办法保持身体平衡?” 白骥想了想,突然发觉了一个以往忽略的细节:杜文很久没有用传教士体位了,更常用的是背后位或者零上位,他原本以为这是为了体谅他的身体以及交出掌握权,此时这么一提,他才意识到这其中可能会有别的原因。 当他把这些告诉医生后,医生沉吟了几分钟,最后得出一个结论:“这个没办法辨别是不是病情的影响。” 得,说了等于白说。 白骥忍住翻白眼的冲动,装模作样的闲聊了两句,医生告辞时着实松了口气。杜文出来后,他不由自主打量了许久,除去那些伤痕,杜文的身体仍旧健美而结实,如果不是看见杜文一把一把吃药时,无论从哪个方面都看不出是一个绝症病人。 “怎么样?” “详细检查结果还要过一阵子才能出来,不过医生说我的病情发展很缓慢。”杜文毫不掩饰眼中的欣喜,对他来说,也许目前的状态是他能够获得最好的结局了,“走吧,回家去。” 回家。 在通往停车场的路上,白骥逐渐意识到他正在回家,不是母亲和白飞所在之处,不是国内那些曾经居住过的房子,也不是这个仅仅居住了一年的陌生国度那幢漂亮的花园洋房,而是在杜文的身边。 他曾经以为这是不可能的事,现在听起来也十分别扭,可是,这个事实确确实实存在了。 “嗯,回家吧。” 这天晚上,他们躺在床上温存一番后,白骥抱着杜文,气还没喘均就突然问道:“你有没有想过会有这么一天?” “没有。”杜文好像想都没想就答道,“我想过最好的结局是你亲手杀了我,我能够看着你的脸闭眼。” 白骥笑了笑,片刻后不再说话,只是轻轻抚摸着杜文的脖子。 “你得快点适应这里的生活。”杜文低沉的声音响起,“不仅仅是能幸福生活,还包括生意上的事。经济这种事说不准,我希望就算我死了,你也能过的很好。” 那一刻,白骥的心中涌起了一阵悲哀的恐慌,不仅仅是由于未知的未来,还有长久没有出现的、对自身命运的无力感。 “也许我该让汤妮早点来。” 过了许久许久,久到白骥以为杜文睡着了,他才听见一声低低的回答。 “嗯。” 一星期后,杜文的检查结果出来了,实验性疗法并没有为他的病带来一丝一毫的缓解,亨庭顿舞蹈症仍旧以原有的节奏蚕食着他健康的躯体,尽管比医生们预计得更缓慢,却没有一丝一毫的退缩。 听完医生的这番话后,杜文面无表情的道了谢,走出办公室,看向等在外面的白骥。他特别要求白骥在外面等候,只是为了能够自然而然的说出这样的谎言:“医生说没事,治疗起作用了。” 白骥沉默了片刻,张开手臂,轻柔的抱住了杜文。 杜文忍着忍着,还是没忍住,尽管这个拥抱仍然没有爱意,他却还是反抱回去,把脑袋放在白骥的肩膀上低声哭泣起来。 第六十六章:大结局 白骥抱了杜文许久,安慰的摸着他的脑袋,无比温柔。 旁观的医生护士大概为这个举动落泪了吧,只是对他们来说,这一切是早已料到的结局,也是最好的一个结局了。 没有比这更黑暗的,也不会有比这更光明的了。 实验性疗法结束了,在杜文身上显然没有任何作用,医生留了电话,要求进行长期观察,杜文答应了——为什么不答应呢,反正也没什么坏处。 白骥带着杜文回了家,有好几天的功夫到哪里都会拉着手,像是哄孩子一般。很快,杜文重新振作了起来,他必须得振作,日子还是要继续。 餐馆的生意日益红火,上了许多杂志,被电视台拍了纪录片,杜文也像没事人一样展开了新的生活。他考了驾照,买了一辆大房车,偶尔会拉着白骥开上去一些地方旅游,在风景优美的陌生小地方呆上两天再返回纽约。这种他曾经是个死大学生时最为羡慕的生活,如今过起来却平淡如水。 白骥花了整整两年学会英语的流利读写,被语言学校的老师赞为天才,也令他突然有了兴趣去尝试国内的旅游业,以一个高中肄业、曾经混过黑道、挥过西瓜刀这样一个混混角度去看的美国,意外的大为红火,他出了书还开了一家小小的体验型旅行社,没赚大钱,小有收入,聊以乐趣而已。 随着一桩又一桩变化的来临,白骥的年纪也迈向了四十大关,杜文看起来完全是个中年人的样子了。保养得再好,曾经被彻底摧毁的身体也留下了明显的缺陷,阴雨天他们基本上不出门,开足了空调保持室内的干燥,不然旧伤就会酸痛不已。 每天早上起床一把药,睡觉又是一把药,各种补品轮着上阵,所有的膳食都经过精心打理,季雨总是抱怨他们在国外还总是打扰他,只是被欠着尾款,不得不应付了事。 杜文的病第一次出现明显发作是在刚买了房车那天,试车开得好好的,看起来全无异样,可是接过白骥递过去的水时,他的手却不受控制的挥了个诡异的角度,一杯水尽数洒在了地上。他的笑容在脸上融化,白骥却恍若未视,只是重新倒了杯水,又一次郑重的递了过去。 这一次,他稳稳的接了下来。 手部不受控制的情况在服药以及物理治疗双重作用下得到了一定的缓解,但这不是治根,只是缓解而已。