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案:
这是一个重生皇子的复仇路,也是一个重生皇子圈养呆萌小侍卫的养成史。 上一世被一直宠爱的嫡亲弟弟背叛,众叛亲离之时为自己赴死的竟是自己身边一个不知名的侍卫。 重生到八年前,褚绍陵要将仇人一个个屠尽,小侍卫?自然要好好的圈养起来。 以德报怨,何以报德? 别人不害我我尚且还要去害人,更何况那些害过我的人? 江山和卫戟,孤王都要。 母后早逝,不得圣宠,兄弟们虎视眈眈,褚绍陵的暴君之路还有很长时间要走,万幸身边还有个可以相伴一生的忠心爱人。 宫斗+战场,养成+溺爱。不虐不纠结,轻松升级向。 架空朝代经不起考据,博君一笑。 内容标签: 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报仇雪恨 搜索关键字:主角:褚绍陵,卫戟 ┃ 配角:卫战,褚绍阳 ┃ 其它:温馨宠溺,轻松升级 编辑评价: 褚绍陵一心要护得嫡亲弟弟一生周全,却不想被弟弟背叛,更没料到最后誓死效忠自己是身边一个不知名的侍卫。重生到八年前,母后已逝,虽不得父皇宠爱,所幸的是疼爱他的皇祖母尚在人世。这一世,他绝不会心慈手软,要将仇人一个个屠尽,要把全部的宠爱都送给默默守护了自己十年的侍卫卫戟。这一世,江山和卫戟,他都要! 为了十年前的惊鸿一瞥,卫戟一个人默默的守候,到死也没说出口。正是这样用情至深的小侍卫,让褚绍陵在临死前感受到一丝温情,让重生后的他能够重振旗鼓,势必夺得这天下。重生后的褚绍陵杀戮果决,精于谋划,暴君的潜质表露无遗。而前期尚且年幼的卫戟呆萌气质尽显,随着剧情的慢慢展开,他作为忠犬视死如归的胆识将渐渐展露。 第一卷:轮回决 第一章 “王爷……”侍女欲言又止,犹豫了下道,“都三天了,王爷总是这么不吃不喝的,身子吃不消啊……” 褚绍陵轻笑:“如今被软禁在此,不吃不喝又怎么了?放下吧。” 侍女知道多说无益,曾经人前光鲜无限的大皇子秦王,一朝被告发谋逆,人证物证俱在,秦王无从辩解,从那一天起秦王就被软禁了起来,皇帝再没有过问过一句。 侍女鱼贯退下,褚绍陵静了片刻后拿起桌上的一块糕点,掰开后取出了里面油纸包着的一封信。 褚绍陵慢慢的看了,随手将信纸扔在了炭盆里。 傅经伦他们正在联合人手准备将他救出去。 虽说因为私藏龙袍一事褚绍陵被软禁在自己府邸里,但褚绍陵多年经营的人脉还在,他在朝中的威望还在,他的死士们还在,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褚绍陵经营多年,当然不会因为这次的打击就一蹶不振了。 如今情况对他很不利,信里说的清楚,傅经伦他们在谋划着一场叛变,不管龙袍一事是真是假,褚绍陵如今谋逆的罪名是洗不脱了,既然洗不脱,谋士们只能将这次的谋逆进行到底,褚绍陵明白,这也是为他保命的唯一方法。 褚绍陵的谋士都是为他死而后已的,在这种情况下还在为他挣扎着,褚绍陵心里有了一丝欣慰。 褚绍陵起身去了书房,提笔写了一封信函,将这些年他私下置办的庄子,他积攒的金银财务一一列清,按着多年来身边这些人的功劳一一分派,最后严令谋臣死士们,皆不可再为他赴死。 褚绍陵膝下并无子息,王妃去岁也辞世了,如今交代好这些一直追随自己的人,是真的无牵无挂了。 褚绍陵笔下不停:“绍陵受诸位帮扶颇多,皆记心中,从此山高水长,诸君各自珍重。” 褚绍陵这次也没有再将信藏在香灰里传出去,而是直接将信函命人光明正大的送了出来公布于众人,事到如今,褚绍陵什么都不怕了。 以褚绍陵部下的实力,改朝换代并不是笑话,只是这次,他不想再斗了。 如果这次是甄家或是陈王在害他,褚绍陵绝不会这么罢休认命,但这次害他的人,是褚绍陵的嫡亲兄弟,四皇子褚绍阳。 先皇后死后褚绍陵与只有十二岁的褚绍阳相依为命,褚绍陵几年来战战兢兢步步为营,为的就是让幼弟在皇城能有一席之地,他看多了这宫中的明争暗斗,没有了母后庇佑的他们不能不争不能不斗,为了褚绍阳他斗倒了二皇子襄王,抖倒了三皇子陈王,更是将现在皇后的娘家甄家一族几乎屠尽,在褚绍陵以为已经没有什么可以阻挡着他的时候,万万没想到,最后将自己拉下马的竟是自己千娇万宠长大的褚绍阳。 褚绍陵拼了这么久斗了那么久,为的就是让褚绍阳好好活下去,如今褚绍阳对自己动手,褚绍陵不知自己为了什么再争抢这皇位。 褚绍陵进了内室,秦王府建府五年,其中不乏一些奇巧机关,有几个暗格禁卫并没有搜到,褚绍陵将暗格中的一把匕首取了出来,藏在了袖中。 褚绍陵将府里的财物略整理了下,着管家按着人头分了,众人虽然也被软禁在秦王府中,但多年来伺候褚绍陵受褚绍陵恩惠不浅,见他如此不少人都红了眼眶,几个贴身的侍女更是撑不住在廊下哭了起来。 此时距信函传出去不到一个时辰,外面就有了动静,盔甲盾牌长枪碰撞的声音响起,一听就是禁卫营兵甲的声音,褚绍陵轻笑,来的真快。 褚绍陵坐下来品茶,褚绍阳慢慢的走了进来。 兄弟俩相对而坐,厅外褚绍陵仅剩的五名近侍与褚绍阳带来的十位禁卫各守一边,眼中皆是提防和警惕,褚绍陵失笑,他们兄弟,何曾如此过? 褚绍阳默默的取了一杯茶,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褚绍陵看着褚绍阳与自己相似的眉眼有点失神,什么时候开始呢?褚绍阳开始跟他分心,开始谋划他自己的势力。 不是没有察觉过,聪慧机警如褚绍陵,怎么会没有意识到弟弟的动作,可是褚绍陵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对于褚绍阳褚绍陵拿不出对付别人的狠劲儿来,一次次的暗中敲打,一次次的纵容,导致了今天的结局。 褚绍陵放下茶盏,轻声道:“什么时候开始,想要另立门户的?” 褚绍阳沉默了半晌,摇了摇头:“不记得了……” 褚绍陵嗤笑:“我的好弟弟,我的心头肉……” 褚绍阳脸色发白,眼中尽是不甘,哑声道:“大哥,你难道真是全心全意对我的吗?若真是为了我好,如何什么权利都不肯交到我手上,为什么什么都不肯教给我?我……我不用你,这权势,那位子,我也想争。” 褚绍陵面上不动,心中一片冰凉。 这就是他从小疼到大的弟弟,他舍不得让他吃一点苦受一点罪,什么肮脏的阴暗的事都是褚绍陵自己去做,褚绍陵从不肯让褚绍阳沾手这些,怕污了他的手。 褚绍陵长吁一口气,凌皇后薨前褚绍陵曾在母后榻前发誓,答应凌皇后,一辈子对老四好,护他疼他一辈子,不让他沾染这皇家黑暗的一面,平安喜乐的长大。 让他几番险些丧命保护长大的弟弟如今来质问他,为何不肯给他权利。 为什么不肯给他权利……褚绍陵忍不住笑了出来,褚绍阳见褚绍陵笑的不像心里有些羞恼,强自镇定:“你……你怎么了?” 褚绍陵冷笑摇头:“你没资格问我这些……” 褚绍阳永远也不会知道,皇位根本不是褚绍陵想要的,若是褚绍阳与他同心,这皇位让给他有如何?本来就是为他打下的天下啊,褚绍陵有心做周公,无奈褚绍阳比成王还多疑不能容人。当然,这些就没有必要让褚绍阳知道了。 褚绍阳脸色发白,褚绍陵打断褚绍阳要说的话,嗤笑:“我府里的龙袍和龙冠是怎么来的,你比我清楚,还有那些结交外臣的信件,是怎么到我书房里来的,你也比我清楚。” 几日前褚绍阳佯装有病,将褚绍陵拖在明王府中,派来秦王府取褚绍陵的东西的人将那些所谓的罪证藏在了府中,秦王府对褚绍阳向来不设防,终是让褚绍阳得手了。 “我只是没想到……你居然和甄家的人勾结在一起,居然跟皇后勾结在一起……”褚绍陵直直的看着褚灏阳的眼,一字一顿问他,“你怎么会这么蠢?!” 褚绍阳的脸一瞬间涨的通红。 褚绍陵站起身来,轻整衣袖,冷笑:“蠢就罢了,没那个经略就别与虎谋皮!襄王才是皇后的亲儿子,等你斗倒了我,甄皇后怎么会容忍你占着这个位子,到时候襄王被赦免,从封地回来不过是一句话的事!那时候甄家是拥立有甄家血统的襄王还是拥立你?!” 褚绍阳脸色愈发惨白,眼中尽是羞愤,吼道:“不用你提醒我!我自己知道……”褚绍陵看着褚绍阳冷笑,却也不想再多说,没有了自己,褚绍阳被甄家的人害死不过是时间的问题。 褚绍陵从凌皇后辞世后就没有片刻放松过,如今卸下了担子,却最是轻松,褚绍陵什么也不想要了。 褚绍陵整了整发冠衣袍,他是元后所出,居嫡居长,是褚王朝最尊贵的皇子,就算是自戕也要死的高贵死的有尊严。 褚绍陵又看了褚绍阳一眼,正要取出袖中匕首时厅外侍卫突然暴起! 褚绍陵有片刻失神,转头望向外面,那近卫看准机会,突然扑向了一个褚绍阳带来的禁卫,那侍卫身手极快,几下将禁卫禁锢在身下,一把抄过禁卫腰间的佩刀! “拿下他!!”禁卫首领这才反应过来,离得近的几个禁卫马上拔刀扑了过去,那侍卫拔出抢来的刀,如虎添翼,迎着九个禁卫高手竟是毫不畏惧,提刀就砍,禁卫们还没反应过来,竟是被这侍卫占了上风,只是一瞬间,那侍卫已砍杀了几名禁卫,转头冲着厅中扑了过来! 禁卫首领这才明白过来这侍卫是冲着褚绍阳来的,大吼“保护王爷”,几步追过来挡在厅门口,却不想这侍卫竟是名死士,左突右冲,拼着被砍了几刀竟是冲进了厅里! 情况瞬息万变,那侍卫跃进厅里直取褚绍阳,大刀一转正拦在褚绍阳颈前!厅中众人瞬间不敢再乱动。 那侍卫一身浴血,脸上溅了斑斑血迹,煞气逼人,褚绍陵看着他也有一瞬间失神,这是……傅经伦派来的?不可能,傅经伦没有自己的授意绝不敢擅自出手,纵然是傅经伦他们出手也不会这般铤而走险,但还会是谁?! 那侍卫进了厅中就一直看着褚绍陵,声音因为刚才的肉搏带着微微喘息,却也铿锵有力:“除了秦王……都退出厅外,你!” 侍卫盯着禁卫首领大声喝道:“去准备一辆四驾马车来,马上!” 褚绍阳被突来的变故吓住了,哑声道:“你要做什么?!” 这是要劫持四皇子啊!众人惊恐未定,禁卫首领勉强道:“这位兄弟听我说……” “少废话!晚一刻我就剁明王一根手指头!”怕众人还不动手,那侍卫刀锋一转,瞬间在褚绍阳脖子上开了条口子,鲜血蜿蜒而下。 褚绍阳只觉得颈间一阵剧痛,他哪里经历过这个,慌忙喊道:“愣着做什么?快去!” 众人连忙去准备车马,那侍卫看向褚绍陵,沉声道:“委屈王爷了,等出了这皇城,自有王爷施展的地方。” 褚绍陵走近,这才看清了那侍卫的面孔,血污下的面孔算的上清秀,此刻更是显得英气逼人,只是因为失血过多脸色有些惨白,褚绍陵依稀记得自己有这么个侍卫,但实在不知道他是为什么会如此为自己,褚绍陵忍不住问:“你……是谁让你来的?” 那侍卫顿了下,垂下眼眸,低声道:“没……没有人派属下来……” 褚绍陵万万没有想到,到了这个时候,还有人会为了自己如此。 第二章 褚绍阳颈间血流不止,禁卫们不敢耽搁,马上准备好了车驾,那侍卫紧紧的扣着褚绍阳的脖子,目光如炬环视左右,沉声道:“王爷,请务必跟紧属下。” 说着话边护着褚绍陵边往外走,双眼紧紧的盯着四周,时不时的大声呵斥让禁卫离远一些,褚绍陵有些恍惚,即使是到了如此地步,他也不是没有了自保的能力,只是不想而已,但此时这个侍卫的出现让褚绍陵没法再按着自己的想法来,也慢慢的跟着出秦王府。 那侍卫押着褚绍阳匆匆检查了下车驾,好在禁卫首领没敢在这上面动手脚,那侍卫让褚绍陵先上车,自己环视四周的禁卫一眼,大声道:“各位大哥得罪了,我不会伤了明王,确保王爷安全后我自然会放了明王,但要是有人自作聪明,就别怪我鱼死网破了!” 说完后一掌劈在褚绍阳后颈上将人劈晕,一把推进了车里,自己翻身上车,飞也似的驾车逃了! 正是酉时,街上并没有什么人,趁着秦王府的禁卫还踟蹰着那侍卫一路疾驰穿过乱葬岗出了城,周围的人越来越少,褚绍陵挑起车帘来看,那侍卫的脸色愈发惨白了,因为没法走大路,车上不免颠簸,想来定是伤口流血不止所致,褚绍陵心里有些不忍,低声问:“你……何故如此?” 那侍卫顿了下,手下催促马匹更急,半晌道:“属下……是八年前被分到王爷身边的,属下粗苯,不得贴身保护王爷,三年前属下失职获罪,当时……是王爷出言让统领饶了属下,此恩此情,属下终身不敢忘,如今王爷蒙难,属下自当万死保全王爷性命……” 只是因为这些就会为自己赴死?褚绍陵想到这人方才的神情,心里一动,犹豫片刻问:“看你也及冠几年了,可曾……成家了?” 卫戟侧过脸没有答话,眼中带了一丝苦意,褚绍陵心中瞬间明了。 他说的旧事,其实褚绍陵根本不记得了。 褚绍陵生性凉薄,他理解不了,一个人,竟会为了他沉默的在府中相伴效忠了这么多年。 褚绍陵沉默了半晌,低声问:“你叫什么名字?” 那侍卫微微笑了下,英气的脸上带了一丝稚气,低声答:“卫戟,守卫的卫,刀戟的戟。” 褚绍陵细细咀嚼这两个字,点头:“卫戟,好名字。” 皇城中禁卫无数,怎可能让三人一驾轻易逃脱,更别说这只是一个侍卫谋划的一场漏洞百出的逃亡,没到亥时车驾就被赶到了皇城西边的断肠崖上,几千追兵将车驾围住,唯一没有追兵的方向,是壁立千仞的危崖。 褚绍陵从容不迫的从车上走了下来,卫戟急的头上尽是汗珠,满脸悔愧的看着褚绍陵,褚绍陵淡然一笑,修长的手指轻轻搭在卫戟肩头,轻声道:“不怪你,本王还要谢谢你,到底是多活了几个时辰。” 也让他在死前感受到了人间的一点暖意。 褚绍陵看着将他们围的水泄不通的禁卫,轻叹,还是可惜了,褚绍陵回首望向卫戟,心中有些不忍,他只是一个小小的侍卫,原本可以不死的。 如今多说无益,禁卫愈逼愈紧,明晃晃的刀子闪着幽暗的光,褚绍陵轻笑,精致的眉眼带着一丝倨傲,这也不错,与其自戕,和卫戟这样死在一群禁卫手下也算是快意,褚绍陵抽出刀来,两个人,两把刀,对着面前的三千精兵,可笑又悲壮! 褚绍陵与卫戟一同冲进了禁卫队伍中,一片厮杀。 禁卫忌惮着褚绍陵但不会顾忌卫戟,不到半刻卫戟就被伤到了要害,他身上本来就带着数处刀伤,眼看再也撑不住,恍惚中卫戟回头看了褚绍陵一眼,褚绍陵身上也带了伤,一个禁卫正挥刀要砍,卫戟原本油尽灯枯的身体中突然涌起一股血性,纵身一跃扑在褚绍陵身前,为他挡了最后一刀。 已经到了这种境地,禁军也不再上前,只是隔着一丈将两人团团围住。 卫戟浑身浴血,只是拼着一口气撑到现在,此刻已然支持不住了,卫戟抬手慢慢拔出刺入胸口的长刀,哇的吐出一口鲜血,褚绍陵声音哑了:“卫戟……” 卫戟半跪在褚绍陵身前,闻言侧过头来看褚绍陵,虚弱一笑,他已经看不清东西了,意识逐渐模糊,声音喑哑喃喃道:“王爷……十年前,我随父亲入宫,在碧涛苑中见到了王爷……” 那一年凌皇后还没有辞世,梓君侯府势力还在,褚绍陵还是受尽荣宠的嫡皇子,一举一动皆是尊贵。 碧涛苑中,桃花树下,落英纷飞,褚绍陵身着华服挑眉一笑,倾国倾城。 只是那惊鸿一瞥,就永远的刻在了卫戟脑海中,再也忘不了。 为了褚绍陵卫戟苦练武艺,为了褚绍陵卫戟任劳任怨进了秦王府,八年来,兢兢业业的保护着褚绍陵的安全,唯一的那次失职,是在褚绍陵大婚那日,卫戟彻夜大醉。 卫戟慢慢的闭上了眼,沉默的守了这个人十年,如今落得如此,也算是求仁得仁了。 卫戟到死也什么都没有说,褚绍陵却都明了。 褚绍陵平静了许久,凉薄了许久的心突然疼了起来,走到今天这一步他没有丝毫后悔,只是遗憾,为何今日才知道这些,为何今日才知道身边有卫戟这个人,若是能早一日知道,若是能再来一回,他定然…… 褚绍陵面上不动,拿起卫戟手中的长刀踉跄着站起,褚绍陵提刀虚晃一下,禁卫纷纷后退,褚绍陵轻蔑一笑,转身抱起地上卫戟的尸身几步冲向山崖,纵身一跃! 断肠崖拔地三千余尺,两人尸身尽在一处。 第三章 侍女将绣金丝帘挂起,慢慢走进内室,轻轻的打开香炉,用银勺添了些香料,又悄无声息的退下了。 淡雅醇厚的香味自赤金雕花香炉中慢慢飘散出来,经久不散,褚绍陵半睡半醒,迷迷糊糊的想,这是沉水香,他很多年不曾闻到过了。 沉水香,补五脏,和脾胃,去邪气,破症癖,在内室中熏燃对身体最好,宫中除了御用的龙涎香就属此香珍贵,是皇后特用的。 褚绍陵闻着这香味有些怀念,那时候他母后还没有死,知道他喜欢这香,将自己宫中沉水香一多半都分给了碧涛苑。 后来凌皇后薨了,自然没了这项份例,仅剩的几匣燃完后就再也没了,再后来,皇帝立丽妃为后,这更成了新后的专属…… 褚绍陵晕沉沉的,似睡似醒,很多年前的事一件件的在脑中上演…… 幼时凌皇后抱着褚绍阳,手里牵着他,三人一同在凤华宫的花园中赏花,戏水,年幼的褚绍陵不懂母后为何总在无人处伤心落泪,只知父皇久不踏入凤华宫,总爱去麟趾宫的丽妃那里,丽妃仗着得宠,总在人前有意无意的让皇后难堪。 后来外公梓君侯愈发不得圣心,皇后却没有为娘家多言,只是劝外公万事莫出头,那时候皇后身体已经一日不如一日,但人前依然端庄依旧,直到临死前才对皇帝请求,看在她与皇帝十几年夫妻情分的份上宽待她的母家,皇后一生没有求过皇帝什么,最后的一个愿望,皇帝自然答应…… 宫里几位妃嫔的母家在朝中日益崛起,庶皇子越来越多,褚绍陵和褚绍阳的处境愈发尴尬,先是不再如以往受人敬重,后来更是有人开始陷害褚绍陵,毒害褚绍阳…… 褚绍陵开始结交大臣,巩固自己的势力,近臣外官,凡是能帮上他的,无论是什么人褚绍陵都肯去结交,渐渐的也在朝中形成了自己的一派…… 后宫中丽妃独大,丽妃甄碧荷的二皇子褚绍阮成为褚绍陵最大的对手,紧要关头褚绍阳不慎获罪落到甄家手里,褚绍陵无法,只得以助丽妃封后来换弟弟的性命,三皇子褚绍陌受封陈王,与褚绍阮勾结在一起,褚绍陵使计将褚绍陌推下马。 陈王获罪后褚绍陵开始针对甄家和褚绍阮,稳扎稳打步步为营,不到两年让皇帝彻底厌弃褚绍阮,甄家逐渐没落…… 褚绍陵终于扫清了眼前的障碍,正想松一口气的时候,自己的嫡亲弟弟褚绍阳却在自己背后狠狠捅了一刀,彻底断送了兄弟二人的情谊…… 幸好在最后出现了那么一个人,虽然只是个侍卫,却让褚绍陵走的很痛快,只是很可惜……褚绍陵迷迷糊糊的想,很可惜,没能早一日知道卫戟……不对! 褚绍陵蓦然睁开眼,他不是已经坠下断肠崖了吗?现在又是怎么回事?! 褚绍陵坐起身来环视四周,眼前的景象都是他熟悉的,这里……这分明是碧涛苑! 碧涛苑是他六岁从凌皇后的凤华宫里搬出来后皇帝赐给他的,宫中的一切摆设装饰都是凌皇后亲自挑选布置,直到当年及冠出宫建府,再也没能回来过。 褚绍陵下床,赤着脚转过蜀绣屏风,看着铜镜里的自己愣住了,镜中的少年不过是十六七的模样,片刻后褚绍陵笑了,苍天不负他,竟是让他回到了从前。 褚绍陵转身回内室,走到书案前略翻了翻,一本《孟子》下摊着一张纸,是褚绍陵自己的手迹,满满一张皆是祭奠凌皇后的,下面还有几个字:天启十三年冬。 天启十三年冬腊月十二,正是凌皇后祭日,这一年褚绍陵刚十七岁。 褚绍陵闭了闭眼,细想这一年发生的事,是了,凌皇后辞世期年,正是丽妃,甄家,还有老三褚绍陌对自己虎视眈眈的时候,自己为了护着褚绍阳几次险些丢了性命,褚绍陵冷笑,既然老天让他才来一回,那他必然不能将前世的苦再吃一遍,那些害过他的人,他要一个一个的慢慢算账,那些本应属于他的东西,他也要一样一样的夺回来,还有就是……卫戟。 前世卫戟死前说十年前曾见过自己,褚绍陵略一算,那如今他已经见过自己两年了,只是不知道此时的卫戟有没有进宫来自己身边,褚绍陵暗悔自己对卫戟了解不多,只知道他的姓氏名字,若是如今卫戟没有入宫再找他就难了,说不得,到时候翻遍整个皇城褚绍陵也要把这个人找出来。 褚绍陵深吸一口气理了理思绪,转身叫人,侍女们没想到褚绍陵已经起了,听见动静忙进来伺候,贴身侍女挽翠为褚绍陵披上外衫,一颗一颗将玛瑙扣子扣上,低声笑道:“殿下今天怎么起的这么早?昨晚殿下去昭阳殿那么晚才回来,奴婢还以为殿下今天得起不来呢。” 昭阳殿,褚绍阳的寝殿。 褚绍陵冷笑一下,理了理袖口没有答言,挽翠跪下来给褚绍陵系腰带,低声道:“昨天是皇后祭日……奴婢知道殿下心里不好受,但殿下也别只顾着自己伤心了,奴婢听说太后娘娘这几日身上也不大爽利,想来也是想皇后娘娘了,殿下下了学不如……” “你说什么?!”褚绍陵心里漏了一拍,给太后请安?太后明明在天启十年就薨了,现在哪里来的太后让他去请安? 挽翠抬头疑惑的看着褚绍陵,犹豫道:“奴婢是说……殿下下了学不如去给太后请安,皇后娘娘生前最得太后娘娘的疼爱,想来这几日太后也是心伤的……” 皇后不只是太后的儿媳,也是太后最喜爱的外甥女,当年帝后的婚事更是太后一力促成的,太后自然是对这个儿媳很满意,但是……褚绍陵有点迷惑了,上一世太后比皇后还早走了两年,怎么现在却还在? 挽翠哪里知道褚绍陵脑中的乱腾,见褚绍陵神色有异只当他是昨日思念凌皇后太过心伤所致,她在褚绍陵身边伺候多年,知道自己主子心重,也不再多说。 褚绍陵原本以为只是将前世再走一遭,谁知如今有些事竟是和前世完全不一样,那卫戟……还在吗? 褚绍陵闭了闭眼,命人叫碧涛苑的统领太监王公公叫来,王公公早就在外面候着了,闻言连忙进来,垂首听吩咐。 褚绍陵想了想,道:“我昨日吩咐了个侍卫办件事,依稀记得他叫卫戟,把他叫来,我有话要问他。”褚绍陵面上镇定但心里有些不安,若是卫戟还没进宫,若是卫戟被分到别处去了,又或者,这一世卫戟根本就没见过自己…… “回殿下,实在不巧。”王公公垂首道,“侍卫轮值,今日正是卫戟出宫的日子,昨晚那孩子就跟我领了腰牌了,想来今早宫门开的时候就已经出宫了。” 王公公抬眼看了看褚绍陵的脸色,他虽然不知道褚绍陵怎么会突然想起一个没品没级的小侍卫来,但见褚绍陵神色不似平常又道:“殿下若是有事找他奴才这就去安排人……” “不必了。”褚绍陵高高悬起的心放下来,摇摇头:“没什么要紧的事,既是轮值出宫,那晚上就该回来了,等他回来后让他直接来见我。” 王公公垂首:“是。” 褚绍陵默默的把玩着腰间的玉佩,半晌道:“去诲信院说一声,今日我不去上学了,给我换身衣裳,我要去慈安殿给太后请安。” 第四章 慈安殿里一如往日般安静祥和,太后身边的孙嬷嬷听闻褚绍陵过来了早早迎了出来,边扶着褚绍陵下了轿边笑道:“这大冷的天,大皇子来的还是这么早……” 看来自己平日是常来的,褚绍陵稍稍安下心,孙嬷嬷又低声道:“昨晚太后就没睡好,必然又是想皇后了……大皇子一会儿可得劝着点儿,太后身上本来就不好,再这样……” 褚绍陵点头:“嬷嬷放心。” 孙嬷嬷直接将褚绍陵迎进了内殿,里面太后穿着家常的衣裳正歪在贵妃榻上,见褚绍陵来了连忙伸手让人过去,褚绍陵遵礼磕了头,太后轻笑:“快起来,来哀家身边坐。” 太后坐起身来,让褚绍陵坐在自己旁边,细细看了看褚绍陵的神色,点头:“还好,这几日越发冷了,碧涛苑里可还暖和?没有地龙到底冷一些,不如……你和阳儿一起搬到哀家这来,等出了三九再搬回去……” 褚绍陵连忙颔首推辞:“不敢来扰了皇祖母清净,碧涛苑里虽说没有慈安殿暖和,但也不冷,炭火还是很足的。” 太后自然不会是因为怕孙儿冻着就要接将人到慈安殿来,皇子寝殿虽说没有地龙但熏笼烧着,炭盆子烤着,也算上是温暖如春了,只是最近宫里人对凌皇后留下的两个嫡子越发不够敬重,又赶着在凌皇后的祭日,太后是想在给他在宫中立威,这些褚绍陵自然都明白。 看着太后慈善的眉眼褚绍陵心里一暖,上一世太后就是很疼他的,只可惜太后走的早,如今一切重新翻盘再来,太后的疼爱无异会成为他的一大助力。 祖孙俩正说着话孙嬷嬷进来通传:“太后,丽贵妃、淑妃和各宫娘娘来请安了。” 褚绍陵闻言起身,还没来得及跪安太后先道:“陵儿不必走,她们不过是来说几句话,午膳有你爱吃的八珍鸭,你今天就在这陪着哀家。” 褚绍陵颔首,心下疑惑不已,丽妃何时成了贵妃了?上一世她一直被自己压制着,最后为了给褚绍阳保命不得不帮丽妃登上了后位,中间丽妃不曾做过贵妃啊?! 太后望向孙嬷嬷,孙嬷嬷会意,转身迎妃嫔们进来,众人不知道褚绍陵也在里面,相互见了礼后坐下,褚绍陵依旧被太后揽在身边坐着。 “太后娘娘的宫里就是暖和,这水仙也比臣妾宫里的开的好。”丽贵妃坐在太后下首左侧第一位,轻抚鬓边珊瑚攒花步摇,笑道,“到底还是慈安殿里风水最好。” 太后闻言轻笑:“哀家这就是还暖和些,刚还跟陵儿说,让他搬过来跟哀家住,腊月里冷,这孩子从小金贵,小灾小痛的不断,到底得在哀家自己眼皮底下才能放心些。” 下面众妃嫔闻言俱是一愣,太后这是什么意思? 褚绍陵同太后一起看着众人的神色,丽贵妃脸色差了些,褚绍陵心里冷笑,凌皇后在的时候丽妃就是最受宠的妃子,仗着圣恩抢过凌皇后不少风头,事事想压皇后一头,若不是皇后端庄持重早不知闹了多少笑话,太后是凌皇后的亲姨母,自然早就厌恶了她,只是看在丽妃生了二皇子褚绍阮,又很得皇帝喜欢的份上才容下了她,但如今凌皇后故去一年,这些妃嫔愈发不安分了。 此时的丽贵妃根基未稳,自己又有了太后的支持,这次万万不可再让这个女人登上皇后的位子,褚绍陵心里冷笑,他母亲的位子,丽妃从来就不配坐。 如今位分高的妃嫔除了丽贵妃还有淑妃,淑妃儿女双全,大公主前年就出嫁了,五皇子才七岁,淑妃母家卑微,因此很安分守己,从不肖想不属于自己的东西,褚绍陵对她并不是很在意。 再往后看,坐在末位的宁贵人抬眉暗暗对褚绍陵点了下头,宁贵人曾经只是承乾宫的一个洒扫宫女,一朝得幸得封贵人,但很快皇帝就对她失去了兴趣,没有强硬的母家支持又失了宠的一个小小贵人在宫中是很难生存下去的,当时的宁贵人受尽了宫中妃嫔的欺辱,幸得凌皇后照看才保住命,后来更是给皇帝添了个公主,这才在宫中立住脚。 宁贵人一直感念凌皇后的恩情,侍奉皇后很是尽心,凌皇后走后对褚绍陵和褚绍阳尊敬依旧,褚绍陵对她还是很放心的。 褚绍陵心里思绪纷飞,太后一眼扫过去将众人的神色尽收眼底,又慢慢道:“只是这孩子最是守礼不过,怕扰了我不肯来……”太后轻抚褚绍陵的后背,爱怜道:“到底是皇后嫡子,最懂分寸。” 淑妃在宫中侍奉多年,自然明白太后想说什么,闻言附和笑道:“是呢,不是我当着面说,皇子中大皇子居嫡居长,做派风度更有天家风范,我常和隋儿说,平日里要以你大哥为典范,也能长点见识出息。” 褚绍隋,正是淑妃所出的五皇子,小孩子平日里也很能得太后的喜欢,太后笑笑:“隋儿还小,他哪里懂得这些。” 丽贵妃略有些不自在,指尖珠色蔻丹掐进帕子里,她的二皇子褚绍阮,就是输在这嫡长二字上,但她的母家甄氏在皇帝登基后也慢慢的在朝中站住脚了,凌皇后故去后她更被升为贵妃代掌凤印,后宫之中唯她独大。 丽贵妃面上淡淡的心里冷笑,只要她登上后位,那她的褚绍阮也会是嫡子,纵然没有元后的嫡子地位尊贵,但却比没有了生母的褚绍陵更有把握当上太子。 丽贵妃轻笑:“说起这个臣妾想起来一事,昨日内务府的人问臣妾,今年进贡的沉水香该如何分派。” “因太后不喜熏香,这香往年只送到皇后娘娘的凤华宫里,但如今,唉……”丽贵妃垂首,眼眶红了,摇了摇头,“去年的沉水香内务府就没有敢分派,今年臣妾掌管这些,不敢擅动,特意来问问太后您的意思,是还是留在内务府中以待将来的皇后用,还是……先分派给别人?” 淑妃合上茶盏,轻笑:“妹妹这是什么意思?分派给别人?沉水香向来是中宫才能用的,能分派给谁呢?妹妹自己吗?” “姐姐说笑了,妹妹只听太后的意思。”丽贵妃被淑妃说中了心事也不动怒,她如今在宫中特权无数,只差在一个位分上,提前用沉水香又怎么样了?她就是要让全宫都知道,如今谁才是执掌凤印的人。丽妃轻笑,“妹妹只是觉得现在中宫无人,真将这年年进献上来的珍贵香料白白放着也是罪过。” 太后冷眼看着丽贵妃和淑妃一来一往,慢慢道:“沉水香,不单是气味庄重高雅,这也是很珍稀的药材,常用对身子极好的……” 太后闭眼深吸一口气,转头对褚绍陵笑道:“你今日身上熏的就是这香料,你倒是从哪里弄来的?” 褚绍陵垂首:“孙儿哪里能弄的来,这是母后以前留给我的,剩的不多,每每思念母亲的时候燃一些,昨晚……点了一些,现在身上还带着那味道。” 太后叹了口气,缓缓道:“昨日你是母亲的祭日,你必然是想念的,你是个有孝心的,这也是你母后当年待你的慈母心,既然如此……丽贵妃,告诉内务府,今后进贡的沉水香尽数送到碧涛苑去,一是全了他想念皇后的心,二是常燃这香对陵儿的身子有异,等皇帝立新后后哀家再另行分派。” 丽贵妃怎么也没想到会是这种结果,愣了下勉强笑道:“这……这香料向来都是中宫独享,如今给大皇子恐怕不合规矩吧……” “不是你说的么……”太后慢慢地拨弄着手中的纯银雕花手炉,“将这东西白白放着是罪过,既然中宫无人,大皇子又是用惯了的,给他又有什么不妥?” 丽贵妃自然不敢和太后争执,连忙垂首笑道:“如此甚好,还是太后思虑周全,臣妾回去就交代给他们。” 褚绍陵跪下谢恩,太后笑笑将人拉起来,面容慈和依旧。 一场不大不小的风波在慈安殿中被太后轻松化解,老太后年纪大了,但心里还是明镜一般,皇帝的宠爱让一些人有了不该有的心思,太后看着丽贵妃恭顺的笑容心中冷笑,痴心妄想。 褚绍陵有了太后明里暗里的支持心中更有底气,中午陪着太后用了饭,又陪着老人家聊了半晌才出了慈安殿,近侍问褚绍陵要不要去承乾宫给皇帝请安,褚绍陵没说话吩咐回宫,他还有一个重要的人没见。 回到碧涛苑后不过未时,天雾蒙蒙的下起雪来,挽翠劝褚绍陵去歇晌,褚绍陵摇了摇头,自己拿过伞来慢慢走到了碧涛苑宫门正口,沉默的看着甬道外面。 褚绍陵只说是赏雪,一站就是两个时辰,直到酉时,一人踏雪而来,还是记忆中的模样,只是年少很多,身量还未长成,不过是十三四岁的样子,面容清秀纯净,看见褚绍陵在正门口连忙走近跪下,那一瞬褚绍陵握着伞柄的手有些发抖,哑声问:“你叫什么名字?” 小侍卫万万没想到大皇子会和他说话,心跳的如同擂鼓,定了定神颔首道:“卫戟,守卫的卫,刀戟的戟。” 褚绍陵闭了闭眼:“卫戟,好名字。” 小卫戟有些疑惑的抬起头来看褚绍陵,褚绍陵面容沉静,慢慢道:“擢升卫戟为三等侍卫,贴身服侍。” 卫戟再也没想到会这样,到底是年纪小心思单纯,跪在地上却不知道谢恩,傻傻的抬起头看着褚绍陵,褚绍陵看向卫戟墨色的眸子,躁动一日的心瞬间平复了下来。 第五章 褚绍陵倚在软榻上,心不在焉的拿着本书看,他刚问过了王公公,丽妃是在今年八月份的时候晋升为贵妃的,如今宫中唯她独大,丽贵妃的父亲甄嘉欣如今是吏部尚书,内阁重臣,自己得宠,娘家势大,又有儿子傍身,照这样下去丽贵妃封后不过是迟早的事。 都是皇帝太过宠爱妾室……褚绍陵揉了揉眉心,他与皇帝的关系从来就不亲近,皇帝与皇后大婚后十几年都是相敬如宾的过来的,不得宠不要紧,但皇帝处事昏聩,太过纵容得宠的妃嫔,很多时候让中宫皇后很尴尬,褚绍陵那时候还小,每每看着母后人后默默落泪心里也跟着难受,凌皇后出自梓君侯府,世家大族的女人自小自尊自爱,做不来争宠媚上的事,端庄尊贵的光鲜背后是漫漫长夜的孤寂,日夜看着母后因为皇帝的不公受苦,褚绍陵没法真心对皇帝敬重。 当务之急还是要将丽贵妃拉下马,丽贵妃太好过了自己就不会好过,宫外褚绍陵的外家梓君侯府在朝中也会愈发被动,至于褚绍阳,褚绍陵现在还不想动,不是因为念及旧情,褚绍陵冷笑,自己还没将眼前的障碍清干净,自己的好弟弟此时是不会舍得对自己动手的,对此褚绍陵很放心。 “殿下,卫戟卫侍卫来了。”王公公刚才得了褚绍陵的吩咐,亲自领着卫戟去内务府刻腰牌领衣裳,此刻卫戟已经穿上了三品侍卫的锦衣,衬得面容愈发清秀,褚绍陵看着卫戟身上的纹饰有些不忍,上一世的时候,卫戟致死也才穿上三品侍卫的衣裳。 王慕寒王公公在褚绍陵身边侍奉多年,主子的心思不说猜个十分但还是懂一些的,褚绍陵突然问起卫戟来王公公就留意了,回来看到褚绍陵见到卫戟的神色,再细看看卫戟眉眼心里明白了个七八分,卫戟长相清秀,虽不及褚绍陵面容绝色但也算是不错的了,王公公当下使了个眼色,寝殿的内侍跟着王公公躬身退了出去。 卫戟有些不自在的摸了摸身上的衣服,三品侍卫即武职正五品,卫戟今年刚满十四,在褚绍陵身边侍奉不到一年,常年见不到褚绍陵,现在突然被主子看重,心里不免惴惴的。 褚绍陵见卫戟局促不安的样子笑了下,招手让卫戟走近,轻笑:“本想直接封你一品侍卫的,只是你年纪太小不合制,还有就是怕升迁太快倒给你招祸患,先这样吧。” 这三品侍卫对于卫戟就是从天上砸下来的馅饼,他哪里想过一品侍卫,闻言连忙道:“属下不敢,属下于殿下没有些微功劳,现在得封三品侍卫已经很惶恐了,属下……” “这就惶恐了?”褚绍陵轻笑,“那你以后不得……算了,不吓你了,给你的自然是你应得的。” 褚绍陵将书案上卫戟的户籍拿起来细看,慢慢道:“你父亲是奋勇将军卫铭,长兄卫战是骁骑营的副统领,依着你的家世进宫应该是去承乾宫,日后想办法去御前侍卫的,怎么却到我这里来了?” 褚绍陵身边的人办事很快,卫戟的家世情况早早就整理好了送到褚绍陵手边,卫家也算是世家大族了,卫戟的太爷爷还曾尚公主,只是这几十年卫家逐渐没落,爵位传到卫戟的父亲卫铭这也只剩下了个一等奖军职,并没有实权,家道有些艰难了。 褚绍陵问的话很多人都问过卫戟,卫铭还因为儿子的不懂事动过手,但卫戟的心事谁也没告诉,此时当着褚绍陵的面更不能说,卫戟摇了摇头,低声回:“属下愚笨,不求能侍奉御前,能为殿下效力已经满足了。” 卫戟不说褚绍陵心里也知道个大概,卫戟不去御前而在自己这里默默的任职,卫家想来不会给他好脸色看,卫戟今年十四岁,入宫的时候不过十三岁,褚绍陵想着卫戟这一年无人处吃的苦有些心疼,拉起卫戟的手柔声道:“你忠心我知道,我必然不辜负你的这份心。” 褚绍陵心里全是前世卫戟为自己浴血而死的场面和他今世小小年纪为自己吃苦的样子,不免有些动情,揽着卫戟的腰身往自己怀里带,低声道:“你放心,以后我不会让你再吃苦……” 卫戟哪里经历过这个,当下慌了神,往后退了一步直接跪下了,声音有些颤抖:“殿下……属下,属下不敢……” 褚绍陵手臂还抬着,看着地上跪着的卫戟愣了下,抿了下薄唇,还是笑了笑:“我逗你玩呢,罢了,去吧。” 卫戟还是有些惴惴的,给褚绍陵磕了一个头退下了。 王公公见卫戟慌慌张张的从殿中出来了就知道这事黄了,碎步走进殿中,果然褚绍陵一个人坐在椅子上眉头微锁,王公公身为褚绍陵的贴身宦官,这些事自然是要为主子分忧的,王公公想了想走近低声问:“殿下……可是那卫戟不晓事?这也太不识抬举了。” 褚绍陵轻笑,整了整衣袍,轻抚腰间丝绦,摇头:“没有,他很好,是我性急了。” 王公公见褚绍陵并不动怒才放下心来,走近边收拾书案边慢慢道:“殿下也看见了,这卫戟虽说身份不高,但也是公爵之后,是有些傲气的,殿下要真喜欢他,不如让奴才去跟他说,许他好处,再吓唬他几句,他年纪小,想来也不敢再如何了。” 褚绍陵摇了摇头:“我不是要将他当做娈童……算了,是我思虑不周,你不许跟他多说,平时看着点,别让人欺负他,他缺什么少什么了,我想不到的你就添上,别的我自己有主意。” 王公公这次也摸不透褚绍陵的心思了,只得躬身答应:“是。” 一夜无话,第二天一早褚绍陵正准备去诲信院的时候褚绍阳来了。 四皇子是碧涛苑的常客,外面都没有通传,褚绍阳径自走进来了,脸上尽是笑意,笑道:“大哥,我听说你昨日在慈安殿里好好的煞了煞丽贵妃的威风,大哥你知道么?昨晚丽贵妃一直说头疼,又请御医又抓药材的闹了一晚上。” 褚绍陵定定的看着褚绍阳,他的弟弟还是记忆里那样有着一张天真单纯的脸,十分讨喜,褚绍陵轻笑:“你消息倒灵通。” 褚绍阳笑笑:“麟趾宫的事我当然得知道清楚点,哈哈,大哥你就该这样,趁着这劲儿好好让丽贵妃难受一阵,最好她那头疼病再也好不了才好呢!” 褚绍陵一笑没说话,褚绍阳眼珠一转笑道:“大哥,光让丽贵妃难受还不行,还是得让父皇不喜欢二哥了才行,有二哥在,斗倒了丽贵妃也没用。” 褚绍陵微微抬头让宫女系好大氅的丝带,转头看着褚绍阳,一笑,还是一副好兄长的样子,点头:“这个我自然知道。” 褚绍陵换好衣裳,两人一起去诲信院,褚绍阳还在念叨着,又道:“对了大哥,下回你去慈安殿的时候也带着我啊,咱们一起给太后请安去多好。” 褚绍陵笑着点头:“好。” 兄弟俩和睦非常。 午间褚绍陵回碧涛苑,卫戟在寝殿外同侍卫们站着,见褚绍陵走近纷纷行礼,褚绍陵看了卫戟一眼,没有说什么直接进了寝殿,只是进了内殿就吩咐了王公公,今后不可再让卫戟在殿外当值,三九天气,穿的再多也不是好受的。 昨晚卫戟走后褚绍陵想了半日,按理说卫戟不去承乾宫而在自己这里,应该还是对自己有情的,但自己要和他亲近的时候做什么推开自己呢?褚绍陵前世虽然有妻有妾,但对情愫之事一向不太明白,卫戟现在的反应让褚绍陵迷惑了。 褚绍陵前世身边也有几个男孩儿,接受一个男人对他来说并不难,更别提是卫戟了,他对褚绍陵的意义不一样,但卫戟好像并不想这样。 褚绍陵有心要宠他,他却不要。 褚绍陵发现自己对卫戟有超出寻常的耐心,他不愿意勉强卫戟,再说卫戟还小,才十四岁的孩子,即使动了情愫,约摸对于欢爱一道还是有些害怕的,褚绍陵有的是时间,等着他的小侍卫慢慢长大。 第六章 那日后褚绍陵没有再跟卫戟多言,只是将卫戟每日带在身边,卫戟也老实,他本就爱慕褚绍陵一心为褚绍陵着想,被褚绍陵这样对待心里再如何外面也不敢带出样子来,生怕被有心人知道了反害了褚绍陵。 “殿下,今早太后宫里的孙嬷嬷过来了。”王慕寒王公公将一个白釉描金汤盅放在书案上,“拿了几盒金丝燕盏,吩咐奴才们每日早晚炖了伺候殿下吃,这是刚炖好的,殿下趁着热乎吃了吧。” 褚绍陵刚从议政厅里回来,褚绍陵如今年岁渐长,每日也要去听政学着看折子,颇为辛苦,褚绍陵随手将汤盅打开看了眼,笑道:“难为皇祖母想着,都下去吧,卫戟留下。” 最近褚绍陵常会让卫戟独自留下侍奉,王慕寒垂首答应着,躬身带着近侍们退下了。 卫戟听见褚绍陵的话有些不自在,但还是老实垂首站在书案下,褚绍陵拿了那汤盅打开闻了下,看看卫戟道:“帮我尝一口。” 卫戟愣了下,褚绍陵的吃食在送进来前王公公都会让人试毒的,怎么还要自己尝? 卫戟站着不动,褚绍陵轻笑:“用不动你了?帮我尝尝烫不烫。” 卫戟还是有些犹豫,这都是宫女的活儿,自己尝一口算什么呢,再说自己吃过殿下怎么能再吃呢?卫戟心里犹豫,但也不敢违褚绍陵的令,拿过汤盅打开,燕窝炖的很稠,浓浓的香味飘出来勾激人食欲,卫戟拿过银勺小小的尝了一口,不烫不凉正好入口,卫戟拿过雕花托盘上留着给褚绍陵擦手的丝帛将他用过的银勺细细擦拭了,将汤盅送到褚绍陵面前,垂首道:“回殿下,正适口。” 褚绍陵一直噙着笑看着卫戟的动作,闻言笑笑接过,尝了一口就放下了,道:“今日的燕窝做腥了,不好吃,你吃了吧。” 卫戟愣了下,燕窝虽然难得,但他在家里也是吃过的,刚才只是尝了一小口就觉得比自己家里做的好很多,而且并没有腥味啊。 褚绍陵吩咐完了就拿起一本书来看,也不理会卫戟,卫戟无法,犹豫道:“殿下……” 褚绍陵抬头看了卫戟一眼,道:“赏你的你吃了就是。”说罢也不再看卫戟,依旧慢慢的翻看手中的话本,卫戟无法,只得拿起小勺来一口口吃了,他当班吃饭轮不上正点,这会儿确实是饿了,一碗暖暖的燕窝下肚腹中舒适不少,卫戟抿了下嘴唇,轻轻的将空了的汤盅放到了书案上。 褚绍陵余光一直看着卫戟,不知怎么的,每每看见卫戟吃了他赏的东西褚绍陵心里都受用的很,几日相处下来褚绍陵也将卫戟的胃口摸了个大概,爱吃荤菜,爱吃甜食,像这样的热粥也喜欢,卫戟不是诈三狂四的人,赏了吃的东西,就算是褚绍陵动过剩下一半的也会慢慢的吃完,不浪费作践东西,褚绍陵抬眼看看卫戟笑道:“可饱了?刚进来就听见你肚子叫!” 卫戟闻言红了脸,心里又是羞愧自己在殿下面前失仪又是感动褚绍陵能想着他肚子饿,一时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呐呐道:“属下……” 褚绍陵笑了笑,想起今日在议政时事出神,半晌道:“你大哥……就是在骠骑营任职的那个,是叫……” 卫戟垂首:“家兄卫战。” “对,卫战。”褚绍陵点点头,“你大哥多大了?” 卫戟回:“家兄今年十七,属龙的。” 褚绍陵笑了:“那倒是与我同岁……”褚绍陵见卫戟有些疑惑的看着自己解释道,“没事,我就是随意问问。” 褚绍陵心里有分数,虽然他现在还没想好自己和卫戟以后的关系,但要提报卫戟是肯定的,卫戟现在的身份不高,自己一力非要抬举他不是不行,但卫戟心重,这样怕是不能让他开心,无功升迁也是给他召祸患,那最好的法子就是慢慢的提拔卫戟的家世。 卫戟的家世早就被褚绍陵摸得透透的,卫戟的父亲卫铭为人庸碌,袭爵十几年没有作为,不过在吏部挂一个名儿罢了,抬举不起来,卫戟没有姐妹,只有一个大哥,这个卫战褚绍陵倒是有点兴趣,骠骑营不是什么好去的地方,卫家在禁卫中更没有什么说得上话的人,卫战才十七岁就能在骠骑营中当上副手,绝非庸碌之辈。 今天议政的时候兵部尚书报骁骑营统领递了丁忧折子,骁骑营统领今年已经五十有二了,本来也该告老了,按着旧例丁忧回来再给个闲职养老就罢了,皇帝准了丁忧折子,但骁骑营统领的位子并没有定下来。 若是平时一般就由副手任职了,只是现在骁骑营的副营长家世不好,军奴出身,提拔到这个份上已经到头了,一时也不知该调谁过来,褚绍陵当时就想到了卫战。 但是自己不方便举荐卫战,让外公来说?怕那样皇帝更会忌惮,别的人的话…… 褚绍陵心里慢慢打算着,余光不经意扫过卫戟,卫戟正悄悄低头擦了擦嘴角,这么个小动作在褚绍陵看来无比可爱,卫戟见褚绍陵看自己连忙放下手来,端端正正的站好。 褚绍陵轻笑,正要说什么的时候王慕寒从外面进来同传:“殿下,四皇子来了。” 褚绍陵的笑凝在嘴角,片刻后笑道:“请。”又转头吩咐卫戟先下去。 褚绍阳来褚绍陵这向来是随意的,仗着哥哥的宠爱礼数上也有一搭没一搭的,进来自己先坐下了,笑道:“大哥今天睡的倒晚,我还怕来了见不着人呢。” “哪能。”褚绍陵吩咐人上茶,淡淡道,“你这么晚的过来做什么?” 褚绍阳笑了下:“我听说皇祖母今天送了不少燕窝来大哥这,还以为能过来蹭点呢。” 褚绍陵轻笑:“你什么时候稀罕这个了?昭阳殿里没有燕窝么?” “有是有,哪有大哥这个稀罕。”褚绍阳笑笑,“皇祖母唯一赏了大哥的,我听了好不痛快!麟趾宫那位估计又要犯心口疼的毛病了。” 褚绍阳凑近褚绍陵,声音低下来:“皇祖母确实该时时敲打敲打丽贵妃,不然等到她真的当上皇后了,咱们兄弟在这宫里哪里还活得下去,幸好有太后娘娘,大哥……我希望将来是你当皇帝。” 褚绍陵淡淡的:“不可妄言。” “咱们兄弟关起门来说的话罢了。”褚绍阳眼中皆是对长兄的孺慕之情,“太后现在对大哥这么好,不出意外大哥一定能登上太子之位的,只要能让大哥当皇帝,让我做什么都行。” 褚绍陵愣了下,轻声道:“这个你放心,对付丽贵妃和褚绍阮,我早就想好了法子,不出三月,两人必死无疑。” 褚绍阳一下子来了兴致,看了看周围,确定门窗都关好了,悄声问:“大哥是有什么好法子?” 褚绍陵温和一笑:“这法子太过阴毒,你不用知道。” “大哥跟我说说吧,我也能帮着参详参详!”褚绍阳眼中几乎放光了,“到底是什么法子?!” 褚绍陵犹豫了下,到底拧不过褚绍阳缠,轻声道:“巫蛊之术。” “大……大哥。”褚绍阳一脸诧异,“你怎么会信这些的?巫蛊一说向来是虚妄之谈,怕是不能动人根本。” 褚绍陵轻笑:“这你就不知道了……前日傅经伦为我寻来一妙方,只要取人生辰八字,用朱砂写在符纸上,每日夜半焚烧这样的符纸百张,不出百日,被诅咒之人必死。” 傅经伦,正是太子太傅,褚绍陵如今的老师,身边的谋士。 褚绍阳略皱着眉:“那大哥每日如此……万一是被发现了可如何是好?” 褚绍陵低声笑:“就算发现了又如何,我不过是诅咒一个妃嫔而已,有太后在,父皇必然不会对我如何,当真杀了我不成?但若是成功了,不就少了我们兄弟眼中的一根钉子。” 褚绍阳犹自疑豫不定,呐呐道:“大哥……” “放心吧。”褚绍陵起身拍拍褚绍阳的肩膀,“你只当是没听过就罢了。” 褚绍阳点了点头,若有所思。 第七章 丽贵妃最近的日子很不好过。 原本凌皇后薨了,自己晋为贵妃成了众妃之首,又得了掌管六宫诸事的凤印,丽贵妃以为自己终于熬出头来了,眼看离着后位就差这一步,但却怎么也迈不过去。 褚绍阮从诲信院下了学回来后直接来了丽贵妃的麟趾宫,二皇子褚绍阮今年十七岁,也正是少年风华正茂之时,褚绍阮给丽贵妃请了安,丽贵妃连忙拉着儿子坐下,好好问了问今日的功课等等。 褚绍阮笑笑:“都还好,太傅都说除了大哥,就属儿子的文章好了。” “大皇子……”提起褚绍陵来丽贵妃又是一阵心口疼,“他作的文章,太傅们必然不敢说不好。” 褚绍阮一听这话也没了笑意,这些他自然知道,他不过比褚绍陵小了两个月,就因为不是生在皇后的肚子里,两人从小的境遇天差地别。 “母妃不必如此……”褚绍阮冷笑,“如今皇后已经仙去,待到母妃当上了皇后,我就不会再比大哥差了。” 丽贵妃轻抚额头,叹气:“哪有这么容易,皇后走了,还有太后,你皇祖母……总拿着大皇子嫡长之事说话,一会儿说他没了嫡母照看可怜,要我给碧涛苑的各项份例加一倍上去,一会儿又说大皇子从小身子羸弱,又是食补又是药膳……” 丽贵妃越说越触动心火,声音也尖刻起来:“他身子羸弱?!不过就是小时候皇后太过娇宠了生过几次小病!那也都是皇后和太后惯出来的,如今他身子不比哪个皇子好?非要千娇万宠的,也不怕跟他的母后一样经不起了……” “母妃!”褚绍阮适时的打断她,“言多必失,这些话母妃还是少说,免得哪日在人前不经意带出来。” 丽贵妃深吸了口气,点头,鬓上珠翠随之叮咚作响,丽妃轻抚前额:“放心,母妃就是再恨也不会让别人看出来,每每你皇祖母说什么母妃都是笑脸应承着的。” 褚绍阮给丽贵妃开解:“母妃,我们不急……凌皇后是太后的外甥女,太后自然偏向着他们,但如今后宫之中母妃位分最为尊贵,前朝外祖父更是越发得圣心,你的地位轻易动摇不得,母妃晋升皇后,不过是迟早的事。” 褚绍阮淡然一笑:“毕竟,太后年纪大了。” 听了儿子的话丽贵妃心里好过了不少,点点头:“还是我儿看的深远,好孩子,母妃忍着这些都是为了你,太后娘娘……咱们且看谁活的长远吧。” 丽贵妃长叹了口气,殿外一内侍慢慢走进来,悄声在丽贵妃耳边说了几句话,丽贵妃脸色蓦然变了,惊道:“果真如此?!” 内侍垂首:“奴才闻得风声后派人注意过碧涛苑,一连几日,大皇子每每夜半还不歇息,独自一人在偏殿里,先是沐浴焚香,然后又是写又是画,每每折腾到夜半,出来后亲手将偏殿锁上,白日里也不许任何人进去。” 褚绍阮在一旁听得一头雾水:“母妃……这是怎么了?” “好啊,褚绍陵这是忙不迭的要找死呢。”丽贵妃轻咬朱唇,冷笑,“大皇子在宫中行巫蛊之术,要诅咒母妃和你……好阴毒的褚绍陵啊,我倒要看看……太后娘娘这次还怎么护着他!” 丽贵妃这次难得的耐住了性子,只是让太监给皇帝传话,晚膳丽贵妃亲自下厨,请皇上来麟趾宫用膳。 晚间皇帝果然来了麟趾宫,丽贵妃早早的等着了,见着皇帝自是一番温柔小意曲意逢迎,皇帝对丽贵妃多年的盛宠不是没有原因的,丽贵妃今年三十有四,但因为保养得当,又是天生的美人,看上去并不见老色,倾国依旧,更重要的是这个女人很会揣摩男人的心思,皇帝想听她说什么想看她做什么,想听她将话说到什么份上想看她将事情做到什么程度上,丽贵妃全做得到。 “皇上……”丽贵妃摆了摆手让近侍退下,脸上犹豫不决,半晌叹了口气,“臣妾近日觉得身子不适,吃了几剂药也总不见好,臣妾乳母在外面给臣妾找了个寺求了签,大师说……臣妾是流年不利,有小人作祟。” 皇帝闭了闭眼,轻轻揉了揉眉心:“爱妃多虑了……” 丽贵妃小心的看着皇帝的脸色,眼睛红了:“是,臣妾侍奉君前,有皇上的龙气庇护,怎么还会有小人作祟呢,臣妾将乳娘训斥了一番,臣妾知道皇上不愿意听这些怪力乱神之语,臣妾也不信……但昨日,臣妾听闻……大皇子每每夜半在碧涛苑偏殿里焚香诅咒,这……” 皇帝睁开眼,冷声道:“你说的属实?” 丽贵妃点点头,擦了擦眼泪:“臣妾不敢妄议皇子,但这两件事太巧,臣妾不知道该怎么办,如今虽是臣妾掌管这宫中之事,但大皇子是凌皇后留下的嫡子,臣妾对大皇子是又敬又畏,臣妾只敢告诉皇上,皇上给臣妾拿个主意,不管说什么臣妾都只有听从的……” 丽贵妃像是得了天大的委屈,说完这几句话终究撑不住哭了起来,美人就算哭起来也是美的,梨花带雨,皇帝心早就软了,少不得一番劝慰,皇帝沉思了片刻道:“罢了,今晚朕同你一起去看看,若陵儿当真糊涂,朕定然给你个公道。” 丽贵妃垂首:“臣妾全听皇上的。” 夜半,褚绍陵照常沐浴焚香,换了一身素色衣衫,自己进了偏殿。 褚绍陵打开香炉,放了些檀香上去,静了一会儿开始写字…… 没过多长时间,外面乱起来了,褚绍陵嘴角噙着冷笑,手下不停依旧写着,不多时王慕寒敲门急道:“殿下!皇上带着人来了!” 褚绍陵不慌不忙的放下笔,转身推开门,喝!好大的阵仗。 皇帝带着丽贵妃和一众近侍侍卫过来了,褚绍陵整了整衣袍,走近给皇帝行礼,皇帝深锁着眉头,道:“免了。” 褚绍陵起身,扫了丽贵妃一眼,微微抬手:“丽贵妃安好。” 丽贵妃此时正得意着,也不在意褚绍陵一如既往的不将她放在眼里,笑着点点头,阴阳怪气:“大皇子安好,这大晚上的,大皇子不在寝殿就寝,一个人在这偏殿做什么?” 褚绍陵神色有些迟疑,犹豫了下道:“并没有什么事,不过是……不敢惊动父皇,没有什么事。” “没有什么事是什么事!值得你半夜三更的折腾!”褚绍陵心虚的神色更印证了丽贵妃的话,皇帝的有些不耐烦了,他最恨巫蛊之事,自己这个嫡子向来与自己不亲厚,今日他敢行巫术害丽贵妃,焉知哪天不会来害自己?皇帝看了看偏殿里面,果然灯火憧憧,“朕自己进去看看!” “父皇!”褚绍陵还要拦着,但哪里挡得住,皇帝和丽贵妃扶着近侍进了偏殿,褚绍陵忙跟进去,众人绕过屏风一看厅中书案上摆着的东西都愣了。 厅中没有朱砂没有符纸更没有什么巫蛊秽物,殿中檀香静静的燃着,宁神雅致,书案上端端正正铺着一丈见方的墨绿色贡缎,上面用金粉写了无数个寿字,势巧形密,遒劲有致。 丽贵妃一下子愣住了,哑然道:“这……你每夜躲在这写这个做什么?!” 皇帝也没想到会是这样,转过头来看褚绍陵,褚绍陵躬身,慢慢道:“下个月就是皇祖母的千秋了,儿臣没有什么别的可以孝敬,只得效仿古人,每日沐浴焚香后写百寿为皇祖母祈福。” 皇帝只觉得被扇了一巴掌似得,看向丽贵妃的眼神也带了一丝凌厉,沉默了片刻勉强笑道:“好孩子,你是有心的……只是不可每日这么晚了还不睡,你身子向来娇弱,哪里禁得住。” 褚绍陵垂首应了,淡淡道:“白日里儿臣杂事太多,再说人来人往的,一是不容易静下心来,二是……”褚绍陵挑眉扫过丽贵妃一眼,“儿臣为皇祖母祈福,并不求人人皆知……父皇教训的是,幸好今日已经写完了,今后必不会再晚睡了。” 皇帝点了点头,终究觉得没意思,又劝慰了褚绍陵几句就去了,从始至终没有再看丽贵妃一眼。 褚绍陵好生将人送出碧涛苑,转身回寝殿,王慕寒一直跟在后面,他不知道实情,只当是褚绍陵为太后祝寿却被皇帝误会了心寒,进了寝殿挽翠给褚绍陵宽衣,王慕寒在一旁低声劝:“殿下也看见了,今天这事必然是丽贵妃挑唆的,皇上何曾会怀疑殿下呢,不过是听了枕边风,殿下不必吃心,依老奴看啊……” “公公费心了。”褚绍陵笑了下,王慕寒原本是伺候皇后的,当年他从凤华宫里搬出来,皇后怕他身边没可意的人伺候,这才将自己用了半辈子的人给了褚绍陵,之后王慕寒忠心耿耿忠的伺候了褚绍陵这些年,对褚绍陵来说他不只是个奴才了,褚绍陵轻笑,“我不是在想这个……去吧,我睡了。” 褚绍陵独自躺在梨花大床上看着层层床幔冷笑,他每夜去偏殿的事碧涛苑的宫人都是知道的,且他严命过不许外传,他身边的人都是凌皇后,王慕寒和他自己层层把关留下的,各个忠心口紧,就算是谁说出去了,丽贵妃也只会知道他在给为太后的寿辰准备,巫蛊一事,他只跟褚绍阳说过。 褚绍陵原本就带了试探的心思,他的好弟弟却这么容易就将他卖了,褚绍陵闭上眼,心中冷笑,褚绍阳竟是这么早就将自己当做对头了,好啊,宫中日子还长,慢慢斗吧。 第八章 宫中无秘闻,第二天一早太后就听闻了昨晚的事,当即大怒,着人将褚绍陵请来慈安殿。 褚绍陵陪着太后一起吃了早膳,太后看着褚绍陵眼下微青心疼的无法,揽着褚绍陵流泪:“你个实心眼的孩子,夜里写那东西做什么,你平安康健了哀家自然也就好了,你小人家的哪里受的住这个……” 褚绍陵忙接过孙嬷嬷的帕子给太后擦眼泪,笑道:“哪里就这么娇贵了,只是昨晚……闹的晚了些,幸好百寿图已经写好,孙儿让王慕寒送到针织局去,让她们按着孙儿写的绣成一副百寿锦,回来给皇祖母做床被子吧。” 太后闻言更是心酸,低声道:“我的好孩子……皇祖母知道昨晚你委屈着了,你放心吧,今日必然给你出气。” 褚绍陵垂眸轻笑,太后又赏了不少东西,好好的安慰了他一番。 早膳后褚绍陵去诲信院,半个时辰后众妃来慈安殿请安,丽贵妃也战战兢兢的来了,太后扫了众人一眼,淡淡道:“哀家听说昨晚很热闹?” 淑妃也听说了昨晚的闹剧,这会儿实在忍不住要落井下石,轻笑:“可不是,听闻大皇子为了给太后娘娘祝寿,日日沐浴焚香的祝祷呢,臣妾那日还说呢,大皇子堪为皇子表率,果然不错,只可惜……” 淑妃明眸扫过丽贵妃,叹息:“昨晚这么一闹,怕是伤了大皇子的心呢,原本是想默默的为太后祈福,悄不声儿的,也没想到用这个邀功请赏的,倒让人误会是行巫蛊之事,六月飞霜不过如此,实在是难为大皇子了……” 太后点头冷笑:“是呢,我也听闻这么个新鲜事,但到底没亲自去,不很清楚,丽贵妃,你给哀家说说罢。” 丽贵妃早就出了一身冷汗,闻言连忙离座跪下了,颤声道:“臣妾……臣妾听闻了一些不堪之言,只怕大皇子走了歪道,只是跟皇上略提了提,没想到皇上真的……” “没想到什么?!你的意思这竟都是皇帝的错不成!”太后自然知道昨晚的事皇帝莽撞了,就算是听闻了不堪的事,派人去看看罢了,非要亲自去,弄得这么打脸,但为人母亲自然偏心,皇帝哪能犯错呢,太后免不了将这些过错全加在丽贵妃身上,“要不是你挑唆,皇帝能知道什么巫蛊之事?!现在还敢狡辩!” 丽贵妃面容紫涨,她没想到太后会当着众妃的面这样斥责她,现在说也是错不说也是错,忍不住哭了:“太后……臣妾真不是有心的……” 太后冷笑:“好啊,你不是有心的,就能挑唆着皇帝夜访碧涛苑,就能诬陷皇子,幸好陵儿知分寸能容忍,略急躁些的,只怕昨晚就一头碰死了!能让你这个贱妇折辱!到时候你拿什么赔哀家?嫡皇子的性命,你赔得起吗?!” 太后越想越气,怒道:“你还敢说不是有心的?!焉知你不是为了让皇帝和陵儿离心呢?整日里哀家顾忌着你是伺候皇帝老了的人了,又生了阮儿,所以万事给你留了几分情面,谁知你心肠竟是这么歹毒!” 丽贵妃叩头不止,哭道:“臣妾不敢,太后真是冤杀了臣妾了……” “哀家冤枉你?”太后冷笑,“是啊,可不是哀家冤枉你,哀家忘了,你定是早知道陵儿是在为哀家祝祷,你当然气不忿啊,忙不迭的去坏哀家的福祉呢!” 太后一顶又一顶的大帽子压下来,丽贵妃心里叫苦不已,偏偏现在无从解释,昨晚的事实在太过没脸,从碧涛苑出来后皇帝就没再理她,直接回了承乾宫,丽贵妃知道皇帝也恼了她,此时是救不了自己了。 太后冷冷对殿中众人道:“皇后走了,后宫中的事不能没人打理,所以暂时托了丽贵妃代掌凤印,看来……是给了一些人不该有的心思了,哀家今日将话放在这里,且不说现在还没立后,纵然再立,也要立一位有才德,有包容的!若是连德言容功都算不上的,趁早歇了心,哀家以前以为你们都是世族出身自己知理,不愿意将话说的太明白了,看来是哀家错了。” 太后厌恶的看了丽贵妃一眼,道:“丽贵妃甄氏无德无才,善妒好疑,不堪重任,即日起褫夺贵妃封号,降为丽妃,收回凤印,后宫诸事着淑妃娴妃共理。” 淑妃娴妃连忙跪下接懿旨,太后淡淡道:“哀家让你们掌管六宫,是相信你们为人公正处事不偏颇,今日之事,哀家不想再看见。” 淑妃娴妃垂首受教。 太后将火发出来好过不少,看着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丽妃淡淡道:“看在阮儿的份上,哀家对你小惩大诫,你好自为之。” 好不容易爬上的贵妃之位一朝被褫夺,凤印也被收回,丽妃早软了身子,叩首喃喃道:“臣妾定会闭门思过,再不敢糊涂行事。” 太后点点头,冷声道:“是,丽妃近日就在麟趾宫好好思过吧,无事不必外出招惹祸端,都散了吧。” 众妃连忙起身告退。 太后心里挺痛快,她生气是实,但今天确实是有点借题发挥的意思在里面,当初立丽妃为贵妃的事她本是不赞同的,奈何皇帝喜欢她,一心要抬举,甄家在前朝得用,太后也不好说什么,如今丽妃无状,还惹恼了皇帝,太后自然要借着这个机会好好的敲打敲打这个女人。 丽妃不能独大,丽妃独大,就会给褚绍阮和他身边的人一些不该有的念头,连着前朝甄家也会更加得势,到时候太后的母家靖国公府和褚绍陵的外家梓君侯府势必会掣肘,太后和先皇后的母家让一个小小妃嫔的母家比下去,别人不说甄氏跋扈,只会说韦太后无能。 太后平日里一心向佛,但心里还如同明镜一般,褚国自立国十几代传承下来,皇后皆是出自靖国公府韦家、梓君侯府凌家、肃国公府荆家,这几个姓氏同褚氏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彼此之间更是相辅相成,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不管是为了母家还是为了褚绍陵,或是为了世家大族的荣耀,太后都不许姓甄的女人当上皇后。 权柄一旦外移,想要再收回来就难了,若是丽妃当上皇后,怕是后面几代的中宫主位都要姓甄了。 太后叫孙嬷嬷去请皇帝中午来慈安殿用膳,上午她大加斥责了丽妃,皇帝必然也有话要对她说。 午膳时分皇帝如约来了,请安问好一如往常,太后也依旧是慈母情怀,午膳席间无话。 宫人撤了碗碟杯盏,又奉了茶上来,太后命宫人退下,母子俩说起了体己话。 “今早我褫夺了丽妃的贵妃封号,皇帝想来是知道了。”太后尝了一口茶,“是不是怪母后自专了?” “不敢。”若是放在平时皇帝心里确实会不痛快,但想起昨晚的糟心事……皇帝点了点头,“丽妃行事慌张,确实该罚。” 太后将茶盏放在桌上,声音柔下来:“不是哀家怪你,一开始哀家就不赞同你提拔丽妃,你不听,现在看呢……丽妃私心过重,心胸狭窄,合适立为中宫吗?行事偏颇,性情浮躁,她能母仪天下吗?” “哀家知道你向来喜欢她,所以你一再提拔她,提拔她母家哀家都没说什么,但万事有度,丽妃德行不堪重任,皇帝若是一意孤行,怕是更害了她。” 皇帝默默的听着,半晌道:“儿子知道了,丽妃……且让她思过吧。” 太后点点头,慢慢道:“这几年哀家精神也短了,多有照顾不到的地方,万幸都有皇后在,万事都打点的妥妥当当的,绝出不来这样的笑话,可惜……后位一事皇帝自己斟酌吧。” 纵然皇帝偏心丽妃他心里也明白,自打凤印交给丽妃后,这后宫打理的大不如从前了,皇帝对先皇后并不喜爱,但在掌管后宫上,凌皇后确实很让自己省心。 “还有一样。”太后笑笑,“陵儿那孩子是极孝顺的,只是不爱带在嘴上,就不怎么讨你的好,昨日的事实在是委屈着了,你好好安抚吧,父子天性,有什么解不开的事。” 皇帝点头:“儿子今早就派人送了不少珍宝去碧涛苑,嘉奖大皇子孝思不匮。” 太后微笑:“就该如此。” 皇帝又陪着太后说了半日的话,回议政厅商议政事时说起了闲置的骁骑营统领一职,梓君侯出列推举骠骑营卫战,丽妃之父吏部尚书甄嘉欣推举羽林军冯德,皇帝略犹豫了下,定下了卫战。 第九章 太后发了通火痛快了,褚绍陵跟着也挺痛快,早起去诲信院的时候遇见了褚绍阮,彼此问好后褚绍阮抬脚就走,一句话也不愿意多说。 王慕寒小声道:“殿下还不知道……丽妃娘娘受了罚,二皇子也跟着没脸呢,如今除了来诲信院和去给皇上太后请安,平日都不出自己宫门。” 褚绍陵轻笑,所以说一朝得幸别太放肆了,前面有多得意,后面就有多失意。 褚绍陵听太傅讲书的时候向来不喜欢有人在,是以阁子里只有他和傅经伦两个,讲完一篇的时候傅经伦放下书,低声道:“给殿下道喜,昨日前朝议政时皇上允了卫战任骁骑营统领一事,趁着皇上厌恶甄家想念皇后的当口来让梓君侯爷举荐卫战当真好主意,只是四皇子……臣当真是识人不清,没想到四皇子真的对殿下有异心。” 傅经伦是他的亲信谋士,这次的事他也是知道的,褚绍陵道:“大概是最近太后对我太好,让他着急了,竟然想借丽妃的手害我,蠢材。” 傅经伦摇头唏嘘,一开始他不相信褚绍阳真的能将褚绍陵卖了,好歹是一母同胞,平日里倒是小看这个貌似天真的小皇子了。傅经伦想了想忍不住叹息:“只是一点殿下不肯听臣的,那日若是说在为皇上祝祷不是更好,经此一事虽然是打压了丽妃和甄家,但殿下和皇上的关系并没有多大的改善,不得圣宠,到底是会吃亏些。” 褚绍陵摇摇头:“本就是做戏,过犹不及,我与父皇不亲厚人尽皆知,突然就要为他日夜祝祷,别说父皇,我自己都不信,父皇多疑,到时候画虎不成反类犬就不好了,至于圣宠,呵呵……我要圣宠做什么?” 傅经伦失笑,点头:“殿下心中自有经纬,臣懂得了,只是四皇子……殿下认为该如何处理?” 褚绍陵冷笑:“他已然和我离心了,自然留不得……这次的事丽妃并不知道是老四给的消息,我会设法让丽妃知道,到时候她和褚绍阮一定以为是我和褚绍阳联手下套给她钻,依着丽妃的性子必然不肯善罢甘休,届时我只要看狗咬狗就罢了。” 傅经伦没想到褚绍陵心狠至此,想了想还是劝道:“殿下如今只有这么个嫡亲的弟弟,四皇子还小,怕是让什么人诓骗了也未可知,殿下不如索性将事情挑明了,再好生安慰一番,从此降服了四殿下不更好?以德报怨,四皇子定然会感动的。” 褚绍陵像是听了天大的笑话,眼中皆是戾气,冷笑道:“老师莫不是在哄我?以德报怨,何以报德?别人不害我我尚且还要去害人,更别说是害过我的人了,有一个算一个,谁也别想逃……” 傅经伦心里暗暗诧异,褚绍陵一向宠溺四皇子,近来不知怎么的性情大变,行事愈发毒辣,不论如何褚绍陵心智老成傅经伦还是乐见的,点点头:“殿下处事干脆果断,臣下佩服。” 下了学褚绍陵从诲信院出来正看见褚绍阳,褚绍阳连忙迎了上来,笑道:“大哥!我给大哥道喜啦。” 难为褚绍阳心态这么好,褚绍陵也是一脸笑意:“道什么喜?早就跟你说了,我自有办法。” 兄弟俩让奴才们远远的跟着,一行走一行说,褚绍阳低声道:“大哥,我还担心着呢,那日父皇和丽妃去查你,怎么的就化险为夷了?刚听说的时候惊的我了不得,怕巫……那事抖出来。” 褚绍陵轻笑:“都是过去的事了,罢了,我只是想不通……丽妃是怎么知道的?” “怕是底下奴才们有二心。”褚绍阳早将脱身之法想好了,担忧道,“大哥弄那些东西……一定得让奴才们准备了些什么,碧涛苑那么些宫人,谁知哪个不是忠心的,就是王慕寒大哥也不能彻底放心,她们看见那些东西不免想到那里去,大哥回去可好好好盘查,千万别让黑心的奴才害了。” 褚绍陵笑着点头:“那是,胆敢害我,我定然饶不了他。” 绕过了千鲤池,褚绍阳向西走去昭阳殿,褚绍陵往东走回碧涛苑,看着弟弟的背影褚绍陵心里冷笑,褚绍阳给自己开脱的真好,可惜他不知道,自己从来就没行过什么巫蛊之术,更没有让谁准备过符纸朱砂,从头到尾,这事只有褚绍阳一个人知道。 褚绍陵说不出心里的感觉,若说寒心,上一世早就寒透了,如今的褚绍阳,早就不是那个缠着自己要母后的弟弟了。 雪色正好,褚绍陵没乘轿撵,慢慢的走回了碧涛苑,进了正殿挽翠带着宫女们上来给褚绍陵将大氅脱了,挽翠接过宫人递上来的手炉试了试才递给褚绍陵,又有宫人奉了热茶上来,褚绍陵喝了口茶,看了看不见卫戟,转头问王慕寒:“卫戟呢?” 王慕寒垂首道:“卫戟未时轮值,还有一个时辰才过来呢,殿下若是要见,奴才这就去叫他。”王慕寒知道褚绍陵喜欢卫戟在身边,褚绍陵上午一般在诲信院,是以王慕寒尽量让卫戟下午晚上当值,却没想到褚绍陵这一会儿不见也会问。 褚绍陵看着外面出神,不知想到了什么笑了下,道:“带我去他住的屋里看看,不必惊动他。” 王公公愣了下,但也没敢说什么,现在卫侍卫是三等侍卫了,休息时不用再去外城,就住在碧涛苑中,去看看倒是方便,王慕寒躬身陪着褚绍陵出了寝殿,沿着殿后的抄手游廊转到前面去,侍卫值班的房子是前面的倒座房,有王公公关照,卫戟现在一个人一间房子。 屋里没人,褚绍陵慢慢走了进来,卫戟的屋子收拾的很干净,东西也理的整整齐齐,褚绍陵走近摸了摸榻上的被子,还算暖和。 褚绍陵径自打开卫戟的衣橱、书匣子看了看,卫戟的衣橱里不过就是几件棉衣和替换的侍卫锦袍,下面压着几件中衣,也是洗的干干净净的,褚绍陵轻笑,不如趁着没人将他的中衣都拿走,按着那人的性子肯定又急又不好意思声张。 卫戟的书匣子里都是些兵书,这些褚绍陵早就是背熟了的,随意的翻了翻,正要放回去的时看见书匣子最里面放着一个半尺见方的盒子。 褚绍陵没有半点客气,直接取出来打开了,里面放着一张宣纸,褚绍陵打开一看愣住了,这竟是自己旧年画坏了的,扔了的废纸。 画中一轮明月挂在树梢上,下面两人坐在树下饮酒,神情怡然,褚绍陵想了想,这是自己去年给褚绍阳贺寿画的一幅画,当时为了给褚绍阳画那副画废了几张纸,随手就扔了,却不知道卫戟从哪里捡了去藏了起来。 褚绍陵心里有个地方蓦然疼起来,丝丝拉拉的牵着他心口,又心疼又熨帖。 王公公见褚绍陵出神,也抬头看了那画一眼,连忙告罪:“殿下的笔迹如何流出来了?都是奴才没有看管好……” “没事,不过就是废了的画纸,想来当时都没在意。”没人在意的东西,却被卫戟拾去当做了宝贝。 卫戟去膳食房领了中午的饭,四个包子,两个素的两个肉的,包成小小的一包,卫戟捧着走进屋里,却没想到褚绍陵和王慕寒也在。 褚绍陵手里还拿着那张画纸,卫戟抬头一看脸瞬间白了,磕磕巴巴:“殿……殿下……” 第十章 王慕寒嘴角带笑,道:“殿下……殿下的午膳也快好了,奴才先去看看。” 褚绍陵点头,王慕寒躬身退下,将门关好自己守在外面。 卫戟脸色有些发白,他怎么也想不到褚绍陵会来自己屋子里,更没想到自己藏得好好的那幅画怎么就被褚绍陵发现了,卫戟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整个人愣在门口。 原本是褚绍陵来卫戟屋子里翻东翻西,如今被撞破了反倒是卫戟尴尬,褚绍陵坐下来将手里的画纸展开,轻笑:“这是你的?” 卫戟咬了下唇,跪下道:“回殿下……是属下的。” 褚绍陵笑了:“这明明是我画的,怎么就成了你的了?” 卫戟有些着急,私藏皇子笔迹这是大罪,卫戟才十四岁,心里到底还是害怕的,但还是坚持道:“殿下……这是属下的,求殿下……还给我。” 卫戟脸色发白,拿着小布包的手都有些发抖,褚绍陵心里暗悔,不过还是个孩子,自己总是逗他做什么,褚绍陵放柔声音:“你喜欢水墨画?我再给你画一幅好不好?喜欢什么的?” 卫戟闻言忍不住抬头看褚绍陵,愣了下道:“属下……属下不敢劳烦殿下,殿下能把这幅画……还给属下就好了。”话是这么说,褚绍陵却看出来卫戟脸色有些发红,是害臊了吗? 褚绍陵轻笑,走近将人扶起来,刚还自责不该逗他,但这会儿这么近的看着卫戟褚绍陵还是有些忍不住,手上一用力将卫戟拉近几分,卫戟下意识要躲,但看着褚绍陵另一只手上拿着的画纸还是堪堪忍住了,褚绍陵握着卫戟的手腕低声调笑:“你还真看重这东西,那日那么不通情趣,如今为了这张破纸倒肯听话了。” 卫戟垂首抿着嘴唇不说话,褚绍陵心情越发愉悦,开恩将手里的画给了他,卫戟拿到画纸瞬间从褚绍陵手里挣脱开,退后几步,小心的将画纸叠好收进怀里,警惕的看着褚绍陵,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喃喃道:“属下……不敢冒犯殿下。” “你躲什么?我还能再抢回来?”褚绍陵失笑,走到书案前翻看,抬头看了卫戟一眼,道:“愣着做什么?过来磨墨。” 卫戟实在不知道褚绍陵想做什么,也不敢问,只得走近站在一旁帮着磨墨,褚绍陵翻了半日只找出一张原丝绢来,倒是能用,又挑了只合适的笔,沾了沾墨汁作画。 褚绍陵略想了想,提笔画了一处山崖,山崖陡峭,崖上挂着一轮明月,几片薄云,褚绍陵换了只笔,画起人物来,这次画的不再是褚绍陵和褚绍阳,褚绍陵的丹青一绝,几笔将卫戟的轮廓勾勒出来…… 山崖上卫戟席地而坐,正抬头看着天上的月亮,身边褚绍陵慵懒的坐着,侧过头看着卫戟,嘴角含笑,像是在说着什么,两人手边还放着一坛子酒,情形恬静又温馨。 褚绍陵换了笔继续,快一个时辰才将这幅画完成,比给褚绍阳的那副还要功夫,褚绍陵换笔蘸了焦墨,题字:赠卫戟,天启十三年冬。 褚绍陵取出自己的私印,印在右下落款,褚绍陵收起印章来柔声轻笑:“给你的,不比你那副好很多?” 褚绍陵转头看卫戟,卫戟眼睛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红了,褚绍陵失笑:“这是怎么了?你不是喜欢这画么,我好好的给你画一幅你怎么倒不开心了?” 卫戟垂首,哑声道:“属下当不起殿下厚爱。” 褚绍陵心里叹口气,卫戟的性子他大概也摸清了,心地够好人也老实,只是太过迂了,只会傻傻的站在一旁看着,不然上一世也不会守在自己身边十年自己都不知道有这个人,褚绍陵对于自己想要的东西向来都要去抢去争,头一回遇见卫戟这样性子的人,又费解又心疼。 褚绍陵将画放在书案上,自己拉着卫戟一同坐下来,卫戟有些难堪的抹了下眼睛,褚绍陵轻笑:“你对我的心意我知道,你也不傻,这几日我这样待你,你也该明白我的心意了。” 卫戟自然明白,这些天褚绍陵时不时会逗逗他,说些让他脸红害臊的话,王公公会照看着他,必然也是得了褚绍陵的授意。 卫戟微微抿着唇,眼中还湿着,褚绍陵实在不懂了,低声道:“那日本想跟你亲近亲近,谁知道你跑了,害的我以为你并没有这个心思,今天看见你居然藏着我的画,这么看是对我有心意的,你哪里还不满意,直说就是。” 卫戟垂着头,半晌起身跪下哑声道:“对殿下有了不该有的心思,是属下该死……属下不敢奢求其他,只希望能守在殿下身边效忠,死而后已。” 一句“死而后已”将褚绍陵本带着些调笑的心思抹去了,刚才作的画上的山崖,正是皇城外西三十里的断肠崖,褚绍陵想着前世断肠崖上遍体鳞伤的卫戟,再看着眼前这个半大的孩子心里越发难受。 褚绍陵沉声问:“你就这么安心只当个侍卫?若是有一日我娶亲了,生子了呢?” 卫戟垂首:“属下会效忠殿下的王妃世子一如效忠殿下……属下身为男子,又没有显赫的家世能辅助殿下,只能……” “别说了……”这个孩子就是来克自己的,褚绍陵听着卫戟的话心里止不住的疼,将卫戟拉起身来,轻声道,“我不会娶王妃。” 若能得这人一生相守,纵是无妻无儿又何妨? 卫戟愣愣的看着褚绍陵,呐呐:“殿下……” 褚绍陵闭了闭眼,沉声道:“我知道突然这样对你你回不过神来,你只要知道,我不是一时新鲜将你当乐子,你放心,我不是将你当娈童,那天是我唐突了,你别多想,以后就留在我身边吧。” 褚绍陵轻笑:“今天就升你做碧涛苑的一等侍卫,每天跟在我身边,喜不喜欢?” 褚绍陵从来不知道自己会对一个人这么在意,重生后原本是想好好的对他,成全了他的心意,再提拔他的家世,也算是回报了前世卫戟的忠心,但这些天相处下来,褚绍陵发现自己是真的喜欢这个人了。 会担心他轮值时冷不冷,会惦念他吃不吃的饱……褚绍陵生性凉薄,除了对凌皇后和以前的褚绍阳,他从来没有这样过。 就是将他提拔到身边后褚绍陵也不放心,破格将他提拔为三等侍卫,又担心别的侍卫会不会欺负他,他的卫戟还这么小,性子又太善,怎么能让人放心? 怎么想,还是将人放在眼前的安心。 卫戟还有些反应不过来,低声道:“殿下……属下年纪不够,更没有什么功绩,越级升为一等侍卫,会让人说殿下……” “你殿下从来就不怕别人说什么。”褚绍陵打断他的话,轻笑,“我是真的想一辈子对你好……只怕现在这样说你也不信,卫戟,你只往后看吧。” 卫戟眼睛蓦然红了,原本是一场毫无指望的倾慕,他怎么也没想到会有这么一天,心里不感动是假的,只是卫戟已经习惯了站在暗处,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哑声问:“殿下……为什么对属下这么好?” 为什么要对卫戟这么好,在以后的岁月里,很多人问过褚绍陵这个问题,皇帝问过,太后问过,褚绍阳问过,卫戟的兄长卫战也问过……问的人不同,褚绍陵回答的也不一样。 所有人都不明白,卫戟长相只是中上,性子沉稳木讷,做不来讨好媚上的事,但褚绍陵就是对这个人好,好到所有人都看不懂的程度。 褚绍陵看着卫戟轻声道:“我问你,若是有一日我失去这天潢贵胄的身份,沦落到连平民都不如,身边最亲近的人都希望我去死,你会怎么样?” 卫戟愣了下,想也不想道:“属下会留在殿下身边,万死保全殿下性命。” 多好的回答,现在的褚绍陵贵为中宫嫡子,这时候他问身边任何人这个问题恐怕都是差不多的回答,但在前世,在他最难最难,连他自己都已经放弃的时候,是卫戟,只有卫戟,抱着必死的决心,拼着一身的刀伤将他从秦王府中带出来,也只有卫戟,和他面对三千禁军时毫无畏惧,为了他一人一刀与三千禁军厮杀,最后身上无一处完好的壮烈死去。 天下之大,只有这一个人。 就是这个人,在最后的最后,在绝境中毫无指望的时候还在坚持着,要保护他,让他活下去。 褚绍陵前世一生短暂,这份情谊除了凌皇后,他也只在卫戟身上尝到过,只那一次,就再也忘不了,褚绍陵一直是个自私贪婪的人,他要将人永远的捆在身边,随时随刻的汲取只有卫戟能给的温暖。 褚绍陵看着卫戟还有些稚嫩,有些茫然的脸轻笑:“在那种情形下你还会留在我身边,这就是我喜欢你的因由。” 第十一章 翌日正是卫戟休沐的日子,一早起来先去换了腰牌,回来找王慕寒画名字,王慕寒刚收拾好殿中褚绍陵的早膳,见卫戟这就要出宫连忙拦着,轻声道:“卫大人,殿下还说有话要说,您去请个安再出宫吧,您这次休沐要一天一夜的功夫,也不在乎这一会儿。” 卫戟面皮薄,闻言脸色有些发红,连忙道:“王公公……还是叫我卫戟就好,一句大人我实在担不起。” 王慕寒看着眼前穿着一品侍卫锦袍的卫戟心里也有些好笑,这才多大的孩子,现在就穿上墨色锦衣了,王慕寒笑笑:“怎么担不起,殿下在里面等着了,这里冷,卫大人快进去吧。” 卫戟脸色更红了,抿了下嘴唇进了偏殿,里面宫女见卫戟来了连忙通传,不多时又出来另一个大宫女,笑盈盈的:“卫大人来这边。” 殿中都是宫女,卫戟有些局促,跟着那大宫女进了暖阁,又绕过一架乌木描金大屏风,里面褚绍陵正坐在一张梨花黄八角桌后面,宫女们将最后几道膳食放下,悄声退下,暖阁里只剩下了褚绍陵和卫戟两个人。 卫戟有些局促,走近跪下请安,还没跪好已经被褚绍陵扶起来了,褚绍陵满意的看着卫戟身上穿着的银纹墨色锦袍,腰上的翠玉腰牌,轻笑:“这衣裳你穿着倒真好看……早起吃东西了么?” 卫戟脸色微微有些发红,低声道:“回殿下,还没有。” 看着卫戟一板一眼的样子褚绍陵有些好笑,道:“那就坐下陪我吃点,吃完你再出宫不迟。” 卫戟看着这一桌子膳食有些迟疑,抿了下嘴唇:“殿下先用吧,殿下吃好了再赏臣就好。” “让你坐下就坐下。”褚绍陵声音低下来,故意吓他,“太惯着你了?敢跟我讨价还价了。” 卫戟自然不敢,无法只得在褚绍陵下首坐下了,席间每样饭食都要等褚绍陵动过了才会用,本是应该的规矩,但看在褚绍陵眼里就是无比的顺心,看看,卫戟多懂事,自己怎么抬举也不会恃宠生娇,吃起饭来也很规矩很养眼,褚绍陵给卫戟夹了个蒸饺,笑道:“你正是长个子的时候,吃食上不能落下了,以后让你过来吃就听话过来,我每日这一桌子肯定也吃不完,有个人陪着我,我也添些食欲。” 卫戟咽下一口饭,看着褚绍陵老实点点头:“臣……知道了。” 卫戟不傻,皇子的膳食自然是好的,但心里更开心的是能跟褚绍陵一起用饭,卫戟绷着嘴角,生怕自己忍不住会笑,低头拿了个包子吃了。 不多时两人都用好了,宫人奉上茶来,褚绍陵抿了一口就放下了,卫戟捧着小茶盏并没有喝,已经到去诲信院的时候了,褚绍陵在卫戟头上揉了一把:“去吧,明日早点回来。” 卫戟脸色有些发红,跪下给褚绍陵磕了个头去了。 卫府知道卫戟今天休沐,早早的在外城后面的官道上停了马车等着,昨日卫家就知道了卫戟升为碧涛苑一等侍卫的事,来接卫戟的管家见卫戟出来了连忙走近请安:“七少爷大喜,这不到一个月,已经是从三品的老爷了。” 卫戟抿嘴笑了下:“别说了,让人笑话,快回家。” 管家笑笑,扶着卫戟上了马车,自己坐在了外面,招呼驾车的小厮。 坐上马车卫戟脸上还有些红红的,从昨晚他心里就一直欣喜着,不是高兴升迁,是开心褚绍陵昨日说的那些话。 褚绍陵给卫戟画的那副画卫戟没让裱起来,也不准备挂起来炫耀,只是小心的折好又放进了他书匣子最下面的木盒子里,连同以前的一起藏了起来。 卫戟回想着刚才褚绍陵的一举一动,每一句话每一个字,心里开心,脸上更红了,卫戟忍不住悄悄摸了摸自己头顶,那是褚绍陵刚才揉过的地方。 不多时到了卫府,卫戟跳下车来进门,先去正房给老太太请了安,卫家没有分家,一个老太太跟着三个儿子过,卫戟的父亲卫铭是长子老大。 卫老太太也知道了卫戟升迁的事,笑的更是慈爱,揽着卫戟揉搓了半天,喜道:“戟儿真争气,前日你大哥刚升了骁骑营统领,接着你又升了从三品侍卫,祖宗显灵,你们一个比一个争气呢。” “大哥升了骁骑营统领?”卫戟在碧涛苑里并没有听说,“大哥本是骠骑营的人,再说也不该轮上大哥啊……” 卫老太太依旧喜盈盈的:“要不说你们兄弟争气呢,前面的事我也不大知道,你大哥前日回来一趟,你父亲没来得及摆酒他又回军里了,急匆匆的。” 卫戟心里疑惑,心道会不会是殿下……卫戟脸上有些发烧,感觉自己自作多情了,大哥向来能干,升为统领是早晚的事。 “晚上过来跟我一起吃,先去见你娘吧。”卫老太太笑笑拍拍卫戟的后背,“别换衣裳,让你娘看着高兴高兴。” 卫戟点头笑笑去了。 卫戟的母亲姜夫人也早早的等着小儿子了,见卫戟愈发英武了笑的眼角都弯了,忙拉着儿子坐下,吩咐人准备脚炉,卫戟笑笑:“太太这些天好?” “都好。”姜夫人最近两个儿子连连升迁,心里十分舒坦,大儿子卫战沉稳能干,升迁是早晚的事,小儿子也能争气是姜夫人的意外之喜,到底是慈母情怀,低声嘱咐,“做了大皇子身边的侍卫万事就要小心些,以后你每日都要跟在殿下身边,该说什么该做什么自己心里要有谱,千万别因为得了些恩宠就得意了,万事小心不要出头,懂么?” 卫戟想到褚绍陵心里一暖,闻言点点头:“儿子懂得。” 姜夫人笑着摩挲卫戟的脸庞,轻声道:“原本你老爷还总因为你去碧涛苑的事责骂你,谁知道你有造化,这么大的福气让大皇子看重,我听说皇子身边侍卫无数呢,像你这样的一等侍卫有几个?” “殿下身边应该是有八个,只是一直不足这个数,现下添了我,已经有七个了。” 姜夫人点点头,低声道:“估计那些人里你年纪最小,平日里要老老实实的,不要犯错让人家拿住了欺负你……”姜夫人越想越不放心,“那些大侍卫可有看你不顺眼的?我给你些体己,你拿去孝敬……” “娘!没人欺负我。”卫戟握着姜夫人的手脸庞红了,“侍卫大哥们人都很好。”碧涛苑里王公公早就上下提点过一遍的了,哪里有人会欺负他。 姜夫人堪堪放下心,又揽着卫戟唠叨了半日,外面丫头进来说老爷回来了,要见七少爷,姜夫人笑笑:“快去吧。” 卫戟点点头,又给姜夫人倒了一碗茶就去了。 …… 翌日卫戟申时回宫,褚绍陵晚膳时留了一道乌鸡老参汤没动,命人煨在炉子上等卫戟回来吃,卫戟刚回碧涛苑就让王慕寒请进了寝殿。 褚绍陵看着眼前的人失笑:“不过是家去一天,怎么脸色就差了这么多?冻着了?” 卫戟勉强笑了下,走近给褚绍陵请安,低声道:“没有,昨晚没有睡好。” 褚绍陵看着卫戟的脸色有些心疼,让人将留着的鸡汤盛来,褚绍陵将暖阁里的宫女都打发出去了,拉着卫戟让他也坐在榻上来,褚绍陵摸了摸卫戟的额头,倒是不热。 鸡汤刚下炉子,还是热腾腾的,卫戟小口小口的喝了,脸色好了些。 褚绍陵笑道:“这以后还怎么放心你家去?都做什么了?” 卫戟摇了摇头,褚绍陵见他呆愣愣的心里好笑,忍不住将人揽住,轻笑:“想我了么……” 卫戟的脸腾的红了,褚绍陵拿过卫戟手里的空碗放在榻前的小几上,看着眼前的人有点心猿意马,刚想说什么卫戟站起来了,褚绍陵心里好笑,倚在榻上看他要做什么躲过去,卫戟犹豫了下,掏出怀里一个荷包,面容羞愧:“殿……殿下,这是,家父……” 卫戟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说,褚绍陵笑着接过卫戟手里的荷包,打开看了一眼,喝,一沓银票。 褚绍陵心下了然,轻笑:“你父亲都说什么了?” 卫戟从来没有做过这样的事情,脸色发红,说话也不利索:“多谢……殿下对家兄和对臣的抬爱,臣举家……以后都会……” “不用说了,你父亲的意思我知道了。”褚绍陵忍不住笑出声来,起身将那一沓银票塞到卫戟怀里,低声道,“回去你父亲问起来就说我收下了,这些银票你留着当零花……” “那怎么行?”卫戟头一回做这行贿的勾当,心里正愧着,不肯收下,推拒间卫戟的领口掀开一些,褚绍陵一眼扫过去,脸色瞬间冷了下来。 卫戟犹自不觉,小声急道:“臣不要……请殿下收下吧……” “卫戟……”褚绍陵轻抚卫戟颈间的一处血痕,声音阴冷,“这里是怎么回事?” 第十二章 卫戟颈间的那抹血痕已经结了痂,但周围的皮肉还红肿着,这伤显然就是昨天打的,褚绍陵命人抬了两个熏笼进来,沉声道:“屋里不冷,你把衣裳脱了我看看。” 卫戟本不想脱,但他头一回看见褚绍陵这种眼神的跟他说话,心里也怯了,犹豫了下将外袍褪下来,又将里面的棉衣脱了,淡淡的药味弥漫出来,卫戟就还穿着一层薄薄的中衣,犹豫的看着褚绍陵,褚绍陵走近将卫戟的中衣解开,眼中越发阴冷,纤细的身子上被打出了数十条血痕,后背上的一处还洇着血,褚绍陵指尖沾了些卫戟伤口处涂的药,轻轻一抿,不过是寻常止血的药粉。 褚绍陵叫人取金疮药,不多时宫人将药奉上来,褚绍陵让人下去,自己取了干净的帕子将卫戟身上的药擦去,卫戟还想推拒,但见褚绍陵脸色阴沉也不敢说什么了。 褚绍陵手下尽量放轻,低声道:“你涂得药单是止血的,不止疼不说,弄不好以后还落下疤,来……” 褚绍陵拉着卫戟坐下来,亲自沾了药给卫戟涂上,晶莹的药膏冰凉,卫戟忍不住打了个冷战,褚绍陵拉过榻上的被子给卫戟盖上些,低声问:“谁打的?” 卫戟低着头,闻言摇了摇头,不说话。 褚绍陵也不强逼他,手下愈发轻柔,将他身上的伤痕仔细的处理了,问:“下身还有伤么?” 卫戟光着上身,下面裤子还穿的好好的,听了这话有些难为情,摇头:“没有了。” 褚绍陵点头,将药放在一边,扯过帕子擦手,轻声道:“不冷就先晾着吧,穿上衣服就把药蹭没了。” 卫戟有些局促,抓着手下蓬松的被子不知道该说什么,褚绍陵闭了闭眼,耐着性子又问了一遍:“这伤是怎么弄的?” 卫戟垂下眼没说话,褚绍陵冷笑:“你以为你不说,我就查不到么?卫戟……我性子并不好。” 卫戟抿了下嘴唇,眼眶红了。 昨日卫铭叫卫戟去书房找他,先是给了卫戟那一沓银票,让他献给褚绍陵,卫戟虽然觉得不好还是答应了,卫战的事他也是刚知道,其中褚绍陵有没有帮忙卫戟不清楚,但自己的职位一升再升都是褚绍陵的恩宠,孝敬些银票给褚绍陵,卫戟自觉也说得过去,就老实将银票收起来了。 很多事卫戟想不到,卫铭还是能看明白的,卫战骁骑营统领的位子是梓君侯举荐的,梓君侯是大皇子褚绍陵的亲外公,而小儿子卫戟又在宫里碧涛苑当职,不管是因为什么得了大皇子的青眼,现在卫家已然打上了大皇子的标签了。 卫铭也猜不透大皇子突然提拔他们家是为了什么,卫家本是世家大族,但已逐渐没落,爵位到了自己这只剩下了个一等将军职,两个儿子还小,族里同辈的人里更没有出头的,怎么想也不值得褚绍陵这么看重,想不透是想不透,卫铭心里还是很欣喜雀跃的。 年后朝廷会派遣一批官员外任巡查,这是个好活儿,出去一趟能收不少东西不说,回来后官职也会往上动一动,卫铭一直在吏部任闲职,这个差事他想过很多年了,只可惜没有能说上话的人,如今上了褚绍陵的大船,他要动一番脑筋,交代好银票卫铭说起年后巡查的事,吩咐卫戟找个合适的时候跟褚绍陵提一提,提督和巡抚卫铭不敢想,他听说山东巡抚底下还缺几个抚治,卫铭看中了这个位子。 卫戟对于官场上的事并不热衷,但身为官家子弟,这些还是知道一点的。 抚治直接和地方上的官员接洽,能捞的油水不少,不知道有多少人盯着呢,不单是这样,自己父亲自己知道,卫铭处事左强昏聩,实在不堪大任,到时候出了岔子,不但连累了褚绍陵,卫铭自己还要受罪,怎么想都不合适,卫戟只盼着自己家里人能安享富贵,不求宏达,略劝了卫铭几句,却不知哪句触了卫铭霉头,一时恼羞成怒,只说卫戟如今官大了不把自己父亲放在眼里了,随手抄起一个拂尘就打,卫戟嘴笨老实,说不出讨饶的话来,生生挨了一顿。 幸好姜夫人在后面听见了,连忙赶过来拦着,哭着劝了一顿,卫铭也怕卫戟身上带伤让褚绍陵看见了说不清,又打了几下子就住手了。 卫戟当然知道这些瞒不住褚绍陵,他又怕卫铭直接来求褚绍陵,只好说了,又道:“还求殿下……不要答应父亲,父亲年纪大了,也经不起奔波……” 褚绍陵叹口气,他以为多大的事,就因为一个抚治的位子也值得闹这一场,还把卫戟给打了,褚绍陵本来窝着火要找人撒气,一听说是卫铭更不好说什么,他心里有计较,哄卫戟:“放心……我心里有数,你父亲……罢了。” 褚绍陵心疼卫戟受委屈,小心的将人揽进怀里,低声道:“你怎么就这么实诚,就老老实实的挨打?你不会跑?” 卫戟被裹在棉被里,只露着个脑袋,低声问:“父亲打我……怎么能躲呢?” “嗯?”褚绍陵轻笑,“要是我打你呢?躲不躲?” 褚绍陵的薄唇擦过卫戟耳畔,卫戟脸红了,摇摇头:“不躲。” 褚绍陵满意了,低声教训:“记住了,以后只不许躲我,别人不管是打你还是碰你,不管是谁,直接跑,躲得远远的,听着没?” 卫戟愣了下,这话说的怪怪的,难道他父亲以后揍他,要什么都不说就直接跑吗?卫铭倒是不一定能追上他,但直接跑掉很难收场啊……卫戟下意识觉得这事不好办,但褚绍陵的话自然是要听的,卫戟点点头,记下了。 褚绍陵就是喜欢他什么事都一脸认真的样子,虽然少了几分情趣,但正是卫戟的可爱之处,褚绍陵轻笑:“刚才哄你玩呢,我怎么可能打你,你要是不听话了,我自然有别的法子折腾你……”褚绍陵声音低下来,在卫戟的耳畔亲了下,卫戟的脸颊迅速烧红了,呐呐的说不出话来。 褚绍陵心情好了很多,轻笑:“让你一闹差点忘了正事,我看你书匣子里都是些《孙子》、《吴起》一类的,喜欢看兵书?” 卫戟点点头,低声道:“喜欢,小时候没事看大哥的兵书,觉得……挺好看。” “喜欢看以后就上我的书房里来看,我有些你没看过的。”褚绍陵见卫戟身上的药膏干的差不多了拿了自己的衣衫先给他披上,“昨日我找了张立峰,知道这人吗?” 卫戟点头:“知道!平定西北叛乱的张大将军。” 褚绍陵道:“张家和我母家是世交,张立峰于我更有半师之分,我找他来教导你军事兵法,喜不喜欢?” 卫戟眼睛一下子睁大了:“张将军教导我?!怎么能……” “怎么不能?”褚绍陵轻笑,“以后他每日都会进宫来给我讲兵法,那些我早就听烦了,你喜欢这个就好好的听,肯定有益处,我都跟他说好了。” 卫戟还是有些反应不过来,欣喜的眼睛都发光:“那怎么行?那是打过仗的大将军啊……” 褚绍陵笑笑在卫戟头上揉了一把,暖阁外面宫女轻声道:“殿下,二更了。” 褚绍陵嗯了一声,道:“换一床被子来。” 宫女闻言连忙出去开柜子拿被子,都是在褚绍陵身边伺候老的大宫女了,又得了王慕寒的吩咐,不用褚绍陵多说就知道,两个宫女拿了床大被子,又抱了个枕头就进来了,卫戟没想到女官们会直接进来,瞬间红了脸,偏生他赤着上身,藏没处藏躲没处躲,脸色通红的看着褚绍陵,两个宫女像是没有看见榻上还有卫戟一般,轻手轻脚的换了被子放下枕头,垂首一福身下去了。 褚绍陵看着卫戟羞赧的样子轻笑:“今天就跟我睡吧,你那倒座房里阴冷,不好养伤。” “这哪行?”