白骥没有在意,杜文也没有和以前一样抱着人哭泣,只是默默的接受了这个事实。 比起担心这些事,还不如去关注一下现在的生活。 “你四十岁准备怎么办寿?”某一天的午后,杜文捧着书看着看着,突然问。 白骥瞄了一眼杜文,笑道:“你想办啊?” “洋人也不懂送钱,办了就是花钱而已。”杜文拿下鼻梁上的眼镜调侃道,“不过好久没什么热闹的由头了,办个吧。” “中式的?” “嗯,中式的,你不是认识不少中国人吗?一起叫来吧,也许还能收几个红包呢。” “你能有点出息吗?就盯着红包。” “我就这点出息了。” 白骥大笑,这件事就这么定下来了。 四十大寿由白骥自己主办,一应细节都和国内那些寿宴差不多,热热闹闹、欢欢喜喜,不见半分忧愁。自家餐厅包了一层贵宾楼,他特别嘱咐这是中式婚宴,倒是有意外发现,不少洋人非常上道的放弃礼物奉上了红包。 杜文笑得合不拢嘴,白骥则是哭笑不得。然而,最大的意外倒是故人的出现。 三年了,当初那个不算承诺的“承诺”早已被埋入心底深处,白骥几乎不再想起,杜文当然也不会提。所以,在签到本上发现汤妮的中文名时,他的惊要远远大于喜。人群中,他在愣了好几分钟后翻过了这页,试图装作什么也没看见。 只是,假装这种事在他们之间已经不太合适了,杜文很快发现了他四处打量的异样,偷了个空凑过来问道:“怎么了?” 他犹豫了下,道:“签到本上有汤妮的名字。” 杜文也明显的怔了下,视线不自觉地在场内扫了一圈,理所当然的没有结果。 “会不会是相似的名字?” “用中文写的。” 这就是不会错了。 “假冒的?” “你去看看?” 作为汤妮曾经的上司,杜文更熟悉汤妮的字,看完后,他的脸色有些奇怪:“确实是他的。” 白骥点了点头,又在场内看了一会儿,仍旧不见人影,只得长出了口气道:“算了不看了,他来不来都无所谓。” 话是这么说,但实际上却做不到,欢腾的寿宴变得有些乏味起来,杜文看的出来,白骥的笑容中多了几分勉强。他表面上平静,可是心里又怎么能没有一点波澜。汤妮这个名字已经成了他的噩梦,总是在日头渐好、人生顺利时突然跳出来,提醒着他。 他真的很想喊:别提醒了,我的人生有比你更可怕的野兽潜伏在侧,你算个屁! 生命这种东西每个人都有,珍贵无比,可是却没有几个人真正珍惜。寿宴是按老家的风俗,过的虚岁,热闹完之后,实年三十九的白骥却有步入中年的感觉,“万事皆休”。 汤妮就如同惊鸿一瞥,除了签名之外没有任何痕迹。白骥的书在国内出版,要“按书索骥”实在太容易了,汤妮能找到这里来并不难,问题是,为什么只是一个签名?连一个招呼都不打,这意味着什么吗? 这一次的谈话是杜文先提起来的,这很罕见,他们之间的许多问题通常都是白骥说起。 “你当初和汤妮说好的什么时候回去?” 白骥看着杜文的侧脸,阳光下,那张被岁月和病痛折磨后的脸就像被水流冲刷得圆亮光滑的鹅卵石,他注视了会儿,直到那只因为移植过角膜,颜色不同的眼睛微微泛酸才收回视线,道:“你害怕了?” 一瞬间,杜文似乎有些激动,想要大声说些什么,然而,一如往常的沉默来临了,他把话压回喉咙里,像只被挣住脖子的动物般发出哽咽的声音:“有点。” 白骥笑了笑,道:“我以为你永远不会怕任何事。” 杜文避开了那双不同颜色的眼睛,重新看向窗外,房子被他们打理得很好,包括这片后院,如同花园一般,一到夏天就会花团锦簇的。这是他的闲暇爱好,白骥偶尔也会搭把手,却常常帮倒忙或者提出一些不可能实现的东西。 他停了半晌,问:“你说我死了后会不会下地狱?” 白骥有些惊讶于这个问题,他沉吟了会儿,道:“中国人不受上帝管吧?” 这个回答令杜文笑起来,笑容一闪而逝,他的眉宇间出现了少数忧愁:“见到爸妈时我该怎么说呢?” 这一次,白骥没有回答。 “大哥会不会再来杀我?他是不是很恨我?”杜文轻轻呢喃着,像是午后肥皂泡般的呓语,“还有以前因为我死掉的人,比起他们来,我的下场应该好多了吧?他们会来找我算帐吗?” 白骥终于听不下去了,他站起来,半蹲到杜文膝盖前,在片刻的沉默后揭开了“真相”:“我和汤妮说好了,在你死后他才会来找我。” 杜文的脸慢慢舒展开了,少许惊讶、许多意外、更多安宁,仿佛倦鸟归巢,终于寻到了一片安息之所。他带着仿佛要哭出来的表情张开手臂,紧紧抱住了白骥。 阳光灿烂的门廊,白骥和杜文拥抱着彼此,哪怕死神在侧,这一刻也不能分开他们。爱或者不爱已经不再重要,对他们来说,这就是最好的结局。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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