卫戟怕阁子外面还守着宫女,小声急道,“万一让人知道了,会说殿下……” “你那衣服都已经让她们收走了,你光着回去?”褚绍陵轻笑,“在这碧涛苑里没人敢往外传消息,再说……我从来就不怕别人说什么。” 卫戟这才发现自己刚才脱下来的衣裳确实没了,脸红红的围着被子没了法子,褚绍陵笑笑,揽着卫戟躺下,哄道:“行了行了,等你伤好了就放你回去,睡吧……” 褚绍陵终于将人骗上床心里很舒坦,不多时就睡着了,可怜卫戟脸红着,心里像是揣着只兔子一般一直在跳,一直熬到三更才堪堪睡着。 翌日褚绍陵知会了吏部的人,给卫铭一个山东抚治的位子。 卫铭想要出门那就让他出门,整日在家里万一再打卫戟怎么办?褚绍陵总不能不让卫戟休沐回家了,至于什么时候让他回来,那就不会让卫铭那么顺心了。 第十三章 转眼过了年到了十五,历年正月十五皇族的家宴都会大办,今年亦是如此,封地上的老王爷们也来了,宫里一时热闹非凡。 进了正月褚绍陵就不用再去诲信院了,每日除了早起给太后请安,再去内阁听一个时辰的政事再没了旁的事,闲下来不过是逗逗卫戟。 从那日将卫戟留在寝殿睡了一晚后,卫戟再也没能回过自己的小屋。 褚绍陵一开始是哄卫戟,说他那小屋子阴冷潮湿,又没有熏笼,只烧一个炭盆子,不暖和灰尘还大,不利于养伤,卫戟被说的无法只得留下,伤好的差不多后卫戟提起想回去住,褚绍陵应付着,拖着没答应,说多了褚绍陵总有办法让他闭嘴,用褚绍陵最喜欢的方式。 后来卫戟再提起要回去时褚绍陵就会笑着问他是不是又想要自己亲他了,每每如此卫戟都红了脸不敢再说。 卫戟刚住进来时总是不自在,寝殿里都是宫女,这些跟自己差不多岁数的女官姐姐如同伺候褚绍陵一般伺候自己,让他说不出的别扭,束手束脚的。 再后来卫戟巡逻时路过前面自己屋子,赫然发现那间屋子已经给别的侍卫大哥住了。 如今褚绍陵寝殿里多了个小柜子,放的都是卫戟的东西,书房里褚绍陵书案下添了张小书案,是卫戟每日温习张立峰给他讲的兵法的地方,不知不觉,卫戟就这么稀里糊涂的被“请”进了碧涛苑正殿。 十五这日正是卫戟当值,他先是领着侍卫们各处巡逻了一圈,查了一遍腰牌后找王慕寒核对了当值的人,卫戟做这些事向来是一丝不苟的,挨个核实了一遍后将名册交还给王慕寒,依旧恭敬着:“麻烦公公了。” “不敢不敢,卫大人辛苦。”王慕寒笑笑,他如今是真心挺喜欢卫戟,原本看着褚绍陵宠他的架势,王慕寒还以为这半大孩子没几日就要恃宠生娇作威作福起来,但没想到这么多天下来,卫戟依旧跟从前一样,该他做的事一样不落,卫戟话少,一般不主动跟谁说话,但交代起事情来,不管是对职位比他高的还是低的,言语都很客气。王慕寒暗暗服气,殿下看重的人,自然是不一样的。 卫戟今天的巡查完事了,转身回偏殿的书房,昨日看《风后八阵》有几处没弄明白,趁着这会儿正好可以研读一下。 卫戟坐在自己小书案前静静的看书,看了一会儿听见外面有人通报四皇子来了,卫戟连忙起身,还没走出来,正和褚绍阳撞了个对脸。 卫戟连忙行礼,道:“四皇子安好,殿下去前面听政,还没有回来。”今日外面格外冷,褚绍陵说卫戟伤没好利索所以没带他过去。 褚绍阳扫了卫戟一眼,也不让人起来,疑道:“大哥既然不在,你一个人在里面做什么?” 卫戟抿了嘴唇,突然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实话实说的话他怕给褚绍陵招祸患,编个理由他又想不到,犹豫间褚绍阳眉梢凌厉起来,道:“谁让你进去的?大哥的书房你也敢随便进去?!” 褚绍阳还要说什么,闻讯匆匆赶来的王慕寒躬身走近,笑道:“给四皇子请安,这是卫戟,如今给殿下收拾书房的贴身侍卫。” “收拾书房用什么侍卫?!”褚绍阳疑惑的看着卫戟,语气不善,“大哥同意了?怎么可能?!” 王慕寒笑笑:“确是殿下的意思。”最近卫戟一直留宿寝殿,王慕寒只当两人已然欢好过,只得帮着自家殿下遮掩,“卫大人办事仔细话又少,很得殿下的喜欢。” 褚绍阳挑眉看了卫戟一眼,还是觉得莫名其妙,正要说什么时外面传褚绍陵回来了。 褚绍阳丢下卫戟迎上去,笑道:“大哥怎么才回来?我等了好一会儿了。” 褚绍陵越过褚绍阳看向后面还半跪着的卫戟,淡淡道:“刚说什么呢?” “那小侍卫。”褚绍阳撇撇嘴,“木头似的,一句话也不会说,大哥你书房我都不能随便进,怎么就让一个侍卫整天进进出出的?万一……万一是那边的人,偷看大哥的东西呢?大哥别太放心他。” 褚绍陵轻笑,绕过褚绍阳扶起卫戟,笑道:“我当然放心他,我走前说了天冷别出来,就是不听,又招我罚你?”后面的话是对卫戟说的,神色是少有的温和,甚至带了些宠溺的味道。 褚绍阳当即脸色就变了。 卫戟正着急怎么解释比较好,没想到褚绍陵竟会这么说,下意识将话往回圆:“臣只是……收拾一下架子上的书籍,并不敢动殿下的东西……” 褚绍陵不在意的笑笑:“动了又怎么了?看你的书去,回来我是要考校你的。” 褚绍陵将人轰回屋里,回头对褚绍阳道:“找我做什么?” 褚绍阳干笑了下:“一会儿家宴,我找大哥一起去呢。” “嗯,你去暖阁里坐一会儿,我换件衣服跟你一起走。”褚绍陵命人备茶,自己去了寝殿,褚绍阳跟着宫人去西边阁子,走了几步又转头看了书房一眼,眼中闪过一抹郁色。 “殿下,您刚才……”王慕寒帮着给褚绍陵换衣裳,忍不住劝,“有些给四殿下没脸了,怕四殿下心里不舒服呢。” 褚绍陵刚说的是什么?“自然是放心的”,连褚绍阳都不能随意进出的书房现在都让卫戟在里面安家了,这不明白着说褚绍陵更放心卫戟么? 王慕寒小心的给褚绍陵整理礼袍,低声劝道:“殿下若是真心的喜欢卫戟,原不该这么宠着的,既是宠了,也不好让别人知道,卫戟得了殿下这么大的恩惠,不定是好事。” 褚绍陵轻笑,微微扬起头来让宫女给他整理领口,王慕寒看着褚绍陵的脸色,缓缓道:“恩宠太过招祸患,老奴每每看到贵妃醉酒这出戏的时候就想,唐玄宗若不是那样宠杨贵妃,怕也就没了马嵬驿一事了,受一时的委屈换得一生的长久,终是值得的。” “公公现在知道的越发多了。”褚绍陵笑了,“可惜我不是李隆基,他也不是杨玉环。” 似乎明君都不会对自己真心喜爱的女子表现出过分的宠爱,有的甚至还要找一个替罪羊来给真爱挡枪,祖宗家法也都是这么教导的:不偏颇,不独宠。 可惜褚绍陵从来就不是个会遵从道理伦常的人。 他喜欢卫戟,就要光明正大的喜欢他,宠他,疼他,褚绍陵从来就不怕别人知道。 那种故意冷落心中所爱来避祸的法子在褚绍陵看来不过是懦弱,自己不够强势保护不了爱人,就说什么节制有度才能长久,全是废话!没那个能耐就别说什么爱人,既然喜欢了,将人哄到身边了,那就要全心全意的疼他,至于那些阻挠的人,遇神杀神,遇佛杀佛罢了。 他混沌两世好不容易和卫戟在一起了,凭什么还要让卫戟“受一时的委屈”?早在将卫戟骗上床的时候褚绍陵就预备好了后面的事,褚绍陵即不要让卫戟受一点委屈,又要享一生的长久,这鱼和熊掌,他全都要。 想到卫戟刚才的神色褚绍陵心里有些心疼,卫戟大概也以为自己不会护着他,那傻东西…… 褚绍陵换好衣裳,轻声吩咐:“我去承乾宫用家宴,碧涛苑的晚膳照常做,看着卫戟点,不许他少吃。” 王慕寒一愣,心里叹息,知道自己是白说了。 第十四章 褚绍陵换好衣服带着宫人和褚绍阳一同去承乾宫,殿中除了皇帝和几位老王爷都已经到了,二皇子褚绍阮三皇子褚绍陌还有五皇子褚绍隋起身给褚绍陵行礼,人前褚绍陵当然要做出一副好兄长的样子来,先是问了问褚绍隋近日膳食进的可好,又跟两个弟弟谈笑了几句,好一副天家兄弟和乐融融的样子。 带着兄弟们绕过屏风进了里面给太后请安,几位老太妃正陪着老太后谈笑,见褚绍陵众人来了忙拉近好好看了一番,笑道:“大皇子已经是大人了……” 褚绍陵一笑,撩起衣袍来给太妃一一见礼,太妃们连忙叫人扶起来,太后将褚绍陵叫到身边,笑道:“可不是大人了,这一年个子长成了才好些,他身子娇弱,三灾九难的,最让人不放心。” 齐太妃笑着拉过褚绍陵的手好好看了一番,笑道:“我上次见大皇子还是前年呢,两年没见,大皇子越发英武了。”老太妃拿帕子擦了擦眼角,低声道,“大皇子长相好,随皇后……” 太后闻言也红了眼眶,点头:“性子也同瑜儿一样,最有孝心最能容忍的,这些孩子里面……最让我惦念。” 淑妃最有眼色,见状轻笑道:“是呢,太妃娘娘们没看见太后现在盖的那床百寿锦被,那上面成百上千的寿字,都是大皇子写的呢。” 众太妃闻言连忙恭维起来,太后抹了眼泪笑笑:“就这样还都说我偏疼他,哪里怪我,这孩子太招人心疼……” 太妃王妃们在封地上不知道,宫里人都是知道的,提到那百寿图的事不由得想到丽妃,丽妃因为此事获罪,没了贵妃的封号还被禁足,前几日才等得皇帝心软,说过年应该团圆,这才放了出来。 太后抬眼看了丽妃一眼,心中冷笑,不知道暗地里又使了什么狐媚法子才哄得皇帝回心转意呢,也罢,过了年甄家的诰命们进宫,丽妃总不能禁足时见娘家人。 丽妃刚被放出来,自知收敛,低眉顺眼的立在淑妃娴妃后面,不多说一个字,只要甄家不倒,丽妃也不会倒,褚绍陵心里有数,一眼扫过去正看见丽妃身后的宁贵人,褚绍陵心中一动,轻笑道:“久不见四妹妹了,四妹妹可好?” 四公主馥仪是宁贵人所出,宁贵人闻言连忙笑着领馥仪上前,笑道:“难为大皇子想着,公主最近也念叨着大哥呢,不是给大哥绣了个荷包么?拿出来啊……”宁贵人拍拍馥仪后背,馥仪不过十二岁,因为母妃不得宠自己在众公主中也不显眼,她自知母妃是靠着凌皇后才在宫中站稳脚的,因此向来对凌皇后孝顺对褚绍陵敬重,幸得褚绍陵时不时的提点着太后才记着自己。 馥仪有些害羞,拿了个精致的小荷包出来递给褚绍陵,轻声道:“我新学了一种针法,大哥不要嫌弃。” 褚绍陵接过来看看,笑道:“四妹妹好手艺。” “看什么呢?”太后笑吟吟的看着兄妹二人,“也给哀家看看。” 褚绍陵走近将荷包递给太后,笑道:“四妹妹给我绣的荷包,皇祖母看看好不好?” 太后眯起眼看了看,笑道:“很好,难为馥仪细心了,前些日子我恍惚听见馥仪病了,可好了?” “回皇祖母,已经好了。”馥仪在太后跟前并不打眼,病了太后也没上心,馥仪向来不受宠,亦不在意,“只是受了风寒,不碍事。” 太后点点头,将荷包递给褚绍陵没有再多言,转头跟太妃们说话去了,褚绍陵拿着荷包走下来,轻声问:“我上月给妹妹送的东西可用完了?” 馥仪垂首摇头,见周围没人在意,感激的看了褚绍陵一眼:“没有,大哥给了那么些补品和银钱,一时用不完的。” 褚绍陵轻笑:“缺什么少什么了不要外道,自己派人来跟我说,别学小家子气,亏了自己。” 馥仪眼眶一红,怕人看见连忙遮掩过去了,点头:“我知道,多亏了大哥,不然我和母妃……” “自己兄妹,跟我说这些做什么。”褚绍陵将荷包戴在身上,“无事时跟你母妃常去慈安殿请安,太后心里有数。” 馥仪点点头应了。 皇帝跟老王爷们来了,外面一时喧闹起来,褚绍陵带着四个兄弟迎出去,又是一番寒暄礼数,不多时众人落座,褚绍陵首先给皇帝敬酒,又按着辈分爵位挨个给王爷们敬酒,他之后下面几位皇子也开始敬酒。 殿中丝竹钟磬响起,席间杯觥交错,热闹非常,褚绍陵轻捻腰间刚戴上的荷包微微出神。 照看宁贵人馥仪公主母女,原本是承袭凌皇后的恩德,照看这对母女并不难,时不时的送些东西过去,敲打敲打她们宫里的人,褚绍陵也不用多费心,但今天看见馥仪后褚绍陵心里有了计较,也许这个小妹妹还是有些用处的。 褚绍陵看了看腰上的荷包轻笑,馥仪也十二了,不小了呢。 家宴一直到亥时,褚绍陵帮着照看着老王爷们住下,出来又被太后叫回去,老太后怕褚绍陵喝多了酒,看着他喝了碗解酒汤,等落了汗才让人好生送回了碧涛苑。 寝殿中卫戟只穿着中衣,坐在脚踏上倚着软榻看书,神情认真专注的很,褚绍陵没命人通传,在外面解了大氅脱了外袍进来,轻笑:“坐在下面做什么?冷不冷?上塌上去。” 卫戟见褚绍陵回来了连忙合上书起身行礼,褚绍陵一把将人拉起来,轻笑:“就咱们两个还闹这虚礼做什么,看什么呢?”褚绍陵拿起榻上卫戟刚看的书,略翻了翻,上面卫戟密密麻麻的做了不少批注笔记,倒是认真,褚绍陵将书放下,柔声道:“以后晚上少看书,就是看也去书房里,多点些灯再看,这样伤眼睛。” “臣没事。”卫戟闻到些酒气,小声问,“殿下可要解酒汤?” 褚绍陵摇头,揉了揉眉心:“我去洗洗,你先睡……” 褚绍陵转身去沐浴,过了快半个时辰才回来,卫戟还在刚才那地方看书,褚绍陵撑不住笑了:“让你快睡又不听,过来。” 褚绍陵拉着卫戟坐到榻上来,扯过被子给两人盖上:“晚上吃了什么?” 卫戟答了,道:“殿下不在,臣一个人用一桌子的饭菜,实在不安,以后……” “这就不安了?”褚绍陵低头在卫戟额上亲了一下,低声道,“今天褚绍阳欺负你了,你放心,我都记着了。” 卫戟脸红了,忍不住摸了摸被亲的地方,摇摇头:“四殿下没有欺负臣,在殿下书房里看书,本就是臣逾矩了。” “所以晚上才在寝殿里看书不去书房?”褚绍陵闭了闭眼,“你怎么就这么能招我心疼呢……故意的?嗯?”褚绍陵翻身将卫戟搂在怀里,卫戟听不懂褚绍陵的调笑,但还是能感受到褚绍陵语气间宠溺的味道,心里暖暖的,低声道:“臣本是个没位分的侍卫,得殿下提拔才能侍奉殿前,这些都是殿下给的,臣没有什么能回报殿下的,不能没有眼色,再给殿下招祸患了……” 褚绍陵心里又酸又甜,这个小东西就是来克自己的!褚绍陵忍无可忍,低头吻住了卫戟的唇。 卫戟眼睛蓦然睁大,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褚绍陵不是没亲过他的唇,但从来都是浅尝辄止,这次褚绍陵再也不甘心只是轻吻,褚绍陵修长的手指轻轻的抚摸着卫戟脖颈上的皮肉,手指往上移,微微用力抬起他的下巴,趁卫戟还没反应过来侵入了卫戟柔软的口腔…… 卫戟下意识的往后躲,褚绍陵一只手揽在卫戟后背上将牢牢人困住,褚绍陵的吻都带着侵略性,他一直睁着眼,细细的,贪婪的欣赏着卫戟脸上的每一个神色,褚绍陵温柔的舔着卫戟的上颚,寻找卫戟慌忙躲避的舌尖,褚绍陵手下愈发用力,恨不得将人揉搓进自己身体里。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褚绍陵才大发慈悲将人放开,卫戟微微喘息,刚才的吻显然突破了卫戟的一些认知,小侍卫的脸红了,害臊了。 褚绍陵轻笑:“舒服么?” 卫戟羞的彻底说不出话来了,褚绍陵笑笑将人放开,半晌道:“知道上次皇上和丽妃来我宫里查巫蛊的事么?” 卫戟点点头:“知道。” “那次是我那好弟弟通的风报的信。”褚绍陵冷笑,“他巴不得有人害我呢,怎么会真心担忧我书房里有谁……” 褚绍陵和褚绍阳亲厚宫中人尽皆知,卫戟还没从刚才的亲昵中回过味来,愣愣的睁着眼,道:“怎么会……四皇子和殿下是亲兄弟……” “亲兄弟下手才方便呢。”褚绍陵闭了闭眼将前世的种种从脑中挥开,“他还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呢,我告诉你是让你心里有数,别什么人说的话都当回事,你只听我的就行。” 卫戟脑中乱乱的,闻言点点头:“臣听殿下的。” 褚绍陵看他呆呆的样子好笑,现在估计自己跟他说月亮是圆的他也答应着,褚绍陵想起今天那荷包来,问:“对了,你大哥可定亲了?” 卫戟摇头:“没有,殿下怎么了?” “没事。”褚绍陵拉过被子给两人盖好,又在卫戟额上亲了下,“睡吧。” 第十五章 过了年转眼就到了二月,天气一日比一日好,皇帝却病了。 原本只是得了伤寒患了咳疾,不知怎么的一直好不了,到了二月中的时候越发严重起来,几乎下不了床,每日药不离口,却一点起色也没有。 褚绍陵身为嫡长要去侍疾,自然不用他真的做什么,不过是将御医煎好的药递过来,再看着皇帝一口口喝下去,皇帝一碗药一碗药的灌下去,毫无效果。 太后急的上火,一直责备御医没用,看着身边的人也没好气,责骂妃嫔们侍奉不利,淑妃娴妃要管着六宫事宜,年后事多一时照看不到也可恕,妃位上只有丽妃没事要忙又没伺候好,太后心里着急,借着由头发作了丽妃几次,将丽妃禁足后复起的风头骂了个一干二净。 朝政上有内阁大臣们处理还好说,只是马上就要到三月春耕的日子,往年这个时候遵旧历皇帝都要去城外亲耕,以此重农劝稼,祈盼丰年,如今皇帝这个样子必然是没法去了。 太后想着亲耕的事,晚上人少时跟皇帝提了起来,慢慢道:“皇帝身子这样,自然是不宜挪动,不如派一位皇子替皇帝去,不耽误正事。” 皇帝刚喝了一碗银耳雪梨汤,咳嗽稍稍好了些,闻言沉默了。 皇帝今年刚刚三十九岁,已经开始对太子一事上心了。 朝臣时不时的提起,妃嫔有意无意的暗示,皇子们明里暗里的争斗,这些都让皇帝心烦,任何一个皇帝都不会喜欢别人时不时的提起太子的问题,男人对权利的执着是绝对的,病中的皇帝对此更敏感。 太后与皇帝母子连心,自然知道皇帝的心事,见皇帝不接话继续道:“不如让陵儿代皇帝去吧,如今没立太子,也只好让长子过去。” 太后这次没提“嫡子”,皇帝眉头稍微放开了些,没说同意也没说不同意,淡淡道:“母后思虑的是。” “只盼着皇帝早一日好起来。”太后眼眶微微红了,“母后每日念经都是为了你,怎么还会生病?你这是要哀家的命么……” 病中的皇帝心最软,连忙道:“让母后挂心,都是儿子的过错。” 太后拿过宫人奉上来的茶盏递给皇帝,低声道:“知道错了就早些好起来,孙儿们整天让哀家操心还不够,如今你也跟着添乱,让我惦念。” 皇帝笑笑,就着太后的手喝了一口茶,沉默了片刻道:“春耕的事,就让陵儿代朕去吧。” 太后点头轻笑:“陵儿必然能将事办好。” 褚绍陵接到旨意时也愣了下,皇帝病中起不来,春耕的事他也想过应该会派给他,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 皇子代皇帝出城举行春耕大典,很多礼数自然不能同以往一样,礼部的官员给褚绍陵讲了半日春耕的流程,最后道:“皇帝仍在宫中,禁军自然不能动,臣想着……” “这是自然。”褚绍陵笑笑,“派骁骑营护卫即可,不敢劳动禁军。” 礼部官员也知道骁骑营的新统领卫战是褚绍陵提拔上来的,从善如流:“是,听说骁骑营的卫战虽然年轻,但最是个稳重老城的人,骁骑营护卫大皇子必然不会出了差错。” 褚绍陵一笑,转头看了眼自己身后的卫戟,又跟礼部尚书商议了些春耕的细节就回了碧涛苑。 进了寝殿只剩下两个人的时候卫戟笑了下,轻声道:“臣替家兄谢过殿下提携。” 褚绍陵闻言忍不住调笑:“不用替卫战,不过都是为了你,就一句谢?” 卫戟脸红了,不知道再怎么接话,愣了愣犹豫道:“明日是臣休沐的日子,家兄……也正好休沐。” 褚绍陵挑眉笑了,自打年前卫戟回家一趟带了一身伤回来后褚绍陵就没怎么让他回去过,这次卫戟又是一月没回去了,看来是想家了,褚绍陵开了恩典,准了卫戟一天的假。 褚绍陵怕卫戟心里委屈,又哄道:“我是怕你回去再挨打呢,等你父亲去了任上以后一定不拦着你回家。” 这次休沐褚绍陵让卫戟带了两封信回去,一封是给卫铭的,夸赞了卫戟和卫战几句,言语模糊,暗示两人的亲事不要擅定,卫铭还算聪明,应该能明白自己的意思。另一封是给卫战的,褚绍陵让卫戟在无人处给卫战,信里写了些什么卫戟也不知道。 马上到了二月二十八,钦天监看好的日子,这天褚绍陵早起先去承乾宫给皇帝请了安,又去了慈安殿一趟,最后由褚绍阮褚绍阳等人送出了宫。 出宫后还有半日的路程要走,褚绍陵也不再拘着,下了马上了随行的马车,顺便捎上了卫戟。 褚绍陵今日穿了身紫色礼袍,华贵的紫色锦缎上用金线绣着蛟龙图腾,精致非凡,褚绍陵上了车就拉着卫戟让他坐在自己身边,卫戟怕压着褚绍陵的衣裳压低声音急道:“殿下别闹……外面听得见。” 褚绍陵一笑轻声道:“谁闹你了,还有两个时辰的路,骑马不累么?” “只是两个时辰不会累。”卫戟本是近卫营出身,这点辛苦自然不放在心上,“殿下累了?” “没有。”褚绍陵摇头一笑,端过马车中的一碟子点心递给卫戟,“豌豆黄,你爱吃的。” 早起卫戟没有吃好,这会儿倒是饿了,点点头:“臣谢殿下赏赐。”说毕端过来开始吃,褚绍陵看着他一本正经的样子就想笑,又给他倒了一杯茶。 褚绍陵撩起窗帘来看着外面出神,卫戟吃的仔细,连着盘子里碎了的也捡起来吃净了,吃完后拿过茶盏一口喝了,左右看了看,低声道:“殿下,臣还是去外面护卫吧?” 褚绍陵闻言啧了一声,合上帘子,轻笑:“刚吃完了就想走?老实呆着,你大哥在外面呢,不缺你一个。”褚绍陵拉着卫戟的一只手捏了捏,闭目养神。 卫戟没有法子,只得跟着歇息,昨晚事多他跟着褚绍陵睡的也晚,现在吃了东西歇在马车上不一会儿就困了,头一点一点的打瞌睡,褚绍陵睁开眼看着他的样子忍不住笑了,轻轻揽着卫戟让他枕在自己腿上,卫戟困得厉害,迷迷瞪瞪的抱着褚绍陵的腿睡了。 又过了一个时辰,一行人已经出城几十里,褚绍陵将车帘掀开一缝,前面是一片枫树林,林子中灌木茂密,远远看上去一片昏暗,卫战策马慢慢向褚绍陵的马车靠近,眼中尽是戒备。 马车离着枫树林越来越近,林子中突然冲出百十个刺客,说时迟那时快,一行人亮出兵器朝着褚绍陵的马车冲了过来,卫战率先反应过来,大喊“护驾”,卫戟猛然睁开眼,只向外看了一眼,抄起放在一边的大刀翻身扑了出去!褚绍陵反应过来时卫戟已经冲到了刺客面前! “卫戟!”褚绍陵将他叫进马车里就是怕他出事,没想到竟是没将人拦住,褚绍陵心中着急,情急下也跳下了马车,急道,“卫戟!你给我回来!” 卫戟正一人迎战两个刺客,卫戟从入近卫营学的全是护驾招式,人神俱灭天地同伤,只要制敌不求自保,招招见血,卫戟一刀砍进一个刺客左胸口,听见声音回头看向褚绍陵,犹豫间另一刺客趁机扑到卫戟后面,刚要动作时被几名侍卫砍死,这几人是得了褚绍陵授意来的,连忙将卫戟护回褚绍陵身边。 卫戟手臂被刚才的刺客砍了一刀,还在滴血,褚绍陵又急又怒,眼中几乎要冒火,心中反复按捺了几次,还是抬手扇了卫戟一耳光。 第十六章 卫戟被打的侧过头去,愣了。 褚绍陵闭了闭眼,深吸了一口气,转头对身边一近卫道:“给他包扎一下,扶他上车。” 卫戟愣愣的看着褚绍陵,又转头看了看不远处的刺客,褚绍陵此时的脸色阴沉眼中尽是戾气,卫戟犹豫了下上了车。 刺客人数远不及骁骑营侍卫,不多时就全被制伏,怕有人诈死,卫战命人将死了的刺客拉倒林子中去挨个将头砍了,走到褚绍陵面前来跪下请罪:“臣护卫不利,请大皇子责罚。” “无事,多亏了卫统领机警。”褚绍陵命卫战起来,“护卫可有伤亡?” 卫战摇头:“几个兄弟受了些伤,没有大碍。”卫战忍不住抬头看向马车里面,卫戟好像也受伤了…… “没有大碍就好。”褚绍陵看着远处被侍卫生擒十几个刺客道,“把那些刺客绑起来,再把嘴都塞好,不许有人自戕,派一百人把这些刺客送到顺天府去,让府尹给我马上审,我倒要看看是谁这么大的胆子,跟我过不去。” 卫战点头:“是。” 随行的官员大多吓了个半死,这会儿才回过神来,连忙走到褚绍陵身边来问安,礼部尚书更是吓得变了脸色,这是怎么说的?他住持了多少年的春耕,马上就要告老还乡的时候摊上这种事,离着预定的庄子上还差十几里,马上就有迎接的官员了,这还去不去? 礼部尚书手都在哆嗦,颤巍巍道:“殿下……是按着原定的接着走,还是先回城?” “大人说笑了,怎么能回去呢?”褚绍陵冷笑,“刚才受伤的护卫们每人赏银百两,跟着押送刺客的队伍回城疗伤,剩下的人原地休整半个时辰,务必让皇庄上的人看不出来我们出了差错,亲耕是大事,不能因为这些宵小耽误正事。” 礼部尚书躬身:“大皇子能这样顾全大局,老臣羞愧。” 随行的官员也没想到褚绍陵能如此冷静,心中暗暗佩服。 褚绍陵将万事交代好后转身上马车,卫战走近扶了一把,褚绍陵低声问:“都安排好了?”,卫战不动神色的点了点头,沉声道:“殿下放心。” 褚绍陵点头,上了马车。 马车里卫戟脱了外袍,左臂上已经包扎好,白色的绷带上隐隐透出些血色来,褚绍陵火气下去了心里疼起来,低声道:“这是怎么包扎的?可用了药?” 卫戟原本因为挨了刚才那一下心里有些害怕的,怕褚绍陵回来还要训斥他,现在见褚绍陵还关心自己心里忍不住又委屈起来,话还没说眼眶就红了。 褚绍陵越发心疼,坐下来在卫戟头上揉了一把,叹了一口气:“知道为什么打你么?” 卫戟点了点头:“没……没听殿下的,去杀刺客了。” “知道还去!”褚绍陵小心的将卫戟揽在怀里,发狠道,“太惯着你了?连我的话都不听了,还伤着了,是想气死我?” 卫戟刚才挨了一巴掌,原本以为褚绍陵不再喜欢他了,心里正难受着,这会儿被褚绍陵抱着心里好受了不少,难得的,小心的抬起手搂在褚绍陵后背上,悄悄的把脸埋在褚绍陵肩膀上把眼泪抹了,这么大了还哭,他有些难为情。 褚绍陵心里其实也后悔了,人前他一直对卫戟很好,刚才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打了卫戟,想来也伤了这半大孩子的心,褚绍陵哪里知道卫戟其实更怕褚绍陵讨厌他了,这半天在马车上又担心又难受,心都揪起来了。 褚绍陵脾气发过了,看来卫戟也得了些教训,怕卫戟心里过不去,打一棒子给一个甜枣,柔声哄道:“刚才是我莽撞了,一时火气上来没顾上,还疼么?我看看……” 褚绍陵盛怒下也存着几分理智,下手并不重,卫戟脸上连个痕迹都没留下,这会儿早不疼了,褚绍陵仔细看了看,在刚才打的地方亲了亲,卫戟原本无事的脸上倒红了。 确定了褚绍陵还疼自己卫戟心里已经舒服了不少,闻言摇摇头,低声道:“没打疼,都是……臣不好。” 褚绍陵闻言心里一疼,上回卫铭打了卫戟,褚绍陵问过卫戟,自己打他会不会躲,卫戟说不会,那时褚绍陵还答应永远都不会打他,这才过了几个月,竟然食言了。 褚绍陵侧过脸轻吻卫戟的脸颊轻声道:“给你赔个不是,别记恨我……” 褚绍陵本不是个会道歉的人,但对着这个人,什么原则什么性子也没了,为了哄他什么软话也说的出来,今天卫戟是委屈着了,褚绍陵心里疼着呢,他也会怕,怕卫戟记恨自己,不敢再和自己亲近。 卫戟哪里当得起褚绍陵赔不是,连忙道:“臣不敢记恨,只要殿下还……”卫戟抿了下嘴唇,下面的话却是不好说了,褚绍陵一笑:“自然还跟以前一样疼你,今天是我错了,不该动手……也算是给你个教训,以后不管是出了什么事,你只要保命就好……” 卫戟愣了下,低声道:“臣是殿下的护卫,怎么能顾着自己的性命?” 褚绍陵微微低头,和卫戟额头对着额头,轻声道:“今天伤着的要是我,你难受不难受?卫戟,只有你有心么……” 卫戟侧过头去,眼眶瞬间红了,褚绍陵笑了下,安抚的在卫戟背上拍了拍,哄道:“行了,今天的事你要是有气就跟我说,只是下次绝对不可以再这样,听着没?” 卫戟低头用袖口抹了抹眼睛,点头:“臣知道了。” 难得的,卫戟主动的抱住了卫褚绍陵,哽咽着,小心的将脑袋顶在褚绍陵肩膀上,褚绍陵笑笑在卫戟头上揉了一把,哄道:“罢了,哭什么,今天咱们都算得着教训了,以后知道听话就行了。” 卫戟点了点头,享受着褚绍陵轻柔的抚摸,听着褚绍陵只对着他才有的温和宠溺的哄劝,心里的委屈全没了,只剩下暖暖的熨帖。 褚绍陵闭上眼轻吻卫戟的发顶,心里长长的叹口气,没人知道,刚才看着卫戟不要命似得提刀就冲进了刺客群中,褚绍陵心里有多着急。 那一瞬间褚绍陵恍惚看见了前世,断肠崖上卫戟一人冲进了禁军队伍中。 不多时就到了皇庄上,褚绍陵借口身上有血气不吉利要换衣裳,去行宫换衣裳的时候褚绍陵叫了随行的御医给卫戟看了看伤口,所幸伤口不深,御医给仔细的收拾了,又躬身交代了要忌口等等,褚绍陵打赏了太医,命卫戟留在行宫里养伤。 褚绍陵又哄了卫戟好一会儿才出来,正看见卫战在和御医说话,想来是担心弟弟伤势在问,卫战见褚绍陵出来了连忙迎了过来,见周围无人低声道:“殿下,那十几个刺客就这么送出去,臣有些不放心……” 离了卫戟,褚绍陵脸色渐渐冷清下来,淡淡道:“无事,塞着嘴的棉布上都浸过药,这些人撑不过一日,大理寺那边我已经打好了招呼,无事。” 卫战点点头不再多言,褚绍陵转头轻声道:“卫戟没事,不用惦念着。”说着又笑了声,“你弟弟很忠心,我自然会护着他,你万事放心。” 卫战闻言脚步顿了下,犹豫了下终是没有说什么。 上次卫戟休沐时带回来了褚绍陵的两封信,一封言语暧昧,谈起了两人的婚事,另一封给自己的信中谈起了这次出宫的事宜。 褚绍陵信里说的明白,去皇庄的路上会有刺客,这些都是甄家的人。 这次的刺杀褚绍陵早就知道,或者说这次的事就是褚绍陵策划的,褚绍陵安排在丽妃身边的人不断的撺动怂恿丽妃,说的丽妃动心了,在宫外将褚绍陵杀了,干干净净,多好。 丽妃又开始去游说自己父亲甄嘉欣,丽妃,褚绍阮,甄嘉欣几人宫里宫外的谋划了多天,才有了这次的刺杀。 褚绍陵和卫战谋划的比他们还周全,务必要抓到活口,然后将人押回顺天府的路上会神不知鬼不觉的在几人身上落下些甄家的痕迹,回到了皇城顺天府尹自然不敢接下这样大的案子,将人转到大理寺后,来不及过堂这些人就会毒发身亡,不给甄家任何翻供的机会。 而卫战会因为护驾有功办事果断,再往上升一步。 这次的事大多是褚绍陵准备的,不过卫战也帮上了不少忙,经此一事褚绍陵越发看重卫战,同自己一样的年纪,有这个城府算是难得的了,更重要的是他是卫戟的大哥,为了卫戟,褚绍陵不会吝惜任何提拔卫战的机会。 第十七章 所谓亲耕,不过是褚绍陵扶着耒,将准备好的一小片地耕了一遍,周围鼓乐伴奏,礼官吟诵。 褚绍陵耕过后百官还要耕,褚绍陵站在高台上看着,等百官耕完众人一起举行祭祀,以祈今年风调雨顺,年丰岁稔。 祭祀后众人回行宫,天已经晚了,回城来不及,要在行宫里住一晚上,褚绍陵守着礼没有住进正殿,而是跟着卫戟一起宿在了偏殿的暖阁里。 白天闹了那么一场褚绍陵心里还记挂着,晚上歇下来在榻上抱着卫戟又哄了一番,褚绍陵自己倚着软枕,揽着卫戟让他躺在自己胸口,有一下没一下的抚弄着卫戟的发顶,慢慢道:“伤口还疼不疼?” 卫戟摇头,打了个哈欠:“臣不疼了,明天咱们就走吗?” “嗯。”褚绍陵估计现在大理寺已经炸了,送来的十几个刺客不明不白的就死了,是个人就会怀疑是甄家杀人灭口,敢在大理寺中动手,甄府这次是说不清了,不知道现在麟趾宫的那两位在做什么,褚绍陵闭上眼思量着明日的事,卫戟抬起头来看褚绍陵,小声道:“殿下……” 褚绍陵睁开眼:“嗯?” 卫戟犹豫了下,道:“臣饿了。” 褚绍陵撑不住笑了,将床帐拉下来,叫人送了些点心进来,因着卫戟的伤要忌口,褚绍陵晚上并没有传膳,只是命人送了些粥过来,褚绍陵自己还好,卫戟正是长个子的时候,单是吃粥哪里吃得饱,不过才一个时辰就饿了。 褚绍陵命人挑了几样卫戟爱吃的荤素点心上来,也没下榻,摆了个炕桌让卫戟吃,卫戟胃口大,就着茶水吃了两盘点心,褚绍陵看他吃的香甜也跟着用了些,不多时撤了点心两人净手,卫戟不再趴在褚绍陵身上,自己在一边的枕头上躺好,想了想道:“明天就回宫了……明早臣能不能起早一些,跟卫统领说一会儿话?不会耽误大哥的差事的。” 褚绍陵心里一动,他有意无意的隔开卫戟和卫战,看来卫戟是感觉出来了。 卫戟年纪还小,一直在宫中任职,会想念家里人是人之常情,但褚绍陵已经不是一次的阻碍卫戟跟卫府的人接触了。褚绍陵一直打着怕卫戟回家再被卫铭打的幌子将人留在宫里,但实际上,褚绍陵从心里就是不喜欢卫戟心里还记挂着别人。 这种担忧显然是多余的,褚绍陵自己也明白,在卫戟心里不会有人比自己更重要,卫戟再呆也一定分得清亲人和爱人的区别,但在面对这种情况的时候,褚绍陵下意识还是会去和不存在的敌人争抢,想要侵占卫戟全部的时间和心思。 如果褚绍陵现在已经可以为所欲为的话,他甚至怀疑自己会将宫中所有不相干的人轰出去,将内城改建成卫戟喜欢的样子,然后倾举国之力,将最好的东西全送到卫戟面前来,最后,将卫戟永远的困在自己为他建造的世界里,没有任何人能动的了他,也没有任何人会来和自己争抢他。 前世的噩梦变成了褚绍陵心中的一只猛兽,时不时的会叫嚣一番,褚绍陵要用很大很大的定力来控制住它,至少在自己还不能为所欲为的时候要控制住它。 卫戟自然是不会知道褚绍陵这些心思的,他在这方面愚钝的很,只是凭着近似于小动物的直觉觉察到了一点。 褚绍陵看向卫戟,故作轻松道:“起早能有多长时间,再说你还带着伤,不能缺觉,想要跟你大哥说话不容易么,明天我将马车让出来,你们兄弟有什么话好好聊。”既然不能真的将卫戟与他家中的人隔开,不如顺水推舟做个好人,还能让卫戟觉得自己体贴大度。 果然卫戟瞬间心里温暖不已,蹭近一些,慢慢的抱住褚绍陵一只胳膊,笑了下:“不敢,殿下不如准臣明天骑马,臣在外面跟大哥说话一样的。” 褚绍陵侧过身子来给卫戟盖好被子,道:“刚好一点就又招我教训你,一月之内别想骑马了,崩了伤口怎么办?明日我本来就想骑马,进城时多少人看着,总坐在马车上算是怎么回事,听话……” 褚绍陵将手轻轻的搭在卫戟额头上,卫戟闭上眼,老实睡了。 翌日回城,褚绍陵果然将马车留给了兄弟二人。 卫战心里多少个疑团,如今见了弟弟却不知道该怎么问。 卫戟看见卫战心里挺高兴,他和大哥都是从小就进了近卫营有了差事,兄弟俩休沐时间不容易撞在一起,见一面难得很,卫戟小时候学的招式都是卫战手把手教的,兄弟二人感情很好,卫战虽然话不多但对卫戟很温和,虽然偶尔也会严厉的训斥几句犯了错的小卫戟,但那疼爱不是假的,比起冷漠的父亲来,沉默温柔的卫战更给了卫戟父亲的感觉,现在卫戟也不小了,但对卫战还是有些依赖的。 卫戟从年后就没再见过卫战,昨天兵荒马乱的也没能说上话,现在好不容易能跟大哥这么亲热的聊天还是很开心的,念念叨叨的说了半日,卫战默默的听着,眉头越锁越紧,半晌道:“年前……你是怎么就升了三等侍卫?” 卫戟茫然的看着卫战,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卫战审视的看着卫戟,卫戟墨色眸子澄澈,抬头看着卫戟,他没撒谎,他是真的不知道。 那日他休沐回碧涛苑,还没进宫门就看见褚绍陵撑着伞在雪中站着,好像是在赏雪,自己当时避不开只得过去请安,没想到褚绍陵问了问他的名字,就升他做贴身侍卫了。 这事卫戟后来也觉得奇怪,思量了很久后觉得一定是那日殿下赏雪开心,顺便提拔了自己一下,卫戟暗暗窃喜自己的好运气。 卫戟虽然不太聪明但也知道自己和殿下的事是不好让别人知道的,卫战若是真的逼问他他也不知道该如何说,所幸卫战也避讳着,又带着些少年的矜持,没有真的问出来。 卫战的模样跟卫戟很像,但眉眼要更深邃一些,看上去比卫戟稳重很。 自己弟弟自己知道,卫戟的资质勉强算是上等,褚绍陵就是再求贤若渴也不会礼贤下士到这个份上,从年前自己受梓君侯提拔为骁骑营统领卫战就一直不明白,大皇子的恩宠不是那么好受的,卫战心里一直疑惑着,但一直没能抽出空来跟卫戟好好聊一聊,昨日看见他和褚绍陵的种种,卫战心里冒出了个不敢想的念头。 大皇子这样恩惠他们卫家,难道是因为对卫戟…… 卫战强迫自己忘掉这些,但心里还是担忧,且不说这事传出来好听不好听,褚绍陵不是个好性子的人,当主公还好,若是当……那个,就自己弟弟懵懂的性子,万一什么时候惹恼了褚绍陵该怎么办?伴君如伴虎,卫战担心自己弟弟会不明不白的获罪。 卫战从来没想过要借弟弟平步青云,若是能换大皇子放过卫戟,让卫战现在就罢官回家也行,但显然褚绍陵不可能会这么做,天家的恩泽,向来只能谢恩,躲不过的。 卫戟没心没肺的跟卫战打听骁骑营的事,神情间居然有些向往,卫战敷衍着他,沉默了半晌道:“老七……平时有点眼色,不要和殿下太……亲密了,多尽侍卫的本分,懂吗?平时更不要讨赏赐,等到……就好了。”只要不犯大错,等到褚绍陵厌烦的那一天,想来会给弟弟一个好退路的。 卫戟闻言愣了,卫战吩咐的显然跟褚绍陵教训他的话背道而驰,卫戟下意识觉得大哥是在说昨日的事,褚绍陵给的教训太深刻,卫戟摇了摇头:“我……我听殿下的。” 昨日的事卫戟回去自己也想了很多,褚绍陵的那句“今天伤着的要是我”触动了卫戟,将心比心,卫戟深觉褚绍陵的话有理,褚绍陵话对卫戟来说就是真理,他颇为好心的用褚绍陵哄骗他的话来安慰卫战:“大哥放心,只要听殿下的就好,别的不用多想。” 卫战震惊的看着卫戟,他的弟弟的心怎么就这么宽? 卫戟完全不知道大哥的担忧,盘腿坐在马车上,左臂绑的好好的,怀里抱着个点心匣子,慢慢的,按着点心的花色挨个吃了一个,吃到一个蝴蝶卷觉得味道不错,就将所有的蝴蝶卷放在了一起,他递给卫战一个,剩下的不舍得再吃,想着褚绍陵一会儿要是饿了可以吃一些。 卫战接过点心吃了,眉头还是紧锁着,卫战一直不能理解,以后漫长的岁月里,他一直默默的担心着弟弟的前途,一开始是担心褚绍陵喜欢卫戟,后来又开始担心褚绍陵不再喜爱卫戟,他一直担忧着,直到很多年后,他卫家成为皇城中举足轻重的大族,卫戟位极人臣,褚绍陵连卫戟两个襁褓中的儿子都封了侯,更是用了无数人的鲜血将两人间的阻碍全部除去。 那时卫战才明白过来,一路走来的每一步褚绍陵都在默默的为卫戟铺路,褚绍陵就像耐心教导孩童学步的长辈一样,扶着卫戟的手,让他的傻弟弟懵懵懂懂,又稳稳当当的追随着褚绍陵的脚步走到了世间的最高处,直到那时候卫战才卸下所有的不安,彻底的放下心来。 第十八章 一行人回到皇城后由礼部的官员接进内城,进城前褚绍陵还按例给路上的百姓分发了干粮和种子,如同什么都没发生一般,一切都在有条不紊的进行着。 宫门口几位皇子早早的就等着了,褚绍阮脸色苍白,三皇子褚绍陌眼中尽是幸灾乐祸,褚绍阳像是什么都不知道一般,还对褚绍陵无害的笑了笑,五皇子褚绍隋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乐呵呵的看着这热闹阵仗。 褚绍陵下了马,几位皇子连忙走近问好,虚头巴脑的寒暄了几句,跟着褚绍陵一起去了承乾宫,皇帝还在等着呢。 褚绍陵一进承乾宫就感受到了一丝特别的味道,原本该在御前侍疾的丽妃不见了踪影,皇帝的神色并没有比自己出宫时好一些,脸色好像是更差了一些。 褚绍陵依礼请了安,又细细问候了皇上的病情,皇帝有些心不在焉的,淡淡笑了笑,问了问褚绍陵路上遇刺的事,好生安慰了几句,却没有提刺客是怎么处理的。 皇帝精神短,心里有顾忌还不想开发,所以先不想提,但这么大的事,他不提自然有人会提。 褚绍陌笑道:“我听闻大哥在路上遇见了什么事?这也新鲜,去皇庄的路上都能遇见刺客,大哥也说给兄弟们听听!” 三皇子褚绍陌的母妃德妃死得早,自己资质平庸也不得皇帝喜欢,属于爹不疼娘不爱类型的,平时谁也不将他放在眼里。 对于这样的皇子,一般如同太后皇帝一样,不管心里喜欢不喜欢大面上都还过得去,并没有苛待过他,但像是丽妃之流不免趋炎附势,平时没有给过褚绍陌什么好脸,褚绍陌心里自然是有恨的,现在见褚绍阮栽了大跟头实在按捺不住。 褚绍陵轻笑:“我也觉得奇怪呢,好好的去办趟差事,竟惹到了一些毛贼,我心里倒是庆幸,这次亲耕礼幸亏是我代父皇去的,若是父皇亲去,那……” 褚绍阮脸色一瞬间变得雪白,褚绍阮看向褚绍陵,心里恨极,将自己外家拖下水不说,还要给他们一顶弑君的帽子! 榻上的皇帝脸色也变了,褚绍陵轻笑:“我命人将那些人押送到了顺天府,却不知审的如何了?这到底是哪里的贼人,也不劫财,只朝着我杀,难不成是我惹了他们了?” 殿中安静了许多,褚绍阳接口道:“大哥刚回来还不知道,这是宗大案,回来后就转到了大理寺,然后……那些刺客全死了。” “死了?!”褚绍陵眼中尽是不可置信,“生擒这些贼子的时候他们还会求饶,眼见这些人是不想死的,怎么这么容易就全死了?” 褚绍陌笑笑,显摆一下自己的智商:“大哥这还想不出?显然是有人着急,杀人灭口了!” 褚绍阮满头虚汗,腿脚虚浮,几乎要摇摇欲坠了,褚绍陵慢条斯理的插下最后一刀:“哦,那也无妨,就算是死尸也能找出不少证据来,大理寺办案缜密,儿臣相信大理寺、父皇会给儿臣一个交代。” 皇帝闭了闭眼,点头:“这是自然,陵儿这趟差事辛苦,等朕好了自然有赏赐,先去慈安殿吧,太后还记挂着你呢。” 褚绍陵跪安。 褚绍陵刚下了轿辇就被孙嬷嬷迎了上来,正殿中太后早就等着了,太后心里一直惦念着,见褚绍陵来了连忙将人叫到身边仔细看了一番,褚绍陵知道这次的事肯定是吓着太后了,连忙笑道:“皇祖母这是怎么了?孙儿不过是出去一趟,一根头发都没少的。” 太后心里又气又疼,还没说话眼泪先流了出来,哽咽道:“就是这样!总不能让哀家省心……皇后狠心,一撒手走了,把你留给哀家,要是伤着了碰着了,过几年让哀家怎么跟皇后交代……” 太后说出这话对褚绍陵来说就是诛心了,提起凌皇后来褚绍陵心里也是一酸,连忙跪下了,低声道:“孙儿并没有怎样,不敢让皇祖母惦念,皇祖母正值春秋鼎盛之年,这些话万万不可再说了。” 太后揽着褚绍陵呜咽了半晌,让褚绍陵劝了半日方好了些,狠道:“敢对嫡皇子动手,看来有些人是疯了,哀家这些年实在是太过慈悲,让人没了惧怕,这次的事哀家定然不能让人轻轻松松就翻过去……” 老太后将褚绍陵扶起来,让褚绍陵坐在自己身边,摩挲这孙儿的后背慢慢道:“哀家派人去靖国公府和梓君侯府通了消息,这次哀家要让那些人好好的长些教训……” 褚绍陵轻笑:“皇祖母大动干戈了,那些人已经死了,想来是查不到什么了。” “这次的事没拿着实打实的证据,那是大理寺不敢往深处查!这样的案子,没有你父皇的点头大理寺敢往下查吗?!”太后如今对皇帝也有怨气,只是心里还是疼顾,没有说出来什么,只道,“别怪你父皇,胳膊折了往袖子里藏,你父皇也有不得以的难处,甄家的事牵一发动全身,现在还没有到动甄家的时候……如今证据不足,皇帝也没有说要接着查,既然不动甄家,那就要借着这个机会……罢了,这些梓君侯回来会跟你说。” 太后一直守着后宫不干政的底线,即使暗地里操纵的再多,明面上是不肯自己出手的。但太后的母家及暗中盘根错节庞大的力量不是傻的,自然有人替她解忧。 皇帝既然念着旧情不想动甄家,那就要拿出对等的东西来补偿褚绍陵。 太后叹口气,如今自己与儿子竟然也要动用各自的势力来相互制衡,何等滑稽。太后看着褚绍陵精致的眉眼心里略有安慰,儿子性子孤僻左犟,孙儿就好多了,若有一日褚绍陵掌大权,定然不会让自己和自己母家难做,褚绍陵是个会关照自己外家的人,太后放心。 太后又念叨了褚绍陵半日,一直担心他昨日伤着吓着了,褚绍陵心中微动,慢慢道:“孙儿现在能平安回来,多亏了亲卫忠心。” 太后慈爱的看着褚绍陵,笑道:“你身边的近卫就是做这个的,你好好犒赏犒赏就罢了。” 褚绍陵笑了笑,貌似不经意道:“孙儿身边有个叫卫戟的,尤其忠心,自己伤成那样,还一直拼命顾着我,孙儿心里很感念。”褚绍陵言语模糊,没有说一句谎话,却将事情描述的万分惊险,好像卫戟为了保护他遍体鳞伤了似得。 太后一笑:“那就好好的给这人一份恩典,也能激励你身边的人,御人之术你比哀家懂,知人善用,将这样的人就提拔到身边来,再有万一也能护得你周全。” 褚绍陵点头:“孙儿省的。” 从慈安殿出来后褚绍陵直接回了碧涛苑,外面还有不少人想要见他,但褚绍陵没有那个心思一一应付了,太后已经划出道道来,皇帝既然想要保住甄家就要拿出一定的诚意来,其他的褚绍陵一点也不想费心,他现在只想见卫戟。 寝殿里卫戟正蜷在榻上,回来后他被王慕寒灌了一大碗药膳,此时有些困倦了,见褚绍陵来了连忙下榻请安,褚绍陵将人扶起来一起上床,褚绍陵解了卫戟的衣衫看了看他的伤,卫戟自己倒是不甚在意,道:“臣这点伤用不了几天就好了,那些刺客审出什么来了么?是谁要害殿下?” 褚绍陵笑笑:“没有什么事了,放心。” 卫戟对于褚绍陵的事有着近似于小兽的敏感,想了想道:“是不是甄家?” 褚绍陵挑眉:“你还知道这个。” 丽妃与凌皇后的事宫里宫外都知道,卫戟就算再不警醒也明白一些,想了想道:“甄家对殿下不好,皇上为什么早早的将甄家处罪呢?” 褚绍陵笑了,要是别人问这个来褚绍陵连个冷笑都欠奉,但卫戟问出来褚绍陵就觉得无比可爱,他的卫戟心智还小呢,褚绍陵揽着卫戟让他躺好省的他压着胳膊,慢慢道:“皇上当初登基时,也是经历了一番波折的,当初除了太后和我母后的母家,甄府也出了不少力。” 提起前事来褚绍陵心里有些恶心,继续道:“皇上登基后,就开始厌恶外家的掣肘,他想要绝对的权利,完全忘了韦府凌府为了将他扶到这个位置上死过多少人,只想由着自己的性子来,这种情况下,甄府就成扞卫皇权的亲兵。” “我父皇大肆提拔甄家,想用来制衡自己外家……”褚绍陵忍不住冷笑,“他怎么不想想,等到甄家爬到了这个位置上,未必会比韦家和凌家好控制,一心只信丽妃的奉承和柔顺,蠢材!” 卫戟愣愣的看着褚绍陵,褚绍陵看着他的呆样也有些好笑,轻笑道:“听明白了?” 卫戟老实的摇了摇头,他听不懂。 褚绍陵也没指望他听懂了能如何,闻言笑笑,又聊起了别的。 第十九章 卫戟当时是真不懂,朝中权贵表面光鲜下的暗潮汹涌离他很近又很遥远,这场变动始于天启十四年,大皇子褚绍陵代皇帝亲耕的路上,卫戟因此还落了一道伤,伤口在卫戟年轻的身体上迅速长好了,他转眼就忘了。 这场行刺让他记住的就是回宫后,吏部尚书甄嘉欣上表称人老体衰,告老了,而比甄嘉欣还大一岁的梓君侯却顶替了这个重要的位置,卫戟当时听说了还困惑了一会儿,不过褚绍陵要封王的消息迅速让他忘了这些不相干的事,未及冠就封王,这在褚王朝是少有的荣耀。 皇帝的说法是陵儿大了,这次亲耕处乱不惊,遇到这么大的事还没耽误亲耕礼,着实不易,陵儿居嫡居长,封王早两年也没有什么,正好给弟弟们做个榜样。 皇帝说这些话的时候正是在三月十五的家宴上,皇帝身子还没大好,脸色苍白着,说话声音都比平时低了很多,太后听了这话笑的慈爱,点头道:“很是,陵儿如今愈发长进,封王不过是早晚的事,不用拘着这一年两年的。” 褚绍陵起身推辞了半晌还是谢恩了,褚绍陵给皇帝敬酒,笑容淡淡的,行刺一案已经被揭过,甄家虽然是元气大伤,但没有动了丽妃和褚绍阮分毫,皇帝舍不得动这两人,那只得给自己一份无上的荣耀作为补偿。 席上几位皇子纷纷起身给褚绍陵敬酒恭喜,各个笑的真心,但心里作何感想就没人知道了,褚绍陵享受着弟弟们言不由衷的恭贺轻笑,一次不行就等到第二次,他能等,褚绍陵放下酒杯落座,看过这一桌子的人心里冷笑,当年伤害过他母后的,伤害过他的人,一个一个来,谁也跑不掉。 钦天监很快将封王的日子定了下来,三月二十八,大吉,皇帝亲拟了封号“秦”,礼部遵着太后的意思,大办特办,整个皇城都跟着热闹了一天,晚间的时候按着太后的意思还要大摆筵席,褚绍陵以皇帝身子不适,不宜受劳累为由辞谢了,早早的回了碧涛苑。 折腾了一天,褚绍陵和卫戟都有些累了,王慕寒喜盈盈的跑前跑后的给褚绍陵换了家常的衣裳,宫女伺候着将褚绍陵头上的五龙金冠摘了下来,褚绍陵拿过看了一眼轻笑,不甚在意的扔到了一旁的托盘上。 这天碧涛苑的晚膳比平日里丰盛许多,王慕寒领着一众宫女太监给褚绍陵磕头贺喜,褚绍陵笑笑打赏了碧涛苑里的宫人两个月的月钱,王慕寒知道卫戟在,褚绍陵不喜欢他们在一旁侍奉,颇为识趣的带着宫人下去了。 卫戟今天也跟着褚绍陵累了一天,见人下去了褚绍陵笑笑将人拉到身边来一起坐下,卫戟从听说了他封王的消息脸上的笑容就没断过,比褚绍陵本人还开心,褚绍陵笑笑在卫戟头上揉了一把,轻笑道:“别傻乐了,吃饭。” 卫戟一笑拿过碗吃饭,褚绍陵给他夹了块鱼肉,道:“内务府已经开始着手选址修建秦王府了,图纸也拿来了,一会儿吃完饭你看看。” 卫戟将鱼肉吃了,愣了下道:“臣并不懂得修建事宜,怕是帮不了王爷。” “傻东西!我是让你看看喜欢不喜欢。”褚绍陵轻笑,“王府一年半载的修不起来,哪里有不顺心的随时让他们改就好,以后咱们要住多少年的,总得合心意吧。” 卫戟咽下一口饭,抿了下嘴唇,慢慢道:“王爷喜欢的……臣就喜欢。” 褚绍陵笑笑吃饭,不多时两人用好,褚绍陵又逼着卫戟吃了一碗燕窝粥,卫戟正是长个子抽条的时候,瘦的不像话,褚绍陵怕他吃的跟不上,总要哄他多吃一些,用完后褚绍陵带着卫戟回了寝殿。 褚绍陵将内务府奉上来的图纸给卫戟看,慢慢说给卫戟听:“从这里引了一处活水进来,我让人将池子扩建了一倍,池子中间建了一处阁子,等到夏天的时候咱们在这歇晌就好,这边他们本来说要栽芭蕉,我全让换成了竹子……” 卫戟不太看得懂,他没有什么挑剔的,褚绍陵说什么都是点头,褚绍陵轻笑:“你倒是好答应,我这是想问问你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让他们收拾出来让你住的也舒服。” 卫戟愣了下,想了想低声道:“王爷……等出宫后,臣还跟王爷住在一起么?” “这是什么话?”褚绍陵失笑,“你不跟着我还能去哪?难不成我进了府邸你还留在碧涛苑里?到时候这里就不是我的了,过不了几年不知道又分给谁住了。” 卫戟犹豫了下,道:“臣听人说,但凡皇子封王之后,都会大婚……” 褚绍陵放下图纸,他算是明白了这几天卫戟在无人处默默出神是为了什么了。 褚绍陵看着卫戟心里忍不住心疼,这一个人,要自己如何对他他才能完全安心? 卫戟从来不争不抢,褚绍陵给的他谢恩,褚绍陵没有给的他从来不会张口要,褚绍陵明白,卫戟已经习惯了毫无指望的仰望和付出,他对自己再好他也没期盼过什么。 卫戟笑了下,低声道:“臣没有别的意思,王爷现在前途正好,臣……”卫戟嗓子莫名哑了,说不出话来了。 卫戟不是个聪明人,但他对褚绍陵的事有着特有的敏感,这些天褚绍陵风光无限,背地里不少人都暗暗的在猜测亲王妃的人选,宫人们茶余饭后的闲聊传不到褚绍陵耳朵里,但能卫戟都能听到。 他甚至已经给自己找好了退路,褚绍陵若是大婚他就做回他的三等侍卫,每日在外面侍卫守护就好,他不愿意看见褚绍陵跟王妃在一起。 但他又舍不得真的离开褚绍陵,能每日远远的看一眼他也知足。 褚绍陵没说什么,只是拉过卫戟来,重新摊开图纸,拿过一直笔来勾勾画画的继续给他讲:“这边我让人修了个小校场,回来给你练刀练棍时用……” 卫戟抬头惊异的看着褚绍陵,褚绍陵笑了下,接着道:“小校场的细图还没出来,等内务府呈上来你看看有没有不合心意的地方,小校场离着寝殿远了些,你练完功夫回去换衣服沐浴都不方便,我让人在这里……” 褚绍陵在一处空地上画了个圈,道:“给你建了座小楼,不单你用着方便,这里傍着池水,看风景也是不错。” 卫戟偏过头去,眼眶蓦然红了。 褚绍陵提笔在正殿的位置上写下“画戟殿”三个字,轻声道:“这是咱们正殿的名字,戟儿,你懂我的意思了么?” 褚绍陵揽着卫戟让他正对自己,在他额头上宠溺的亲了下,沉声道:“我说过不会娶亲,是真心的,我只要你,别每日想东想西的,你难受我看着也心疼。” 褚绍陵搂着卫戟在他发顶上亲了下亲,道:“不管是秦王还是日后别的什么,只要有我褚绍陵的地方,正殿里必然有你的位置。” 卫戟紧紧咬着嘴唇,眼泪倾然而下,褚绍陵笑笑,温柔的亲吻安慰他没有安全感的小爱人,其实不是卫戟在依附他,而是他渴望着卫戟,在这个冰冷的宫中他可以放心汲取温暖的人,只有这么一个。 褚绍陵看着自己改过的图纸,不管是奢华的碧涛苑还是庄严的秦王殿,有卫戟的地方才是家。 ——第一卷·轮回决·完—— 第二卷:终身赋 第二十章 皇帝的病一直不见起色,不管他心里多不甘愿,政事上也得开始倚重褚绍陵了。 皇帝自然不放心将大权全部交给褚绍陵,为了牵制褚绍陵皇帝将已经懂事了的四位皇子都叫到了病榻前,好好勉励了一番,最后笑道:“朕的病拖着不肯好,没法子,正好给你们兄弟试炼的机会,以后你们四个每日都要去内阁听政,多听多看,看看那些老臣是怎么处理政事的,决议不下的事你们要商议着来,懂了么?” 几兄弟垂首称是,皇帝看着穿着亲王服饰的褚绍陵笑笑:“陵儿多照看着你几个弟弟,你在内阁听政时间最长,他们有什么不懂的不会的你多提点着些。” 褚绍陵含笑颔首:“那是自然,父皇放心就是,还盼着父皇早日康复。” 皇帝点了点头,跟几人说了一会儿话他精神就跟不上了,摆摆手让人跪安了。 皇帝怕褚绍陵趁机揽权,褚绍陵索性根本不管这些事,从这天开始每日进了内阁只听不说。 褚绍阳心眼多,褚绍陵不出声他也不会出声,褚绍阮刚遭了教训如今万事不敢出头,平日也不怎么说话,褚绍陌以为终于轮到他施展了,每日去议政比谁都积极,褚绍陵冷眼看褚绍陌上蹿下跳,果然没几天褚绍陌就出了乱子,盐科的事他都敢插手,不懂装懂,想要一口吃个胖子笼络自己的势力,可惜盐科这一块是皇帝的禁地,没等褚绍陌真的动手就被皇帝传到了承乾宫劈头盖脸的骂了一顿,将他扔回了诲信院跟褚绍隋一起接着听太傅们讲课,经此一事,皇帝被气的病更重了。 踢走了褚绍陌后褚绍陵才开始真的着手政事,如今梓君侯是吏部尚书,不少事方便了很多,开春后几次庆典的护卫差事都被褚绍陵派给了骁骑营统领卫战,不少大臣都看出了褚绍陵是在着力提拔卫战,心里都有数,褚绍阮没有觉得有什么,只以为这是褚绍陵要提拔的亲兵,只有褚绍阳看着卫战的名字微微出神,他隐约记得,那日的那个侍卫叫卫戟。 褚绍阳命人查了下卫战的籍贯,不用多难就知道了卫战和卫戟的关系,褚绍阳看着底下人呈上来的东西若有所思。 早朝后褚绍陵去慈安殿给太后请安,褚绍陵封王后太后越发安心,越看孙儿越满意,细细问了近日褚绍陵的饮食,又嘱咐了一番,正说着话外面传馥仪公主和宁贵人来请安了,太后对这对母女虽然不厌恶也没有多喜爱,淡淡道:“告诉她们我今天精神短,就不见了,让馥仪小心气候,别再病了,改天哀家再见她们。” 褚绍陵闻言笑道:“我有好几日没见四妹妹了呢,皇祖母就见见吧,多点人也热闹。” 太后揉了揉眉心,笑了:“罢了,知道你总想着你四妹妹,传。” 馥仪公主和宁贵人进来请安,太后一笑赐了座,道:“馥仪近日可好?” 馥仪公主不像褚绍陵每天都能见到太后,上次当面请安还是半月前,中间就算真有什么头疼脑热的太后也是不知道的,馥仪从小不受宠亦不在意,笑笑:“回皇祖母,很好。” 褚绍陵尝了一块点心,笑道:“我听闻四妹妹最近女红越发好了,什么时候再给我绣个荷包吧,上次那个不配衣服了。” “大哥喜欢我回去就绣。”馥仪抿嘴笑了下,“回来给大哥送过去。” 褚绍陵点头:“若是绣的真好我就送给皇祖母,回头没准还要麻烦四妹妹再给我绣。” 太后撑不住笑了:“你这孩子,什么东西也要先给哀家,只是你带的东西给哀家有什么用?哀家能戴么?!” 褚绍陵好像刚反应过来一般,笑道:“也是,那四妹妹就给皇祖母绣个香袋吧,要国色天香的花色。” 宁贵人这才听出来褚绍陵是拐着弯的帮馥仪在太后面前尽孝心,心里感念不已,垂首笑道:“公主昨日还绣了一幅牡丹绝色,只是不知道太后娘娘缺什么,没有做出东西来,如今看倒是正好了。” 太后笑着点头:“难为你有心,平日里不要总让馥仪窝在自己宫里穿针引线的,费精神也伤眼睛,没事多出来走走,哀家看着也舒心。” 宁贵人起身答应着,悄悄向褚绍陵感激的点了点头。 同一时刻的碧涛苑里卫戟正在跟张立峰下围棋,卫戟不懂得为什么自己要学这些,但张大将军要教,他自然要认真学,他执黑张立峰执白,棋枰上黑子被杀的节节败退。 张立峰下手毫不留情,也不管卫戟是刚开始学,下过几盘张立峰慢慢发现,卫戟每一盘都会有进步,而且同样的套,卫戟绝不会钻第二次。 张立峰心里暗自惊异,表面上什么都没说,两人下过十盘后收枰,卫戟将张立峰好好的送了出去,刚回来想再好好的研究一下的时候外面传四皇子褚绍阳到。 褚绍陵不在,褚绍阳应该马上就会走,因为上次书房的事卫戟不太想见褚绍阳,自己找了本书来看,褚绍陵昨日看了一个话本说不错,卫戟也想看看里面讲了些什么…… 王慕寒见褚绍阳来了忙迎了上来,笑道:“四皇子安好,王爷去慈安殿给太后娘娘请安还没回来呢,奴才先给您沏杯茶您等会儿?” 褚绍阳往里面看了一眼,并没有看见卫戟,以为是跟着褚绍陵出去了,心中一动想起另一件事来,道:“无事,朝中的一点小事,我们商议的差不多了,现下要开发,急等大哥的印要用,大哥的印放在哪了?” 王慕寒苦着脸:“四皇子可算是问着老奴了,王爷的大印老奴哪里摸得着?” 褚绍阳轻笑:“那耽误了事,父皇责怪起大哥来谁担着?大哥的印必然不会随身带着,肯定就在这宫里了,你快找来给我!” 今年去南方巡查的官吏名单还没定下来,褚绍陵和梓君侯把持的紧,褚绍阳一点也插不进手去,这是个肥差,褚绍阳也想派些自己的人去,正好赶着褚绍陵不在的时候将事情定下来,褚绍陵一直疼爱他,想来知道了也不会真的如何。 王慕寒并不知道前面的事,他一向看待褚绍阳与其他皇子不同,当自己半个主子一样的伺候,听了这话全信了,急道:“可不能耽误了王爷的事,但王爷的大印老奴实在不知啊……对了,卫大人在宫里呢,问问他就知道了!” 卫戟这半日一直在书房里听着两人的话,知道避不开,只得起身出来请安,褚绍阳这次倒没为难他,只是笑道:“你在正好,去把大哥的印拿来,有急用。” 褚绍阳刚说的那些卫戟不太懂,他只知道褚绍陵说过上次巫蛊之事是褚绍阳卖的褚绍陵,他心里原本就只忠心褚绍陵一人,更别说是曾经害过褚绍陵的人了,卫戟闻言摇了摇头:“王爷不在,不能动王爷大印。” 褚绍阳费口舌说了半天都不行,冷笑:“今天这事开发不了,让父皇知道了定然会发怒,你想害死大哥?把大印给我找出来!” 卫戟还是那一句话:“王爷不在,大印不能动。” 褚绍阳怒极,斥道:“跟你好好说几句话你还长脸了!不过是个看门狗,你敢不听我的话?!” 卫戟垂首:“臣就算是看门狗,也是给王爷看门的狗,王爷不在,大印不能动。” 卫戟油盐不进一脸的淡然,褚绍阳好说歹说都不行,气的爆出了一头的青筋,他又怕褚绍陵回来看见,无法只得恨恨的走了,卫戟跟着王慕寒一起恭送四殿下,卫戟看了眼褚绍阳的背影转身回书房,他心里还记挂着刚才的话本呢。 第二十一章 褚绍阳在碧涛苑里撒了一顿泼走了,不到半刻终慈安殿里的褚绍陵就接着了信,太后见来找褚绍陵的宫人神色匆匆,疑道:“怎么了?可是前面有什么事?” 内侍垂首低声说了几句话退到一边垂手侍立,褚绍陵心中冷笑,他还一直没腾出手来办褚绍阳,他倒是上赶着来找死,竟敢辱骂卫戟…… 褚绍陵心下一动,面上着急起来:“王慕寒派人来说,碧涛苑里书房北边的窗户开了,里面东西被翻了个乱七八糟,孙儿的书房里向来没人能进,里面的东西不少都是动不得的……” 立在一旁刚才传话的那个太监愣了下,怎么回事?自己什么时候说这个了? 褚绍陵剑眉微挑,凤眼凌厉的扫过他一眼,那太监马上低下头去,主子的事向来自有主张,自己只要听着就好。 太后也急了,直起身子道:“这是怎么说的?!你宫里的侍卫竟是死的不成!你书房里的东西哪里能让人乱动!” “孙儿也不知道……”褚绍陵焦急万分,“皇祖母恕孙儿失礼,我得回去看看,这几日朝政上不少事都是经的孙儿的手,书房里要紧东西不少,万一丢了什么或是让人看了什么去就要命了。” 太后点头,急道:“你快去,千万别出什么岔子!” 褚绍陵也顾不得馥仪和宁贵人还在,点了点头一脸急色的去了。 褚绍陵出了慈安殿脸色就放了下来,上了轿辇回了碧涛苑,碧涛苑里卫戟正在书房专心看那本话本,见褚绍陵回来了连忙迎了出来,褚绍陵心里有气,面色并不好看,卫戟仔细想了下,褚绍阳刚走,褚绍陵应该不会这么快就知道,卫戟自己不想多话,当做没有刚才的事,小心问道:“王爷,可是有什么事?” 褚绍陵轻笑:“没事。” 褚绍陵走到书案前将自己的秦王大印取了出来,转身打开墙上暗格放了进去,放好后褚绍陵转过头看着一脸茫然的卫戟笑道:“我的大印呢?” 卫戟愣了下,指向暗格的方向,道:“那,那里呢。” “不对。”褚绍陵笑笑拿过卫戟手里的话本,轻声吩咐,“记住了,我的大印丢了。” 褚绍陵揽着卫戟在他额头上亲了下,低声道:“看我给你出气。” 褚绍陵转身将书案上的东西随意往地上一推,厉声道:“王慕寒!进来!” 王慕寒在碧涛苑伺候多年,就是褚绍陵也要叫一声“公公”,头一回这么疾言厉色的,王慕寒心里也怯了,连忙碎步跑进来,躬身:“殿下叫奴才?” 褚绍陵冷笑,指着一地的狼藉对王慕寒道:“我正要问你,这是什么回事?” 王慕寒抬头一看也吓了一跳,急道:“这是怎么了?这些东西怎么都到地上来了,哎呦这可是皇上钦赐的镇纸,都摔碎了!这……” 王慕寒连忙走近收拾,苦道:“奴才一时没看见,怎么就这样了?” 褚绍陵冷笑:“你倒要问我,我不过是去慈安殿请安的一个功夫,再回来书房就成这样了,这些都是其次,我倒是想知道,本王的大印去哪了?” “大印?”王慕寒一时愣住了,呐呐道,“四殿下倒是来问,说要王爷的大印盖什么要紧的东西……但,奴才不知道王爷的大印在哪,问了卫大人,卫大人说王爷不在不能动,这……并没有动啊?” 褚绍陵声音冷下来:“都没有动本王的书房就成了这样?你们跟褚绍阳说话的时候都在哪?” 王慕寒连忙使劲想想,道:“就在这书房外面的回廊上。” “是啊,我的书房平日里都是让卫戟看着,你把他引到外面去说话,岂不是什么人都能进来了?”褚绍陵厉声斥道,“如今大印丢了,怎么办?!” “老奴……老奴……”王慕寒万万没想到会这样,也急的一身汗,“碧涛苑里的人都是皇后娘娘和奴才一个一个挑出来的,绝不会有敢这样的……” 褚绍陵冷道:“你大意了,当时碧涛苑里可不只是咱们宫里的人。” 王慕寒愣了下,哑然道:“这……四皇子的人不就是,一样的么……” 褚绍陵轻笑:“谁跟你说过,褚绍阳的人就跟我的人一样了?” 王慕寒被这一出出的事弄懵了,褚绍陵淡淡道:“丢了大印,这样大的罪责本王是不敢担的,你带几个看见的宫人去内侍监给我把今天的事一五一十的说了,务必要把大印给我找出来!” 王慕寒连连点头,犹豫了下道:“那要不要带着卫大人……” “不用。”褚绍陵淡淡的,“卫戟还太小,不懂得这些,你另找别人去就是。”王慕寒不敢再多言,连忙带着人匆匆去了。 不到半日,褚绍阳大闹碧涛苑的事就传的阖宫尽知,内侍监里的人说的有声有色的:“四皇子趁秦王殿下不在,带着众人去了碧涛苑,闹着要秦王大印,索要不成就辱骂碧涛苑的侍卫,借机引开了内侍的注意,之后大印不翼而飞,碧涛苑的书房里还丢了不少宝贝!” 褚绍陵和褚绍阳一向亲厚,如今闹了这事大家都新鲜,一传十十传百,先是说两位皇子的关系并不如人前那么亲厚,褚绍陵冷傲褚绍阳骄矜,两兄弟不和其实早就有之。 又有人说都是因为这次皇子们参政惹的祸,大权在前,什么亲兄弟都没用,天家亲情不过如此等等,后来被传的越发不堪,连褚绍阳嫉恨褚绍陵封王,想要抢了大印自立为王的话都传了出来。 褚绍陵听着王慕寒有声有色的给他学宫人的话忍不住笑出声来,道:“罢了,底下人倒是会拿我找乐子。” 王慕寒赔笑:“王爷每日大事那么多,哪里知道下面奴才每日的日子,整日干活辛苦,闲下来嘴欠,总好说这些。” “没事,我倒是想要他们传呢。”褚绍陵倚在榻上尝了口茶,“内侍监的人怎么说?” 王慕寒垂首回道:“奴才们不敢说四皇子的不是,都是说宫人不检点,内侍监的人也不敢去昭阳殿去问四皇子,不过就是这样罢了,只是丢了大印实在是大事,他们那里也害怕呢。” 褚绍陵轻笑:“不用怕,也不用找褚绍阳去,自然有人问他。” 正说着外面通传说四皇子褚绍阳求见,褚绍陵冷笑,道:“回他,说碧涛苑现在丢了要紧的东西,怕让四皇子惹上干系不敢请他进来,等到秦王的大印找到了,自然扫榻以待。” 王慕寒看着褚绍陵的脸色,心里惴惴,什么时候开始,四殿下在王爷跟前已经成了外人呢? 王慕寒是个聪明人,他仔细想了想那日的情形,碧涛苑里内侍众多,褚绍陵的书房更是重中之重,就算褚绍阳将他和卫戟引开了,别人想要进书房也是妄想,碧涛苑的防范他最知道了,但没有人……怎么大印就丢了呢?还正在褚绍阳来闹过之后…… 王慕寒脑中闪过一道白光,他全明白了。 王慕寒回想自己那天还真的想要取了大印来给褚绍阳,当即心下一凉,他这才明白,褚绍陵故意将事情闹大就是要全宫的人知道二人已然离心,他不会在为褚绍阳的事负责任。 王慕寒将头垂的更低,依着他对褚绍陵这些年的了解,这事恐怕不会单是这样。 褚绍陵已经将埋伏一一安下,不急不慌的等待着事发。褚绍陵将一张单子递给王慕寒:“这事你不用再费心了,这件东西我已经画好了样子,给我找个嘴严手艺好的师傅打出来,懂么?” 王慕寒连忙接过,点头:“老奴明白。” 这次的事不管褚绍阳得了多大的教训卫戟还是受了委屈了,褚绍陵要用这东西好好地哄哄他。 第二十二章 丢了印的事很快在宫中传开了,褚绍阳有口难辩,褚绍陵根本不见他,褚绍阳正想着如何才能让大哥相信自己原谅自己的时候,皇帝召见了他。 皇帝好面子,最忌讳宫人的传言,早起吃了药后刚舒坦了一点,丽妃在一旁侍奉,将宫里的闲言当笑话讲给了皇帝听,丽妃还记恨着巫蛊一事上褚绍阳给自己传假消息的事,不免添油加醋一番,皇帝当即气的变了脸色,褚绍阳他知道的,被褚绍陵宠的没了样子,居然做出这样的事来! 褚绍陵对褚绍阳宠爱有加深入人心,皇帝倒是没怀疑是两人起了嫌隙,只以为是褚绍阳骄纵,连朝政的事都敢这么任意妄为! 让皇帝这么生气自然不只是因为褚绍阳闹了笑话,他更忌讳褚绍阳的性子,听听外面都是这么说的?就因为碧涛苑的宫人没将大印给他,他竟然就敢自己抢了来,褚绍阳今年不过十五岁就敢这样,要是等他再大些,岂不是连自己的玉玺也敢抢了?! 病中的皇帝对这种事有着过分的敏感,将褚绍阳叫来没了什么好话,不容褚绍阳辩解半句,狠狠训了一顿,最后淡淡道:“性子浮躁,不堪大任,跟你三哥一起,回诲信院接着听听太傅们的教导吧,朝政的事你且不用插手了。” 皇帝已经将话说死了,褚绍阳憋了一肚子的怨气也没法说出来,只得谢恩回了诲信院,自此参政的皇子只剩下了褚绍陵和褚绍阮,褚绍阮自己心里发虚,虽然这几次的事好像都是他们自己犯的错,但褚绍阮还是隐隐觉得,这都是褚绍陵动的手。 甄家要缓过来还需要时间,褚绍阮不得不收敛锋芒,万事都要问褚绍陵的意思,在众人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前朝的天平开始缓缓倾斜了。 褚绍陵迅速将褚绍阳这些天提拔起来的人清理干净,心中痛快不少,晚间褚绍陵沐浴之后倚在榻上看话本等卫戟,王慕寒走近呈上来一个锦盒,笑道:“这是王爷要的东西,遵着王爷的意思,用的最好的料子,找的手艺最好的老工匠,奴才眼拙看不懂,王爷看看合心不合心。” 褚绍陵接过锦盒打开将东西取出来细看,轻笑:“不错,跟我想的一样,找的工匠能放心么?” 王慕寒连忙答应着:“这个王爷只管放心。” 褚绍陵点头:“不错,给那师傅一百两的赏银,公公自己也去领十两。” 王慕寒连忙谢恩不迭。 说话间卫戟也洗好了,换了衣裳走了进来,王慕寒连忙退下了,褚绍陵将手里的东西藏在怀里,迎上来道:“说了多少次了,头发擦干了再出来……” 卫戟闻言拿着布帛擦的更用劲,褚绍陵看不下去将人拉过来亲自给他擦,擦的半干了再将头发顺好,轻笑:“好好的头发就知道糟践……” 卫戟不甚在意,一笑:“臣头发好不好都一样,对了……”卫戟抿了下嘴唇,带了些讨好的神色,“明日……是臣休沐的日子,臣能回家一趟么?” 褚绍陵在卫戟额头上亲了下,道:“自然。” 褚绍陵从怀里将给卫戟的东西拿了出来,笑道:“让人给你做了件东西,你看看喜不喜欢。” 卫戟一看愣了,褚绍陵手里拿着的是个纯金打的镂空雕花的四个字——褚绍陵印。 字的大小与褚绍陵的私印一样,正面雕着龙纹嵌着宝石,精美非凡,背面却是干干净净平平整整的,褚绍陵一笑道:“这面我没让人雕东西,一是怕你戴着的时候硌着,二是……用这反面沾上印泥,可当做我的亲王大印一样用。” 卫戟愣愣的不知道该说什么,哑然道:“殿下,臣不敢带着这么重要的东西……” 褚绍陵拿过一条金链来穿好给卫戟戴在脖子上,印章不大不小,金色的印章印在卫戟白色的中衣上很好看,褚绍陵满意的笑笑:“挺好,怎么就不配了,以后没准就用得着,就算用不着……我的心意,你懂得就好。” 卫戟心里暖暖的,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不住的摩挲胸前的印章,难得的,主动的靠近些抱住了褚绍陵,低声道:“臣懂得。” 褚绍陵享受着小爱人难得的主动,心里受用不已,想到卫戟刚才的请求,颇为大方道:“想家了就多住一天,明天休沐后天再回来就行。” 卫戟果然欣喜不已:“谢殿下恩典,臣……臣后天早些回来。” 褚绍陵轻笑:“早点回来就想哄我?你后天晚上回来也行,不过得让我占点儿别的便宜……” 褚绍陵声音低下来,一边宠溺的亲吻着卫戟一边呢喃哄道:“别害怕,我就是……让我亲会儿,后天才回来,想不想我?” 卫戟脸红了,最近两人在榻上褚绍陵越来越……卫戟其实并不讨厌褚绍陵的亲昵,心底有个隐秘的地方也暗暗的喜欢,想到要两天后才能再看见眼前的人卫戟心里不舍得,红着脸回道:“想……” 褚绍陵笑笑,又亲昵了好一会儿才揽着人闭上眼。 第二十三章 第二日一早卫戟陪着褚绍陵用了早膳就出宫了,早起褚绍陵开了库房让王慕寒收拾了不少东西出来,单是上用的锦缎就有十几匹,褚绍陵连个侍妾也没有,这些花色鲜艳的缎子在碧涛苑里也是白放着,褚绍陵索性让卫戟带回去孝敬卫老太太和姜夫人。 卫戟已经月余没有回家了,卫老太太揽着小孙子说了好一会儿话,笑道:“宫里果然养人,这个子越发高了,脸色也好看不少,我怎么听你父亲说这侍卫巡查起来没个准,总有吃不上的时候,可是真的?” 卫戟面色一红,这确是真的,只是自己平日都是跟着褚绍陵一起吃,别说是吃不上,吃的稍微少一些褚绍陵都要训他,哪里会跟真的和侍卫们一样,每日吃完了饭褚绍陵还要让他喝滋补的汤粥一类的,脸色当然会很好。 卫老太太越看孙儿越满意,轻声道:“你太太前几日有些不舒服,着凉了,没敢告诉你们,如今已经大好了,你去看看。” 卫戟闻言连忙起身去里院看姜夫人,姜夫人穿着家常的衣裳倚在床上正在喝药,见儿子来了放下药碗,轻笑:“快过来让我看看。” 卫戟走近做到床上来,拿过一旁的药碗尝了尝,还好,不过是甘草一类清火的药,姜夫人连忙拦着,轻斥道:“乱来!药也是随便吃的,我早就没事了,就是太医让多喝两天的汤药,没事。” 姜夫人笑笑往里让了让,将卫戟搂在怀里,笑道:“傻孩子……见了老太太了?” “见了。”卫戟伏在母亲怀里,小声道,“下次再不舒服了一定要托人跟儿子说一声,王爷仁厚,定会让我回来侍疾的。” 姜夫人失笑:“不过是因为换季略不舒服了点,哪里值得惊动人,我也没跟你大哥说,如今你老爷不在,我每日事也少,静养两日就好了,王爷对你再好你也得早知道分寸,哪能说回来就回来。” 母亲病了自己都不知道,卫戟心里有些难受,儿子的心思当娘的最知道,姜夫人心里又欣慰又熨帖,揽着卫戟不住的摩挲他,卫戟还是低声道:“王爷定会准的,太太下次一定要跟我说……“ 姜夫人笑笑,解了卫戟的发冠,将头发松松的拢了个马尾,卫戟舒服的枕在姜夫人膝上享受着母亲的爱抚,卫戟偏过头,领子列开些许,姜夫人手下一顿,嘴角的笑容瞬间凝固了。 卫戟领子扇开的地方露出了几点红痕,颜色不深,但异常刺眼,姜夫人只觉得让人当头泼了一盆冰水一般,身子由内而外全凉了。 姜夫人努力想要为这几点暧昧的痕迹找个合理的解释,轻声问道:“秦王,王爷,对你可好?我听闻……宫里主子多有脾性不好的,责打身边人也是有的。” 卫戟闭着眼在姜夫人怀里蹭了蹭,笑道:“太太别信那些,王爷的性子并不像外面瞎传的那样,王爷对我很好,并没有……”卫戟突然想起这么说也不对,自己也是挨过一巴掌的,又想到褚绍陵说了以后肯定不会再打他了,继续道,“并没有打过我,太太放心就是。” 不是打的,那只能是……姜夫人闭了闭眼,她都是有两个儿子的人了,这痕迹是怎么来的她自然明白,卫戟每日都在碧涛苑,宫里规矩大,这必然不会是跟哪个宫女偷欢留下的,不会是宫女,那只能是…… 昨晚说好了卫戟要回家两日,褚绍陵舍不得,两人很是亲昵了一会儿,褚绍陵一直顾忌卫戟年纪小没有做过火,只是他正是容易动情的年纪,哪里控制的主,亲昵的过了火,在卫戟身上留了些痕迹。 卫戟昨晚睡得晚这会儿已经困了,倚着姜夫人身上打盹,姜夫人看着卫戟还有些稚嫩的侧脸心中疑惑不定,外面传老太太叫人送东西过来了。 一个丫鬟进来,身后跟着两个抬着锦缎的婆子,丫鬟笑道:“这是七少爷从宫里带回来的赏赐,老太太说了,这些布料是好东西,只是太艳了,老太太不适用,就留下了匹褐色万字多福的,剩下的让太太看着用吧。” 卫戟睁眼看了看,轻声呢喃道:“这是王爷平日里赏我的,我就着带回来了,太太留着做衣裳穿吧……” 姜夫人闻言心里更是打翻了五味瓶,点了点头淡淡道:“我刚做了几身衣裳,先不用再做,送到库房里去吧。” 丫鬟福身下去了,姜夫人看着怀里的小儿子微微出神,卫戟打了个哈欠又闭上眼,姜夫人拢了拢发髻,低声道:“好孩子,离着传中午饭还有一个时辰呢,你就困了,我给你脱了外衫,你在我这躺一会儿。” 卫戟困得睁不开眼,点了点头自己解衣裳,姜夫人起身帮着他将衣裳脱下来,装作没看见那些痕迹,给卫戟整了整里衣,一下子看见了卫戟颈间的精致赤金细链,姜夫人手下一顿,儿子身上穿的戴的就没有自己不知道的,这是哪里来的? 卫戟躺下扯过被子盖上了,姜夫人在床边陪了会儿,等到卫戟睡熟了慢慢地将被子掀开了些,轻轻的拈起金链,链子上挂着的坠子跟着从里衣里带了出来,赤金的盘龙镶宝坠,缀着精巧流苏,这么贵重的东西姜夫人从不曾见过,姜夫人细看上面的字心里咯噔一下,原来真的是王爷…… 姜夫人慢慢的坐到一旁的榻上,心里五味杂陈,前面很多的事都有了解释,为什么小儿子连连升迁,为什么梓君侯会提拔卫战,为什么卫铭能得了大皇子的照看…… 不同于丈夫的善于钻营,姜夫人只懂相夫教子,她对丈夫和儿子的前途并没有什么奢求,只想要全家人康健安稳,现在小儿子惹到这种事…… 儿子的性子姜夫人最懂,卫戟绝做不出邀宠媚上的事,不是卫戟,那就是殿下看上了自己儿子……姜夫人心里发苦,卫戟性子纯善,从小没做过一件坏事,怎么就让自己儿子摊上这样的事呢…… 看着儿子的样子倒不像是受了逼迫的,也是,大皇子那样高高在上的人,能挨个提拔府里的人,儿子定然感念恩德,只是这种事总是不能见光的,万一让别人知道了,卫戟将来还怎么说亲呢? 就这么放任定然不行,但还能怎么样呢?天家的恩德,只能谢恩,还能不要不成?姜夫人心里乱的很,又不敢跟别人商量,独自坐着出神,丫鬟们轻手轻脚的进来将炕桌上的点心换了,姜夫人看了眼轻声道:“少爷爱吃核桃酥,怎么不准备了来?” 丫鬟笑了下,看了眼里面榻上的躺着的卫戟,轻声道:“老太太早就吩咐下了,让厨房新作出来给少爷吃,这会儿还没送来呢。” 姜夫人点了点头,随口吩咐道:“他吃杏仁不受,告诉厨房里,那些干果别浑放。” 丫鬟点头:“少爷从小吃杏仁就发病,厨子都知道的,不敢不小心。” 姜夫人愣了下,心下若有所思。 褚绍陵准了卫戟两天的假,但到了第二天酉时卫戟还不曾回来,王慕寒接着外面的信忙进殿给褚绍陵解释:“卫府里人递了请安折子,说卫大人微恙,先不能回宫了。” 褚绍陵脸色瞬间沉下来:“微恙?!说没说得了什么病?” 王慕寒也是一脸疑惑,道:“听卫府的人说卫大人夜里突然发起热来,现下身上长了红斑,不宜见人。” 褚绍陵沉默了片刻道:“去太医院,请章太医去卫府一趟,好好地给卫戟看看,诊脉后把脉案送回来给我。” 第二十四章 卫府中姜夫人守在儿子床前,心里又难受又担心,卫戟昨晚烧了一夜,他这次病的尤其重,身上竟发出疹子来,姜夫人心疼的受不得,在卫戟床边守了一夜。 卫老太太得了信也过来了,愁道:“这是怎么了?我的心肝啊,喝了药也不管用,别是沾染上什么了?” “不知道呢。”姜夫人站起来扶着卫老太太坐下,轻声道,“春天里,怕是扑上什么花儿粉儿的了,太医也说不清楚,我给他将身子擦了一遍,也不见好,烧倒是退了些,摸着不那么热了。” 卫老太太着急,走到塌前在卫戟头上摸了摸,又凑近了看看发的疹子,也说不好是怎么回事,道:“再换个大夫吧,不然让战儿回来,他现在也说得上话了,让他去请个得用的太医回来……” 姜夫人垂眸道:“军里管的严,轻易不好传消息的,再看看吧。” 两人正说着话外面管家来了,说宫里有话说,姜夫人心里一沉,走出里间,问道:“怎么了?” 管家躬身道:“请安折子递上去了,宫里碧涛苑,就是咱们七少爷当值的那个宫苑,里面的管事公公说王爷知道了,体恤少爷,派了太医院的章太医来看,说话就到。” 姜夫人心里一慌,道:“你去说,不敢劳烦太医,还是请回吧。” 管家一愣,道:“太太,这恐怕不合适啊……太医这就到了,再请回去哪行?” 卫老太太在里面听见了一言半语,扶着丫鬟们出来道:“说什么呢?刚还愁没有个好太医,这不是来了么?这章太医我是知道的,太医院的院判,以前专管请皇后娘娘脉的,医术极好,轻易请不动,快准备下诊金,封的好看点。” 姜夫人只得点头:“是,只是我怕……劳动人家太医。” 管家笑笑:“这马上就要到了,已然劳动了。” 姜夫人心里乱的很,点头:“是,也是……”,说着紧紧攥着帕子进了里间。 不多时章太医到了,章太医伺候了两朝天子,如今已经七十有二了,鹤发童颜,并不见老态,卫老太太先寒暄了几句,章太医笑笑:“老封君客气了,先让我看看卫大人吧。” 卫老太太让管家领着老太医进里面,老太医细细诊了脉,出来轻声问道:“卫大人近日可是吃了些什么平日不吃的东西?” 伺候卫戟的丫鬟想了想摇头道:“没有,少爷回来吃的用的都跟平时无异。” 章太医点了点头,又问道:“那卫大人从小到大可是对什么不受?像是这个月份里,什么花,什么草,或是皮毛一类,又或是牛羊肉之类?” 姜夫人脸色一白,还没来得及答话卫老太太先道:“这孩子别的还好,只是吃了杏仁不受,这家里都知道的,从来不让他碰到,再说这孩子小时候就是吃了杏仁也只是发热,并不曾长疹子啊。” 章太医笑笑:“老封君有所不知,人若是与何物相克,沾染一些和沾染多了病症并不一样,卫大人这个病症,怕是不慎服用了杏仁。” 卫老太太听了大怒,急道:“给我把那些厨子都叫来,这几天谁管着他的吃食呢?!” 宅门里的事章太医不欲多言,只道:“老封君安心,这病看着吓人却没有大碍,我开出方子来,用上两天药也就好了,只是饮食上万万要小心些,这些天也需忌口,羊肉酒水这些东西是不能用了,每日喝些白粥就好。” 听说不碍事卫老太太才放心些,点头:“辛苦太医了。” 章太医出来写了药方,又嘱咐了些小心的话就走了,姜夫人命人好生送了出来,心里惴惴不安。 宫里褚绍陵从议政厅里出来后王慕寒迎上去将章太医写好的脉案送上来了,褚绍陵细细看了,剑眉微蹙,饮食不洁,沾染了东西……这是怎么了? 卫戟不能吃杏仁的事褚绍陵也是知道的,就因为这个平时的点心小心了又小心,怕出差错碧涛苑里的小厨房里根本就没有杏仁了,褚绍陵自己都会小心,没可能卫戟长大的卫府会出这种岔子。 褚绍陵万事先往最坏处想,是有人蓄意害卫戟?是丽妃还是褚绍阳? 不对,要是那些人出手就不可能是杏仁了,鹤顶红断肠散都是轻的,自己的人看的严,他们也没有下手的空子,况且不是身边的人也不会知道卫戟不受杏仁,不是自己得罪的人那就是卫府的人…… 褚绍陵查过,卫铭现下并没有通房小妾,不会有东西风之争,卫戟性子和软,宅门里面应该也得罪不到谁,那还能是谁?! 褚绍陵慢慢的往碧涛苑走,在脑中将能想到的人一层层的筛过,王慕寒在后面跟着,小心的看着主子的脸色,轻声道:“王爷不用过于忧虑,章太医不也说了么,这病不打紧的。” 褚绍陵轻轻摇了摇头,且不说卫戟伤着一点他都不能忍,只是这次杏仁,下次呢?褚绍陵不能放任卫戟身边有这么个隐藏的危险。 所以说褚绍陵最烦卫戟休沐,所有会脱离控制的事都让褚绍陵无法容忍,要不是怕伤了卫戟他真想把卫戟永远困在身边! 褚绍陵性子凉薄,重生后更是对很多事都有可无不可,心中轻易不起波澜,几次动怒都是因为卫戟,卫戟就是有这种能力,即使不在身边也能轻易左右自己的情绪。 若不是怕给卫戟招眼褚绍陵甚至想现在就出宫一趟去卫府一趟,亲眼看看卫戟到底是怎么了,褚绍陵心里有些后悔,那日心软做什么,让他回去就罢了,何必准他在家里过夜呢。 王慕寒看出来褚绍陵心里有火,端了一杯茶过来,试探道:“王爷……卫大人身子底子好,又正是这个年纪,想要好起来还不快么,等卫大人好了自然就回宫了。” 褚绍陵轻轻摇头:“我是担心有人……罢了,他在卫府未必是好事。” 王慕寒愣了下,道:“卫大人得王爷器重,想来卫府的人也是感念的,怎么会不好呢。”王慕寒看着褚绍陵的脸色,轻声劝道,“王爷,不是老奴多嘴,卫大人既然得了王爷的恩宠,日后定然……定然会遭些难处的,王爷不可能时时事事都在卫大人身边,自当放宽心才好,卫大人虽然年纪小,但奴才冷眼看着,卫大人也是个有血性、性子硬的人,只是脾气好不大显,这样的人,受不了大委屈的。” 褚绍陵合上茶盏,这些他自然知道,所以他才给了卫戟自己的私印,倒不全是为了哄卫戟高兴,褚绍陵就是怕有什么急事自己又不在他身边的时候,那印能护的卫戟一二…… 褚绍陵心下一动,那条链子…… 褚绍陵心中冷笑,道:“公公出宫一趟,替本王看看卫戟,到底是得了什么病。” 王慕寒愣了,失笑:“老奴还能比章太医厉害?哪里看的出来呢?” 褚绍陵轻笑:“未必,你按着本王吩咐的去说几句话,恐怕比章太医的方子还快呢。” 当日王慕寒带着几个小太监出宫去了卫府,府中一听说是宫里大皇子的总领太监来了慌了神,卫铭和卫战都不在,卫戟还躺在床上,卫老太太连忙叫了家里的几个爷们儿出来迎着,王慕寒客气的很,笑道:“不敢不敢,咱家就是来看看卫大人的,卫大人病了,王爷担心的很,不敢劳动府上人,咱家看一眼,也好回去交差。” 众人见王慕寒并不坐也不敢强着,连忙领到了里面,王慕寒看着卫戟脸上的斑斑红疹唏嘘道:“这是怎么说的……哎呦,卫大人受罪了。” 卫老太太刚亲自给卫戟喂了药,起身跟王慕寒寒暄了几句,王慕寒凑近看了看,轻声道:“卫大人还睡着?” 卫老太太摇摇头:“刚醒了一会儿,吃了药又睡下了,辛苦公公跑这一趟,等他醒了就让他回去给王爷磕头谢恩。” “不敢,咱家也是替王爷来看看。”王慕寒人老成精,扫了内室一眼,看着脸色苍白的姜夫人心里有了大概,慢慢道,“老夫人不知道,王爷最是个惜才爱才的,府里两位卫大人都是王爷以后要倚重的人,哪里能不担心呢。” 王慕寒看着姜夫人的脸色,轻声道:“王爷还说,若是卫大人还不好,那王爷只能自己来看看了……” 姜夫人闻言身子微微的晃了一下。 卫老太太连忙道:“不敢不敢,折死他了。” 王慕寒轻笑:“老夫人客气了,王爷的恩德,咱们也只有谢恩的理,天色不早了,咱家不多留,再晚就回不了宫了。” 众人送出来,王慕寒辞谢了半日走了。 一日里大皇子派了两拨人来看,恩威并施,姜夫人只得让卫戟的病好了,第二日卫戟就不再发热,第四日身上的疹子消了下去,七日后卫戟的病彻底好了,康健依旧,当日就回了碧涛苑。 这场褚绍陵与姜夫人之间的暗暗博弈卫戟无从知晓,只以为自己是误吃了什么才耽误了这些时日,褚绍陵自然什么都不会跟他说,姜夫人的心思褚绍陵全都明白,他也知道姜夫人在担心什么,只是有些话他现在说了也没用,他会让姜夫人放下心来的。 第二十五章 卫戟迷迷糊糊的回了一趟家得了一场病,心里不免有些心虚,果然回来后就被褚绍陵教训了一顿,卫戟正是长个子的时候,病一场就要少长一些,卫戟自己不在乎褚绍陵却在意的紧,每日给他用的补品更多了。 祸不单行,卫戟回宫没几天又开始长牙,卫戟到了年纪,嘴里最后面的两颗牙开始长了,不知是位置不对还是如何,挤的旁边的牙跟着疼,饶是卫戟不娇气也被折腾了个够呛,每日吃饭都成了事。 褚绍陵托着卫戟的下巴对着光仔细看,长牙那里的肉都是红肿的,那一对牙才长出不到一半来,这什么时候是个头? 卫戟看着一桌子的饭菜发愁,褚绍陵看着他的样子也没了食欲,道:“都撤了吧,换些汤粥上来,嘱咐下去,这几日不必准备这些了,米粥熬浓一些,里多放些肉糜,菜蔬。” 宫女答应着将桌上的杯碟一一撤下,卫戟看着一桌子的菜连忙道:“不用撤,殿下吃吧,臣喝粥就好,臣……臣就是喜欢喝粥。” 侍立在一旁王慕寒忍不住笑出声来,卫戟有些不好意思,呐呐道:“粥……就是挺好喝的。” 褚绍陵也撑不住笑了:“罢了,全当护养肠胃了。” 两人喝了几碗粥就罢了,从卫戟病了回来就一直喝粥,早就腻了,沐浴后两人上了塌,褚绍陵叫人取了一盒冰片薄荷来,自己用手沾了些,道:“张嘴。” 卫戟老老实实张开嘴,让褚绍陵给他在红肿的地方涂了些药粉,肿胀的位置马上清凉的好多,褚绍陵微微眯起眼看了看,道:“这也不能治根,总得长出来才能好。” 涂了药后卫戟闭上嘴,揉了揉微酸的脸颊笑了下,含糊不清道:“没事,臣不疼。” “不疼才有鬼。”褚绍陵心疼的在卫戟头上揉了一把,他的小侍卫怎么总是受罪呢,“别说话,一会儿药化了,这药也不能多用,吃了伤胃。” 卫戟闭着嘴点点头,盘着腿看着褚绍陵,突然又想起了什么来,不能说话,拉过褚绍陵的手来写道:殿下的印呢?取出来了吗? 褚绍陵摊着手看他写字,轻笑:“你回家的头一天就找出来了,御花园里的太监清理残荷的时候在清波湖里捞出来的。” 卫戟愣愣的,他眼睁睁的看着褚绍陵把那大印放到书房的暗格里的啊?怎么又跑到湖里去了? 褚绍陵一笑:“前面闹了那么一出,我总不能自己再拿出来吧,御花园的太监捞出来,查不出来是谁扔的,这样最好。” 皇帝已然怀疑了褚绍阳,自然会以为这是褚绍阳为了脱罪扔的,褚绍阳不知道褚绍陵私下这些事,现在更是极力想跟褚绍陵解释清楚,褚绍陵自己倒是清清白白的没人怀疑。 卫戟想不明白,褚绍陵更不愿意他懂这些,笑笑岔开话题:“都过去的事了,我正要嘱咐你,给你的这个链子平日里藏好了,懂不懂?” 卫戟点点头,在褚绍陵手上郑重写下保证:殿下放心,臣一直藏的非常好。 藏的好个屁!褚绍陵看着卫戟忠诚坚定的眼神心里哭笑不得,真藏好了就没有前面那一场病了,褚绍陵不欲多言,姜夫人那里他让王慕寒点到为止的告诫了几句,再往深里说就不好了,虽然褚绍陵很想给那个女人一个永远的教训,但怎么说也是卫戟的亲娘,褚绍陵没法下手,他投鼠忌器。 不过小惩大诫还是需要的,至少近期他不会再让卫戟回卫府了,他也要姜夫人尝到忧心卫戟又见不着的滋味,让她试一下是不是挖心掏肺。 说到项链卫戟忍不住将链子从里衣里扯了出来,灯火下坠子上的宝石熠熠发光,卫戟爱惜的摸了摸,这是殿下的印呢,卫戟平日带着身上,时时刻刻能感受得到,仿佛心口被盖上了褚绍陵的印一般,卫戟心里暖暖的,一笔一划在褚绍陵手心里写:这是殿下给臣盖上的印。 卫戟说的忠心,这话在褚绍陵看来却多了层别的意思,卫戟现在只穿着里衣,坐在床上看着自己,眼中尽是赤诚,温润的指尖还在自己手心里轻轻滑动,褚绍陵闭了闭眼,若不是卫戟,他一定确定这是在勾引自己,而且已经成功了。 褚绍陵轻轻的俯身将卫戟压在身下,在卫戟耳畔轻声道:“这不算是我给你盖的印,想要盖上我的印,得用另一个法子……” 卫戟虽然听不懂褚绍陵在说什么还是有些害臊了,褚绍陵的手不住的在卫戟身上揉搓,褚绍陵刚说了不让他说话,他一直闭着嘴不敢出声,心里却翻了天。 卫戟已经十五岁了,年轻的身体健全,被褚绍陵揽在怀里的时候渐渐的也会发热,亲昵的时候也会战栗,卫戟十二岁就随卫战去了军中,十四岁进宫,中间一直没在卫府住过几日,姜夫人也没给他安排房里人,这些他还都不懂,最近年岁渐长,跟褚绍陵睡在一起的时候也会有些动情了。 这会儿被褚绍陵又宠又疼的爱抚了半日,耳边还一直响着褚绍陵温柔又羞人的话,卫戟身体渐渐起了反应。 褚绍陵犹自不知,轻吻着卫戟的胸口,压抑的轻笑:“再饶你一年,等到你十六的时候,我就真的给你盖上个印,让你知道……”褚绍陵手下一顿,发现了卫戟的变化。 褚绍陵微微抬起身来看向下面,卫戟的脸一下子红了,扯过被子就要遮住,褚绍陵一手挡下了,凤眼微挑:“害什么臊,我看看……” 褚绍陵的话卫戟不敢不听,直直的躺在床上不敢动弹,脸臊的通红,两人同床共枕已经几个月了,卫戟这还是头一次这样,褚绍陵越发心软,卫戟的第一次,他想给卫戟留个舒服的回忆。 褚绍陵动作越发温柔,轻轻亲吻着卫戟的额头和脸颊,手下不停,滑到卫戟的衣服里面,一路向下…… 卫戟身子猛地一震,眼睛睁大,下意识就要挣扎,殿下怎么能碰自己哪里?!褚绍陵轻笑,宠溺的在卫戟眉心亲了下,哄道:“别动,听话……” 阵阵快感自褚绍陵修长的手指传到卫戟的四肢百骸,卫戟身上出了一层汗,像是一只脱了水的鱼一般,死死咬着唇,明明很舒服却又很害怕,还是忍不住抱着在施虐的人,想要祈求褚绍陵放了他。 褚绍陵看着卫戟被咬红的唇皱起眉,轻斥:“送开,一会儿咬破了……”褚绍陵以为卫戟是太害臊了,放柔声音:“舒服就叫出来,就咱们两个人,不怕……” 卫戟费力的咽了下口水,喘息愈发急促,犹豫了半晌哑声道:“臣,能说话了么……殿下,臣,臣难受……”卫戟的声音中已经带了一丝哭腔,褚绍陵这才想起来涂药的时候是自己不让他说话的,顿时心里又是好笑又是心疼,这傻东西……褚绍陵手下越发温柔,轻声道:“能,我喜欢听你出声,舒服么?” 卫戟闻言脸色又红了一层,说不出难堪的话来,褚绍陵也不急,一遍遍的问他,最后终于听到了自己想要的回答。 卫戟脱力一般瘫在榻上,褚绍陵知道他难为情,要了水来就将宫人打发了出去,亲自拧了帕子给卫戟擦身上,又搂着卫戟好好安慰了一番,温柔的陪着他的小爱人度过了成年后的头一夜。 第二十六章 过了那一夜后褚绍陵和卫戟更是亲密,碧涛苑的寝殿中好像都多了一丝旖旎的味道。 天气渐渐热起来,天亮的也早,两人醒的时候内侍还没进来,两人倚在软枕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褚绍陵轻轻揉着卫戟的脸颊,问:“还疼么?” 卫戟张嘴打了个哈欠,摇摇头:“还有一点,不厉害了。” 褚绍陵点头:“估计过几天就好了,等你好了我带你去行宫避暑。” “行宫?”卫戟愣了下,“朝政的事,殿下脱得开身吗?” 褚绍陵轻笑:“马上就脱得开身了。”皇帝的病渐渐好了,再过几日差不多也该停药了,到时候不用褚绍陵自己说,皇帝自然不会再容忍褚绍陵继续独自掌揽朝政。 褚绍陵在卫戟头上揉了一把:“等你病好了就去,千寿行宫景致不错,我小时候跟皇后在那边住过一段日子,那里种了不少花草,你应该会喜欢。” 卫戟点点头:“那还有别人么?皇上去么?四殿下去吗?” 褚绍陵轻笑:“怕褚绍阳?那就不让他去。” 卫戟笑了下没说话,他不是怕褚绍阳,只是他和褚绍陵头一回对上就弄得很不愉快,褚绍阳是褚绍陵的亲弟弟,卫戟总是有些避讳的。 褚绍陵在卫戟头上亲了下:“放心,在我心里你最重。”褚绍阳,若不是时机还不到褚绍陵早就动手了。 褚绍陵不欲让卫戟觉得自己残暴,连亲兄弟都不放过,引开他的注意:“这回去还是让卫战的骁骑营跟着护卫吧,想你哥哥了么?” 卫戟闻言睁大了眼睛,笑着点头:“真的?臣替家兄谢过殿下。”上次在家里病了七八天都没能见着卫战,卫戟心里也有些想他大哥了。 褚绍陵估计上次亲耕的时候卫战已经看出些什么,既然知道了还没像姜夫人一般乱出手,看来还是分轻重的,褚绍陵原本就没想要瞒着自己和卫戟的事,别人爱受得了受不了,能受得了最好,受不了看不顺眼想要作梗的,褚绍陵自然有法子让他们不得不看顺眼。 “殿下,辰时了。”屏风外宫女轻声问,“殿下可起身了?” 卫戟听见女官的声音连忙扯过衣裳穿上,他一向不好意思让宫人伺候,都是自己动手,褚绍陵轻笑,也不勉强,等他穿的差不多了才叫宫人进来,由宫女伺候着穿衣洗漱。 都收拾好后两人一同吃了早膳,褚绍陵心疼卫戟闹牙病难受没有让他跟着,准他在宫里歇息,自己去了前面给皇帝请安。 这日正是椒房贵眷进宫请安的日子,麟趾宫里丽妃的母亲许氏、长嫂罗氏进宫请安。 偏殿里许氏拉着丽妃的手柔声劝慰:“娘娘且放宽心,如今虽说是大不如以前了,但圣上还是体恤娘娘的,你父亲也正筹谋着呢。” 丽妃闭了闭眼,狠声道:“都怪女儿不够狠心,凌皇后刚走的时候我就该动手结果了他!” “娘娘万万不可妄言!”许氏是带着丈夫的嘱咐来的,现在看着自己女儿这样叹口气,“不能说,心里也不能这么想,如今太后还在,很多事就是圣上也忌惮三分,更别说是我们了,娘娘且放宽心,从长计议才好。” 丽妃揉了揉侧额,点头:“母亲放心,圣上那边我会尽力,父亲有什么话么?” 许氏顿了下,声音低下来:“你父亲着人细细打听了,如今梓君侯府的小侯爷有两个嫡女,长女十三,幼女十一,都还没定下人家来,且那小侯爷的夫人看管这两个女孩儿很是精心,这长女都十三岁了,从未带出来过,更别说年纪小的那个了,男女大妨的早,就是几家梓君侯府世交的太太见过,都说是在府里千娇万宠养着,请的宫里以前伺候过凌皇后的嬷嬷们教养呢。” 丽妃轻轻皱眉:“这是做什么?难不成想要送进宫狐媚圣上?!” 许氏心里暗暗叹息女儿的不通透,慢慢道:“娘娘息怒,自然不是为了这个,梓君侯这样教养两个孙女,怕是想要许给秦王呢。” 丽妃心里暗自松了一口气,淡淡道:“这也有理,本就是秦王外家,再结姻亲也合情理。” 许氏有些着急:“娘娘怎么不明白呢?梓君侯府这明明就是教养皇后的架势啊,梓君侯心里成算太大,你父亲怕的就是这个。” 丽妃微微皱眉:“那怎么办?本宫还能不许他娶不成?” 许氏叹了口气:“娘娘自己说不上话,难道圣上也说不上话不成?秦王已经封王,大婚就是马上的事了,这事还得是圣上说的算,你父亲是想……让梓君侯空欢喜一场,秦王娶的不是他家的女儿,他再给秦王卖命也没了奔头,秦王的孩子没有他家的血了啊,最好是让秦王和梓君侯府从此交恶才好。我跟你父亲的意思……没舍就没得,不如,将思丫头许给秦王,甄思今年十四岁,正是好年纪……” “这怎么行?!”丽妃起身怒道,“将思丫头给那毒蛇,没几年就得让他折磨死!甄思是母亲的亲孙女,母亲怎么舍得啊?” 丽妃的大嫂罗氏先红了眼眶,姑舅的意思,她心里有再大的委屈也不敢说什么的,可怜她小女儿才十四岁,就要填送到秦王府那里火坑里去。 “娘娘!”许氏极力让自己声音平和,慢慢道,“咱们甄家如今……还有的选么?思儿是我甄家的女儿,在要命的时候,别说嫁给秦王,就是贩夫走卒也使得。” 罗氏偏过脸去,眼泪成行。 丽妃愣愣的看着自己母亲和大嫂,跌坐在榻上没了话。 话分两头,这边褚绍陵去承乾宫请安,到的时候褚绍阮已经到了,自打甄家失了势后褚绍阮侍奉皇帝更加有心,褚绍陵面上不动心里冷笑,跟他上不得台面的母妃一个德行,只会钻营这些女人柔媚手段。 褚绍陵进了阁子给皇帝请安,不过还是平时那几句,父王昨晚可用的好,几时睡的,精神又比昨日好了很多云云,病了这两个月这些话皇帝也早就听腻了,摆摆手:“陵儿有心了,朕好多了。” “那儿臣就放心了。”褚绍陵也是淡淡的,“父皇身子好了,儿臣肩上的担子也轻了些,朝政的事,还全靠着父皇呢。” 这话正说道皇帝心里,皇帝脸上笑容了也多了几分:“这几个月陵儿代理朝政有功,可有什么想要跟朕要的?” 正说着话褚绍陌和褚绍阳也来了,众人纷纷见了礼落座,皇帝又问起褚绍陵要什么赏赐,褚绍陵轻笑:“父皇厚爱,儿臣再推辞就不恭了……” 褚绍陵想了想,一笑:“近日天气越发热了,儿臣想要去千寿行宫住一段日子。” 皇帝顿了下,千寿行宫是他当年刚大婚后给凌皇后修建的一座行宫,当时皇帝根基未稳,为了笼络梓君侯府和彰显他对拥立功臣的看重,耗资巨大修建了这座行宫,但除了头大婚的那几年,皇帝再也没去过那里避暑。 皇帝打心眼里不想提起千寿行宫,皇帝多疑,以前凌皇后提起要去千寿行宫小住的时候他都会疑心皇后是不是在暗示自己父亲的功劳,皇帝羽翼长成后最厌恶的就是那些老臣仗着自己有拥立之功来牵制自己,皇帝心胸不甚广阔,这是他的大忌。 褚绍陵淡淡的看着皇帝,仿佛这只是一个很普通的请求,皇帝轻轻笑了下:“千寿行宫久不接驾,想来你去了那里她们也伺候不好,既然是想出去松泛几日,不如换个地方。” “也是……差不多有数十年不曾接驾了,年久失修也有可能。”褚绍陵轻笑,“那儿臣更要去了,还请父皇准儿臣带着内务府的人去看看,有该修葺该添置的地方儿臣就收拾起来,等到父皇哪一日偶然兴起了,去行宫小住也不会败兴了。” 还没等皇帝说出劳民伤财的话来褚绍陵先笑道:“修建行宫的银子就由儿臣来出,算是孝敬父皇了,父皇龙体大安,儿臣本该孝敬的。” 皇帝一笑,看着褚绍陵与凌皇后相似的脸颊出神,褚绍陵很像凌皇后,不只是长相,表面上的礼仪周到更是学了个十成十,让人一点错都挑不出来。 皇帝自然是不想重修千寿行宫的,梓君侯现在已经坐上了吏部尚书的位子,自己再去大修凌皇后以前的行宫,这不是摆明了跟朝臣说凌家要复起么? 其实不用这些,凌家已然复起了,才不过半年,不知不觉中梓君侯府在朝中已经站稳了脚跟,皇帝慢慢意识到,从一开始的时候,褚绍陵好像就没给自己谋求过什么,这个秦王的名号也是自己为了保住甄家给他的,褚绍陵一直没太在意过自己的位置,倒是为凌家谋权揽利不辞辛苦的很。 确实,不顾一切的给自己谋权利太过招人眼,一个皇子不管爬的多高,一个拉拢朝臣结党营私的罪名就能将他从云端推下去,将利益全让给自己外家才是最稳妥最不打眼的做法,毕竟只要不出意外,自己外家必然会无条件的支持自己的,但这不像是年轻气盛、急功近利的少年皇子会做出来的事。 皇帝看着褚绍陵含笑的凤眼心里有些疑惑,褚绍陵什么时候心思已经这么重了?还是只是自己多想了?褚绍陵不过才十八岁啊,即使不愿意承认,皇帝自认自己十八岁的时候是不会这样步步为营,稳扎稳打的往上爬的。 皇帝心里半信半疑,但是一个明显的利益摆在眼前,让褚绍陵去行宫就意味着他将远离朝政,皇帝病已经好了,他不会容忍褚绍陵再大肆插手政务的,不过是去个自己早不喜欢的行宫,去就去罢,皇帝不信褚绍陵真的想的那么周全,自己还没老呢,还会怕自己儿子不成? 皇帝笑了笑,摇头叹息:“陵儿的孝心朕知道了,哪里能用你的银子,自己去跟内务府去说吧,想怎么修都由着你,难为你累了这几个月。” 褚绍陵一笑谢恩:“儿臣定按着父皇的喜好精心安排,盼着父皇何时去一趟才好。” 褚绍陵敢要就知道皇帝会给,他知道皇帝会疑心他,那又如何呢,在皇帝跟前他从未得宠过,所以也不怕惹恼他。 褚绍阳在一旁听了这一会儿的话,忍不住插嘴笑道:“父皇慈和,最经不住求的,这次又偏心大哥了,儿臣也想陪大哥去行宫住一段日子。” 因为大印一事褚绍阳得罪了褚绍陵惹怒了皇帝,现在日子很不好过,褚绍阳看的明白,现下最重要的就是要修复自己和大哥的关系,没有了褚绍陵的庇佑自己在宫中不会顺遂的。 皇帝看了褚绍阳一眼,斥道:“胡闹,你大哥已经不去诲信院了,你也不去了不成?!功课做不好,提起玩的事来你倒是跑在头里了!”凌皇后留下的两个嫡子抱成团并不是皇帝所乐见的,梓君侯府加上两个嫡皇子,是要翻天不成?这次褚绍陵褚绍阳兄弟俩的翻脸也有皇帝在其中推的一把,现在自然不能答应。 褚绍阳没想奉承不成却挨了训,呐呐的不敢说话了。 褚绍陌向来不得宠,心里也没什么,只有褚绍阮看着褚绍陵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心里暗暗埋下火气。 褚绍陵扫了众人一眼,心中冷笑,不多时就以去慈安殿给太后请安为由跪安了。 第二十七章 从承乾宫出来后褚绍阮去了麟趾宫,许氏和罗氏已经走了,内殿中丽妃一个人倚在榻上默默出神,听见宫人的通传丽妃愣了下,抬头正看见褚绍阮进来,脸上像是有些火气似的。 褚绍阮也知道自己母亲沉不住气的性子,不欲将今日承乾宫的事跟丽妃说,随意道:“外祖母和舅母还好?” 褚绍阮不说还好,这么一说丽妃心里更是难受,这事不能不跟褚绍阮商议,丽妃缓缓的将许氏刚才的话跟褚绍阮说了,褚绍阮一听心里也动了怒,怎么能将甄思聘给褚绍陵! 褚绍阮跟甄思年岁相当,虽然一直没在明出说过但甄家和丽妃以前都动过心思,丽妃一是为了让自己娘家辅佐褚绍阮更尽心竭力,二是为了提携自己娘家,若是褚绍阮一朝成为太子,甄思不就是太子妃了么?如此相得益彰的事众人都是满意的,心里也早有默契,只是皇子的婚事都是皇上皇后看准了才好,丽妃自己说不上话,一直没提出来,如今为了搅黄了褚绍陵与凌家女儿的婚事,更不能提了。 这些褚绍阮心里也有数,原本他对甄思也没有多大的心思,但是自己不喜欢是一回事,让给褚绍陵又是另一回事了,褚绍阮心里不免起了夺妻之恨,连着早上的事汇在一处,恨道:“褚绍陵!别让他再栽到我手里!上次失手了,等我再看好了机会,定要他尸骨无存!” 提起上次的事来丽妃头更疼,道:“罢了,先不说这些,思丫头是好,只是如今你外祖家已然失势,娶了她也无用,你的婚事母亲心里有数,定不会委屈了你,先不说这些了,如今你外祖将这事托给了我,我正愁如何跟你父皇说呢!” 娶了甄思对自己无益褚绍阮也明白,只是心里这口气不好咽下去,道:“失势了又如何,大不了我娶她做侧妃!” “阮儿!”丽妃本来就心烦,被褚绍阮闹得心里更乱,“现在都是什么时候了,这些还不是全为了你?!若有一日大事成,你想要什么还没有?” 褚绍阮深深叹了口气,强自压下心头怒火,半晌道:“儿子知错了,外祖母是如何跟母妃说的,母亲细细跟我说一遍。” 丽妃见儿子脸色如常,心里稍稍欣慰,褚绍阮还是能担大事的,丽妃拉着褚绍阮坐下来,轻叹一声:“你外祖的意思,皇后没了,大皇子的婚事自然是要按着皇上的意思来,你父皇并不乐见大皇子跟梓君侯府越走越近,比起凌家来,娶你外祖家的女儿更能让你父皇放心。” 丽妃轻抚鬓间金凤含宝步摇,冷笑:“凌家不过是自作聪明罢了,别说这桩婚事成不了,就是成了,他们家那样教养出来的女儿有几个男人会喜欢?凌皇后就是个例子,不知道得个教训,还是将女儿当菩萨养呢!”每每提起凌皇后来丽妃都忍不住嘲讽几句,接着道,“皇上那里有我去说,只是最不好办的就是……” 褚绍阮闭了闭眼:“太后。” 丽妃点头:“正是,幸好太后母家并没有合适年纪的女儿,不是已经大了嫁人的就是还不足十岁的,不然老太后定然也会动心思,只是太后与梓君侯府亲厚,必然要跟咱们唱反调,如今最难办的就是这里。” 提起太后来丽妃心里还是怯的,自她入宫后被太后敲打过多次,一点好处都沾不上,想起要跟太后争这事丽妃心里愁的很。 褚绍阮想了想一笑:“母妃不用忧虑,这个我倒是有法子。” 晚间丽妃果然向皇上说起这事来,丽妃没有蠢到直接提起,只是装作不经意跟皇帝笑道:“今早我母亲和大嫂来了,说了好一会儿的话,我母亲如今没有别的事愁,只是对儿女的事急的很,催我求皇上给阮儿早早的娶妃呢,说不然娶个侧妃也好,老人家急着让想要皇上抱孙儿呢。” 皇上不甚在意一笑:“老夫人倒是心急。” 丽妃皇上倒了杯茶,双手奉上,修护得当的双手如同水葱一般,指甲上细细用金粉凤仙描了芍药花,精致非凡,皇上接过茶握着丽妃的手轻轻撵弄,丽妃面上一红,柔声笑:“不怪我母亲心急,年纪大了的,都爱操心这个,阮儿还小些,大皇子居长,那必然更有人惦念呢,臣妾近日总听诰命夫人们提起梓君侯府家的女儿如何如何好,臣妾想来,老人家的心思都差不多,梓君侯必然也在操心着想要抱曾外孙呢!” 皇帝闻言果然面色淡了些,道:“是么,你们女人家闺阁里的话,朕倒是没听说过。” “皇上每日要操心的朝政大事那么多,哪里能知道这些呢。”丽妃轻笑,“说起来臣妾也要赞一声,梓君侯教养女儿就是精心,特特的将伺候过皇后的嬷嬷们请去给他们家的女儿做教引嬷嬷,夫人们跟我说起来好一阵称赞,都笑说梓君侯莫不是还想养出一位皇后来不成?” 皇帝放开丽妃的手,脸色沉下来,淡淡道:“梓君侯倒是有心啊……” 丽妃看出皇帝心里已经不自在了,心里窃喜面上惊恐:“皇上……臣妾,臣妾刚瞎说了一番,不知道哪里说错了让皇上不高兴了……” 皇帝一笑:“无事,朕只是想到……确是该给陵儿相看个好女儿了。” 丽妃轻笑:“眼前不就是现成的?梓君侯府的事,怕是大皇子心里也有数呢,大皇子心里必然是喜欢的。” 皇帝淡淡一笑:“婚事上都是听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即使是天家也如是,这些倒是顾不上陵儿自己心里喜欢不喜欢了。” 丽妃听出皇帝的言下之意,知道目的已经达到,也不再刻意提醒,皇帝多疑,多说一句都会惹他多心,丽妃点到即止,又说起别的事来岔开了。 同一时刻的碧涛苑里褚绍陵正举着灯盏细细看卫戟嘴里,卫戟坐在榻上将嘴张的大大的,含糊道:“殿下……臣那里还肿么?” 褚绍陵放下灯给卫戟揉了揉微酸的脸颊,轻笑:“不肿了,比昨日又好了不少,估计明天就好了。” 卫戟今天牙不太疼了人也有精神了,笑了笑,想起褚绍陵说要带他去千寿行宫的事来,试探道:“殿下,那什么时候能去行宫呢?臣……今天跟王公公打听了下,王公公说千寿行宫是殿下最喜欢的一处行宫了。”卫戟倒不是想去行宫享受,只是本能的想要去接近褚绍陵喜欢的地方。 到底是少年心性,卫戟如今在褚绍陵跟前不再似以前拘谨,偶尔也会这样不经意的撒娇了,褚绍陵奖励的在卫戟额上亲了下,轻笑:“后天就去,等你好利索了。” 卫戟闻言连忙道:“臣已经好了!” 褚绍陵轻笑:“你好没好得是我说的算,知道么,再敢嘴硬看我……” “殿下!”王慕寒走进寝殿内室来,在屏风后轻声道,“听雨有事要禀告殿下。” 褚绍陵在卫戟头上揉了一把:“困了就先睡,我去一下。” 褚绍陵披上袍子出来,王慕寒连忙走近,低声说了一番:“听雨听的真真的,让我紧着些告诉殿下,殿下早做打算才是。” “算盘打的倒是好。”褚绍陵冷笑,“我知道了,不用做打算,由着他们闹,我看戏就是。” 王慕寒得到信后心里急的冒火,没想到主子却不是很上心,褚绍陵向来是个有主意的,王慕寒也不敢多言,只得退下了。 褚绍陵心里已经有了计较,犹自好笑,甄家这次真是发了狠了,以前那样宝贵的女儿也敢送到他手里来,不怕被自己生吞活剥了么? 褚绍陵转身进里间,卫戟正呆呆的躺在榻上摸额上被自己亲过地方,褚绍陵每每看着他那幼犬一般的样子心里就会柔软下来,再多的算计又如何呢,自己殿中,总有这么个人在等着,只是这么看着卫戟,多少烦扰就都没了。 第二十八章 隔日褚绍陵果然命王慕寒打点好了一应东西,给太后皇帝请安后带着卫戟出宫去了,千寿行宫离着皇城有五十多里地,马车再快也得走上三四个时辰。 已经进了七月,天气有些热了,褚绍陵命人备了两盆冰在车上,见卫戟额上还有些汗意褚绍陵轻笑:“罢了,总归不出去,你把这一身脱脱,等到了地方再穿上一样的。” 出门在外,卫戟穿着一等侍卫的武职正三品锦袍官服,虽是夏日的衣裳也是里外三层,捂的也热,卫戟摇摇头,他上马车上来就很没规矩了,再宽衣算什么样子,大哥在外面晒着还没说什么呢。 褚绍陵支起窗棂来看了看,道:“再忍忍,等到了行宫就凉快了,那边气候好,行宫依山傍水,不会这么燥热。” 卫戟点点头,他心里也早就盼着去呢,褚绍陵说了到了那边就将伺候的人都远远的打发了,两人独自在一处,自自在在的玩。 过了一个时辰到了午时,随行的宫女将准备的点心和荤素小吃送了过来,褚绍陵跟卫戟也没下车,只让人将食盒送了进来,褚绍陵打开食盒看了一眼,端出一盘蟹黄酥和一碗糟鹌鹑来,命人给卫战送过去,轻笑:“这一趟你大哥也辛苦了,等到了行宫让他也歇歇。” 卫戟点点头笑笑,宫女没进来,卫戟自己布菜,在马车上坐了一晌午两人都不饿,略用了些就让人拿下去了,吃饱后两人在马车上倚着说话,说着说着都睡着了,等再醒过来的时候已经到了。 行宫的官员侍从从早上就等着了,见车队来了连忙迎了出来,按品级站好请安,褚绍陵已经近十年没来,看着行宫庄严的宫门有些恍惚,雕龙匾上的千寿二字已经有些斑驳,褚绍陵还记得这是皇帝当时亲笔题的匾,凤仪祥瑞,千福永寿,是当年还年轻的皇帝给他母后的承诺,不过十年,物是人非。 褚绍陵看着那“千寿”二字出神,王慕寒走近悄声道:“殿下?” 褚绍陵命众人起身,淡淡道:“这匾额有些旧了,撤下来补补金漆吧……”行宫的总管连忙垂首称是。 给褚绍陵准备好是“海晏”殿,褚绍陵和卫戟进了寝殿先沐浴换衣裳,卫戟先洗好了出来了,迎面正看卫战在外面,卫戟连忙走近,轻笑:“大哥怎么过来了?殿下还得等一会儿才出来呢。” 卫战将卫戟拉到僻静处,道:“我是来找你的,这个……” 卫战取了一沓银票出来递给卫戟,低声道:“这是父亲前些日子让人捎回来要我交给你的,父亲说他在任上很好,很感念王爷的恩德,让你找个合适的时候把这些银票给王爷。” 卫戟有些为难,但他父亲的话不好不听,只得接了过来,点点头:“我知道了。” 出城前卫战就听闻了皇帝要给褚绍陵选妃的传闻,现在心里全是这事,他本想提点弟弟几句,但看着卫戟这样又不忍心说了,只道:“在殿下跟前好好侍奉,若是……若是有什么委屈的地方,别憋着,跟哥说。” 卫戟一笑:“大哥说笑了,我哪里还有不顺心的地方,殿下……”可怜卫戟还以为这事只有自己和褚绍陵知道,不好意思跟大哥说,只笑了下,“殿下仁厚,不会委屈我。” 卫战心事重重,忌讳着褚绍陵也不敢再说别的,点了点头:“你……自己珍重。” 卫戟又跟卫战聊了一会儿,想了想将怀里的一沓钱取了一半出来,看看周围没人塞给了卫战,轻声道:“大哥自己拿着吧,我那里还有不少银票,我自己添上就好。”上回卫铭孝敬褚绍陵的银票还都在卫戟手里呢,卫戟平日吃穿都在碧涛苑,又没有什么人要孝敬,没有地方用,但卫战就不一样了,刚当上统领,上上下下多少要打点的地方,卫戟见卫战不肯收笑了下,轻声道:“没事,我真的有。” 卫战大概猜到是怎么回事,心里暗暗感念褚绍陵果然待卫戟不薄,只是转念想起选妃一事,心中又沉重起来。 卫戟没心没肺的回到殿中翻自己的行李,将给了卫战的银票补全,包好了进了里面,褚绍陵刚沐浴好,褚绍陵已经将内侍都遣走了,只剩下了侍卫禁军,卫戟走近伺候着褚绍陵换好衣服,拿出银票来,有些不好意思,道:“殿下……这是,我父亲带回来的,让我给殿下……” 褚绍陵拿过点了点,又塞回卫戟怀里,轻笑:“知道了,自己放好了当零花。” 卫戟不好意思再拿,推拒了一番,直到被褚绍陵亲了才呐呐的没了话,褚绍陵在卫戟头上揉了一把,这傻东西。 褚绍陵转身将窗棂一一支起,卫戟看着外面的湖水笑:“殿下……这湖里有鱼么?臣给殿下钓鱼吃。” 褚绍陵笑笑:“有不少锦鲤,别的鱼不记得有,不过好像是有些虾,怎么钓?” “虾也能钓,臣小时候钓过。”卫戟跃跃欲试,“比钓鱼还方便。” 难得卫戟有这么好的兴致,褚绍陵命人将钓鱼的一应东西准备出来,两人一起去湖边一处亭子里,褚绍陵给鱼钩穿上饵放下钩子,坐下来看卫戟钓虾。 卫戟去湖边折了几根柳条,一边往下撸叶子一边往亭子里走,褚绍陵看着好笑:“拿这个钓?虾理你么?” 卫戟一笑:“理,理我。” 卫戟将柳枝的叶子去了大半,在给准备好的鱼饵里挑了挑,捡了几块鸡心肉出来,小心的串在柳枝上,拿了个网兜,沿着亭子里的台阶下去,走到邻水的地方蹲下来,将柳枝放进水里。 褚绍陵不放心他离水太近,也走了下来,卫戟转头对褚绍陵笑了下,回过头去专心看着水里。 不多时果然有几只虾一跳一跳的游了过来,凑到鸡肉旁边取食,卫戟左手拿着柳条右手拿着网兜,慢慢的将网兜靠了过去,看准机会往里一罩提起网兜来,几只虾一个没跑,全在网子中乱蹦。 褚绍陵笑了出来:“你倒是聪明,想出这法子来。” 卫戟嘿嘿笑了下:“臣小时候还没进军营那会儿淘气,常跟我奶哥哥,还有管家的孩子逃出来玩,那时候跟他们学的。” 行宫里的湖让宫人们照看的不错,鱼养的好,连带着将这些虾子喂的也不错,个头都不小,褚绍陵挽起袖子来,将抓着的虾倒进竹篓里,笑道:“不钓鱼了,我也跟你钓虾,晚上咱们就吃这个。” 卫戟连忙又去折了柳枝来,褚绍陵也不嫌腌臜,下手取了还沾着血的鸡心来串到柳条上,垂下枝条跟卫戟一起守着。 两人专心钓虾,不到一个时辰就钓了一竹篓,卫戟小时候钓虾的时候哪里钓上来过这么多,个头也没有这样大,兴奋的两眼亮晶晶的,褚绍陵看着他开心心里自然也舒畅,兴致很好,想了想道:“分一半让膳食房的人做蒸饺,剩下的咱们晚上烤着吃。” 卫戟果然也高兴,点头:“臣再去要些牛羊肉,一起烤。” 哪里用得着卫戟去,褚绍陵吩咐下去,膳食房的人连忙将烤东西的一应用具都准备了出来,连着各色调料,收拾了一大桌子,褚绍陵让人将东西摆在了湖心亭上,也不用宫人伺候,自己烤了来吃。 虾早就让人收拾了,去了腥筋洗干净,再拿酱料腌渍了,虾肉里浸透了酱料香,摊在铁网上烤的时候“兹兹”直响,香味浓郁勾人食欲。 亭子也没有别人,两人直接下手剥虾,都沾了一手的虾油,本就是刚逮的活虾,再配上宫中秘制的调料,味道格外鲜美,两人中午是在马车上随意吃的,这会儿都饿了,竟将半篓子的虾吃了个干净,最后又喝了膳食房准备的粳米粥才算吃饱。 晚上吃了这些不好早睡,褚绍陵和卫戟洗净了手沿着湖上修的回廊散步,慢慢消食,悠闲自在的很,卫戟在褚绍陵面前从来就没这么放开的玩过,褚绍陵满意的很,哄他:“喜欢这里?” 卫戟点头笑:“没有别人……挺好。” 趁着夜色,侍从又跟的远,褚绍陵揽过卫戟亲了下,轻声承诺:“早晚有一天,我让你再宫里也能这么自在。” 卫戟脸瞬间红了,不安的看了看周围,褚绍陵轻笑,大大方方的拉着卫戟的手接着溜达。 两人在行宫过的逍遥,却不知宫中慈安殿里此时已经闹翻了天。 第二十九章 “凌家的女儿不合适?”太后手里拿着一沓名帖,听着皇帝的话不可置信,“梓君侯府的女儿怎么不合适了?凌云今年十三,正是好年纪,和陵儿也相当,又是老亲,如何就不合适了?” 皇帝安抚的笑笑,宽慰道:“这丫头年纪稍微小了些,且去相看的嬷嬷回来说她身子有些单薄,看上去不像是好生养的,陵儿的正妃,自然还是选个有福相的才好,娶了正妃后马上就要纳侧妃,母后难不成要陵儿的长子由侧妃所出?长子非嫡子的例子前朝也有,实非善事啊。” 太后闻言也没了话,又将手中的名帖一一看了一遍,半晌叹道:“先是让哀家给挑,哀家看好的你又不中意……” “陵儿的婚事,儿子也只能跟母后商议了。”皇帝也知道最难过的就是太后这一关,慢慢道,“还有不少好女儿,总要给陵儿选个最好的。” 太后心里早就相中了凌云,别家的女儿哪里还能入眼,翻来翻去也拿不定主意,侍立在一旁的丽妃笑了下,道:“恕臣妾多嘴,既然太后喜欢凌姑娘,何不将这姑娘召进宫里来当面看看?单薄不单薄的,到底是嬷嬷们说的,咱们谁也没见过,太后亲自掌掌眼岂不好?” 太后虽然厌恶丽妃,但这句话还是说到她心坎里去了,点头道:“丽妃说的是,还得是哀家自己看了才好,皇帝……”太后看向皇帝,皇帝心里一阵烦闷,丽妃何必多言,又惹麻烦! 丽妃看出皇帝脸色不佳,只装作不知,接着笑道:“但要是单召这姑娘一人来……恐怕不妥,太后真看中了还好,若是看不中,没得让别人说闲言碎语,对凌姑娘以后说亲也无益,后日就是乞巧节,往年太后也要赏赐各府上的千金金剪刀、金丝、银线、锦缎等物的,今年太后何不将这名帖上的千金们全召进宫来?只说是赏乞巧节的东西给她们,再留姑娘们在宫中说说话,到时候太后有多少看不了的?正好把姑娘们的品行举止也全知道了。” 太后连连点头,笑道:“正是,正是,皇帝,就如此吧。” 皇帝无法,丽妃说的合情合理,并没有可驳斥的地方,只得笑着点头:“既然母后喜欢,那就按着母后的意思办。” 皇帝前朝还有政务,不便久坐,说了一会儿话就起身了,丽妃连忙送出来,轻笑:“臣妾娘家昨日送了几支上好的山参进来,臣妾想着一会儿炖了鸡汤,晚上送到承乾宫去,皇上批折子前喝可好?” 皇帝因为刚才的事心里还烦闷着,看着瞎出主意的丽妃自然没好脸色,淡淡道:“不必了,朕没胃口。” 丽妃脸上一僵,只得笑道:“是,臣妾知道了。” 看着圣驾走远丽妃松了口气,但愿褚绍阮的计谋有用,不让她白白犯了圣怒。 七巧那日太后果然将女孩儿们都召进宫,慈安殿中热热闹闹的聚了十几个年轻的女孩,跟女孩子们沾亲的后妃们不用人请也早早的来了,如今褚绍陵风头正盛,后妃们多半是想搭上褚绍陵这条船的。 太后先将凌云叫到了身边细看,凌云颜色极好,穿了一身淡绿撒花对襟宽袖衣,下面配着罗翠纱裙子,手腕上笼着一副水色莹润的镯子,颈间带着赤金镶玉的项圈,头上没有过多修饰,只在鬓间坠了点点珍珠,这一身穿的十分不打眼,没有刻意穿金戴银,却件件都是珍宝,衬得人更为出挑。 看着小姑娘太后笑的合不拢嘴,道:“跟你娘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看看,长的多水灵……”太后心里暗暗叹息,凌云长相是没说的,这是这身子确实单薄了些,孱弱有余中气不足,不像是有福的。 凌云听着太后的夸赞也没有多受宠若惊,含笑垂首:“太后娘娘抬爱了,臣女当不起。”,很是稳重大方,太后心里更是惋惜,可惜了,模样性子都配得上褚绍陵。 太后给褚绍陵选妃并不求长相多绝色的,只要出身好,相貌过得去,人品性子好,身子再好些就罢了,有着凌皇后的例子在前面,太后说什么也要给褚绍陵选个身子骨结实些的。 太后赐座,将凌云留在身边坐着,轻笑:“宫中寂寞,哀家想着到乞巧节了,叫你们来热闹热闹,往年只是哀家赏些东西,你们在家里摆上香案祭神似得磕头领恩,终究没意思。” 太后命人将给小姐们准备的东西拿出来一一分派了,众人谢赏,太后笑笑又命人赐茶赐果子,让大家不必拘束,太后看着众人心里暗暗品评,凌云不能想了,这个身子骨实在不行,撑不住宫中的蹉跎,琪珍长公主的小女儿看上去倒是康健,只是相貌算不得上佳,辱没褚绍陵了,礼部尚书家的长女长得倒是还行,只是举止不够端庄,如何堪当正妃…… 太后心里都不大满意,转头看见了坐在丽妃下首的甄家女儿甄思,太后微微皱眉,甄思长的不像丽妃,但也是个美人,肤若凝脂,一头青丝如缎,眉眼间却没有丽妃的那种算计,垂首安安静静的坐着,身段看上去不错,脸色红润,想来身子也很好,接过奉上来的茶时露出纤纤素手,品茶时举止也算的端庄,这么看倒是甄思四角俱全,只是……太后心里叹息,可惜了,生在甄家,再好也没用。 丽妃看着这一屋子的女孩儿们心里也暗暗欣喜,不论别的,单就人物而言,谁品评起来也得说是甄思最好,丽妃细看甄思一身的穿戴,每一样都是丽妃亲自打点的,绝对能合太后的眼。 该看的都看了,太后心里不甚满意,还是笑盈盈的挨个赏赐一番,好好的送回去了。独有丽妃跟太后请恩想要留甄思在宫里住几日,太后心里正烦闷着,没功夫理会她,点点头答应了,丽妃忙拉着甄思谢恩。 丽妃将甄思带到麟趾宫里,拉着她说了会儿体己话,又将太后平日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细细的吩咐她了,最后轻声笑道:“好孩子,这些女孩儿你属你最出挑,放心吧,只要按着姑母说的做,太后必然会喜欢你的。” 甄思垂首,依旧是默默的,丽妃说什么她听着什么,不发一言,丽妃只当是她害臊了,轻笑:“大皇子出城去行宫住着了,先回不来。”正好方便自己动手,丽妃心里暗暗有计较,定要赶在褚绍陵回来之前将他的亲事定下来。 慈安殿中太后静静的看女孩儿们的名帖,心里拿不定主意,各个都不错,但也各个都有不合人心意的地方,午膳过后皇帝来了,知道太后也不满意凌云身子孱弱后松了一口气,笑道:“儿子也是不放心这一点,好在还有那么多女孩儿,母后再选就是。” 太后叹气:“哪个都不好……” 皇帝翻了翻名帖,道:“琪珍长公主的女儿不好么?公主和永定侯的嫡女,这身世也配得上陵儿了。” 太后摇摇头:“皇帝没看见,长相不好。”琪珍长公主并不是太后所出,太后对这个女儿也没多喜欢,再说永定侯没有实权,帮不上褚绍陵什么,当然这些就不好跟皇帝直说了。 只要太后没相中凌云就好,别的皇帝倒是不很在意,皇帝忽而想起昨日丽妃私下跟自己说笑,若是裁决不出来不若将女孩儿的生辰八字交给钦天监,谁的八字最好和褚绍陵最合就定下谁,这倒是好法子,皇帝笑着跟太后说了,太后正裁决不下,想了想点头:“让钦天监的人看看吧,也是,总得给陵儿找一个八字旺的。” 麟趾宫那边不过半个时辰就接到了信,丽妃知道了总算放下心,褚绍阮也在麟趾宫,闻言松了一口气,笑道:“母妃放心,钦天监那边儿子已经打点妥当,绝出不了事。” 丽妃点点头,似乎已经看到了褚绍陵知道消息后气急败坏的样子,忍不住笑出声来,嘲道:“将思丫头给他是便宜他了,我倒是要看看,等到大皇子娶了我们家的女儿,梓君侯府还会不会像现在这样帮他,呵呵……” 比起宫里的热闹来千寿行宫里安静祥和的很,七夕这晚褚绍陵命人将行宫的摘星楼收拾了出来,七重高台上布置好了一套梨花黄的家具,屏风,软榻,八仙桌物,无一不精致,桌上还遵着褚绍陵的吩咐摆上了卫戟喜欢的各色点心瓜果。 褚绍陵和卫戟用过晚膳过来的时候宫人已经收拾好退下了,卫戟看着这里布置的这么讲究也知道肯定是褚绍陵早就吩咐下的,心里一暖,走到桌前给褚绍陵剥松子,褚绍陵走过来陪着他吃了一会儿,笑笑:“不是让你来吃东西的,来……” 褚绍陵拉着卫戟躺到贵妃榻上,轻笑:“看天上。” 此时正是戌时三刻,夜色津透了天空,这天天色很好,星光繁盛,银河自南至北横贯墨蓝色的夜空,织成一道璀璨银色亮光,卫戟久没有这样看过夜空了,墨色瞳仁衬着星光熠熠生辉,笑了:“好看,那个是牛郎星,旁边的两个是扁担里面的孩子。” 褚绍陵点头轻笑:“那边……就是那个,是织女星。” 卫戟点点头,两人这样躺在高台上,仿佛自己都被星光包围了似得,不知道是被这壮阔华丽的景色蛊惑了还是被眼前的人迷住了,难得的,卫戟偏过头去主动在褚绍陵侧脸上亲了下,小声道:“谢谢殿下。”没有人将小小的卫戟当回事,只有褚绍陵,把他当做宝贝一样的疼。 褚绍陵轻笑,侧过身子来揽着卫戟亲吻。 第三十章 钦天监那边很快将众千金的生辰八字和褚绍陵的合了,翌日早膳后送到了慈安殿。 众妃正在慈安殿给太后请安,皇帝下了朝过来请安正撞在一处,听闻钦天监的八字测出来了连忙叫人送来,钦天监的人将八字最合适的三份名帖选了出来,最上面一份就是甄思。 太后一看名帖心里就不大舒服,淡淡道:“哀家倒是不知道,原来甄氏的八字这么好……” 太后的意思傻子也听得出来,钦天监正史心里直打颤,但也不敢不听褚绍阮的话,得罪了太后总比得罪了二皇子强,钦天监正史稳了稳心,沉声道:“回太后,甄氏的八字极佳,宜室宜家,与大皇子的八字最合,且臣下给甄氏批命格,甄氏命中凤鸾高飞,实非寻常。” 钦天监正史心里捏了一把汗,几日前二皇子褚绍阮找到了他,命他给甄氏批个好命数,钦天监正史也看出来了,褚绍阮是要诱的太后心动,谁都知道如今储位未定,太后自然是想要褚绍陵当上太子,那她知道了甄思的命格后就一定会动心。 果然太后心中微微一动,凤鸾高飞?这岂不是皇后的命格?太后心里有点活动,她的陵儿以后必然是要做皇帝的,身边有这么个命数的女人倒是不错,不过还是不能让褚绍陵娶甄思做正妃,甄思颜色不错,做个侧妃也还行…… 太后一心都是褚绍陵,还没回过味儿来,皇帝的脸色却先放下来了,凤鸾高飞?他还没死呢,就有人敢娶这种命格的女人了么? 太后心里犹豫,转头看向皇帝的时候才明白过来,心里一慌,连忙将甄思的名帖攥进手心里,急道:“不用说了,下去吧。” 钦天监的人心下疑惑,他还没解释呢,心里背熟的一大篇子好话还没说,怎么就让他下去了?他再困惑也不敢带到面上来,钦天监的人满腹疑团的跪安了。 丽妃犹自不觉,以为太后只听了这几句就定下来了,满脸的喜色,她一直没让甄思回府,就等着让甄思在麟趾宫接旨,自己也跟着沾沾喜气呢。 太后看了皇帝一眼,母子连心,太后知道皇帝是怎么想的,道:“哀家累了,你们也先跪安吧。” 众人都走后太后把香炉打开,将甄思的名帖放了进去,借着微弱的火光燃了,轻声道:“没想到这甄氏倒是个有造化的,皇帝也久没纳妃了吧,后宫里……也该添新人了。” 知子莫若母,皇帝多疑,甄思命数再好也不行,这个当口上将甄思给了褚绍陵才是真的害了褚绍陵,虽然只是一个小小的女孩儿,皇帝一定能疑虑到褚绍陵要谋反上去,太后自然不能眼看着父子反目,为了褚绍陵只得现在就将甄思处理了,太后笑笑:“甄思那丫头哀家看了,模样人品都是好的,皇帝看了一定也喜欢。” 皇帝听了这话心里颇为熨帖,他还正担心太后硬要将甄思给褚绍陵该怎么处呢,既是太后体谅自己,皇帝也要做出一番表示来:“既是得了母后的喜欢,儿子择日就召甄氏入宫侍奉母后吧,只是陵儿的事……凌儿还小,婚事上再等一二年也可,母后慢慢看,总要挑一个母后合心的。” 太后听了这话果然心里喜欢,眼前确实没有可心的女孩儿,不过一二年的时间,她定然能给褚绍陵选一个合适的秦王妃。 这么些年来太后与皇帝之间一直没有多亲厚,因为一些事还有过一些不可避免的冲突,但他们也有着一定的默契,每次的退让都意味着对方的一次补偿,太后和皇帝都能得到自己想要的结果。 不过这次的事当然要有个说法,总不能说给褚绍陵选妃,最后选好的人因为命数太好让皇帝横刀夺爱了,太后自然容忍不了这样的笑话,所以这次的兴师动众成了是太后体恤皇帝身边没有可心的人,皇帝大病初愈,当然要找个温柔贴心的人伺候,所以太后才将适龄的女儿召进宫里来相看了一番。 隔日皇帝就下了诏:“现咨甄氏温柔贤良,肃雍德茂,兹仰承太后懿命,封为甄嫔,赐以银册宝。其尚弘资孝养,克赞恭勤,茂本支奕叶之休,钦哉。” 太监将圣旨念完后丽妃先愣了,这是给褚绍陵选的王妃啊,怎么一下子……就成了皇帝的嫔妃了? 相比之下甄思却平静的很,上前接过圣旨,还没忘叫宫人给了打赏银子。 甄思将圣旨收好,轻声道:“姑母……公公说了让我三日后进宫,家中还有不少东西没有打点,今天就送我出宫去吧。” “思儿……他们念错了是不是?”丽妃抢过圣旨来又看了一遍,念叨,“不可能啊……怎么能封你为嫔呢,本宫是皇上的妃子,现在又要你进宫,这算什么?不可能……” 甄思拿过圣旨来,淡淡道:“姑母,命人送我出宫吧,如今我已经是皇上的妃嫔了,再住在这里恐怕不合适,若是晚上皇上来了,要人怎么说呢?” 丽妃脑中一团乱,点点头,颠三倒四的念叨:“确实……你在本宫这里不合适,我这就让人送你回去,定是哪里出了岔子,等本宫去问皇上……” 甄思垂首跪安,跟着丽妃宫里的总领太监出去了。 回到甄府后甄思也是一句话都没有,只是将圣旨交给甄嘉欣就回自己院子里去了。 从甄思知道祖父爹娘,还有宫里的姑母要将自己聘给秦王后就一直这样,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了。 她今年已经十四,又是生在官宦之家,该懂的都懂了,她知道自己成了牺牲品,出嫁之后,秦王就是个菩萨也不会善待自己,蹉跎一生,受一辈子的委屈都是轻的,秦王和自己家里水火不容,将来必然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秦王若是败了,必然不会让自己死在他后面,秦王若是胜了,更不会容忍自己身边有个跟自己有着灭族之仇的女人,到时候,也是死。 甄思自己能想到的,家中人必然全都想到了,所有人都知道会这样,还是要将自己嫁给秦王。 甄思才十四岁,在无人处也曾暗暗的憧憬过自己将来的婚事,也许会是自己的皇子表哥,也许会是哪家的年轻少爷,也许会是一个征战沙场带着无数功勋归来的英勇将军,无数次的设想,怎么也没想到会是这个结局。 知道自己被封为皇帝的嫔妃的那一刻甄思心里甚至是有些开心的,至少不用死了不是么,至于这个结果能不能让祖父和姑母满意甄思就管不了了,让她做的她都做了,落得这个结果,也许是天可怜见,放她一条生路呢? 年轻的女孩儿一夜长大了,甄思看着一屋子的红妆冷笑,她的好姑母,以前总是揽着她说喜欢她,想要自己在她身边陪她一辈子,那时丽妃的暗示还让甄思红了脸,命运弄人,这话倒应验了,以后宫中漫漫,她自然会陪丽妃一辈子。 第三十一章 接到圣旨后丽妃顾不上别的就要去面圣,可巧皇帝在见大臣,丽妃再蠢也不敢这个当口闯进去,只是心里急的实在坐不住,带着人又去了慈安殿。 慈安殿里太后正在念经,听闻是丽妃来了本不欲理会,但想着好歹要接甄思入宫了,这个当口上不好太落丽妃面子,只得让人进来了。 丽妃过了这一会儿已经冷静了许多,规规矩矩给太后请了安,喏喏的问起了甄思的事,太后淡淡道:“哦,那是你侄女儿命好,哀家看着也满意,宫里也快三年没有选妃了,皇帝身边正缺新人,这不是正合适么?甄氏一入宫就封了嫔,这也是皇帝对你娘家的恩典。” 丽妃强自压下心头怒火,勉强笑了下,道:“太后……臣妾已经是皇上的妃子了,思儿比臣妾矮一辈,这……恐怕不妥吧,臣妾自己倒是无妨,但将来让阮儿如何叫人呢?” 太后扫了丽妃一眼,心里冷笑,还真的将自己当做个人了,且不说前朝有旧例,就算是没有,不过又纳了一个妾而已,有什么合适不合适的? 太后语气越发不耐:“她是后妃,阮儿是皇子,能见着的时候本来就不多,愁不到那里去,再说等过两年阮儿出宫建府了,哪里还得见?” 丽妃说一句被太后顶回一句来,偏偏太后的每句话都有理有据,反驳不得,丽妃知道这事已经没有转圜的余地了,只得说了几句闲话就跪安了。 丽妃窝了一肚子的火回了麟趾宫,刚坐下褚绍阮就来了,丽妃知道他肯定也是刚接着信,看着盛怒的儿子丽妃疲惫不已,道:“坐吧,母妃刚去了太后那里,这事……没得转圜了,太后明明是要给褚绍陵选王妃的,怎么就突然给了皇上!我好不容易将皇上身边的那起儿妖精收拾利索了,现在又来了个这么年轻貌美的,我……” “现在说这些都没用,为何太后听了钦天监的话没用动心?”这是褚绍阮精心设计好了的圈套,他算计的很好,而且每一步都是按着自己的计划来的,怎么就败在了最后?!褚绍阮越想越不对,之前都是好好的,就是从钦天监那里开始不对的,褚绍阮急道,“母妃你好好想想,钦天监的人昨日都说了什么?” 丽妃冷静下来仔细回忆,慢慢的说了,末了疑道:“钦天监说的都是好话,没错啊……” 褚绍阮听完脸色已经白了,他根本就不是这样交代钦天监的! 皇帝大病了一场刚刚好,现在去跟皇帝说未来的秦王妃是凤凰命,皇帝怎么会容忍? 褚绍阮怒极,也顾不得避嫌了,当即传钦天监正史过来,上来就是一巴掌,怒道:“昏了头的东西!我之前是如何你交代你的?!只让你说有宜男旺夫之相,什么时候让你瞎说什么凤鸾高飞的?!胡言乱语,找死不成?!” 钦天监正史也傻眼了,哆哆嗦嗦的将褚绍阮命人带给他的信从怀里掏了出来,这本是他怕将来事败祸及自身留着的证据,此时却正好用上,正史将信递给褚绍阮,颤声道:“二皇子,这些,不是您让下官说的么?” 褚绍阮一愣,抄过信纸来一看,白纸黑字——甄氏命中九凤齐飞,有母仪天下之相。 褚绍阮整个人都懵了,这明明是自己的字体,只是……自己确实不是这么写的啊,褚绍阮只要没疯就不可能写下这些东西来。 正史抖声道:“二皇子说的实在太过打眼,这命中凤鸾高飞还是下官给改了的,这……” 褚绍阮闭了闭眼,他明白了,从头到尾他都被人算计了。 自己精心设计的连环计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已经被看穿了,不然这换信一事也不会这么顺利,枉他还想趁着褚绍陵不在将这事定下来,没想到,没想到……褚绍阮狠狠的将信纸撕了个粉碎,褚!绍!陵! …… 千寿行宫里褚绍陵看着听雨送来的密报轻笑,可惜了,要不是为了让褚绍阮不设防,他还真想留在宫里好好看这一场好戏,褚绍陵将手里的信就着香炉里的火燃了,看着跳动的火苗轻笑,甄思他是听说过的,端的好颜色,他是没福气享受了,只希望他的父皇会喜欢吧。 褚绍陵正在跟卫戟下棋,卫戟愣愣的看着褚绍陵噙着笑烧东西,问:“宫里有什么好事么?” “嗯。”褚绍陵轻笑,将信纸全扔进了香炉里,“皇上新得了位年轻貌美的美人,正开心着呢。” 卫戟没觉得这是什么好事,继续醉心在棋盘上,最近他喜欢上了下棋,可惜张立峰每日只和他下十盘,到行宫这边来更是一盘都没了,好在还有褚绍陵陪着。 褚绍陵心不在焉的想着宫里的事,一心两用,手下落子却一点也不慢,他执白卫戟执黑,棋枰上黑子稳扎稳打,防备很紧,白子却散漫的很,这一下那一下的,毫无章法。 卫戟刚跟褚绍陵下棋时还以为褚绍陵不太通,真下了一盘才知道厉害,褚绍陵善于埋伏,初下子时看上去如弃子一般,等到棋枰上黑白子连成一片时才发现刚才的弃子一下子成了卡在自己喉咙上的刀,一盘的散沙渐渐形成合围之势,一子也不浪费,将黑子堵的严严实实。 卫戟心里有什么面上都藏不住,惊喜道:“殿下好厉害!把臣吃的死死的。”卫戟原本以为张立峰下棋就算很厉害的了,现在才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比起张立峰的步步紧逼来褚绍陵的伏笔千里更让人拍案叫绝。 褚绍陵凤眼微挑,轻笑:“我什么时候不都是把你吃的死死的?” 卫戟刚才说话没过脑子,现在让褚绍陵这么一说一下子红了脸,褚绍陵撑不住笑出来,也不下了,这盘棋胜负早就定了,继续下去也是一样,褚绍陵起身走到卫戟那边来,指着棋盘一点一点的给他讲,卫戟还是有些悟性的,排兵布阵虽然没有多少奇巧招数,但却非常稳妥,防备的很紧,卫戟是刚学,若是练上几年自己跟他对弈必然也要费一番功夫,褚绍陵细细的跟卫戟讲这上面的关窍,笑笑:“不错了已经,你才多大呢,已经下的很好了。” 卫戟还因为刚才的一时口快羞赧着,闻言点点头:“谢殿下夸奖。”卫戟盯着棋盘慢慢的琢磨褚绍陵刚教给他的,褚绍陵怕卫戟太费神,一手将棋盘搅乱,笑道:“下了快一个时辰了,歇会儿,行宫最东边你还没去过吧?那边有一片桃树林,现在估计结了果子了,跟我看看去。” “真的?”卫戟倒是听说河清殿东边有片桃林,他只以为是赏桃花用的,没想到真的结了桃子,卫戟一听这个心里也高兴,急急的跟着褚绍陵从后面抄手游廊上绕了过去,两人也不走大道,在画廊中七拐八绕的,不多时终于走到桃林那边,正是桃子成熟的时候,行宫里的果子没人敢摘,碗口大的蜜桃结了一树,卫戟眼睛发光,跃跃欲试的请示:“殿下,这桃子能摘么?” 褚绍陵轻笑:“谁拦着你了?喜欢吃桃?” “嗯。”卫戟笑笑点头,“没自己摘过……”卫戟在行宫里跟着褚绍陵玩了这些天也早就不那么拘谨了,脱了外裳当做兜子,捡着最大最红的摘,褚绍陵转身叫远处的侍卫取水来,回头跟卫戟笑道:“等一会儿洗了咱们就在这吃,你……” 褚绍陵哭笑不得,自己去跟侍卫说话的功夫,卫戟已经拿了个桃在外裳上蹭了蹭咬了一口了,见自己这么说马上愣住了,一口桃肉含在嘴里,在脸颊上撑起了一个小小的包,卫戟就这么愣愣的看着褚绍陵,不敢嚼也不敢咽,褚绍陵撑不住笑了,道:“罢了,甜么?” 卫戟嚼了嚼咽了,点头:“甜。” 褚绍陵轻笑,走近拉着卫戟的手就着也咬了一口,点点头:“嗯,是挺甜。” 褚绍陵就在卫戟刚咬过的地方尝了一口,卫戟有点难为情,脸红红的,低头扒拉兜着的桃子,捡了个最大的在胸口蹭了蹭,递给褚绍陵:“殿下吃这个。” 褚绍陵没有接,只是拿过卫戟手里的接着吃了起来,不甚在意道:“接着摘,吃不了的给你哥哥送去,给大家都分分。”说着自己也挽起袖子摘起来,卫戟拿着手里最大的桃子脸有些红,咬了一口,跟着褚绍陵一起摘桃。 褚绍陵看着卫戟脸上藏不住的笑意轻笑,自己今天也算是尝到卫灵公余桃的乐趣了,果然是能甜到心里去。 第三十二章 三日后甄思入宫,入主永福宫,皇帝一连三日召幸甄嫔,一时圣宠非常。 行宫里却还如往常一样祥和,褚绍陵和卫戟这些时日不是钓鱼就是对弈,很是惬意,卫戟很喜欢下棋,虽然从来没赢过但兴致很高,褚绍陵跟别人下棋时向来喜欢吊着人,不温不火的一点点将对方堵死,像是猫戏耗子似得,但跟卫戟下棋时褚绍陵却温和的很,还故意每一局都变换路子,让卫戟学了不少东西。 这天两人中午睡了会儿,醒来后正在下棋时王慕寒匆匆过来了,在褚绍陵耳畔小声的说了几句什么,褚绍陵点点头,冷笑:“无事,把人押到海晏殿前面,我一会儿去。” 王慕寒点点头去了。 卫戟抬头看了看,想问问又怕是什么不该自己知道的,犹豫了下还是问道:“殿下,怎么了?” 褚绍陵宽慰一笑:“有个小太监手脚不干净,偷了点东西,没事儿。”褚绍陵本是想安慰卫戟所以瞎编了个事,谁知卫戟却警觉起来,正色道:“殿下身边绝不可留下这样的人,偷盗事小,但可见此人品行不端,这就是殿下身边的疏漏,都是臣下的错,臣以为要早早开发了才好。” 褚绍陵轻笑:“果真和卫战是兄弟,都一样的谨慎,这人就是你哥哥发现的。” 让褚绍陵夸了一句卫戟心里高兴的很,但还是努力掩过脸上的开心,正色道:“这本是臣的职责,殿下身边不可有任何漏洞。” 褚绍陵撑不住笑了,道:“听你的,我现在就去开发他。”褚绍陵起身,好像不经意想起什么来,笑道,“你就别跟我去了,多大的事?我这会儿又想吃桃子了,你去给我摘几个来,挑红些的。” 卫戟本想跟着一起去,好好问问到底是什么时候偷的东西,偷的什么东西,有没有同谋有没有往外送的通道人脉,但后一想自己都能想到的事褚绍陵自然更能想到,用不着自己多言,点点头:“臣这就去。” 褚绍陵看着卫戟走远了才转身去海晏殿,刚才脸上的温和瞬间消失,冷声吩咐:“除了侍卫,将宫中的人全都叫到海晏殿去。” 随行的宫人连忙去了。 海晏殿台阶下前此时正跪着一个太监,三十岁左右的年纪,哆哆嗦嗦的被两个侍卫押着,吓得脸色如同白纸一般。 褚绍陵居高临下的看着,冷笑:“传递的信件呢?” 王慕寒连忙将一封信送了过来,褚绍陵打开看了眼,密密麻麻的小字,写的都是这些天褚绍陵和卫戟做的事,事无巨细,连两人那日趁着夜色在湖畔亲吻的事都写了上去,褚绍陵心里越是有火气脸上越是平静,轻笑:“不容易,还会写字呢?” 刚刚那封信只有卫战看过,此时卫战脸色也有些发白,好险,若是这封信被带回宫里去了,那他弟弟…… 王慕寒走近,低声道:“殿下,宫人都过来了。” 褚绍陵点点头,道:“今天让你们来不为了别的,只想说一声,本王平生一恨细作,二狠嘴不严实的人,这奴才犯了本王两条忌讳,说不得,得给个小教训,没得让人说本王连自己身边的宫人都管不了。” 卫战抬头看向褚绍陵等待请示,褚绍陵淡淡道:“仗毙。” 那太监显然没想到褚绍陵竟是问也不问直接就处置了自己,情急之下扯着尖细的嗓子叫到:“王爷饶命!奴才都说!!是四……”那太监心里恐惧到了极点,不自觉的挣扎,押着他的侍卫怕他跑了,连忙用剑柄在他头上敲了下,鲜血迸出,那太监抱着头嚎叫起来。 褚绍陵轻笑:“还想来个戴罪立功?可惜了……这招在本王这里行不通,堵上嘴,给本王慢慢的打,一个时辰内能死了就成。”以为说出幕后主使来就能求得一命么?做梦,褚绍陵就是要让众人知道,只要动了这个念头,就得死。 卫战暗暗松了一口气,他正怕褚绍陵会细审,那他弟弟的名声就真的败了。 卫战能想到的,褚绍陵自然早就想到了,这太监不是自己的人,是跟着内务府的人来的,做这事的不会是甄家,自己出宫的时候甄家的人正筹谋着给自己选妃呢,不是甄家还能有谁?还用审么? 褚绍陵命所有宫人观刑,自己转身去找卫戟。 卫戟正在行宫的东面给褚绍陵细细的挑桃子,海晏殿那边的动静一点都听不见,卫戟已经挑好了一篮子出来,桃树品种不一,有几棵树结的是小毛桃,结的果子不过鸡蛋大小,而且有些酸涩,硬硬的不好咬,卫戟盯着几棵桃树看了半天,褚绍陵心里好笑,走近道:“这些还不够你吃的?老是看那个做什么?” 卫戟还惦记着那偷盗太监的事,连忙细问,褚绍陵一笑:“没什么事,偷了个小香炉,现在已经……已经打了几板子,等回宫后直接扔他去守冷宫。” 卫戟这才放下心,跟褚绍陵说他是想起来小时候奶娘给他做的腌桃了,卫戟从小饭量大,积食是常有的事,那时候卫戟的奶娘就好用这小毛桃给他做甘草腌桃吃,酸酸甜甜的味道很好,卫戟也想让褚绍陵尝尝。 卫戟有什么好东西都想给褚绍陵,又怕粗制的东西褚绍陵不喜欢,犹豫了半天才说了,褚绍陵闻言也来了精神,笑道:“行啊,你会做么?” 卫戟笑着点头:“嗯,那时候每日都是奶娘带着我,我看着她做过。” 褚绍陵跟卫戟起身去摘了不少小桃,看的周围侍卫的亲军心里一抽一抽的,大皇子和卫大人摘了那么多大桃还不够,现在连这比枣大不了多少的都不放过了么。 两人回了寝宫中亲自把桃洗了,褚绍陵又命人将卫戟说的糖、盐、甘草等物拿来,卫戟取了一把小刀来将桃核都剔了,只留下硬硬的桃肉,又取了糖粉盐粒一一称了,按着记忆中的配方混匀了,加了些甘草进去。 褚绍陵拿了个白釉瓷的小瓮来,和卫戟先铺一层混好的糖粉甘草,又铺了一层桃肉,码的整整齐齐的,接着依次铺下去,压的实实的,最后卫戟将小瓮盖好,一笑:“好了,过两天就能吃了。” 褚绍陵倒是头一回弄这些东西,挺新鲜,好好将这一小瓮摆在寝殿里间的八仙桌上,吩咐了宫人谁也不许碰,等了两天才打开,取了些尝了尝味道果然不错,又跟卫戟摘了不少这青青的小桃子来,做了十多瓮腌桃,十几个瓮整整齐齐的码在两人内室的屏风后面,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什么古物旧瓷。 两人在行宫中过得逍遥,不知不觉就要到中元节了,按例这天宫里要举行祭祀的,褚绍陵身为嫡长子不好不回去,太后已经命人捎信来了,务必要他赶在中元节前回去。 褚绍陵看出卫戟还是恋恋的不愿意回宫,心软了,跟他商量:“宫里这会儿还是热,你要是喜欢这就再在玩几天,回去忙祭祀的事我也顾不上你,等事忙完了我让你哥哥来接你回宫,可好?” 卫戟连忙摇头:“臣跟着殿下回去。”卫戟确实是喜欢这里,这和宫里不一样,只有褚绍陵一个主人,可以放松下来玩闹,两人独处的时光让卫戟留恋,但要是只有自己留下,行宫里再好的景色他也没心思瞧了,而且他自认是褚绍陵的亲卫,是褚绍陵危急时的最后一道防线和保护,他怎么能离开主人呢? 褚绍陵心里一暖,凤眼微扫,周围侍立的宫人依次退下,褚绍陵拉过卫戟来在他头上揉了揉,笑着哄他:“以后每年至少跟你来行宫一趟,好不好?” 卫戟点点头,想了想道:“明日回宫,今天臣去摘点桃子,殿下回去给皇上和太后送去吧,殿下来行宫一趟,带些东西……也好些。” 褚绍陵轻笑:“还是你想的周全,行,一会儿我陪你去钓虾。” 卫戟对人情世故并不太通,只是凭着本性觉得,自己要是去了一个地方,有什么好东西定然会带回去给褚绍陵和家里人的,自己如此,褚绍陵更会如此了。 当日褚绍陵和卫戟又好好的在行宫中玩了一日,褚绍陵将这些天发现的不合适不方便的地方全记下了,晚上将随行的内务府的人叫来了,一一交代:“海晏殿改成永乐殿,河清殿改成长生殿,宫门匾额木用酸枝,匾上的金字用纯金造……” “殿下……”内务府副管事捏了一把汗,道,“海晏殿和河清殿……可是当年修建行宫时就定下的名字,皇上也知道的,如今这么改,是不是……” 褚绍陵淡淡的:“听本王的就是。”什么海晏河清,给他母后建立宫殿都不忘了歌功颂德。 内务府副管事喏喏称是。 “行宫东边那片桃林不错,只是偏了些,留着那一片不要动,再从别处寻三倍之数移栽到行宫里来,务必要行宫所见之处都能看见桃树。”褚绍陵想了想道,“不是为了赏桃花,别种那些只开花不结果的。”褚绍陵又吩咐了琐碎的事,内务府副管事都记下了。 褚绍陵命人将赏赐的银子送了过来,一笑:“这些日子大家也辛苦了,这些赏你们,别说跟着出来了耽误你们在内务府捞银子。” 内务府副管事连忙赔笑:“王爷说笑了,能跟着王爷出来长长见识,是奴才们几辈子的福分呢。” 褚绍陵合上茶盏放在小炕桌上,轻笑:“不单是赏赐你们勤谨,这些天……行宫里的事,你们必然看见了,回宫后要是有人问起来怎么说?” 内务府副管事隐约知道褚绍陵是说他和卫戟在行宫里的事,褚绍陵和卫戟这些天亲昵温存完全不避人,谁也不是傻子,行宫里的宫人知道了倒是无妨,她们终日只能呆在这里,说些什么也传不到宫里去,但是跟着来的内务府的人可是要回宫的,前几日褚绍陵在海晏殿前仗毙了一个太监的事内务府副管事还记着呢,此刻听了这话已经出了一身的冷汗。 褚绍陵挑眉轻笑:“知道了这么个新鲜事,估计都等着回宫去学舌呢。” 内务府副管事连忙跪下了,颤声道:“王爷明鉴,奴才们只是伺候主子的物件,物件哪里敢瞎说话,行宫里的事更不敢带回去说。” 褚绍陵一笑:“本王随口说笑的,你这么紧张做什么呢?”还没等内务府副管事放松下来,褚绍陵脸色又放下来,道,“上次的事本王没找你麻烦,是因为本王知道到底是谁再捣鬼,只是这事只许有一次,这次跟着来的除了本王的人就是你们内务府的人了,本王身边的人没有一个敢多嘴的,若是回去后本王听说了什么……这些人都是你的手下,再出了事可就不是仗毙一个太监的事了,本王不是什么善男信女,到时候……就别怪本王心狠了,嗯?” 褚绍陵积威甚重,内务府副管事连连叩头,诺诺道:“王爷放心,王爷放心,给奴才一千个胆子也不敢的,上次的事奴才实在不知,奴才……” “行了。”上次的事褚绍陵暗暗的也查了,自然跟他无关,不然也不会容忍下,宽慰一笑,“本王的话你记住就好,去吧。” 最后倒是得了个褚绍陵的好脸色,但内务府副管事还是被吓的稳不住心,连连答应着退下了。 第三十三章 第二日褚绍陵回宫,先去慈安殿去见了等候已久的太后。 太后心里对褚绍陵其实是有些愧意的,原本想要给褚绍陵定下亲事来,没想到忙了一顿,竟是无疾而终,还给皇帝又添了个甄家的妃子。 太后不会天真的以为褚绍陵在行宫里就什么也不知道,她之所以喜欢褚绍陵,不单单是因为血脉,而是她看出来褚绍陵是能担起重担的一个皇子,太后默许,甚至是纵容褚绍陵在宫中培养他暗中的势力,老太后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好的。 太后揽着褚绍陵细看,知道宝贝孙儿没有瘦没有病放下心来,慢慢安慰道:“估计你也知道了,皇帝要给你相看个合适的女孩儿,只可惜……嗨,罢了,没相中更好,并没有合适的,皇帝答应哀家了,慢慢来,总要给你选个最好的。” 凌云不行还有凌怡,太后前几日就借着由头将年仅十一岁的凌怡召进宫里来看过了,和凌云不同,小凌怡身子很好,且比她姐姐颜色还要好,当然这些不重要,娶妻当娶贤,这点上老太后完全相信梓君侯府的家教。 褚绍陵倒是没想到太后已经将他的婚期错后了,这倒是省了他不少麻烦,褚绍陵轻笑:“没事,婚事上孙儿不急,就是劳烦皇祖母费心了。” 太后摇摇头,叹了一口气,心里忍不住有些怪皇帝,若是皇帝已经立褚绍陵为太子,若是皇帝没有那么多疑,那就可以将甄氏指给褚绍陵了,女生外向,就算甄家与褚绍陵不睦,但只要嫁过来了,不信她还会向着娘家……钦天监的话一直让老太后惦念着。 褚绍陵心里好笑,他用来设计甄家胡诌的话竟是让太后惦记上了。 太后心里颇为遗憾,慢慢道:“那个甄思也不是什么善类,进宫后连着三天侍寝,现在皇帝也是去她那的多,如今后宫最得宠的两个妃子都姓甄呢……” 褚绍陵还没回宫就听说了甄嫔如今很得宠的事,闻言问:“这位新宠对皇祖母可还勤谨孝顺?” 太后点头:“倒是勤谨的很,晨昏定省一次不落的。”所以才更可气,连让太后发作她煞煞锐气的由头都没有。 褚绍陵心里轻笑,这个甄思倒是有些意思,难为她小小的年纪倒是能沉得住气的,褚绍陵不由得想起自己宫里那个正在收拾行李,里里外外搬腌桃瓮的人,比人家还大一岁呢,一点心眼都没有。 太后不知道褚绍陵的思绪已经飘到了碧涛苑,接着道:“好在这几日甄嫔并没有跟丽妃多走动,但也得防备着,一个姑母一个侄女,这可比当年我跟你母后一起还厉害呢。” 褚绍陵一笑,宽慰太后:“皇祖母跟母后是姨母外甥女,不比她们远多少,不然皇祖母也不会那么疼母后了。” 太后一笑:“就你嘴甜。” 褚绍陵笑着给太后倒了一杯茶,道:“而且……她们可是伺候一个丈夫,皇祖母可看到她们抱成团邀宠了?既然各自为战,很多事就简单多了。” 褚绍陵说到这里褚太后已经明白了,一笑:“还是陵儿聪慧。” 说话间前面已经下早朝了,褚绍陵又跟太后聊了些闲话就去了前面。 去承乾宫的路上褚绍陵遇上了褚绍阳,褚绍陵心里冷笑,挺好,正免得他去昭阳殿找他了。 褚绍阳如今在褚绍陵面前也不如从前随意了,因为前面的几件事褚绍阳看出来大哥对自己不像从前了,只是习惯了褚绍陵溺爱的小皇子一时还回不过味儿来,褚绍陵会真忍心对自己下杀手么?不可能吧。 作为褚绍陵唯一的嫡亲弟弟,褚绍阳怎么想也觉得大哥不会因为前面的那些小事就真的要将自己当仇人,顶多就是吓吓自己罢了,褚绍阳天真的自信着。 褚绍阳迎上来行礼,笑道:“大哥在行宫玩的可好?” 褚绍陵轻笑,细细的看着褚绍阳,不得不说褚绍阳还是有些像自己的,面上一套心里一套练得是真好,褚绍陵又不受控制的想到了碧涛苑里的那傻东西,明明和褚绍阳同岁,还比人家大几个月,但却心里想什么脸上都带出来,一点都不掺假的。 褚绍陵如今已经封王,且这几个月在朝中也站稳了,不用再跟褚绍阳虚与委蛇,没有任何好处捞的时候褚绍陵什么好脸色都欠奉,再装兄友弟恭已经没有意义了,褚绍陵轻笑:“我玩的好不好,李光没有告诉你么?” 褚绍阳的脸一下子白了,李光,正是那个被褚绍陵仗毙的太监。 褚绍陵一笑:“哦我忘了,李光已经死了。” 褚绍陵刚回来,李光被处死的消息褚绍阳还不知道,不远处褚绍阮也过来了,褚绍陵靠近了些,像是兄弟俩在说私密话似得,轻声道:“我下命仗毙的,足足打了快一个时辰,那奴才鬼哭狼嚎的,说了不少胡话,还提到了你呢。” 褚绍阳强自镇定,道:“定是……胡言乱语。” 褚绍陵点点头,轻笑:“那是自然,以后有什么想知道的,直接来问大哥,我必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褚绍阳拿不准褚绍陵到底知道了多少,不敢多说更露馅,且褚绍阮走过来了,褚绍阳只得含糊道:“知……知道了。” 褚绍陵点头轻笑,嘴角带着些嘲讽,转身先进了大殿。 皇帝的病彻底好了,气色很不错,褚绍陵将行宫修建的事交代了,皇帝点点头:“按着你说的办吧。”皇帝难得的好说话,甄思的事皇帝做的并不多理直气壮,即使不愿意承认,在大儿子面前皇帝底气并不是那么足。 褚绍陵倒是完全无所谓,从一开始他就不可能会娶甄思,且不说他答应了卫戟不会娶妻,就算要娶他也不会傻到将仇家的女儿放在身边的,不过现在这个“仇家的女儿”的立场好像已经变了。 又聊了一会儿说到了如今户部旧账的事,这一块一直是皇帝的一个心病,只是皇帝自己有心无力,不动也不会如何,但总归是个心事,真要动的话又要好一番折腾,马上又要到秋收的时候,皇帝有心整顿一番。 虽然不愿意,但是现在皇子中皇帝能依仗的也只有褚绍陵了,褚绍阮虽然年岁也大了,只是他现在新纳了甄嫔,不好在过于栽培褚绍阮,朝臣们多少双眼睛都看着呢,皇帝虽然偏心但也会有所顾忌。 上一世的时候这一块就一直是褚绍陵打理的,褚绍陵自然不会头疼,点头应了皇帝的任命,皇帝想了想道:“你一个人怕是忙不过来,让阳儿跟你一起吧。” 皇帝面容慈祥,笑道:“也让他长些见识。”既然不能让褚绍阮分功劳那就让褚绍阳去掣肘吧,刚才承乾宫正殿前的事早已经传到了皇帝耳朵里,兄弟俩既然已经起了龃龉,那就再添一把火吧。 这事倒是很合褚绍陵心意,虽然跟褚绍陵原本的计划有些出入,但也无伤大雅,褚绍阳胆子太大了,敢动卫戟,自己当然不能的这么轻松的就放过了他。 褚绍阳下意识的不想跟着褚绍陵去“长见识”,但也不得不从,满怀心事的躬身应了。 几位皇子去给皇帝请安,慈安殿里众妃嫔也在给太后请安,太后慢慢品着茶,一笑:“昨日是谁侍寝的?” 甄思心中一凛,起身道:“回太后,是嫔妾。” “哦,又是甄嫔啊。”太后面容慈和,道,“坐吧,在哀家这没这么多规矩,皇帝喜欢你,这是你的福分,哀家这里还有不少补药,一会儿让人给你送到永福宫去。” 甄思连忙谢恩,恭敬道:“谢太后娘娘恩典。” 太后笑着点点头,又慢慢道:“不单是体谅你伺候皇帝辛苦……你年轻,身子好,正是适宜生养的年纪,宫里久没有小皇子出生了,哀家等着抱金孙呢。” 殿中的妃嫔闻言心里都像是扎了一根刺一般,孙嬷嬷给太后换了杯茶,笑笑:“太后着急了,甄嫔娘娘这么年轻,以后多少皇子公主生不了的?钦天监的人都说甄嫔娘娘命中凤鸾高飞,这么好的命数,错不了。” 众妃嫔闻言都跟着笑了,只是有些口不对心,丽妃却是连笑都笑不出了,这些天丽妃已经憋了一肚子的火,自打甄思入宫后皇帝一次也没来过麟趾宫,更让她担忧的是,甄思进宫后没有来找过自己,丽妃去永福宫甄思也总有借口不见,很多天了,丽妃都没能跟甄思说上一句话! 丽妃努力压下心头火,回去后,她要叫自己母亲和大嫂进宫一趟了。 第三十四章 这日并不是椒房贵眷进宫请安的日子,但丽妃实在等不了,只得装病,跟太后请恩说想见家里人,太后不用想也知道丽妃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不过还是恩准了。 许氏和罗氏接着信连忙换上礼服进宫来了,丽妃看见母亲和大嫂心里稍微有些底气,细细的将这些日的事说了,咬牙道:“母亲看看,思丫头这是想做什么?她进宫来了,虽然跟咱们之前计划的有些出入,但事已如此,我们也只好认了,我只当是自己多了个臂膀,但母亲你看,思丫头可有将我放在眼里?以前还姑母长姑母短的,如今却根本不理会我,她到底要做什么?” 许氏也没想到甄思进宫后竟然没有和丽妃抱成团,甄思入宫前她隐隐的就觉出这丫头的性子变了,一开始让她嫁给褚绍陵确实是委屈了她,只是到底没有真的嫁啊,如今入宫了,难不成她还在记恨着? “娘娘且放宽心,想来甄嫔娘娘刚入宫,还有不少不习惯的地方,一时顾全不到也是有的。”许氏慢慢开解丽妃,“甄嫔娘娘年纪小,人情世故上不大明白,说不得,要娘娘受些委屈担待了。” 丽妃闻言火气更大了,冷笑道:“她顾全不到?晨昏定省去慈安殿,她每日去的最早走的最晚,平日里有妃嫔去永福宫看她,出来时她恨不得将人一直送到宫门外头去,礼数大着呢!这么有礼有节的,怎么单单对着我这样?” 丽妃心里恼怒甄思,连着看罗氏也没有好脸色,道:“之前这孩子一直跟我亲,怎么如今一入宫就跟变了个人似得?难不成是谁背地里跟她说了什么?”丽妃冷笑,“当初让她嫁给褚绍陵,可不是我的主意,你们的好计谋,白白让我费了那么大力,之后竟将人送进宫里来了,这我都忍下了,现在她竟想要跟我对着干,这是想着自立为王了不成?” 罗氏早就是一肚子的委屈,一开始要将甄思许给褚绍陵她就不愿意,只是她在夫家一直说不上话,不得不忍,如今到了这一步罗氏心里倒是更有了主心骨,与其指望着根本不将自己和女儿当人看的这个小姑子,不如指望自己女儿呢,如今甄思入宫为嫔,这么得皇帝的喜欢,将来有自己的孩子是早晚的事。 谁也不是傻子,甄思的得宠让罗氏和丽妃的哥哥甄斌思心里都有了别的念想,确实,以前他们靠着丽妃得了不少好处,但是妹妹再亲也亲不过女儿,妹妹的儿子,更亲不过女儿的儿子。 罗氏面上依旧是低眉顺眼的样子,喏喏道:“从来不敢瞎说什么,甄嫔娘娘……也没有那么大的胆子,说起得宠来,宫里宫外谁不知到娘娘是头一份呢,位分高,二皇子又最得皇上喜欢,甄嫔娘娘再如何也越不过娘娘去的。” 这话丽妃听着顺耳,平了平气,轻抚鬓边珠翠,慢慢道:“她到底还年轻,真以为凭着她自己就能在这宫中立住脚么?现在不来见我,等到出了事要我救她的时候,最好也别来,该说的我都说了,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母亲和大嫂一会儿去永福宫一趟吧,把这些厉害关系都跟她说说。” 许氏罗氏点头称是。 两人出了麟趾宫随着太监又去了永福宫,甄思不见丽妃但还是要见自己祖母和母亲的,偏殿里许氏和罗氏看着身着华服头戴含宝凤钗的甄思规规矩矩行了礼,甄思淡淡的,让宫人将人扶起来,赐了座。 许氏看着孙女的样子就知道今天这话不好说,于是先是细细问了甄思今日身子可好等等,又问起在宫里可还习惯,许氏笑笑:“娘娘若是有什么不习惯的,只管找丽妃娘娘,丽妃娘娘是娘娘的亲姑母,自然要照应的。” 甄思一笑,道:“多谢祖母挂念,如今本宫很好,太后和善,众位姐姐也肯和本宫说话解闷,倒是没有什么要劳动丽妃娘娘的。” 许氏讪讪的,点头:“无事就好,无事就好。”许氏又借着由头明里暗里跟甄思说了半日不要和丽妃交恶的话,奈何甄思就是不接话茬,四两拨千斤的全给挡回来了,许氏好没意思,只好笑道:“娘娘进宫来,定然是想念自己亲娘的,你娘也憋了一肚子的体己话要跟你说呢,我先去外面。” 许氏给罗氏使了个眼色,转身去外间候着了。 罗氏快半月没见着甄思了,许氏在轮不上她说话,如今内室里只有自己和甄思,看着女儿罗氏眼泪一下子落下来了,又怕哭出声来让外面宫人看见传甄思的闲话,只得死死捂着嘴,半晌低声哽咽道:“全怪娘,护不住你……” 甄思禁不住也红了眼眶,转过脸去,半晌哑声道:“不怪娘,我知道,你做不得主。” 罗氏死命压抑住悲戚,低声道:“娘娘千万不可逞一时意气,丽妃娘娘……如今正在气头上,如今娘娘在宫中根基未稳,还有不少要仰仗丽妃娘娘帮扶的地方啊。” 甄思冷笑,道:“这我当然知道,只是我现在还压不住心里的恨,我……罢了,本宫知道了。” 罗氏见甄思有了松动的意思放下心,声音更低,慢慢道:“先要处好丽妃娘娘那边,还有就是……娘娘也要为自己打算,皇上的恩宠不一定永远有,如今皇上正值盛年,娘娘也要抓紧机会才好。” 甄思点点头:“本宫知道。” 许氏还在外面等着,罗氏不敢久留,说清楚了就跪安了,留下甄思倚在榻上若有所思。 议政厅里褚绍陵正在跟户部官员商议今年秋收的事,褚绍阳也在一旁听着,众人商议了半日决定还是先着手今年的秋收税赋,旧账冗杂,这时候查旧账,恐怕等到秋收的时候都没有足够的人手来办事,户部尚书昌东茂慢慢道:“今年是个丰年,南方那边却因着有几处涝灾推脱税赋,但这涝灾有几处,淹田几何,其实都没好好的报上来,这又是打饥荒啊。” 这个昌东茂以前是梓君侯的门生,对他褚绍陵还是很放心的,点点头:“说不得,得要派人亲自去看看才好。” 昌东茂微微皱眉,派人去看自然是好的,只是派谁去呢?昌东茂轻轻摇头:“身份轻的压不住,性子贪的怕是会让那起儿蛀虫拉拢了过去呢……” 褚绍陵轻笑,还没说话褚绍阳先道:“大哥,派我去吧,我定然为大哥将这些杂务查的清清楚楚。” 褚绍阳心里有主意,他以为褚绍陵正为这一块烦恼着,自己请命大哥一定会高看自己一眼,随带着缓和两人的关系,再说……这对于褚绍阳来说是个好差事,褚绍阳同褚绍陵不一样,褚绍陵身后有梓君侯和太后母家支持着,要人手有人手,要银子有银子,褚绍阳因为年纪还小的缘故支持者并不多,做很多事都会掣肘,南方,赋税,这两个词都带着油水呢,褚绍阳不想放过这样的好机会。 褚绍陵微微皱眉,褚绍阳怕褚绍陵不答应,又道:“大哥放心就是,如今朝中事那么多,大哥总不好亲去的,有我代大哥跑一趟岂不好?大哥要做什么,查什么,只交代我,我定然一丝不差的代大哥做了,一点岔子都不会出的。” 昌东茂心里暗自点头,褚绍阳倒是个不错的人选,只是他前日也听闻了两位嫡皇子不睦的传闻,此时闭嘴不敢插话。 褚绍陵还像是犹豫不决似得,半晌才道:“罢了,我确实脱不开身,就让你去吧。” 褚绍阳心里得意,看吧,大哥还是得向自己妥协的,这就是嫡亲的好处,褚绍阳面上一副郑重的样子,点头道:“大哥放心,我定然不让大哥失望。” 褚绍陵将手中的札子放在书案上,道:“只是,此去少说也要半个月,让卫战跟着去吧,他刚升了轻骥都尉,回来护送银粮也正合适。” 褚绍阳心里不愿意让褚绍陵一手提拔起来的人跟自己去,而且卫战还是那个卫戟的亲哥哥,只是这个当口不好拒绝褚绍陵,褚绍阳点头笑:“如此甚好。” 褚绍陵和昌东茂又将随行的官员定了下来,写好了折子递上去,只等着皇帝朱批下来就行了,褚绍陵看着褚绍阳眼中掩藏不住的得意心中冷笑,先高兴几天吧。 中午的时候褚绍陵将卫战召来,细细交代了这次的事,所幸卫战是个省心的,没用褚绍陵多废话就明白了,点头:“王爷放心,臣定然不辱使命。” 对卫战褚绍陵还是很放心的,轻笑:“难为你了,这次回来后……这官位就能再升一升了,一个昭勇将军少不了的。” 卫战连忙跪下,沉声道:“为王爷效力,死而后已,不求宏达。” 褚绍陵轻笑:“起来吧,你的心意本王知道,还有半个月,你先好好的准备着。” 卫战点头,下意识的看了看殿中,褚绍陵一笑:“卫戟今天跟着张立峰去军中了,要晚上才回来,你今天怕是见不着了,不用担心他,卫戟在本王这好得很。” 卫战躬身道:“不敢,舍弟能得王爷庇荫,是他的福气。” 褚绍陵轻笑,嘱咐了他几句就让卫战跪安了。 晚膳前卫戟回来了,先沐浴了才过来给褚绍陵请安,褚绍陵让御膳房多添了一道酱牛肉和一道卤蹄花,酱牛肉瘦肉连着筋,炖的烂烂的,酱香浸在牛肉中,味道很好,卫戟爱吃的不行,正好也饿了,就着酱肉吃了三碗粳米饭,褚绍陵看他吃的香自己也进了不少,轻笑:“吃慢些,难不成中午在军中没吃上饭?” 卫戟一笑:“吃了,只是下午一直没停下,张大将军带着我练兵了,排兵布阵果然比纸上说的清楚……” 褚绍陵耐心的听着卫戟絮絮的说着军中的事,时不时的问他几句,考校他一番,等两人吃晚饭时已经戌时了,两人都忙了一天,早早的就躺下了。 皇城中还有些热,碧涛苑的寝殿里摆了好几盆子冰,内室里凉快又舒适,卫戟累了一天,这会儿缩在蓬松的薄被中舒服的忍不住蹭,褚绍陵看着卫戟的样子轻笑,道:“你去军中,可让我自己在宫里呆了一天。” 卫戟抿了下嘴唇,虽然不愿意说,一天没见着褚绍陵他心里也是想的,这会儿看着褚绍陵心里暖暖的,往褚绍陵身边靠了靠,褚绍陵将卫戟揽在怀里亲了下,轻轻的抚摸揉搓卫戟的后背,不带情欲,却让卫戟舒服的骨头都发软,卫戟也试探的轻抚褚绍陵的身体,两人亲昵了好一会儿才睡下。 第三十五章 很快就到了八月,中秋前太后向来要去东华寺为皇室、黎民祈福,这一年也不例外。 “哀家的意思,你今年也跟着哀家去。”老太后信佛,坚信自己为褚绍陵念多少遍经都不如褚绍陵自己去磕个头,“去上柱香,捡捡佛豆,也能静静心,让佛祖保佑你。” 这一去少说就得是十天,褚绍陵掂量了下,如今褚绍阳已经去了南方,丽妃争宠还来不及,褚绍阮一个人成不了事,自己出宫住几天想来也无事,褚绍陵笑笑点头:“都听皇祖母的。” 太后满意一笑:“哀家本来也想带着阳儿去的,可惜他不在宫里,多快啊,现在连阳儿都能办些差事了。” 褚绍陵一笑,不着痕迹的转移了话题:“那皇祖母就只带着孙儿?还有别人么?” 太后摇摇头,皇子中别的都不合她心意,褚绍陵轻笑:“不如带着四妹妹吧,她每日在宫中也是闲着,如不出去透透气。” 太后忍不住唏嘘:“你这孩子最是个实心眼的,就因为皇后当日照看过她们母女,皇后走了,你就代皇后总是看顾着……”临近中秋,老太后格外容易感伤,褚绍陵失笑,他看顾馥仪和宁贵人可不是单单因为凌皇后之前照看过她们,当然,这些不好跟太后说,褚绍陵笑笑:“虽不同母,馥仪到底是我亲妹妹,她们母女也可怜,能照看的孙儿自然要照看,说起来……馥仪今年也十三岁了,未出嫁的公主里,数着馥仪大了。” 馥仪的婚事太后从未放在心上过,母亲身份低微,位分不高,且不得宠,连带着馥仪也跟着不受关注,太后点点头:“嗯,谁顾得上她。” 褚绍陵轻笑,慢慢道:“孙儿心里倒是一直惦记着呢。” 太后闻言笑了:“你这做大哥的想的倒是周到,你惦记着呢?你惦记着谁呢?” 褚绍陵没答话,只笑道:“皇祖母不知道,如今我手下有个人很得用,这本是梓君侯提拔上来的,我看着实在是个人才,也着力提拔了,果然是个得用的人,孙儿日后定要重用的,只是……他家世不高,再往上提拔,未免落人口实。” 太后微微皱眉:“你说的到底是谁?你外祖提拔上来的,哀家怎么不知道?” 褚绍陵轻笑:“轻骥都尉卫战。” 太后隐约有个印象,褚绍陵又将卫家的家世细细说了,道:“说起来这卫战是皇亲呢,祖上也曾显赫过,立过军功,尚过公主,只是传到这一世不大景气了。” 太后有些松动了,道:“君子之泽,五世而斩,这么说来这卫战倒是个不贪享祖宗基业,懂得上进的。” 褚绍陵点头:“等这次差事回来就能封昭勇将军了,若是定下亲事来,封个骠骑将军也可以了。” 这是褚绍陵要重用的人,馥仪又是个自己一直不太理会的公主,孰轻孰重太后心里自然有一杆秤,太后轻笑:“罢了,既是你要重用的人……哀家自然也要高看他一眼,幸得馥仪身份不那么尊贵,倒是配得上。只是这事不要跟你父皇提,你一说,你父皇不答应,将话说死了,那就没法了,还是等着哀家回来慢慢的跟你父皇提。” 馥仪在太后心里是可有可无,在皇帝心里也没重要到哪里去,这事只要提的合适并不难办,褚绍陵放下心来,轻笑:“那就全靠着皇祖母了。” 回到碧涛苑中褚绍陵将要陪着太后去进香的事跟卫戟说了,卫戟听说去的是东华寺愣了下,褚绍陵轻笑:“怎么了?” 卫戟摇摇头,道:“没事,臣……以前也去过。” “我也去过,那时候陪着母后去进香,只是没住下。”褚绍陵倚在贵妃榻上,拉着卫戟坐在身旁,“这一住少说也得快十天,在中秋前回来就行,到了寺里可没有肉吃了,舍得去么?怕不怕委屈?” 卫戟不好意思的笑笑:“臣……怎么会贪图口腹之欲,吃几日素也没事,东华寺的素斋很好吃,不委屈。” 褚绍陵忍不住揶揄:“嘴硬呢?每日吃饭专捡着荤菜吃,总得让我给你夹青菜。” 卫戟脸色有些红,正色道:“臣也是……心疼吃不完要糟践,多吃些肉,糟践的少……” 褚绍陵撑不住笑了,将正襟危坐的卫戟拉到自己怀里来,揽住亲了下:“原来是因为怕糟践东西……这么听话,怕糟践以后就再多吃些,看看你现在瘦的……” 褚绍陵轻轻的揉搓卫戟身上,住进碧涛苑来后卫戟个子倒是长了不少,只是瘦的愈发惹人心疼,褚绍陵有时也疑惑,吃了那些东西,难不成全长成了骨头? 卫戟倒是不担心,他大哥当初也是这么来的,如今身量长成后就好些了。只是褚绍陵看着心疼,道:“一会儿我去吩咐王慕寒,以后每日给你准备四顿膳食,这么瘦,等入了冬都扛不住冻,到时候病了更麻烦。” 卫戟本来想要劝褚绍陵不必为了他这样麻烦,但听了这话心里暖暖的,也就答应了,多吃些也好,免得真生了病,自己难受倒是其次,只是别再沾带上褚绍陵。 三日后褚绍陵随太后出宫去东华寺,褚绍陵陪着太后在正殿上香,祈福,之后太后还要诵经千遍,褚绍陵先退出来了。 王慕寒在外面等了许久,见褚绍陵终于出来了连忙迎了上去,急道:“王爷,有要事!” 褚绍陵随王慕寒避开人,低声道:“怎么了?” 王慕寒看看左右,除了卫戟都站的远远的,不妨事,这才低声急道:“南方传过来的信儿,四皇子到了那边就跟当地的几名官员勾……交好了,其中诸多不可告人之处,卫大人来信说当地确实有猫腻,遭了旱涝的地方都是些荒地,根本没伤着当地的耕地,如今那边的官员也怕了,只将四皇子当做救命稻草,恨不得将家财全给了四皇子保命呢,卫大人说,仅这几日,四皇子收下的银子就不下十万数,再等几日,不知又多少了……” 褚绍陵微微皱眉,道:“他敢收下这么多银票?回来后换银票取银子不怕人查他?!”褚绍阳不至于蠢成这样啊。 王慕寒苦道:“就是这里麻烦呢,那边的官员哪里不知道这里面的事,送给四皇子的都是真金白银,这上哪里查去?” 王慕寒想起卫战传来的消息头就疼,如今这四皇子也越发精明了,不好对付的很,王慕寒接着道;“四皇子怕人看出行迹来,授意那些官员送的全是打了印的官银,到时候随着金秋的赋税一起入京,过多少座城盘查下来都出不了岔子!谁盘查的出来?进了城后再混进四皇子带着的土仪中运到别处去,就再也追不回来了。” 褚绍陵听完这句眉头舒展开了,轻笑:“这不就方便了?告诉卫战不用急,由着褚绍阳受贿,越多越好。” 王慕寒听傻了,急道:“殿下这是做什么?!今秋南方的赋税是殿下管着的,到时候只征收上来那一些,皇上还不是发作殿下!”王慕寒越想越心寒,褚绍阳自己收贿收的痛快,可想到褚绍陵回来如何跟皇帝,跟户部交代? 褚绍陵不欲让王慕寒着急,轻笑道:“公公放心,罢了,先告诉卫战吧,进皇城前想法子将他们放着赋税账目的那辆车烧了,到时候本王亲自去迎四皇子,没有账目,押送回来的官银就都是赋税!本王亲自看着入库,一两银子他也拿不走,今年南方的赋税定然少不了了。” 王慕寒愣了好一会儿明白过来了,拍了拍额头,笑了:“是,是……这真是,哈哈……” 王慕寒放下心来,忙去找探子交代事去了。 卫戟愣愣的看着褚绍陵,褚绍陵转过身来,道:“怎么,怕了?” 卫戟摇摇头,他性子良善,但也不会容忍对褚绍陵不利的人。 褚绍陵见卫戟衣衫下摆沾了些香灰,替他拍了拍,轻笑:“刚去哪里蹭的?滚煤灰去了不成?” 卫戟脸红了,幸得周围没人看见,犹豫了下轻声道:“臣刚才……也去逛了逛,没留心。” 褚绍陵凤眼微挑看着卫戟,但还是没有深问。 到了酉时太后才从佛堂里出来,褚绍陵和馥仪一同陪着太后进了些素斋,之后褚绍陵陪着太后去了东华寺的清风圆,又跟太后说了一会儿话才回了自己住的菩提园。 沐浴后褚绍陵和卫戟一起倚在榻上看廊外的月亮,褚绍陵轻轻在卫戟肚子上揉了一把,轻笑:“怎么瘪了?” 卫戟有些脸红,道:“没有……”摸摸自己肚子,并没有瘪啊,只是不如平时鼓些……卫戟底气也不太足,这半年多在碧涛苑被褚绍陵喂的太好,饶是卫戟不骄矜这胃口也被养刁了,刚才看着那一桌子素斋不是很想吃。 褚绍陵轻笑,起身从箱笼里拿了一包东西出来递给卫戟,笑:“就知道你得吃不好。” 卫戟将布包打开,里面竟是一包肉干!卫戟连忙将布包扎起,小声道:“这怎么行!这里可是……” “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褚绍陵在卫戟头上揉了一把,“咱们又不是和尚,守什么清规戒律,吃吧。” 卫戟晚饭吃了个半饱,现在闻着肉干的香味实在馋了,捏了最小的一块吃了,褚绍陵轻笑,给他倒了一杯茶水,卫戟慢慢吃着,问:“殿下不信佛么?那怎么还要上香念经呢?” 褚绍陵失笑:“那是给别人看的,我不……也不是,如今倒是有些信了。” 卫戟疑惑的看看褚绍陵,不懂他说的是什么,道:“臣……是有些信的,以前臣听大和尚讲经,说佛通晓前尘往事,救黎民万生,消千万业障,渡畜渡人渡世间红尘,听着还是有些道理的。” 褚绍陵躺下来,拉过卫戟的一只手,点头:“可惜我罪孽深重,佛能渡畜渡人渡世间红尘,渡不了我。”褚绍陵拉着卫戟的手放在自己心口,漫不经心又无比郑重,轻声道,“能渡我的,只有卫戟。” 山上古钟响起,悠远沉静,卫戟的心跳瞬间快了起来。 从在宫里的时候卫戟一听说来的是东华寺那表情就不对,之后不知怎么的又沾了香灰回来,卫戟自以为装的很好,可他的一丝一毫都瞒不过褚绍陵,褚绍陵没法忍受卫戟有一点瞒着自己的地方,没费多大力气就知道了,卫戟是去了东华寺的前面进香了。 东华寺前面几处寺庙不是皇家专有的,官宦也可以去进香,褚绍陵将那边的和尚叫来问了就知道了,卫戟是去磕了几个头,自己念叨了几句什么。 褚绍陵原本以为卫戟是见佛就拜,除个念想,没想到那和尚说,卫戟来过很多次了。 和尚说,卫戟两年前初次来,听和尚讲了一段经,把他当时身上所有的银子都捐了出来,求和尚给一人点一盏长明灯。 之后每隔一段时间卫戟都会来山上一趟,每次来都是捐那盏长明灯,保佑一人永世平安喜乐。 第三十六章 “山中无岁月啊……咱们来了有五天了吧?嗯?”褚绍陵合上手里的佛经放在软榻旁边的小杌子上,揽过卫戟来,“你看个佛经也能这么仔细……” 卫戟合上书,打了个哈欠,想了想道:“整五天了,殿下想回去了?” 褚绍陵摇摇头,轻笑:“我不急,你倒是随遇而安,静下心来快赶上那撞钟的大和尚了。” 和褚绍陵每日的敷衍不同,卫戟来这一趟是认真的礼佛来的,早起看着和尚们上早课,接着去跪经,中午回屋里来歇会儿都要看佛法,卫戟心思纯净,倒是看得进去,给褚绍陵讲的时候也有些道理,只是褚绍陵心中前尘旧事浮杂过多,根本听不下去。 褚绍陵闲着无聊,逗卫戟让他给自己讲他看到的佛经里有意思的事,卫戟手里拿的正是《大正藏》,故说起佛说九色鹿的故事,褚绍陵还没听完先笑了:“这九色鹿也太缺防范了,既然知道自己皮毛珍贵,何必去救人,还要告诉人家千万别跟别人说,人多贪婪,哪里会这么重诺。” 卫戟闻言正色道:“臣以为不然,那九色鹿是为了救溺水的人才现身的,谁知那人恩将仇报,将九色鹿的藏身之地说出来去换得富贵,怎么倒怪那鹿不谨慎呢?全是那人言而无信,这才有了后面的事,难不成世人都该见死不救不成?臣以为……” 褚绍陵笑吟吟的倚在榻上听卫戟给他讲仁义道德,最后只得点头:“是,是我说错了。” 卫戟心里隐隐的觉得褚绍陵有些不对的地方,但对他来说褚绍陵做什么说什么都应该是对的,是比圣旨还要重要的,卫戟有些困惑,因此又说起佛割肉饲鹰的事来,褚绍陵实在撑不住,失笑打断道:“鹰本来就是吃肉的,这……” 褚绍陵看出卫戟眼中的不认同,只得转口:“暮春三月,羊欢草长,天寒地冻,问谁饲狼,人皆怜羊,狼心独怆。弱肉强食,天规就是如此,一颗心上的肉也只得饲喂一只鹰救一只鸽子,别的鸽子怎么办呢?或是别的鹰忍着不吃肉饿着,又该怎么办呢?” 论起强词夺理来卫戟自然不是褚绍陵的对手,卫戟张了张嘴说不出辩驳的话来,只得道:“佛祖做的必然是对的,世人……世人自然是做不到这样,只得尽力效仿罢了,救不了所有的鸽子,那就能救几只就救几只,喂不了所有的鹰,也是能喂几只喂几只,臣以为……” “好好,我错了。”褚绍陵认输,翻身在卫戟头上亲了下,轻笑,“所以我只要救你这只鸽子就行了。” 卫戟脸红了,呐呐的说不出话来,由着褚绍陵跟他亲昵了一会儿才轻声道:“殿下心中戾气过盛……剑至刚则易折,臣不是好为人师,只是……怕殿下以后因为这个吃亏。” 卫戟怕褚绍陵不高兴,眼中有些怯意,褚绍陵心里一暖,类似的话傅经伦也说过,只是傅经伦是不敢劝到这份儿上的,也不会让自己这么窝心。 卫戟说的道理褚绍陵自然明白,天地正道,他从六岁进诲信院学的就是这个,只是褚绍陵两世皆坎坷,那份慈悲心早就被磨的一干二净了。 褚绍陵将卫戟搂在自己胸前揉了揉,轻声道:“嗯,知道了,以后有你时时劝着我才好,这些大信大礼,我也就……还能听下去你说的。” 卫戟答应着,他趴在褚绍陵身上,胸口被金印硌着了,卫戟拉着细链将金印扯出来,前几日褚绍陵特意的找东华寺最年高有德的住持给这印开过光了,卫戟如今更是稀罕,总时不时的摸摸,褚绍陵面上对卫戟说的不以为然,但心里还是隐隐的有些相信的,只是他知道自己这辈子恶事做尽,怕是得不了佛祖的庇佑了,只盼着佛祖能保佑他的小侍卫,卫戟一辈子没做过一件坏事,定要享一世安乐才好。 东华寺的清风圆里太后正在默默的念经,听完孙嬷嬷的话后太后淡淡笑了下,不在意道:“多大的事啊。” 孙嬷嬷心里着急,道:“太后怎么不当回事?奴婢刚听说后心都揪起来了,大皇子这是想做什么?好好的,做什么想起来……”孙嬷嬷有些难以启齿,低声道,“怎么就喜欢上一个男人呢!还是个侍卫。” 太后将手中佛珠放下,淡淡道:“陵儿还年轻,不知哪里听说了这新鲜事,尝鲜罢了,且那个什么……对,卫戟,哀家是听陵儿跟哀家说过的,亲耕那事你还记得吧?” 孙嬷嬷点头:“哪能不记得呢,大皇子险些吃了亏的。” 太后一笑:“亲耕回来后陵儿就跟哀家说起过那人,说他为了陵儿受了伤的,想来就是因为这事了,宠信一个侍卫而已,不碍事。” 孙嬷嬷还是不放心,低声道:“奴婢心里就是不放心呢,大皇子跟太后提起的尚公主的事,说的那卫战就是这个侍卫的嫡亲哥哥,大皇子这可不是一般的宠信了,就单是这几日,大皇子还跟那侍卫起卧同处呢。” 太后轻轻叹口气,道:“你以为哀家真不知道?”太后扶着孙嬷嬷的手站起来,坐到贵妃椅上,孙嬷嬷连忙拿了两个拐枕让太后倚着,太后跪了半日腰有些酸了,只得歪着,慢慢道,“陵儿在碧涛苑里藏着个人,千娇万宠的,能瞒过哀家去?” 孙嬷嬷更是不解,疑道:“那太后怎么……” “我能怎么着?处死了那侍卫?”太后笑笑,接过孙嬷嬷递过来的茶喝了一口,“那陵儿会恨哀家一辈子不说,他也再忘不了那个人了,陵儿宠那侍卫,没碍着他争储,也没碍着他参政,更没碍着他孝敬哀家,哀家做什么要跟那侍卫过不去?” 太后叹了一口气继续道:“且你仔细想想,自皇后走后,陵儿可真的开心过?亲娘没了,皇帝……你也知道皇帝对陵儿如何,阳儿呢,是个没心肝的,平日里也想不到体贴他大哥。陵儿心里只剩下争储揽权,这日子还有什么乐趣?他心里苦着呢,这孩子心又重,万事不肯跟人说,现在好不容易有个喜欢的人,且那人也乐意顺着他,由着他揉搓拿捏,陵儿身上这才有些人气儿了,哀家要谢那侍卫还来不及呢,怎么会从中作梗?” “太后明鉴。”孙嬷嬷心里还是有些转不过弯来,犹豫道,“可惜……这是个男人啊,天地伦常,这事终究不是正统。” 太后一笑,神情甚至有些倨傲,道:“陵儿是什么人?陵儿是要做皇帝的人,天下之大供养一人,只要不犯大错不出大格,陵儿想做什么都行,哀家凭什么要让陵儿受委屈?” 孙嬷嬷彻底服气,道:“太后这么通情达理,实在难得。” 太后淡然一笑,她心里是真心疼爱褚绍陵的,就像她说的,只要没碍着褚绍陵争储,这些小事算什么呢?太后乐的成全让褚绍陵找乐子,即使这个乐子不是很见得光,那又如何呢?太后不信褚绍陵会一直的宠爱这个侍卫,不过,很多年以后的事,太后看不见,也控制不了了。 第三十七章 和褚绍陵之前预想的不一样,众人并没有在东华寺住很久,第七天上皇帝就派人来接太后了。 皇帝跟前的章公公躬身道:“边境西凉国来犯,出了些乱子,皇上不放心太后,大皇子和四公主,所以让奴才带着三千禁军来接太后娘娘、皇子公主早些回宫。” 太后心里一慌,连忙问:“可是出了大事?!你说清楚些。” 章公公连忙道:“无事无事,这……嗨,太后真是难为奴才了,朝政大事奴才哪里知道?奴才只知道皇上这几日让这番邦小国闹得吃不好睡不好的,虽说无甚大事,但到底不太平,皇上记挂着太后娘娘在外面不放心,赶着让奴才来接,再说这中秋也快到了,娘娘早些回宫也好早点准备过节赏月了。” “边疆起了战事,哀家哪里还有心思赏月,罢了,收拾东西吧。”太后想了想还是不放心,“阳儿也在外面呢!皇帝可说了什么?” 章公公躬身答应着:“太后放心,皇上也派了人去给南边捎信儿了,幸而四皇子那边的差事已经差不多了,过不了多长时间就能回来,出不了岔子的。” 太后稍稍放下心,抚抚心口,道:“那就好,去告诉陵儿和馥仪,打点好东西,咱们即刻回宫。” 外面侍从们装车的装车套马的套马,都是急匆匆的,褚绍陵这边接着信后先去了太后跟前安慰了一番,太后依旧唏嘘着:“哀家诵经礼佛的有什么用,怎么总是不太平呢……” 褚绍陵轻声道:“自先帝西征辽凉后已经有快四十年了,这起狄子慢慢的又开始不安分了,每每到了秋收冬寒的时候总会侵犯边境大肆烧杀抢掠,这次不知又是怎么回事呢……皇祖母放心,辽凉弹丸小国,不足畏惧。” 听了孙儿的安慰太后心里还是慌慌的,道:“你哪里知道这弹丸小国的厉害,当年先帝亲征辽凉,那也是折了多少万人马,在那贫瘠之地蹉跎征战了半年,才将西凉打服的。” 说起前事来太后犹自不胜唏嘘:“那时候你父皇才七岁,还什么都不懂呢,几位老王爷在朝中虎视眈眈,若不是有先帝当初倚重的那几位老臣惮压着,不知要如何呢,那时哀家每日在后宫胆战心惊的,总怕有个闪失,现在想起那段日子来哀家这心里还揪着呢……” 褚绍陵轻笑:“皇祖母是经历过大动荡的老人了,现在这点事算的了什么,回宫就好了。” 太后还是不放心,又嘱咐道:“回朝后若是不好,你可不许请战!我是知道你这个年纪的孩子的,天不怕地不怕,只想着去征战!”大褚每逢战乱总会派皇子出征,以此来激励三军士气,褚绍陵闻言轻笑:“皇祖母放心就是,我肩不能抗手不能提,去做什么?” 安慰好太后褚绍陵回到菩提园,宫人们进进出出的收拾东西,唯独不见卫戟,褚绍陵将王慕寒叫来问,王慕寒也是一脸的不知情,道:“刚才奴才还看见了啊,就……卫大人刚才还在王爷屋里收拾他那几个小包袱呢,一错眼就找不着了。” 王慕寒见褚绍陵的脸色放下来了,连忙道:“卫大人估计是有什么事,趁着王爷去前面看太后这个空就去办了,卫大人是最懂规矩的,肯定马上就回来了。” 王慕寒分析的合情合理,但褚绍陵心里还是忍不住的着急,那傻东西跑哪里去了?!知道乱着呢还瞎逛去。 褚绍陵正要派人去找的时候卫戟回来了,褚绍陵放下心来,但心里还是有些火气,只是顾着卫戟的小脸皮不好当着这些人训他,道:“收拾好你的东西,让王公公放到我的箱笼里,别让人给你碰了。” 卫戟丝毫没有感受到褚绍陵的火气,不知因为什么事还美美的,嘴角都噙着笑,闻言点头去收拾了。 一个时辰后众人收拾完毕,褚绍陵扶着太后上了车安顿好了,又去后面馥仪车上看了看,嘱咐了伺候馥仪的宫人几句,都打点妥当了才转身上了自己的车。 褚绍陵的车在最后面,等褚绍陵上了车后随着褚绍陵车驾的王慕寒高喊一声“起”,前面的管事太监一次跟着喊起来,一声一声直传到最前面去,最前面的总领太监听到后喊了一声:“起驾。”随之浩浩荡荡的一行车队缓缓的朝着皇城行起来。 褚绍陵上了车就将卫戟叫进来了,卫戟还美着呢,时不时的侧过头去抿嘴笑一下,褚绍陵失笑:“刚偷着跑出去捡着什么好东西了不成,高兴成这样?!” 卫戟笑了下,刚才接着信说即刻回宫,卫戟马上想到了自己这次来还没顾上给这里的和尚香油钱呢。 卫戟如今出宫越发难,连回家都不易,更别提来东华寺了,给褚绍陵点的长明灯的香油钱是不能短了的,万幸现在他手里实在宽裕,卫铭两次孝敬给褚绍陵的银子全进了卫戟的荷包,卫戟这次直接给了大和尚二百两银子,防着自己一时来不了。 给了香油钱后卫戟又去拜了拜,赫然发现自己给褚绍陵点的那盏长明灯旁边,多了一盏一模一样的灯盏。 点灯的规矩,一个槅子上只能点一盏的,大和尚淡然一笑:“一位衣衫上绣龙的施主来过一次,给了老衲一万两的香油钱,让老衲给一人点一世的长明灯,还特意嘱咐了,这两盏灯要放在一起,生生世世相伴,阿弥陀佛……” 卫戟当时眼眶一下子救红了,褚绍陵都知道了呢,居然也给自己点了一盏。 褚绍陵抬手在卫戟头上揉了一把,道:“问你呢,刚做什么去了?” 卫戟笑了笑摇头,褚绍陵刚才是着急,这会儿一想也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只是还喜欢逗他:“摇头做什么?说,我还没跟你算账呢。” 卫戟心里暖暖的,褚绍陵舒展开身子倚在软枕上,拉着卫戟让他枕着自己,轻声斥责:“下回再敢瞎跑试试,看我怎么折腾你……饿了没?” “没有,臣还不饿。”卫戟将车帘掀开一线缝往外看了一眼,禁军将他们的车队护了个严严实实,卫戟还没见过这阵仗,轻声问,“殿下,辽凉离着咱们这不是远着了么,怎么还防备成这样?” 褚绍陵轻抚卫戟的后背,轻声道:“睿宗的时候,曾经跟北夷,当日北夷刺客曾经混入皇城来,劫走了当时最小的一个亲王。。” 卫戟从没听说过有这种事,哑然道:“臣怎么不知……后来呢?” 褚绍陵轻笑:“后来?北夷王以小王爷为质,逼睿宗退兵。” “臣记得睿宗退北夷的事,但是……”卫戟有些茫然,“并不曾有劫持王爷的事啊?” 褚绍陵冷笑:“你自然不知道,因为后面的事就不好对外人说了……睿宗根本没想要救小王爷,睿宗对外就说小王爷暴毙了,北夷劫持的不过是王爷的侍从,战事继续。” 卫戟睁大了眼睛,怎么会这样?! 褚绍陵轻揉卫戟的后背,慢慢道:“将军们不信也得信,北夷侵犯我国疆土,不可姑息,只得牺牲小王爷一人,即使……那人是睿宗的嫡亲兄弟。” 卫戟喃喃道:“那……那小王爷如何了?” 褚绍陵沉默了片刻,道:“北夷王知道后大怒,严刑拷打小王爷,小王爷知道睿宗的回音后明白了睿宗的深意,毅然咬牙说自己只是个侍卫,北夷王半信半疑,两军交战前将小王爷押到阵前,当日小王爷距离睿宗不过百丈,小王爷阵前大骂北夷狗鼓舞士气,然后……被北夷王杀了。” “后来战事平定,睿宗大肆加封被祭旗的小王爷,升小王爷的长子为亲王,恩赐十世爵位,对外只说是睿宗疼惜幼弟早逝……这种事,自然不能让外人知道,多少代传下来,皇族的人大多也不知道这桩旧事了,只是再逢战事,总要将皇族亲贵保护好,就怕再出一次劫持的事。” “觉得不可思议是不是?”褚绍陵看着卫戟轻笑,“跟你想的不一样吧?” 卫戟头一次接触皇家的秘闻,只觉得震撼,从褚绍陵的只言片语中依稀能感受到当年睿宗做下这个决定的隐忍,还有小王爷阵前不惧生死的悲壮。 卫戟能理解小王爷,若是有一日他自己成了褚绍陵的负担,他也会选择自绝性命来让褚绍陵没有后顾之忧,卫戟想了想道:“小王爷是忠臣,睿宗是明君,睿宗……做这个决定不容易,以自己兄弟换的黎民太平,还要遭受别人的非议,不容易。” 褚绍陵点头,心道所以我做不了明君,同样的事若是发生在褚绍陵身上,他是万万下不了和睿宗同样的决定的。 褚绍陵看着还在缅怀英烈的卫戟轻笑,他也不可能有做这种决定的机会,他怎么会让卫戟离开自己身边,让别人抓去呢。 卫戟感动了会儿,又想起这次的事来,轻声问:“辽凉不是被先帝亲征过,都称臣了么?怎么现在又来打呢?” “辽凉国有一半都在沙漠里,土地贫瘠,又没有什么别的东西可用来换食物,丰年还凑合,若是有什么天灾人祸的,根本供养不了自己。”褚绍陵轻声给卫戟解释,“称臣只是一时的事,被打服了,不称臣哪行?只是一等他缓过气来,还是要作恶的。” 卫戟想着以前张立山给他讲的辽凉国的国情心里也有个大概,道:“张大将军以前给臣讲过,辽凉人民风彪悍,女子都可上阵杀敌,英勇非常,想来也是被逼的,不如此就没法果腹。” 褚绍陵点头,轻笑:“我听闻辽凉国还出过一个女王呢……” 褚绍陵跟卫戟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辽凉,心里盘算着这次的战事,皇帝主战主和还不知道,若是主战,是不是该想办法把褚绍阮或是褚绍陌推出去打仗去呢,其实褚绍陵比较想让褚绍阳去,但是褚绍阳年纪太小,不太好办…… 皇帝若是主和呢?褚绍陵心中暗暗计划,这次回去得抓紧将馥仪的事定下来了,皇帝若是主和,卫战和馥仪的事就有些悬了,虽说大褚国向来没有和亲嫁公主的习俗,但不可不防。 褚绍陵一边应付着卫戟时不时的问题一边想着回宫的事,等回过神来的时候看见卫戟竟不知什么时候拿过一张纸画起来了,褚绍陵细看卫戟在纸上描的,竟是大褚和辽凉的边界线。 卫戟在边疆两侧各画了一个圈代表各自的皇都,褚国这边还画了几支队伍,各写了一万军,两万军,一万军。 褚绍陵心里微微震撼,不说别的,单是这边界线,他自己也画不了这么清楚的,卫戟跟着张立山竟是学了这么多么?还是说这孩子之前就知道的? 褚绍陵面上不动声色,指着那几片代表队伍的墨痕问:“为何摆鹰阵,这人数又是怎么定下的?” 卫戟愣了下,道:“辽凉与我们边境相交的地方不多,适宜开战的地形也不是平原,不宽广,臣以前看这一处的地形的时候记得这里……” 卫戟在西北方向画了个圈,接着道:“这处多山地多丘壑,但这里……这里,却有一处平坦广阔之地,但因为不是平原,翅膀不用开的太大,故而用一万军即可,关键还是要用鹰头将敌阵劈开,然后聚于此处合抱,之后鹰头化为鹰翅,一起往中间杀,这样不用深入辽凉腹地,距离我边境上可供给之处也不算远,若是顺利,一次可以吃掉辽凉五万军力。” 卫戟说完后见褚绍陵不说话,抬起头开看褚绍陵,呐呐道:“臣……瞎说的。” 褚绍陵俯下身来在卫戟头上亲了下,眼中皆是欣喜:“什么时候懂得这么多的?悄不声的,竟会这些了。” 卫戟脸红了,这些军法上的事一些是他从小学的,一些是后来张立山教的,他学的时候想着褚绍陵特特的请了师父给自己,不好好学对不起褚绍陵,又想着若是褚绍陵哪天想起来了考校自己,自己要答的出才好,卫戟学的认真,只为着有朝一日能得褚绍陵一句半句的夸奖。 第三十八章 一行人走了两个时辰才回到宫里,褚绍陵带着卫戟回碧涛苑,宫人将来回的行李打点好,又是一阵忙乱。 褚绍陵命人收拾着,自己跟卫戟去寝殿里面休息,宫人进来将两人的外袍解了,换上了家常的衣裳,褚绍陵换上件宽大的丝绵衣衫,衣带松松的系着,登时舒服不少。 卫戟将自己的东西从褚绍陵的箱笼中收拾出来,沓成小小的一堆,心里还在默默的想着辽凉的事,褚绍陵心里好笑,揉了揉因为做马车酸疼的脖子,走近从后面抱着卫戟,懒懒道:“今天在马车上画的图呢?” 卫戟愣了下,连忙取出来给褚绍陵,今天两人在马车上就着这图商议了半日,褚绍陵参照着卫戟的军阵又修改了几个小细节,两人闲聊中已经谋划好了一场严密的剿杀,褚绍陵接过图纸来看了一眼,转身打开香炉,将图纸随手扔了进去。 “殿下……”卫戟不解的看着褚绍陵,这是做什么? 褚绍陵轻笑,揽着卫戟亲了下,慢慢道:“记住,什么时候,你也不能越过卫战去,你哥哥还老老实实的在军中练兵呢,你就敢想着去打仗了?好大的志气……” 原本褚绍陵就能感觉到卫戟在排兵布阵上有些灵气,今天他有意试探,发现他果然是个奇才,更难得的是卫戟说起兵法来没有丝毫他这个年纪的浮躁,稳扎稳打,步步为营,妥当的很,褚绍陵自然是惊喜的,但卫戟有这个才华,不代表他就要去战场上施展这个才华。 且不说现在褚绍陵做不得主,卫戟现在的身份也上不了战场,就算哪一日褚绍陵自己做的主了,他也不会让卫戟一个人去打仗,褚绍陵不可能让卫戟离开自己羽翼下的。 褚绍陵甚至在想以后要不要不许张立山来教导卫戟了,原本他觉得卫戟喜欢这些,学起来会开心,也是为了让他拜在张立山门下,以后晋升更容易,但现在看褚绍陵有些犹豫了,他其实不需要卫戟这么出色的。 虽然很自私,但褚绍陵宁愿卫戟什么都不会,只要无忧无虑的呆在自己身边吃喝玩乐就好。 他每日费那么多心思在这宫中斗来斗去的,不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手揽大权,让卫戟享一辈子安乐么?那卫戟为什么还要像他一样的辛苦呢? 不只是这些,褚绍陵心底还有个更为阴暗的念头,让卫戟依附他一辈子不更好么?那样不会有多少人知道还有卫戟这个人,由卫战来担起卫家的担子,让卫戟安然受益家族的荣耀就好了,当初不断的提拔卫战不就是为了如此么。 卫戟还在懵懵懂懂的看着褚绍陵,褚绍陵闭了闭眼,柔声道:“这些大事就让那些武臣们操心就好,咱们……还管不到那里,懂么?” 卫戟犹豫了下点了点头,其实他还是有些不明白的,但卫戟能看出来褚绍陵不喜欢他提辽凉的战事,那他自然不会再提了,只要是褚绍陵的意愿,卫戟都会遵从。 褚绍陵将卫戟搂在怀里,亲了亲他的发顶,这一刻褚绍陵甚至有些唾弃自己的虚伪,若他真的为了卫戟好,就应该早早的将卫戟送到军中去,让张立山,韦斌永他们好好的教导,每逢战事就让卫戟跟着去,这样下来,日后卫戟定能长成一名勇将,名垂史册。 但他没有,而是利用卫戟对自己绝对的信任和服从,生生将卫戟的翅膀折断了。 等卫戟长大了,什么都懂的时候,会很自己么? 褚绍陵轻轻的抚摸卫戟的后背,轻声道:“要是……我让你做什么事,是对你有害的,你会做么?” 卫戟没想到好好的褚绍陵怎么会问自己这个,但还是老老实实的回答:“会。”别说是害自己,就算是褚绍陵让他即刻赴死卫戟也不会有丝毫犹豫的。 卫戟也觉察出褚绍陵的神色不对,轻声问:“殿下怎么了?” 褚绍陵摇摇头,淡淡道:“无事,只是突然觉得……对你不够好。” 卫戟愣了,还是想不透褚绍陵是怎么了,只得小心的回抱住褚绍陵,道:“没有人,再没有人比殿下对臣更好了。” 褚绍陵心里一暖,这傻东西……褚绍陵屈腿跪到榻上,顺势将卫戟推倒俯身压了上去,哑声道:“今天是你勾我火的……” “殿下!唔……” 寝殿外太后跟前的女官捧了一身礼服过来,垂首道:“这是太后娘娘让内务府新给秦王做的一身礼服,太后让奴婢送来给王爷试试,若是合身的话,绣娘们就将最后的龙纹绣上,预备着让王爷十五赏月的时候穿呢。” 王慕寒往里看了一眼,低声道:“且等等吧,王爷这会儿正歇着呢。” 女官也是在太后面前说的上话的人,太后跟前的人,在外面都比别处的宫女得脸,女官跟王慕寒也相熟,闻言一笑:“公公又逗我呢,这刚回来,太后娘娘还没歇下呢,王爷就这么快?公公行行好通传一声,我完了事也好回去,太后那边还一大摊子事等着我呢。” 王慕寒苦笑:“真不是唬你,等等吧,左不过一会儿的事,你要是真着急就把东西给我,等王爷试过了我让人给送过去。” 女官往里看看,笑着摇摇头:“不成,我这么回去了太后问我合适不合适,我怎么答?我等等就是了。”女官声音低下来,轻笑:“如今王爷跟前也有得宠的了?” 王慕寒心里好笑,只得敷衍着:“嗯……嗯,有。” 女官等的无聊,有一搭没一搭的跟王慕寒念叨:“既是这么得宠,怎么不见王爷去跟太后说,抬个侍妾?太后娘娘那么宠王爷,不过就是一句话的事罢了。” 女官想到什么,轻笑:“别是王爷年轻,脸皮薄不肯说吧,那公公也该代劳啊,太后娘娘每隔几日就将公公叫过去问问王爷的起居,公公竟瞒的好!” 王慕寒失笑:“你哪里知道……罢了,姑娘可怜可怜我,千万别在太后娘娘跟前说。” 女官只以为是褚绍陵交代的,掩嘴轻笑:“知道,我多这个嘴做什么,放心吧……” 两人在寝殿外面小声聊着,过了有一炷香的功夫里面才叫人,外面守着的宫人连忙送水进去,进去的宫人头也不敢抬,放下东西后连忙又退了出来,侍立在屏风外面。 褚绍陵倚在软枕上轻轻抚摸着还在微微颤栗的卫戟,轻笑:“怎么了?看这脸红的,病了不成?” 卫戟闻言脸更红了,褚绍陵笑笑,翻身下榻取了布帛沾了水来擦洗,卫戟不敢让褚绍陵伺候他,忙不迭的也要下来,褚绍陵失笑:“好好呆着,腿都是软的还瞎动……” 褚绍陵拧好帕子走到榻前,卫戟跪起来要接帕子,褚绍陵往外一躲,道:“闭眼。” 褚绍陵先给卫戟擦了擦脸,洗了洗帕子,接着给他擦身上,卫戟又是害臊又是惶恐,褚绍陵让他抬手就抬手,让他转身就转身,都擦好后褚绍陵给卫戟又拿了一套中衣过来,卫戟无法,只得当着褚绍陵的面换上了。 卫戟臊的耳朵都红了,褚绍陵笑笑从后面抱住他,忍不住调笑:“刚才舒服么?” 卫戟说舒服不是说不舒服也不是,呐呐的红着脸说不出话来,褚绍陵也不勉强他,柔声道:“等你再大点儿,我让你更舒服……到时候就不会这么轻易的放过你了,哭着求饶也没用。” 褚绍陵扯过外衫来披上,朝外面道:“行了,进来吧。” 宫人们鱼贯而入,将一旁的水盆布帛等拿走,又将榻上的被子软枕等换了一套,王慕寒在外面听着声连忙进来了,躬身道:“王爷,太后派人给把王爷中秋时要穿的礼服送来了,让王爷试试,若是不合适好送去改的。” 褚绍陵点点头,等着都收拾好了卫戟也将衣裳穿好了才命人进来,一边让宫人们给他穿衣裳一边问:“太后那边没有什么事吧?” 女官连忙垂首道:“没有,奴婢来的时候皇上正在太后宫里呢。” 褚绍陵点点头,试好衣裳就让人走了。 褚绍陵转过屏风来,对卫戟笑笑:“还害臊呢?” 卫戟本来已经好了许多,被褚绍陵这么一问又脸红了,只得笨拙的转移话题,道:“殿下不去给皇上请安么?” “一会儿去。”褚绍陵给自己倒了盏茶喝了,“就知道他得去慈安殿,我去了太后不方便。” 卫戟皱皱眉:“殿下去了怎么会不方便呢?” 褚绍陵想想不如早点跟卫戟说,道:“太后给人说亲呢,我去了自然不方便。” 褚绍陵坐下来,轻笑:“这次跟咱们一起去东华寺的四公主知道吧?” 卫戟点了点头。 “馥仪年纪到了,太后要给她寻一门好亲。”褚绍陵拉着卫戟一起坐下来,“你哥哥卫战,怎么样?” 卫戟吓了一跳,道:“家兄?!” 慈安殿里皇帝放下茶盏,慢慢道:“卫战?” “是。”太后轻笑,“这人皇帝肯定比哀家知道,哀家正要问你,这人人品如何?相貌如何?哀家只是听说过他好,到底没见过。” 皇帝对馥仪也没有多疼爱,但他从未想过要将一个公主下嫁给卫家,卫战是谁提拔起来的他比谁都清楚,如今再让卫战尚公主,岂不是太纵容褚绍陵揽权了? 太后看出皇帝心里不乐意,这她早就预料到了,要让皇帝答应这个事自然要做出一些牺牲的,太后笑了下:“皇帝忙于朝政,如今更是出了辽凉的事,皇帝都记不清了吧?馥仪可已经十三岁了,我知道皇帝疼爱公主,不忍心让公主早嫁,但早些定下人家来总是错不了的,如今皇子公主们都大了,皇帝可要留心些了。” 太后慈和一笑:“只是哀家最心疼陵儿,阳儿和馥仪,别的皇子公主哀家都不管,这三个孩子的亲事哀家可要自己掌掌眼才行。” 皇帝心下一动,太后只要干涉褚绍陵褚绍阳和馥仪的婚事,这还是不错的…… 凌皇后早逝,如今皇子公主们的婚事就是由皇帝和太后说的算了,别说馥仪的婚事,就是褚绍阮的婚事,别的所有皇子公主的婚事,皇帝都是要考虑到太后的意愿的,如今太后做了让步,不会再插手别人的婚事,这对皇帝来说是个不小的诱惑。 太后做出了最大的诚意,皇帝自然也要表示一下自己的孝心,皇帝一笑:“母后疼孩子谁不知道呢,既是母后看中的,必然错不了,就依着母后的意思吧。” 太后整了整衣袍,笑着接过皇帝递上来的一盏茶。 第三十九章 馥仪的婚事悄不声的在宫中传开了,皇帝并没有将此事放在心上,因着卫战不在皇城,皇帝都没有通知内务府操办起来,太后插手这事都是为了褚绍陵,她自己本身亦不在意,也没有在人前说什么,但馥仪公主下嫁卫战的消息从皇帝在慈安殿中小坐了一会儿后,不胫而走。 馥仪公主和宁贵人知道信儿后慌了手脚,母女两人在太后跟前一直小心孝敬,为的就是将来馥仪能得个好婚事,没想到竟是这么草草的指给了一个轻骥都尉。 馥仪公主知道自己是什么身份,母妃以前不过是皇帝跟前的一个宫人,无家世无依仗,自己的婚事自然不敢跟前面几位公主相比,只是她没想到会嫁的这么草率。 宁贵人是个没筹谋的人,知道消息后急的流泪想不出主意来,她已经着人打听了,这轻骥都尉卫战家里已然在几代前就没落了,卫家如今官位最高的就是这卫战,也没听说还有什么父叔兄弟成器的,门第虽然不甚低,但家私有限,馥仪再怎么说也是皇帝的公主,下嫁卫家实在是太委屈了。 馥仪不是皇后所出,宁贵人更不是什么得宠为分高的妃嫔,按着大褚的旧例,只有皇后所出的嫡出公主出嫁时才会赐公主府,纵然也有个例,但不是公主母妃身世尊贵位分极高就是公主深得皇帝喜爱,皇帝不舍得女儿受委屈。而馥仪,什么都沾不上边。 不能建自己的府邸也没什么,宁贵人和馥仪也没有奢望过,只是这卫家并没有多富庶,馥仪嫁过去不是要受罪么? 宁贵人越想越不合适,馥仪的奶娘也跟着哭,道:“皇上好狠的心,怎么就这么随随便便将公主的婚事定下了,这可怎么好……娘娘不如趁着事还没定下来,带着公主去跟太后说说情吧,到底也是太后的亲孙女儿呢,前面几位公主嫁的如何?怎么如今到了咱们公主这竟是这个光景了呢……” 宁贵人心下犹豫不定,馥仪脸色苍白,摇头道:“无用,现在去只会让太后厌恶,不如,去找大哥讨个主意……” 宁贵人急糊涂了,这才想起褚绍陵来,连忙点头道:“是呢,怎么将大皇子给忘了,大皇子向来疼爱公主,定然会有说法的,我这就……” 没等宁贵人去找,褚绍陵自己来了。 馥仪的宫里,宁贵人在这呆着看着不像,馥仪连忙让宁贵人躲进里间去,自己擦干眼泪整整衣裳起身恭候褚绍陵。 褚绍陵一进阁子看着馥仪的神色就知道她已经知道了,褚绍陵轻笑:“四妹妹怎么哭了?” 馥仪到底还是个小女孩儿,很多话说不出来,馥仪的奶娘在一旁急的不行,忍不住插话:“大皇子来了咱们公主就有主心骨了,大皇子知道么?皇上和太后已经给公主定下人家来了。” 褚绍陵轻笑:“我当是什么事,这事我已经知道了,今日来就是来告诉四妹妹,这事是我的主意,你不必担忧,安心待嫁就好。” 馥仪愣了下,哑然道:“大哥……” 褚绍陵看了看阁子中众人,宫人垂首退下,馥仪的奶娘纵然着急也不敢在褚绍陵面前越礼数,也跟着退下了。 褚绍陵看着馥仪,淡淡道:“将你聘给卫战不是我一时起意,这事在去年已经定下来了,诚然这里面有我的私心,但目前看,这是我能给你定下的最好的婆家了。” 馥仪心中一动,褚绍陵的话,她自然是信的。 若是没有凌皇后当日的庇佑和褚绍陵之后的看护,她根本不会稳稳当当的长到现在,宁贵人也不会以一个宫女出身的身份平平安安活到现在。褚绍陵人冷心冷,对馥仪也并没有多亲厚,一开始的时候他也只是在延续他母后的恩德,只是单是这样,在这冰冷危险的宫中已经不容易了。 褚绍陵轻声道:“我知道,卫家如今在皇城中并不显眼,家世门第什么都有些低,不太配得上你,但你放心,这绝对只是暂时的,我不可能不提拔卫家,卫战这人年少有为,英武俊秀,人品更是上乘,卫战是我要大用的人,你放心,他绝对辱没不了你。” 馥仪垂首绞着帕子不言语,褚绍陵话说的直白,馥仪有些害臊了。 褚绍陵看出馥仪有些松动了,轻笑:“谁不知道公主中我最看重的就是四妹妹,我会害你么?” 馥仪眼眶一红,这个她自然知道,除了宁贵人,这宫中她最亲近的人就是褚绍陵了。 褚绍陵看着即将出嫁的小妹妹难得的心软一回,褚绍陵俯身将手按在馥仪手上,轻声道:“大婚的事你不必忧虑,除了太后定下的嫁妆,我另准备二十万白银为妹妹添妆,出嫁当日我亲自压轿,定会给妹妹一个风光的大婚,卫府那边我也会打好招呼,必然不会亏待了你,你且放心,不消十年,公主中不会有比妹妹夫家更尊贵的了。” 这话褚绍陵说的真心,虽然这个承诺并不是为了馥仪。 馥仪心下感念,在宫中蹉跎长大,馥仪不会天真的以为褚绍陵做这些单纯的是为了自己,但是褚绍陵没有选择别的公主不是么?母妃位分低的公主,宫中并不是只有她。 褚绍陵这些年对馥仪的恩德不是假的,别说褚绍陵承诺会重用自己未来的丈夫,就算不是,为了报答凌皇后和褚绍陵这些年的恩情,馥仪也会安然接受褚绍陵的安排的。 没有褚绍陵的话,自己和母妃此刻早不知道在哪里了呢,她们原本是依附着陵皇后才得在这宫中安身立命,如今凌皇后没了,她们只得继续依靠着褚绍陵,听从褚绍陵的安排。 尚公主是卫战如今晋升最快的捷径,特别是这个不打眼不受宠的公主不会让卫战引起别人多大的重视,太合适了,当然这还不是褚绍陵最大的目的。 褚绍陵看着馥仪出落的越发水灵的面庞轻笑,馥仪下嫁卫战后,用不了几年就可以给自己带来好消息,融合着褚绍陵自己的和卫戟的血脉让褚绍陵无比期待,他会对将来的那个孩子很好,给他继承卫家的荣耀,让他成为自己和卫戟最好的传承。 褚绍陵耐下性子又安慰了馥仪一番,馥仪心里好过不少,别的不说,既然未来的丈夫人物好,又上进,还是褚绍陵一派的人,就不错了,再说夫家家世并不高,想来会对自己很敬重的,馥仪并不是贪图富贵之人,她生而为公主,已经是至尊至贵之人了,可惜却没有享受过一日安乐日子。 每日处处小心万事谨慎,生怕行差踏错的日子馥仪早就过够了,之前想要嫁的好一些也是为了让宁贵人在宫中过得更有底气一些,若是嫁到卫家后,又有褚绍陵撑腰,想来不会有人再刁难自己了吧。 褚绍陵也想到了馥仪的思量,轻笑:“等定下你的事来后,宁贵人的位分自然要往上提一提的,这个你放心,到时候成了一宫之主不必再住在别的妃嫔宫里,会少很多烦心事。 馥仪愣了下,垂下头去,泪珠点点坠下,哽咽了片刻撑不住偏过头去哭了起来,褚绍陵头有些大,好好的哭了做什么,馥仪努力克制住,哽咽道:“大哥放心,我定然……会将日子过好的,不枉费大哥对我和母妃的照料,大哥日后若是有事要我做,我一定……” 褚绍陵轻笑:“我什么也不用你,你能安心的好好过日子就行,别的什么也不用管,你是公主,生来尊贵,即使现在有些许如意,日后都会好起来的。” 馥仪又哭了一会儿才好些,褚绍陵安慰好馥仪放下心来,如今就等着卫战回来了。 从馥仪那出来后王慕寒匆匆找了来,急道:“哎呦我的王爷,怎么在这呐?皇上找您呢,奴才刚还去了慈安殿一趟,扑了个空。” 褚绍陵淡淡的:“无事,左不过是辽凉的事,我这就过去。” 议政厅里果然在商议和辽凉的战事,褚绍陵进了阁子先给皇帝请了安,立在一旁听着,几位武将是主战的,辽凉不过是派了不足万人来滋扰边境,不足为惧,定要杀的他有了惧怕才行。 几位老臣主和,认为辽凉心里早就有畏惧,先帝余威仍在,谅这些狄子不敢造次,不过是吃不上饭了来抢些东西罢了,不值得大动干戈。 褚绍陵看着皇帝的意思,竟是主和的。 褚绍陵心里嗤笑,先祖大多好战,自己父皇还真的特殊,稳重的很呢。 皇帝本性就不喜多事,不然也不会任由户部的旧账糊涂成那样,这次跟辽凉的冲突确实不大,但真的要打的话那事又多了,派谁去?谁的嫡系最合适?要不要皇子亲征来鼓舞士气?那要哪个皇子去最合适?派多少兵马?准备多少粮草?这一笔又由哪里调遣? 皇帝自病了一场后精神越发不如从前,现在极其不愿意再多事。众人商议了半日最后决定议和,能进这里议政的都是伴驾多年的老人了,多少都知道皇帝的性子,除了那几个好战的武将几乎都顺着皇帝的意思来了。 褚绍陵一直在一旁一言不发,皇帝望向褚绍陵,道:“秦王以为如何?” 褚绍陵垂首:“父皇思虑的极是,儿臣也是这么想的。”这当然是假话,若是依着褚绍陵的意思,当机立断,立即出兵打过去,杀的辽凉几十年不敢再犯,如今国富力强,为何不敢开战?若是能趁机侵占辽凉的一部分土地就更好了,守土,开疆,这是每个有作为的帝王都想要的。 既然定下来议和那就要商议议和的法子,皇帝以体谅百姓为由不忍开战,几位老臣又商议了半日这使臣的人选,一时都定不下来,去辽凉做使臣并不是个好差事,能活着回来就是好事,没人愿意去,这个人既要口才好又要身份镇得住人,众人议论纷纷都拿不下主意来,褚绍陵这会儿已经没心思听这些了,既然议和,又没有要馥仪和亲的意思,辽凉的事对褚绍陵来说已经没有丝毫意义了。 褚绍陵的思绪已经飘到了承干宫正殿前,卫戟正在那守着等着自己呢,这帮人忒个啰嗦,虽说如今天气不热了,这会儿在太阳底下站的笔笔直的也是辛苦,褚绍陵之前就说让卫戟在碧涛苑歇着,那傻东西非要跟着,呆呆的在外面挨晒。 “说起来……四皇子也快回城了吧?”使臣的事已经解决好,皇帝想起了南方今年税赋的事,“是明天还是后天?” 礼部尚书出列道:“回皇上,正是明天,臣已打点好,届时会出城十里相迎。” 褚绍陵一心两用,听到这个出列道:“儿臣愿往,迎四皇弟回朝。” 无关大局的小事,皇帝点点头:“秦王跟礼部商议就好。” 该说的都说了,都散了后褚绍陵出了正殿,后面礼部尚书追了上来,道:“王爷慢些……” 褚绍陵站住脚,道:“大人何事?” 礼部尚书在亲耕的时候就对褚绍陵另眼相看了,褚绍陵是个有主意的,既然出城迎褚绍阳的事他揽下来了,礼部尚书自然要好好的多问几句才好,褚绍陵惦记着卫戟没有多言,只道:“出城十里不够庄重,二十里吧。”明天他是要有大动作的,出城十里未免太招人眼了,还是远一些才好。 礼部尚书点点头,又躬身问道:“王爷可还有什么交代的?” 褚绍陵轻笑:“没有了,剩下的大人定夺就好。” 得了褚绍陵的授意礼部尚书才放下心,又交代了几句就走了。 第四十章 褚绍陵打发走礼部尚书,出了正殿,卫戟果然还如同石雕似得立在下面,这些侍卫中就没有比他站的挺拔的,褚绍陵有些心疼,自己每日去哪里都没个时辰,卫戟就得干巴巴的在外面等着,偏生这傻东西学不会偷奸耍滑,侍立在这也跟要上阵杀敌似得谨慎着。 卫戟见褚绍陵出来了眼中一亮,却并没有多言,走近按规矩跟在褚绍陵后面,在外面卫戟一向规矩的很,除了碧涛苑在寝殿中伺候的宫人,别人很难发现这竟是褚绍陵正宠着的人。 一行人不多时就回到了碧涛苑,进了里间褚绍陵替卫戟将外袍脱了,看着卫戟让日头晒的有些发红的脸颊褚绍陵心里疼得慌,道:“说了多少次了,下回别跟着我,不愿意整日在我宫里呆着就跟王慕寒寻个什么由头出去走走,整日跟着我好玩不成?不是在慈安殿外立着就是在议政厅外立着,喜欢罚站?” 卫戟拧了帕子擦了擦脸,轻笑:“殿下不知道……从前臣不过是个没品没级的小侍卫,平日里想要跟着殿下都不行,每日不过是守着碧涛苑的宫门,那时候臣看见侍卫大哥们随着殿下进进出出,心里羡慕的很,就想着哪日也能伺候在殿下跟前就好了……如今大愿得偿,哪能还是守院子呢,臣立在外面并不辛苦,想着……” 卫戟自觉失言,抿嘴笑了下,褚绍陵走近一步看着卫戟等着他接着说,卫戟垂下头,道:“想着不管等多长时间,殿下总会出来的,臣就不觉得辛苦了。” 卫戟说的情真,褚绍陵听着心疼。 很多时候褚绍陵甚至会想,若是一个人处心积虑的要获得自己的怜惜,能不能做的比卫戟更好?明明是这么个不懂情趣不通人事的傻东西,怎么就这么能戳自己心呢? 褚绍陵揽着卫戟一起躺倒榻上,环抱着卫戟又亲又疼,亲昵了好一会儿道:“明日你哥哥就回来了。” “明天?”卫戟眼中俱是惊喜,明天正是中秋,卫战这时回来最好,“那明日臣就能见着家兄了么?” 褚绍陵点头笑:“自然,明日一早我就让王慕寒送你回府,等后天再派人接你去。” 卫戟一愣,自上次在家里病了一场,褚绍陵还没准他回过家呢。 褚绍陵轻笑:“真以为我这么心狠?中秋都不许你回去一天么,明天正好卫战也回来,等事交代清楚了我也让他回去,你们全家也得团聚。” 卫戟闻言果然开心,点头道:“谢殿下体恤,臣……这次回去定然会好好的回来,不让殿下烦心。” “知道我会烦心就好,别又病着了伤着了。”褚绍陵想了想道,“这次回去,可将尚公主的事跟你家里人说了,如今辽凉的战事未平,皇帝一时没工夫提这事,不过还是早作准备的好。” 褚绍陵起身打开床头一个小格子,从里面取了个木匣子出来递给卫戟:“皇帝必然不会为馥仪建府,到时候少不得让你们府上再给馥仪修建院子,装饰亭台楼阁,这些你先拿回去用,若是不够了再跟我说。” 卫戟接过来一看,匣子里满满的都是银票,卫戟连忙推拒,道:“臣代家父家兄谢过殿下好意,只是……怎能要殿下的银子,臣家里还有些积蓄,臣自己这里还有殿下给的银子……” “你那点儿零花自己留着就好。”褚绍陵忍不住轻笑,“这桩大媒是我保下的,自然要送佛送到西,知道你家里还出得起,但到底艰难,没得让人说给了个公主,却害的你家倾家荡产,这些外人也不知道,你拿着就好。” 卫戟还要推辞,褚绍陵却将银匣子放在一边,俯身压在卫戟身上,手顺着卫戟薄薄的衣衫滑了进去,轻轻的抚摸着卫戟紧实光滑的皮肉,轻声哄道:“别跟我这么外道,听话……” 翌日一早褚绍陵就命王慕寒带着卫戟出宫了,自己着礼服披华盖,率领礼部众人出城迎褚绍阳卫战一行人。 褚绍阳出城前辽凉的事还没有出,不然褚绍陵还真想再来一出异族敌军劫皇子的事,可惜现在卫战也在,若是褚绍阳被劫出了不测,首当其冲要担起责任的就是卫战,褚绍陵投鼠忌器,只能放过这个大好的机会。 官道上褚绍陵一行人搭好帐篷,褚绍陵默默的看着外面,礼部尚书看着官道旁边搭着的一摞摞草垛笑道:“今年可是个好年景呢。” 褚绍陵点点头:“是不错,四弟的账目虽然没能提早送回来,想来也差不了。” 礼部尚书跟着附和:“那是……四皇子年少有为,这么年轻就能办这样大的差事,虽说都靠着王爷提点照看着,也是四皇子自己有才能啊。” 褚绍阳有才能?礼部尚书的马屁拍到了马蹄子上,褚绍陵不甚领情,只是淡淡的点了点头。 众人等了不到一个时辰就看见官道上尘土飞扬,一队先行官到了,为首的官员见褚绍陵也来了连忙下马,牵着马步行过来跪下:“参见秦王,四皇子安然归来,万事都好。” 褚绍陵轻笑:“那本王就放心了……” 不多时车队浩浩荡荡而来,褚绍陵微微抬头,车队渐渐行近,离着褚绍陵不到五十丈时官道旁边上突燃发起火来,官道旁边好好码着的几十摞草垛突地烧了起来,火光冲天! 众人还未反应过来,只见那火烧的越发凶,火苗竟像是通了人性一般,直扑车队而去,不少马都惊了,四散奔逃,不少马车烧了起来,车队中间的卫战见出了变故连忙策马奔了过来,大声道:“不要慌!放下缰绳!撤下车辕!!” 众人吓傻了,见此变故都在竭力御马,听到卫戟的话才连忙将缰绳车辕撤下,惊马被松开禁锢后冲进了官道外的树林中,不多时就不见了。 褚绍陵嘴角微微噙着笑看着这场热闹,不紧不慢道:“保护四皇子,不用管那些货物,总归就是些银子,烧不坏的。” 众人都守着褚绍阳的车驾,万幸褚绍阳的马车并没有烧起来,褚绍阳跌跌撞撞的由着侍从将他从马车里扶了下来,看着外面烧成一片的车队傻了眼,这是怎么回事?怎么平地烧起火来?! 礼部众官员也傻了,无人纵火,那火却像是有预谋一般,照着马车就烧,这怎么回事? 褚绍陵先问了问褚绍阳可安好,褚绍阳惊魂甫定,点了点头,褚绍陵道:“既然四皇子没有伤着就好,秋日里干燥,突然烧起来也是平常,万幸没有伤着人。” 众人说话的功夫卫战已经跟众人将火扑灭了,卫战上前躬身道:“都是臣等护驾不利,好在只是烧了些不要紧的东西,臣已经将装官银的箱子核对了一遍,俱完好。” 卫战微微抬头跟褚绍陵四目交汇,都放下心来。 卫战按着褚绍陵的吩咐,将车队的车顶子上都撒了火粉,秋日里天干气躁,官道周围发起火来,火粉自然会将火苗带过来。 褚绍陵点头轻笑:“那就好,这都是四弟的功劳啊。” 官银!褚绍阳心头一动,马上慌了起来,急道:“不是,这些官银不是……” “不是什么?”褚绍陵看着褚绍阳,轻笑,“四弟收上来的南方的赋税官银,不是什么?” 褚绍陵闻言心里越发没主心骨,连忙道:“不是……大哥先看这次的账册子,上面记着的……” “回四皇子。”卫战适时插话,“放着那几本账目的马车刚才不慎起火,已然烧成灰烬了。” 褚绍阳像是被一盆凉水迎头泼下,瞬间没声音了。 褚绍陵一笑:“四弟想来是可惜这次带着的土仪吧?这没什么……卫战,将打着官印的银子打点好运到还完好的马车上,这些都是今年的赋税,一个子都不能少的,装不下的放到我们带来的马车上,剩下的东西都是四皇子的东西,谁也不许动。” 褚绍阳看着褚绍陵带着微笑的脸瞬间明白了。 为什么自己大肆敛财褚绍陵没有做任何表示,为什么他将收下的银子打成官银混到随行的马车中无人过问,为什么褚绍陵要亲自来迎他,为什么会天降大火…… 褚绍阳闭了闭眼,险些稳不住一头栽倒,自己筹谋多日,计划多日,竟是被褚绍陵这么轻轻易易的劫了胡! 褚绍阳怒火攻心几乎吐血,但又不能在众人面前露出神色来,憋得几乎内伤。 这一会儿的功夫卫战已经将官银统计好了数目打点好,褚绍陵满意点头:“卫都尉此行不负本王所托,本王都记在心里了,此次收回赋税颇丰,皇上自然有恩宠嘉赏。” 卫战垂首:“为皇上王爷效力,不敢讨赏居功。” 褚绍陵轻笑:“辛苦了,今日随我回户部交接好后就回府吧,准你一日阖家团圆。” 同一时刻的卫府中,王慕寒命人将褚绍陵赏卫府的中秋礼放好,笑道:“老封君好,夫人好。” 卫老太太和姜夫人连忙答应着。 王慕寒笑笑:“卫大人在宫中当差勤谨,王爷颇为看重,这不是,想着十五月圆佳节,让人收拾了这些东西来,还让咱家给众人夫人带好。” 卫老太太颤巍巍的扶着丫头的手,闻言连忙道:“不敢,不敢。” 王慕寒一笑,接着道:“只是这卫大人每回回府,都得带些病痛回去,王爷不放心,就让咱家跟来啰嗦几句,卫大人身娇肉贵,还请老封君夫人们多照看些才好,不然又伤着哪病着哪儿了,耽误了差事事小,伤着卫大人身子事大。” 卫老太太听了话只以为褚绍陵是看重卫戟,连忙笑道:“是是,自然会在意的,只是小子病痛多,劳王爷挂念了。” 王慕寒这话不是说给卫老太太听的,但还是笑着答应着:“嗯,多凭老封君照看了。”王慕寒余光一扫,姜夫人脸色有些发白,附和着点了点头:“公公放心,自然……会在意。” 王慕寒该敲打的已经敲打到了,任务完成,又低声嘱咐了卫戟两句:“明日自有人来接大人,大人自己小心,别让王爷挂心。” 卫戟也什么都没听出来,只以为是褚绍陵不放心他,心里一暖,笑着点头道:“公公放心。” 第四十一章 送走了王慕寒后卫家人回到卫老太太的正厅中,因着中秋的缘故,族中众人大多都来了,颇为热闹。 卫家人如今在官场上的不多,看着卫戟一个侍卫回府都这么大的阵仗众人均倾慕不已,卫戟的两个婶娘扶着卫老太太进屋,连连夸赞:“如今戟哥儿真是出息了,差事重,回来这一天半天的宫里的王爷都不自在,可见戟哥儿得用。” 卫老太太也是喜盈盈的,阖府的人还有不少老亲都在,褚绍陵又是赐东西又是派人来嘱咐的,很是让卫老太太脸上有光,卫老太太笑笑:“他还小呢,得用什么,不过是在宫里伺候,挨着王爷近些,容易得好儿罢了。” 三太太笑着点点头:“想来也是沾着战哥儿的脸面了,我听说如今战哥儿得用的很,去南边有段日子了吧?” 三太太望向姜夫人,姜夫人连忙点头,笑笑:“是,想来也快回来了,这大过节的,真是……” 三太太最懂逢迎,笑道:“大嫂子就是太疼惜孩子,战哥儿可是做大事去的,这过节不过节的哪里还管得了。” 姜夫人点点头,看着小儿子姜夫人心里有喜有忧,想到卫战姜夫人的心里才好受些,就算卫戟受了些委屈,有他大哥在,日后应该也吃不了大亏的,大不了有卫战提携他呢。 女眷们正说着话,外面突然传大少爷回来了,众人又是一阵喜悦,将人迎进来寒暄了好一阵。 卫战久不在家,平日里比卫戟回来的还少,自然少不了卫老太太和姜夫人的一阵念叨,众人看出来人家祖孙母子想念的紧,热热闹闹的吃了一顿午饭后也不多添烦,早早的就回了。 都收拾好后娘四个亲亲热热的坐到卫老太太里间来说话,卫戟心里记挂着褚绍陵说的大哥和四公主的事,皇帝并没有正式赐婚,但听着褚绍陵的意思已然定下来了,自己是说还是不说呢。 不说的话那一匣子银票又怎么交代呢,卫戟心里憋不住事,看看姜夫人再看看卫战,他心思虽然单纯但也不傻,将银票拿出来怎么说呢,就说是褚绍陵给的?那祖母母亲和大哥会如何想呢,自己只是殿下的一个侍卫,哪里会配殿下给这么多银子呢? 卫戟还不知道他和褚绍陵的那点事儿姜夫人和卫战早就知道了,心里暗自叫苦,正犹豫着,卫战倒先跟家里人说了。 卫战跟着褚绍陵回到户部交接好这次的差事后褚绍陵留卫战说了会儿话,将皇帝要给他加封武显将军,尚公主的事说了,还交代了自己赏银若干,全放在了卫戟那里。 褚绍陵早就跟卫战通过气儿,卫战也知道自己的婚事想来家里人是做不得主了,但他也没料到褚绍陵竟是将公主指给了自己。 褚绍陵将内情也跟卫战交代了,说是公主,但这馥仪公主的母妃在宫中无权无势,宁贵人也没有外家可以襄助,娶了这么个公主短期内对卫战的帮助也许还不如一个世家的小姐大,褚绍陵道:“馥仪在这宫中,说句无依无靠也不为过,但公主就是公主,身份尊贵,不会辱没了你,她从小未曾得宠,性子不骄矜,极好相处,必然不会让你为难。” 卫战对于这个天上砸下来的馅饼也是愣了半天,自己祖上倒是也尚过公主的,但那时是什么光景,现在自己府上又是什么光景呢? 褚绍陵看着卫戟年轻英俊的脸轻笑:“别的事都不用你操心,一有内务府打点,二还有我帮着,你安安心心娶亲就好,馥仪性子好相貌佳,你日后就知道了。” 卫老太太听完卫战的话愣了下,随即喜的手都哆嗦起来,笑道:“这是怎么说的,怎么冷不丁的……哎呦,还不快给你父亲送信去,这么大的事,咱们也没个能操持的,尚公主……这是祖宗显灵了不成?” 姜夫人心中的郁结也一下子解开了,喜道:“这事可真的作准了?怎么没降旨呢?” 卫战一笑:“如今辽凉的事还未弄清,哪里顾得上这里,王爷让我这几日等着,总是快了。”卫战看出卫戟欲言又止的,先替他说道:“王爷体恤咱们家,给了些银子,你且收好了。” 卫戟正愁怎么将这些银子拿出来,现卫战替他说了轻松不少,连忙点头:“在我行李里面了,一会儿就送到太太那里去。” 姜夫人笑笑:“拿到我这里来我也不知道该如何使……这事可多了,修院子什么的,这还得等着你们父亲回来做主呢。” 卫战自入了军营后连连升迁,卫老太太和姜夫人到底是深闺夫人,只以为是卫战差事做的好得了皇帝的青眼,想不到别处去,这会儿欢喜的受不住,只有卫战自己心里有数。 宫中晚上家宴,皇帝因为政事未处理完要晚来一会儿,众人且说笑等着,太后难得的将一身华服的馥仪叫到自己身边来陪着,太后跟前的位子向来都是褚绍陵和褚绍阳的,连小皇子褚绍隋都很少能上来,这会儿太后身边左边一个褚绍陵右边一个馥仪,下面不少人都红了眼睛。 太后拉着馥仪的手说笑了几句,又问了问褚绍阳连日可好,褚绍阳今日入城时出了那档子事,心中大起大落,这会儿神色很不好,见太后问起他来只得强打起精神来,笑了下:“很好,虽说有些波折,到底没耽误了父皇的大事。” “是呢。”褚绍陵剥了新进上来的橘子递给太后,轻笑,“今日我跟四弟去户部对账,核对好呈上去后父皇龙心大悦,今年南方年景真不错呢……都是四弟的功劳。” 褚绍阳心中大恨,也只得跟着敷衍,忍着怒火摇头道:“不敢,都靠着大哥的安排。” 老太后并不知道两兄弟之间的事,她这日心情不错,转头笑吟吟的赏了馥仪一个自己的镯子,道:“这是前几日她们收拾东西,找出来的哀家以前的首饰,这玉颜色娇艳,正合适你戴呢……” 馥仪不扭捏不惶恐,垂眸接下了,丽妃看着馥仪心中冷笑,转头对淑妃轻声笑道:“如今咱们四公主很是得太后的心呢,看看,这阵仗……” 丽妃轻抚鬓间珠翠,若有若无的扫了宁贵人一眼,不冷不热道:“只是不知道是因为什么呢,宁贵人,你知道因为什么吗?” 馥仪公主已经定下人家来的事此时在宫中也已经传遍了,卫战如今在朝中并不十分打眼,馥仪下嫁卫府的事宫嫔们大多都是抱着看热闹的心情说叨的,淑妃向来圆滑,并不接丽妃的话,但丽妃直问到宁贵人脸上来,宁贵人却不敢不回话,只得垂首道:“公主的事,嫔妾不敢妄议。” 丽妃平日里无事还要对这些不受宠的妃嫔冷嘲热讽的,如今看着宁贵人嫁女儿这么不如意心里得意,更要多说几句,轻笑道:“不敢妄议?怎么就不敢妄议呢?好歹你也是馥仪的生母,等以后馥仪若是能嫁个好人家,你也要受益的啊,呵呵……” 此言一出临近的妃嫔都笑了起来,谁不知道皇帝已经将馥仪指给了门第家私都不高的卫家了呢。 宁贵人隐忍惯了,自然受的住这种侮辱,丽妃的话并没有入她的心,比起丽妃的嘲讽来,她更愿意相信褚绍陵,既然褚绍陵说了日后她的馥仪会成公主中的第一人,那定然错不了。 宁贵人一向好性子,丽妃见她不羞不恼的也没意思,转脸跟甄思说话了。 自许氏和罗氏去了永福宫一趟后甄思和丽妃的关系缓和了不少,甄思心里纵然压着滔天怨气也不能真的跟丽妃翻脸,毕竟是亲姑母,丽妃行事不要脸面甄思还是要的,之后甄思借着自己身子不适将皇帝推到麟趾宫里几次,丽妃不傻,知道这是甄思跟自己示好,也就就坡下驴的跟侄女儿和睦如旧了。 当然是不是真的和睦如同往日只有两人自己知道了,如今二人共事一夫,面上装的再亲厚私下里还是明争暗斗不断。 甄思是新宠,皇帝爱惜其颜色,圣宠不断,丽妃看着甄思手上戴着的簇新的雕花金钏笑道:“这是上月内务府新送上来的吧,我之前还看见过,本来想要的,可惜忘了提起,皇上爱惜你,竟给了你了,” 甄思不动神色垂下手,礼服袖摆遮住了金钏,甄思一笑:“值得什么,姑母若是喜欢我转送给你可好?” 淑妃闻言笑了:“哎呦,甄嫔妹妹真是太实诚了,你姑母以前也得过宠,这些东西也有的,哪里会真的稀罕你的,逗你玩呢。” 淑妃不说话还好,这么一说显得好像是甄思仗着恩宠讥讽丽妃一般,果然丽妃闻言脸色沉了下来,似笑非笑:“本宫不过是这么一句玩笑,难不成本宫连这些东西都没见过,眼皮子这么浅?” 甄思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既生气淑妃挑拨,又羞愤丽妃不庄重让人看笑话,情急之下心里竟图图的跳了起来,甄思自觉不好,扶了身边宫女的手按了下,低声道:“我去换件衣裳……” 甄思手心里都是冷汗,那宫女是随甄思入宫的陪嫁丫鬟,见甄思脸色不好连忙扶着她下去了。 不多时皇帝来了,众人起身接驾,皇帝近日一直被辽凉的事烦着,看着这热热闹闹的家宴心里舒坦不少,先坐好跟太后饮了头一杯,家宴正式开始。 这种场合馥仪很少坐的这么靠前,她今日打扮的精致,皇帝也夸了几句,太后一笑:“女大十八变,馥仪如今也到年纪了,皇帝每日别光忙于政事,该操心操心公主了。” 皇帝心下了然,知道太后的意思了,笑道:“母后怎么知道儿子没记挂着馥仪呢。”当下借着这机会将馥仪的婚事说明了。 殿中众人连忙起身贺喜,皇帝笑笑命人坐下了,往下扫了一眼道:“甄嫔呢?怎么不见?” 丽妃一直没留意,见皇帝问起身道:“回皇上,甄嫔刚才还……” 丽妃话还没说完甄思扶着宫人从侧门进来了,身后还跟着个老御医,老御医走上前躬身喜道:“给皇上道喜,给太后娘娘道喜,甄嫔娘娘已有近一个月的身孕了。” 第四十二章 甄嫔入宫不到两月,这么快就有身孕让很多人有些措手不及,皇帝自然是最高兴的,宫中近几年没有过皇子公主出生,没有哪个皇帝不看重子嗣,皇帝当下赏赐甄嫔珍宝若干,珍稀补药若干。 比起皇帝的欣喜来太后笑容就淡了些,又要添一个孙儿老太后自然是开心的,但唯一不足的就是这个孩子生在了甄氏的肚子里。 太后笑了下:“甄嫔年纪轻身子好,果然是个有福气的,赐甄嫔一对玉如意。”老太后叫甄思走近,拉着她的手看了看,笑道,“甄嫔到底年轻些,且是头一胎,自己要当心些。” 甄思也是刚知道自己得孕,心中又惊又喜,点头笑道:“臣妾知道,臣妾自当万事小心,不让太后担忧。” 太后满意点点头,转头对丽妃道:“甄嫔有了身子,记得跟你母亲说,时不时的常进宫来看看。” 丽妃几乎咬碎一口银牙,勉强笑了下,点头:“是,这么大的喜事,臣妾家里人知道了自然也是欣喜的……” 褚绍陵看着丽妃的神色轻笑,夹了一块点心吃了。 晚宴后皇帝去了永福宫,淑妃丽妃等先陪着太后回了寝宫,从慈安殿出来后淑妃笑吟吟的对丽妃恭贺了一番:“妹妹娘家真真是好福气,妹妹一人得育皇子不算,如今甄嫔也有孕了,想来如今甄府上也欢喜呢。” 丽妃从晚宴知道消息后撑到现在已经是极限了,没工夫再跟淑妃斗嘴,只冷冷道:“自然是欢喜的,姐姐这般热心,等哪日我母家来人自然也请姐姐来麟趾宫一聚。” 丽妃压着火回到自己寝宫,也不卸妆换衣裳,愣愣的立了片刻,丽妃身边的赖嬷嬷走近劝道:“娘娘,早些歇息吧,明日要打点永福宫的贺礼,少不得还要在那忙活一阵呢。” 赖嬷嬷的话好似刀子一般插进丽妃心窝里,丽妃咬牙,低声道:“思丫头有了身子,本宫为什么要帮着张罗忙活……” 赖嬷嬷知道丽妃心里不好受,只得柔声劝慰:“娘娘只当是为了自己亲侄女儿吧,娘娘姓甄,甄嫔娘娘也姓甄,都是咱们甄府的荣耀呢,娘娘多担待些……” “什么担待?!本宫还要怎么担待?!”丽妃如何也压抑不住,一甩袖子将妆奁铜镜一把扫到地上去,狠声道,“就是为了这甄家的荣耀,本宫费了那么多力!到最后竟是把甄思送到皇上床上去了,现在又有了皇嗣,本宫还不够担待么?还不够么?!” 赖嬷嬷没想到丽妃心里这么大的火气,只得不停劝慰:“娘娘心里的苦奴婢知道,娘娘能忍到今日也是不易了,娘娘……” 丽妃看着一地的狼藉颓然跌坐在榻上,低声诅咒:“当初,怎么就棋差一招,没有把她送到褚绍陵那只毒蛇那里去呢,都是本宫不够狠心……” 赖嬷嬷见丽妃越念叨越不像,连忙叫宫人都下去了,自己跟丽妃的几个心腹女官打发着丽妃梳洗睡下了。 翌日一早卫戟就回宫了,不同于往常,卫戟这次回碧涛苑还没去换牌子就要找褚绍陵。 王慕寒亲自将腰牌给卫戟送了来,笑笑:“卫大人在家里这一日可好?” “很好,昨日有劳公公送我回去了。”卫戟规规矩矩跟王慕寒问好,如今王慕寒职位并不比他高,只是卫戟对褚绍陵身边年纪大的,伺候久的老人都恭敬的很,卫戟心里有事,直接问道,“王爷呢?” 王慕寒一笑:“去前面听政呢,如今四皇子回来了,南边的赋税在户部那边也有了交代,听着声音有的忙呢,午膳都不一定能回宫吃,王爷走前还交代了,卫大人若是回来了先歇着就好,王爷身边带着人了,卫大人不必再过去了。” 卫戟心里急也无法,点头道:“谢公公关照,我……再说吧。” 王慕寒点点头去了。 卫戟拿着自己的东西回到寝殿中,看着自己随身的包裹心里惴惴不安。 昨日中秋,卫铭身边伺候的家里人也回来了一趟,替卫铭给卫老太太请安,给家里人带好,连带的,还捎了一个包袱给卫战。 家里奴才将包袱给卫战送过去时卫戟正在卫战屋里呢,卫战凡事并不回避卫戟,当下将包袱打开,里面不过是几件半旧的衣裳,卫战将衣裳提起来,里面包着的一个厚厚的信封掉了出来,卫戟捡起来一看,吓了一跳。 信封中放着一沓银票,卫戟略数了数,竟有两万两之巨! 信封里还有短短的一封信,是卫铭交代给卫战上下打点,以求晋升的。 卫铭在任上消息不如皇城中灵通,还不知道卫战要做驸马的事,卫战卫戟兄弟俩看着这一沓子银票心里没了底,卫铭自打去任上后,单是送回来的银子就已经有多少了? 送到褚绍陵那里的孝敬多经过两人的手,光是那些就已经让卫战心惊了,现在看……还不止是这个数啊! 原本卫铭频频送银子回来已经让卫战很不安了,如今又添了这些,连卫戟也看出事来了。 卫铭的性子兄弟俩还是知道一些的,卫战略想了想将银票另找了信封包了起来,又从褚绍陵给的银票中取了一些放在一起,卫战将这些银子交给卫戟,让他务必让褚绍陵收下。 卫铭去任上不过半年就贪了这些,卫战和卫戟都有些慌了。 如今唯一的法子就是将银子孝敬给褚绍陵,卫铭的上司都是褚绍陵的人,提前跟褚绍陵通了气儿,若是来日事发,求求褚绍陵没准能保下卫铭性命。 卫戟将褚绍陵给的私房全拿了出来,兄弟俩一共凑齐了五万两,全由卫戟带入宫。 卫戟拿着一包烫手的银子不知如何是好,心里又担心父亲来日出事,又觉得愧对于褚绍陵的栽培,自己家里竟是出了这种事来让褚绍陵为难,卫戟着急的静不下心来,偏偏这日褚绍陵前面的事多得很,午膳时没回来不说,等过晚膳了褚绍陵也还没影儿,直到了戌时掌灯后褚绍陵一行人才回来。 褚绍陵今日将户部的事清理了个大概,心里正舒畅着,见卫戟安安稳稳的回来了脸色更好,轻笑:“我回来晚了,可吃了饭了?” 卫戟心里有事,午膳晚膳时都没吃多少,见褚绍陵问起也只胡乱点了点头,犹豫了下道:“殿下,臣有要事……” 褚绍陵心里好笑,卫戟有“要事”呢,褚绍陵命人退下,自己拉着卫戟的手进了寝殿内室,轻笑:“有什么事,可是你哥哥的亲事?” 卫戟摇了摇头,还没说话脸上已经窘迫的发红了,犹豫了半晌跪下道:“臣代家父像殿下请罪,家父他……” 褚绍陵失笑:“怎么了这是,起来,什么事值得这样,跟我慢慢说……” 卫戟将准备好的银子给褚绍陵,将酝酿了一天的话尽数跟褚绍陵说了,末了眼眶红了,哑声道:“家父有负殿下看重栽培,还请殿下……收回家父官职,让他颐养天年就好。” 卫铭能在家中平平安安的卫戟和卫战就已经满足了。 褚绍陵看着卫戟惴惴不安的样子轻笑,将人揽进怀里,轻声哄道:“真把你家王爷当瞎子了?你父亲在任上贪了多少,我会不知道?” 卫戟一愣,褚绍陵已经知道了么? 褚绍陵抱着卫戟在他眉心上亲了下,道:“我心里都有数呢,你父亲上面的巡抚是我的人,这些我早就知道了,那些亏空该填上的早就填上了,还等到你们兄弟俩送来?” 卫戟声音哑了:“王爷,一直帮着家父遮掩?” 褚绍陵笑了下没说话,卫戟眼睛一红,眼泪一下子出来了。 “哭什么……越大越没出息了。”褚绍陵将卫戟揽在怀里,不忍心看卫戟感激羞愧的双眼,谁也不会知道,卫铭大肆敛财也有褚绍陵添的一把助力。 卫戟和卫战还是太年轻,不懂这官场上的猫腻,凭着卫铭一个抚治若是都能贪了这些,那这天下黎民也早就被贪官污吏榨干了。 从卫铭刚到任上开始,褚绍陵的手下就在慢慢诱导着卫铭往褚绍陵早就设好的圈套里钻,如今卫战卫戟看着心惊胆战的贪银,不过是褚绍陵的私产罢了。 当初给了卫铭差事后褚绍陵就防着了卫铭这一点,与其看着卫铭在任上大肆揽财坏了事连累了卫戟,不如褚绍陵自己给卫铭设一个假象,用几个人造一个局让卫铭钻进去,让他想怎么贪就怎么贪。 当然这其中还有褚绍陵不为外人道的隐讳目的,这样不单是保全了卫铭,也让卫戟和卫战对自己更死心塌地了不是吗,毕竟他现在手心的拿捏着人家老父的生杀大权呢。 能让卫戟这么感激羞愧的感觉还是不错的,不过看卫戟一开始吓成那样褚绍陵还是有些心疼了。 褚绍陵拿过丝帕来给卫戟擦了擦脸,忍不住调笑:“行了,多大的人了还爱哭,还是跟我撒娇呢?嗯?” 卫戟脸红了,摇了摇头,这两日他心里大起大落,如今知道褚绍陵早就将万事打点好了心里又感激又难受,忍不住凑近拥住褚绍陵,将脸埋在了褚绍陵肩窝处,明明不想哭一出声还是哽咽了:“殿下对臣太好,臣心里有愧……殿下……” 褚绍陵让卫戟这一声声带着七分愧意两分依赖一分委屈的“殿下”叫的心都快化了,褚绍陵将心中那份阴暗遮去,柔声安慰卫戟,享受着卫戟全部的依赖。 第四十三章 翌日辰时,碧涛苑寝殿中两人还未醒。 因着昨晚的事两人睡晚了些,今日又无大事,王慕寒不让宫人进来打扰,两人竟直睡到了辰时二刻。 还是褚绍陵先醒过来,昨晚的事褚绍陵自觉有愧,放下身段好好哄了卫戟快一个时辰,倒是将卫戟感激的受不得,恨不得当下就为褚绍陵肝脑涂地了才好。 褚绍陵揉了揉眉心,揽着卫戟的肩膀将人往怀里带,梦中的卫戟也温和的很,顺着褚绍陵的意思靠过来,手臂温驯的搭在了褚绍陵腰上。 褚绍陵挑眉轻笑,卫戟如今已经对他不设防了呢,之前将人骗到床上来费了那样大的力气,那时候卫戟是不得不听命,躺在床上像是块木头似得,僵硬的很,且不管是让他在里面睡还是在外面睡,都是贴着床边,生怕碰着褚绍陵,又怕抢了褚绍陵的被子,如今两人情谊越发深厚,相处起来也自然了很多,卫戟偶然睡迷糊了还会往褚绍陵怀里钻。 晨光中卫戟面容平和,中衣因为刚才的动作往上走,露出了腹间一段白皙的皮肉,还在随着呼吸微微起伏。卫戟就像只毫不设防的小兽一般,袒着肚皮睡得沉沉的。 褚绍陵轻轻抚摸卫戟红肿的眼皮有些心疼,心里忍不住迁怒卫铭,好好的日子不过,非要折腾,害的卫戟跟着担惊受怕的,却全然忘了是自己设的圈套。 卫戟被褚绍陵摸的有点痒,睁开眼,愣了下:“殿下……几时了?” “奇了,都是刚醒,你倒问我。”已然是迟了,褚绍陵今日也懒得去前面了,万幸昨日将户部的事交代的差不多了,下面的事自有人处理,褚绍陵翻身轻抚卫戟的后背,“饿了么?不饿就再躺会儿,反正也无事。” 卫戟摇了摇头,坐起身来看了看外面,小声道:“还是起来吧,大约已经辰时了,再不起王公公也该来说了,殿下……” 褚绍陵拉着卫戟的手将人拖进被子里,道:“小小年纪,比王慕寒还啰嗦,多躺一会儿怎么了……” 卫戟无法,只得蜷在被子里陪着褚绍陵,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又说到卫战的亲事上,卫戟将家里人的打算跟褚绍陵细细说了:“我们府上东边那栋宅子也是不错的,本是郑侍郎家的产业,如今郑侍郎告老还乡,那宅子一直有意要卖给别人,我母亲的意思是就跟他们家买下来,然后直接向东边打通了,那边的房子正房不动,别的该添的添该动的动,另原先东边还有一处活水引进来的,现在一起划到那边去……” 卫戟在枕头上比划着:“连着原先的小楼一块,这样显得宽敞一些,臣府中家私有限,这些……殿下看看可还行?” 褚绍陵点点头:“已经不错了,馥仪不是骄纵狂妄的人,府邸不必过于大了,反倒招人眼,里面修饰的精致就好,这也是现成的……如今修秦王府的那些人我看着就不错,回来我跟内务府说一声,你那边先用修秦王府的人。” 卫戟笑了下:“我母亲也是正怕跟内务府的人交代不好,如此正好了,多谢殿下。” 褚绍陵轻笑,道:“谢什么,等馥仪和卫战成亲后,咱们可就是亲家了。” 褚绍陵说的无心,卫戟听了这句话却愣了,是呢,等大婚之后,两人就是亲家了。 褚绍陵轻轻的握住卫戟的手,低声道:“你放心,等到了那一日,我定然给你一个让万民信服的身份。” “殿下不可妄语。”卫戟连忙打断褚绍陵,“殿下的心意,臣懂得,不必让外人知晓,臣……臣不在意那些的。”卫戟说的是实话,能在褚绍陵身边侍奉他已经满足了,再说他也比不得女子娇贵,需要千恩万宠的,卫戟对权势金钱都不贪恋,天可怜见能得到褚绍陵的真心,卫戟已经没有别的奢求了,再者卫戟万事以褚绍陵为重,有损褚绍陵名声的事,卫戟是万万不会做的。 褚绍陵笑了下没答言,他对卫戟的保证向来不怎么算数,答应了也不过是敷衍他哄他罢了,卫戟对身外物并不多看重,这和褚绍陵要大肆恩赐他并不冲突,对卫戟,不管他在乎不在乎喜欢不喜欢的,褚绍陵都会捧到他面前来,卫戟可以不在乎不喜欢,但他不能没有。 褚绍陵以前看史书时也曾疑惑过,能当上皇帝的人就算不多聪明也不会是个傻子,怎么就会做出烽火戏诸侯,千里送荔枝的事来呢?那时的褚绍陵心是冷的血是冷的,连皮带骨都是冷的,所以理解不了,为什么有人愿意葬送这锦绣江山来换得佳人一笑,现在自己尝过其中滋味才明白,帝王,折了心后也不过是个普通人。 太喜欢一个人了,为他倾尽一城都怕他还会受委屈,为他颠覆一国都怕他有的还不够多。 昨夜卫戟哭的嗓子都哑了,一声声的恳求褚绍陵,不要对他太好,褚绍陵当时听着卫戟的话自己都会疑惑,自己对卫戟很好么?褚绍陵自己没感觉,他只觉得还不够呢。 卫戟一直说自己对褚绍陵没有丝毫寸功,不敢接受褚绍陵这样的大恩,听到这话褚绍陵想起了上一世断肠崖上的场景。 那时的卫戟浑身浴血挡在褚绍陵面前,为他保全了一个皇子最后的尊严。 褚绍陵身边一直不缺为他赴死的人,但那些死士都是褚绍陵一步步提拔上来的,褚绍陵对他们有大恩,平日里恩赐无数,士为知己者死,这没有什么说的,但卫戟不一样,卫戟守在褚绍陵身边十年,是毫无指望的,单方面的在付出,他不曾得到过褚绍陵哪怕是一个眼神的回应。 漫长的岁月中,卫戟是怎么熬过来的呢? 这不是褚绍陵用知遇之恩钱财之物换来的死士,而是老天对褚绍陵的恩赐。 卫戟一直说老天对他好,褚绍陵心里却觉得是自己更运气一点,得到了卫戟。 褚绍陵心中思虑纷飞,卫戟肚子突然咕噜响了下,卫戟脸红了,呐呐道:“臣失仪,臣有罪……” 褚绍陵失笑,在卫戟头上揉了一把:“知道自己有罪一会儿就多吃些,起来吧。” 褚绍陵一时兴起能晚起,别的人就没有这么好的命了,丽妃这日早早的起了,头一个去太后宫里请安。 这几日丽妃被身边心腹嬷嬷们劝的也明白了些,不管心里如何,太后那边是不可弄的太难看的。 甄思的出现让丽妃明白了自己以前有多天真,居然仗着皇帝的宠爱对太后一直淡淡的敷衍。 丽妃以前想的也没错,现实的讲,太后是活不过皇帝的,将老太后伺候好了又如何呢,再说当年丽妃仗着自己姿色好频频夺凌皇后的风头,早就将太后得罪了个实在,如今说的再好听也无济于事,太后不可能将前事忘尽重新接纳自己,还不如留着那个功夫讨好皇帝,稳住自己的恩宠。 但甄思入宫后丽妃渐渐看出来,深处的不说,单是表面的和睦也是有用的。 太后厌恶自己,难道就会喜欢甄思么?这当然不可能,但是甄思的勤谨恭顺让太后满意,太后没有刻意的刁难过甄思,或者说太后抓不住机会敲打她。 丽妃反思自己,就因为浮躁,让太后抓住过多少把柄。 太后一日康健丽妃就要在太后手下受一日的制辖,丽妃明白过来,一直跟太后叫板只能是自己吃亏,纵是皇帝对太后母子情分不那么看重,但大面上还是要维护太后的。 明白过来后丽妃去慈安殿也勤快了,晨昏定省先做好了,别人也不能说什么的。 太后品了一口香片,轻笑:“今日你们来的倒是早,甄嫔,哀家不是跟你说了么,以后早早的睡晚晚的起,这早晚来请安啊,有心意就行了,如今你有了身子,还总是这么拘着礼做什么?” 甄思连忙起身,含笑道:“如今月份还小,并不觉得什么。” 太后放下茶盏一笑:“那也得小心些,当初……钦天监的人说你命中凤鸾高飞,哀家那时就想,来日你为皇上诞下皇子,才不枉费这么好的命数呢。” 甄思脸色一白,勉强笑了下,点头:“臣妾……不敢当。” 太后轻笑:“有什么不敢的,来日产下皇子,什么都当得。” 丽妃心里暗恼,太后老了,果然越来越看重皇子了,如今对甄思越发温和,自己当初怀上褚绍阮的时候太后可没有这样的好脸色呢。 丽妃心里烦躁,没有看见自己下首的甄思坐下后手一直紧紧攥着,艳红指甲嵌进了柔嫩的掌心。 甄思看着贵妃榻上慈和的太后心中冰凉,太后这时候提起凤鸾高飞的事,是真心喜欢自己肚子里的孩子,还是已经容不得自己了呢…… 凤鸾高飞,这是皇后的命数,就算没有太后从中作梗,甄思也知道凭着自己的家世地位是做不得皇后的,自己做不得,又有了这个命数,这不是逼着别人将目光转移到自己肚子上么,若是甄思肚子里的孩子得封储位,那甄思早晚也做得皇后。 这个命数是怎么批出来的甄思心里明白,但别人不知道,甄思自入宫后一直回避这事,就怕给自己招来祸患,但天不从人愿,自这日慈安宫请安后,宫中关于甄思的传言突然炸开了。 先是说起了钦天监当日批的命数,后来又传出了皇帝要加封甄思为妃的消息,后来竟是传出了皇帝和太后属意立甄思腹中皇子为储。 一时间,流言纷飞。 第四十四章 宫中流言纷飞,褚绍陵安然做壁上观。 “殿下……”王慕寒有些不放心,忍不住念叨几句,“奴才担心,万一……这些话皇上听进去了,真的对甄嫔肚子里的皇子起了立储的心思,那怎么办呢?” 褚绍陵轻笑摇头:“他不敢废长立幼。” 不说还有皇帝最喜欢的褚绍阮在,就算没有褚绍阮,已经有这么多成年的皇子了,皇帝贸然立幼子为储,那是逼着年长的皇子造反呢。 王慕寒稍稍放下心,点了点头,又道:“依着奴才看,且不用这么急着动甄嫔,月份还小,还不知是皇子还是公主呢,若是公主,倒不值得让殿下费这样的心思。” 褚绍陵摇摇头:“我不是担心她诞下皇子,宫里已经有这么多皇子了,我还会担心多一个么,甄嫔生不生的下这一胎我都不在意,其实……我更愿意甄嫔能顺利生下皇子来,我要的是他们自己内乱。” 王慕寒点头:“老奴懂得,殿下是要丽妃和甄嫔鹬蚌相争,殿下渔翁得利。” “不尽然。”褚绍陵轻抚腰间玉佩,轻笑,“公公觉得,如今甄嫔风头愈盛,甄府中人是怎么想的?” 王慕寒恍然大悟:“老奴明白了!殿下是要甄嘉欣和甄斌文父子离心呢!” 甄府本来是实打实的褚绍阮一派,但自打甄嫔入宫后,利益的天平已经开始缓缓倾斜,甄嘉欣是丽妃的父亲,他拥立褚绍阮自是没得说的,甄斌文就不一样了,褚绍阮上位,他是皇帝的舅舅,但若是甄思的孩子一朝坐上龙椅,他就是皇帝的外公了,谁远谁近很明白。 自从甄思入宫后甄家的内斗已经在褚绍陵预料之中了,只是他没想到甄思会这么快怀上孩子,这无疑大大激化了甄府的矛盾,以大局为重,甄府自然还是应该全力支持拥护褚绍阮,但从甄斌文一派的私心上讲,妹妹的儿子上位就比不得女儿的儿子上位来的好了。 甄嘉欣膝下只有一子一女,因为亲耕行刺之事甄嘉欣现在还闲置在家中,如今甄府官职最高的就是长子甄斌文,要说这个当口甄斌文没有起别的心思,褚绍陵怎么也不会信。 皇帝最避讳谋害子嗣的事,且皇帝后宫中已经几年没有妃嫔怀孕了,这次甄嫔的孩子皇帝很看重,所以褚绍陵没有自己插手,只是暗中运作,甄思是丽妃送进宫的,如今,且看两位甄娘娘如何斗法吧。 永福宫里罗氏将一件件小衣裳拿出来给甄思看,笑笑:“也不知是皇子还是公主,我这心里实在高兴,就都做了些,娘娘看可还好?” 如今甄思受宠,罗氏虽然只是四品恭人,但太后有恩典,特许罗氏可请恩进宫。 没有婆婆许氏在罗氏自在很多,亲亲热热的跟甄思说话,教导初为人母的女儿一些杂七杂八的小事。 甄思勉强笑了下,强打起精神拿起一件小衣服来,点点头:“很好,都很好,难为母亲了,做这些活计最伤眼,母亲不必太费事了。” “怎么会怕费事呢?”罗氏笑吟吟的,“这是娘娘的头一位皇子,我这心里开心的不行,别说是做这些了,只要是小皇子用得着,要我的心我也肯给的,娘娘刚得了小皇子还没觉得,等这孩子再大些,娘娘能觉出他在您肚子里动了,那时候啊,娘娘也恨不得将命都给了他呢。” 甄思偏过头去,眼泪流了下来,她还等得到这孩子在自己肚子里动么? 罗氏见甄思哭了也慌了,忙道:“娘娘怎么了?可是这宫里有什么不顺心的么?” 甄思摇摇头,默默垂泪:“母亲,我怕……保不住这孩子。” “怎么会呢?”罗氏脸色白了,低声劝慰道,“娘娘不可胡思乱想,从太后起,谁不是对娘娘的身子万分小心着?如今皇上怜惜娘娘,太后因为小皇子的缘故也对娘娘很是看重,这不是很好么?你父亲如今在朝中也让人高看一眼呢,这不都是你争气的缘故么?” 甄思闻言心里更苦,母亲愚钝,根本不知道这里面的事,太后如今每日早晚都派太医院院判来为自己请脉,又是赐补药又是赏珍宝,闹得人仰马翻,这哪里是看重她,这是生生的捧杀她呢。 甄思本来还有所顾忌,她知道父亲如今在家中并做不得主,现在跟祖父翻脸没好处,但近日丽妃越发不像话,每日明面上给自己没脸外,还总说些似是而非的话,甄思听的胆战心惊,生怕丽妃下一刻就会想法子结果了她。 就在罗氏来之前,去太后宫里请安的时候丽妃还对甄思冷嘲热讽了一番,张口“甄嫔可要当心,如今月份小,正是不稳的时候呢”,闭口“甄嫔好手段,怀着身子还能让皇上日日不忘,三日里有两日得去永福宫,侍寝时可得小心些,好不容易怀上了,若是因为承宠又没了可怎么办”。各种腔调不堪入耳,甄思都生生忍下来了。 丽妃在宫中斗了半辈子,各种阴私手段不是甄思能想到的,甄思每日喝一口茶吃一口饭心里都会忐忑,下一刻是否还有命在。 甄思到底年纪小,如今怀了身子心里更没主意了,只得将顾虑全跟罗氏说了,甄思一手抚在小腹上一手拉着罗氏的手,低声泣道:“不是姑母做的太过了我也不愿意说这话,母亲……姑母一直容不下我,处处给我难堪,以前为了大家好看,我都忍下去了,如今姑母看不过我有了孩子要对我动手,这我实在不知该如何了,我年轻,在这宫中根基也浅,姑母若是想要我的命不过是抬抬手的事……” 罗氏惊呼:“丽妃娘娘竟如此绝情么?娘娘从不曾做过什么,丽妃何至于此狠毒?!” “我自认并没有做过一件对不起甄家的事,为什么祖父和姑母要这么对我……”甄思心里又怨又怒,哑声道,“当初要将我聘给秦王,明明都知道那是一个火坑,我可说过一个不字?我认了!后来阴差阳错进了后宫,这难道是我的主意么?!婚事上处处由不得我,我也认了,如今我在宫中堪堪立住脚了,又容不得我了么?!难道只能让我受苦受罪,不许我有一丝指望么?凭什么?!甄碧荷是甄府出来的女儿,难道我不是么,本宫比她差在哪里了不成?!” 甄思隐忍了这么久,如今有了身子既有了依仗又有了忌惮,终于也忍不下去了,甄思抹去脸上泪水,正色道:“母亲将我的话原原本本的告诉祖父,告诉他,本宫已经受够了也忍够了,自我入宫后万事对姑母礼让三分,可她没有丝毫顾忌亲情的意思,既是这样,本宫也顾不得别的了,本宫如今只有腹中一个指望,这孩子生,本宫生,这孩子死,本宫死,但别会错了意打错了主意,本宫绝不会白白去死。” “若我腹中孩儿有丝毫闪失,本宫拼个鱼死网破,也要拉上甄府所有人为我孩儿殉葬,本宫说到做到。” 罗氏在甄家本是个话最少的媳妇儿,如今女儿在宫中得宠,又怀上了皇子,罗氏在甄府中腰板也渐渐的硬了,当日晚上去正房将甄思的话原原本本的说了,末了还自己添了一句:“媳妇儿并不懂什么,但也看出来娘娘是存了死志的,即是这样,还请太爷老太太三思。” 甄嘉欣没有动怒,反而潸然泪下,唏嘘不已:“是丽妃娘娘莽撞了,竟让甄嫔娘娘担忧至此,都是我的过错,都是我的过错啊……” 老公公一哭罗氏没主意了,哑然道:“不是,甄嫔娘娘年轻,也有考虑不到的地方……” 许氏心里恨极,面上却也悲痛不已,哭道:“家门不幸,连连出事,如今好不容易两位娘娘都在宫中立住脚,还都有了依仗,难道家里人会不高兴么?文儿媳妇,你细想想,我跟太爷会不指望着甄嫔娘娘的皇子么?都是盼星星盼月亮的等着呢,如今宫里不过是传了几句风言风语,你们竟都信了,宫里无风三尺浪,流言蜚语何时停过?要是将这些都当事儿了,你小姑这些年在宫里也不用过了……” 许氏拉着罗氏的手哭道:“你小姑的性子你是知道的,不是我说她,掐尖要强,爱娇又性急,嘴上不饶人,其实是一点坏心都没有的,她以前是如何待思丫头的,你竟都忘了不成?” “不用替她说话,肯定都是碧荷的错!”甄嘉欣恨的砸桌子,怒道,“从小就喜欢刻薄人,如今竟是连自己侄女儿也打趣,甄嫔娘娘如今怀着身子正是思虑重的时候,哪里经得起她逗弄?!文儿媳妇且放下心,明日我让你婆婆进宫,好好的说碧荷一顿,让她亲自给甄嫔娘娘赔礼道歉去!” 甄嘉欣和许氏说唱俱佳,一顿哭一顿说将丽妃的种种阴毒作为说成了“打趣”“逗弄”,面上还是处处为着甄思说话的,罗氏本就是个没主意的人,她哪里愿意真的鱼死网破呢,女儿怀上皇嗣,她的好日子刚来,才舍不得死呢,见姑舅如此为自己女儿着想罗氏放下心来,哭道:“媳妇也是个没主意的,在宫里听了娘娘跟我哭,这当娘的心啊,就全给娘娘哭碎了,既然太爷老太大有主张,媳妇就放心了,到底家和万事兴呢。” “就是这话了。”许氏拍了拍罗氏的手,柔声道,“明日我就进宫,好好的跟丽妃娘娘说说去,你啊,就将心放在肚子里就好,我疼甄嫔娘娘的心不比你少呢,今日这事你只交给我,就……不必跟文儿说了,他心重,原本不大的事不用让他惦记了。” 罗氏点点头,来正房闹了这一场,她还担忧丈夫说自己的不是,听许氏这么说更不会跟甄赋文多言了。 送走了罗氏,甄嘉欣重重的叹了口气,低声道:“原本我还犹豫,现在看,却是留不得思丫头了。” 许氏擦了擦眼角,坐下来摇了摇头:“心狠,主意又大,等思丫头在宫中站稳了脚,就真的没丽妃娘娘的容身之处了。” 甄嘉欣心里暗自叹息,比起丽妃来甄思无疑更值得自己栽培,只可惜,晚了二十年,且因为大婚的事将甄思得罪了个实在,不然这无疑又是甄府在宫中的一大助力。 甄嘉欣也疼爱甄思,但万事有舍有得,这一次,他必须要舍下甄思了。 甄嘉欣喝了口茶,淡淡道:“看住了文儿媳妇,不许她瞎说话,思丫头已然跟咱们离心了,不能让文儿也起了外心,这样大的家业,还不是给他的,唉……还有丽妃娘娘那,叫她先稳住了思丫头,不可再生变故了!” 许氏点点头:“放心吧,我懂得。” 翌日许氏进宫,在麟趾宫里坐了快一个时辰,不知与丽妃说了什么,丽妃果然去永福宫给甄思赔礼去了,只说因为皇帝近日不去她那里,心里别扭所以说话不防头,让甄思体谅云云,甄思也不想闹得太难看,她也想好好养胎,虽然心里还有怨气,但还是受了丽妃的赔礼,自此麟趾宫永福宫相处太平。 过了月余,天气渐渐凉了。 卫戟近几日巡逻,去内侍监应卯的时候,偏好往太液池溜达一番。不是卫戟贪玩,只因为卫戟偶然听伺候褚绍陵茶水的宫人提起,给褚绍陵烹茶专用的露水不多了。 当时卫戟特意的问了下,用的是什么露水,女官说褚绍陵喝茶向来喜欢用露水,而宫中露水属太液池中荷花上凝的露水为佳,以前都是去那里采的,只是如今天气凉了,荷花渐少,也不好找了。 卫戟平时喝的也是褚绍陵的茶水,其实他尝不出太液池荷花上凝的露水烹的茶与井水煮的茶有什么不同,但他知道褚绍陵定是尝的出来的,褚绍陵娇贵,用东西讲究,一时短了什么必然不舒服,卫戟心里记挂着,是以每次去应卯或是送东西的时候,卫戟都会顺道拿个小瓮,去太液池转一圈。 这天卫戟带着碧涛苑的几个侍卫去内侍监,回来的时候经过太液池,侍卫们打趣:“卫大人,将这露水送上去的时候,受累也提提咱们几个弟兄的名字,王爷知道了,没准有赏呢。” 卫戟笑笑点头:“行,我记下了。” 卫戟官职高但没架子,也不欺压下面的侍卫,是以侍卫们大多喜欢他,因他年纪小时不时的还会逗他几句。 “卫大人,那好像是……”一侍卫微微眯着眼看着太液池石桥上的人,犹豫道,“我看着那像是宫妃的服饰,怕是哪位娘娘兴致好来游湖呢,咱们先避开吧。” 卫戟抬头看了看,果然是一个妃子扶着几个丫头过来了,卫戟点头:“自当避开的,走吧。” 几人转头往碧涛苑走,忽然听到身后一声惊呼,卫戟蓦然转过头去,只见石桥上一人栽了下来,扑通一声掉进了湖里! 卫戟放下手中小瓮,几步跑到湖边上,纵身一跃跳进了湖里。 第四十五章 褚绍陵是在刚出了议政厅的时候接着信的,比皇帝还要早上一刻,褚绍陵直接略过甄嫔种种,低声问:“卫戟呢?” 王慕寒知道褚绍陵最着急什么,连忙道:“卫大人没事,只是湿了一身衣裳,奴才怕殿下着急,已经让卫大人换下衣裳躺下了,姜汤也让人去准备了,殿下放心……” 褚绍陵闭了闭眼,道:“去跟太后说一声,我今日不大舒服不去请安了,先回碧涛苑。” 卫戟躺在榻上心里也有些惴惴的,今天他看见有人落水时没有多想,在近卫营那半年不是白呆的,有主子落水第一自然是下水救人了,卫戟水性很好,饶是湖水深也不怕,救起一个弱女子简直太容易,但将人救起来后,听见那几个宫女着急的叫“甄嫔娘娘”的时候,卫戟知道自己惹祸了。 褚绍陵和甄家的事卫戟自然是知道的,甄家是他家王爷的死对头,自己却救了仇人家的人,褚绍陵知道了会多生气!卫戟暗骂自己太蠢,怎么什么都想不到呢。 卫戟心思纯善,若是别人的话,见人落水自然是要救的,但凡是若是跟褚绍陵有了关系,那自然要以褚绍陵为先,卫戟将人拖上岸知道这是新进宫的甄嫔后心里就害怕了,但救都救了,他也不好再将人推下去,卫戟怕有人问起自己再扯出褚绍陵来,趁着众人慌乱没人顾上他,卫戟带着那几个侍卫跑回了碧涛苑。 卫戟头发还湿着,听见褚绍陵回来了连忙起身下榻,卫戟知道自己做错了事,也不解释,跪下道:“殿下……臣有罪。” 褚绍陵见卫戟确实好好的心终于放了下来,挥了挥手让宫人下去,自己上前扶起了卫戟。 卫戟垂着头,低声道:“臣不知落水的宫人是甄嫔,臣……救了她,获救及时,甄嫔那情形看上去并无大碍,臣……” 褚绍陵深吸了一口气,道:“上次,我为什么打了你一耳光?” 卫戟愣了下,低声道:“因为臣没听殿下的,去追刺客了。”卫戟蓦然反应过来,褚绍陵是在怪自己又以身涉险,卫戟心里又难受又熨帖,回手就要给自己一巴掌,褚绍陵一把按住卫戟的手,怒道:“敢独自下水救人,现在还要自残,你是想气死我?!” “臣……想给殿下出气。” 卫戟心里没来由的难受了下,他又惹褚绍陵生气了。 褚绍陵叹了口气,既生气卫戟不顾惜身子又心疼他对自己忠心至此,这个傻东西,就是生来克自己的。 褚绍陵拉着卫戟坐下来,细细询问事情的经过,卫戟回忆着当时的情况慢慢说了:“臣下水后也觉出奇怪来了,太液池周围的侍卫比平日里要少,诚然正是晨昏换值的时候,但也不该才有那些人,且甄嫔落水后,那些侍卫都没有动,直到臣将甄嫔拖上岸后那些侍卫才围了过来。” “臣上岸之后才知道这是甄嫔,心里就知道坏了事,殿下……”卫戟犹豫了下,“臣是误了殿下的事了么?” 褚绍陵摇摇头:“甄嫔这事不是我下的手,不然今天也我不会让你出去,这事……我也是才知道。” 其实卫戟无意间的举动是帮了褚绍陵的,褚绍陵想要甄府内乱,甄思若是这么早就折了显然是不利于褚绍陵的计划的,他也没想到甄府竟然心狠至此,大人孩子都要杀。 褚绍陵没有夸卫戟,他怕万一这傻东西知道自己帮上忙了,下次恐怕更胆大了,这次就敢跳湖,下次要是有个冰窟窿是不是也敢跳了? 褚绍陵知道卫戟怕自己对他冷着脸,故而从进来就没给他好脸色,打褚绍陵舍不得,那也得教训下,总得让卫戟有些惧怕,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卫戟垂首道:“臣知道救的人是甄嫔后不敢耽搁,趁着乱就回来了,那边……不知道现在如何了。” 卫戟抬头看看褚绍陵,低声道:“臣想着,要不要先去军中几日,若是真查出是臣来,也连累不到殿下。” 褚绍陵看出卫戟是得了教训了,看着他惴惴不安的怕给自己惹祸的样子褚绍陵也心疼,在卫戟头上揉了一把:“没事,就算知道了你也没什么事,知道自己错了?” 卫戟从将人救起后心里一直揪着,现在见褚绍陵终于放软声音跟他说了句话,心里像是一下子就舒展开了似得,卫戟点点头:“臣,以后一定小心避事,不让殿下担忧。” 褚绍陵吓唬也吓唬了,现在看着卫戟听话认错的样子心早就软了,将人揽在怀里,好好的问问,湖水冷不冷?湿着身子回来可冻着了?姜汤喝了没?可知道错了?下回还敢不敢不听话了…… 自有一番轻怜蜜爱。 永福宫里御医忙里忙外,皇帝发了好几通火,太后好言劝着:“皇帝,甄嫔身子结实,必然无事的,气大伤身,皇帝先消消火……” 太后招呼着给皇帝上茶,皇帝喝了一口茶放在一边,着急的看着内殿中,不多时太医院院判颤巍巍走出来了,躬身道:“皇上,甄嫔娘娘落水时间短,且救护及时,如今已然无大碍了。” “孩子呢?!”皇帝站起身来,“孩子如何了?” 老御医犹豫了下,道:“回皇上,甄嫔娘娘身子康健,孩子倒是护住了,只是……” 太后着急道:“只是什么?你说啊!” 老御医躬身道:“甄嫔娘娘刚刚动了胎气,如今看胎像不稳,这一胎恐怕保不了许久……若是要保胎儿,那臣要用些虎狼之药,如此也不敢保证能护得胎儿周全,臣大胆,为了娘娘凤体康健,不如……” “太医尽力吧。”皇帝打断老御医的话,淡淡道,“甄嫔很看重这个孩子,定然希望太医尽全力保下胎儿的。” 老御医手抖了抖,明白了皇帝的意思,点点头:“臣明白。” 太后心里微微叹了口气,可惜了,都是甄嫔没福气。 御医们又是针灸又是薰药的折腾了快一个时辰,到了晚上的时候甄思才醒过来,皇帝接到信儿后即刻去了永福宫,揽着甄思好好的安慰了一番,又是赐珍宝又是答应一定彻查太液池一事,甄思受了惊吓又着了凉,此刻脸色苍白,比平时又多了几分动人之处,皇帝拉着甄思的手保证:“内侍监那边已经将今日太液池周围的宫人全叫去审问了,你放心,朕定然给你一个公道。” 甄思心中冷笑,甄府既然敢动手,必然已经铺好了万全的退路,审问那些宫人,只怕只会招供出他们想要害的人呢。 想到这里甄思心里抖了下,这场祸是冲着自己来的,但只怕不单单是为了害死自己,还想着连带着拖褚绍陵一起下水呢。 甄思抿了下唇,柔声道:“皇上当真要给臣妾公道么?” 皇帝一笑:“这是什么话,朕还会逗你不成?” 甄思虚弱的笑了下,道:“早晨的事……臣妾其实记不太清了,只记得臣妾原本是在桥边的,不知道怎么的,脚下一滑,就栽进了池水里,臣妾都不知道是谁动的手,恐怕内侍监也查不出的。” “这你放心。”皇帝轻声安慰,“内侍监自然有他们的法子,再说,这不是单单查谁动的手,还要知道是谁指使的,谁从中牵线的,这一条藤儿上的人都要牵出来,一个也不能放过。” “臣妾听不懂这些……”甄思摇摇头,柔软的身子倚在皇帝身上,“臣妾只要皇上现在就将拿起儿奴才全杀了,给臣妾出气,臣妾一想到自己身边就有要害自己的奴才,就吓得睡不着,皇上……你说那些奴才会不会从内侍监跑出来,来永福宫杀了臣妾?” 甄思眼中含泪,楚楚可怜的看着皇帝:“臣妾不敢睡觉,皇上……” 皇帝失笑:“你看你,都说的什么?怎么会跑出来呢,朕今晚就歇在这,谁也伤不了你。” “皇上不肯答应臣妾么?”甄思流下泪来,“皇上不疼臣妾了么,臣妾自打出娘胎就没受过这样大的惊吓,如今这宫里臣妾只能依仗皇上,皇上却不肯为臣妾出气……” “朕怎么不是为你出气了?”皇帝哭笑不得,暗道甄思果然还是年纪小什么都不懂得,只得安慰,“等都审清楚了,将背后所有的人都牵出来杀了,那才是真给你出气呢!” 甄思坐起身来就要穿衣裳,哭道:“皇上不肯杀了那些奴才,臣妾现在就出宫回娘家去,谁知道那些奴才会不会跑出来杀臣妾呢。” 皇帝被甄思含怒带怨的逗的不住发笑,怕她折腾伤着身子,只得道:“罢了罢了,朕也怕了你,来人……” 皇帝身边的太监在大屏风后应了一声,皇帝道:“传旨,今日送到内侍监涉及太液池一事的宫人,即刻仗毙,晓谕后宫,给这些奴才们看看卖主求荣的下场!” 皇帝揽着甄思,笑道:“你可高兴了?这下满意了?” 甄思破涕为笑,软软的倚在皇帝怀里,柔声道:“这还差不多,臣妾就知道皇上最疼臣妾了……” 皇帝笑笑,甄思将脸偏过去,脸上的柔媚渐渐消去,甄思冷笑了下,想要借她的手害褚绍陵,最后他们渔翁得利?休想! 甄思想起今日昏迷前看见的那张脸微微失神,那是褚绍陵身边的侍卫,她依稀记得的。 冰凉的湖水中,在她以为自己短短的一生要走到尽头的时候,是那个人,一把将自己推上了岸,生死一线,自己身边的宫女都靠不住的。 甄思闭了闭眼,这次就当是给那个侍卫的谢礼吧。 第四十六章 麟趾宫里丽妃险些咬碎一口银牙,怒道:“全仗毙了?怎么可能?!” 心腹宫人垂首低声道:“是甄嫔娘娘的意思,听永福宫的宫人说甄嫔落水后神情恍惚惊恐不定,要即刻处理了那些人才能安心,娘娘知道……甄嫔胎像不稳经不得担忧,如今她说什么,皇上自然都会听的。” 丽妃冷笑:“定然又是装天真无邪呢,偏生皇上就吃她那一套……可惜了那些人,原本可以将这事赖到褚绍陵头上去的……”丽妃想到甄府这一个月的苦苦策划就这么泡汤了不禁怒从心头起,狠声道,“她那么护着褚绍陵做什么?!他们又什么时候搅到一起去了!” 心腹宫人心中也疑惑,摇了摇头:“如今人都死了,甄嫔这苦主都不要深究,也无法了。” 丽妃越想越不甘心,低声问道:“昨日到底是怎么回事?明明将甄思推下水了,怎么就又上来了?是谁救的,那些人本宫早就买通好了,竟是有谁反水了不成?” 心腹宫人摇摇头:“这个……无从得知了。甄嫔娘娘身边的宫女,太液池旁边的侍卫,还有几个太监,昨日都仗毙了,内侍监的人都没能来得及问问那些人就全被打死了,当时到底是怎么回事,怕是只有甄嫔娘娘和救了她的人知道了,昨日甄嫔娘娘这么着急的将那些宫人处死,怕也有要保护那人的意思。” 丽妃心里狠的无法,只得道:“罢了,这次虽然没能将褚绍陵拖下水,但也要了甄思半条命,不算太亏……” …… 议政厅里,皇帝眉头深锁,去辽凉的使者在月前被辽凉军杀了,消息今日才传到皇城中来。 当初是皇帝一心要议和,如今去和谈的使者却被辽凉人结果了,不异于在皇帝脸上直接扇了个大巴掌。 兵部尚书忖度着皇帝的意思,慢慢道:“皇上,辽凉狄子粗蛮,不懂得我天朝大国的礼数,竟敢斩杀使者,实在可气,但辽凉人已经撤军了,如今……可要再出兵讨伐?” 褚绍陵心里冷笑,天一日比一日冷了,西北边境上的百姓也被抢夺的差不多了,辽凉军不撤等什么呢,说起来这次的劫掠又够辽凉人吃一冬的了。 皇帝也在犹豫,现在不出兵显然是太过窝囊,但如今已经进了十月,显然不再是出兵征战的好时节,等调遣好兵士再赶到西边的时候估计已经十一月了,天寒地冻,打什么仗? 皇帝如今进退两难,不打辽凉就是打自己脸,真的要打他又拿不出那么大的魄力来,只得含糊道:“众爱卿以为如何呢?” 朝臣们在战还是和之间比划了几个回合,一句“若是真的派兵讨伐,该派哪位皇子随军亲征合适”将话题引到了几位皇子身上,大褚朝的规矩,以皇子亲征来鼓舞士气。 被朝臣们问到跟前来,褚绍陵只得道:“儿臣以为,当战。” 皇帝对他忌惮颇深,不可能将军权交给他,对于这点褚绍陵心知肚明,所以完全没有压力,反正就算打起来也不会派他去,怕什么呢,褚绍陵慢慢道:“天朝上国,一再被小国刁民滋扰,不给教训不行。” 皇帝微微蹙眉,兵部尚书马上道:“秦王说的简单了,若是真的开战,那就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劳民伤财不说,就算真是将辽凉打下来,那边的土地我们都不知道可以用来做什么,耕地显然是不行,褚国人又不懂游牧,实在无用。” 言下之意,打了胜仗也是亏本的买卖。 皇帝点了点头叹息:“辽凉地广人稀,土地贫瘠,只有大片大片的荒原,纵然打下来了也无用。” “儿臣却以为不然。”褚绍陵神色依旧是淡淡的,说出来的话却句句带着刀子,“辽凉一而再再而三的挑衅,不给个教训何以让四夷生畏?如今是辽凉来犯,我们忍之再三不作为,之后北边的鞑靼,南边的缅甸,东边的高丽,是不是都能带兵犯我边疆,大肆劫掠一番就走呢?” 梓君侯看热闹不嫌事大,跟着点头:“如此我边境再无安宁啊。” 兵部尚书被噎了下,躬身道:“如今番邦并无挑衅之意,秦王怕是多虑了。” “如今是没有,看到辽凉白占了我们这么大的便宜后怕没有也有了。”褚绍陵扫了褚绍阮一眼,“二皇子以为呢?” 褚绍阮正因为借甄思害褚绍陵不得的事恼怒着,如今见褚绍陵平白还要招惹他心里就压不住火了,忍不住顶道:“秦王如此好战,难不成是想请缨了?” 褚绍陵轻笑,点了点头:“身为皇子,战时能亲征是最大的荣耀,若是父皇有命,儿臣整装待发。” 褚绍陌在议政时完全就是个摆设,没人爱听他的,他也不懂该说什么,轻易插不下话去,但他听见这话心里一机灵,知道自己该跟一句了,出列躬身道:“儿臣亦然。” 褚绍陵微微侧头,凤眼扫过褚绍阮,褚绍阮暗悔进了褚绍陵的套,只得也跟着说道:“能为国效力,儿臣也愿意亲征。” 褚绍陵点点头:“哦,原来二皇子也是主战的。” 褚绍阮心中大怒,他何时主战了?!若是真的打起来,皇帝不放心将兵权交到褚绍陵手上,那就很有可能让自己亲征了!褚绍阮在这点上随皇帝,他对军事兵法没有一点兴趣,他还想好好活着长命百岁呢,才不愿意上战场。 偏生褚绍阮对褚绍陵的话无从反驳,进退不得,被憋了个大红脸。 这次的廷议持续了快两个时辰,最后还是没有抉择下,只是下了命令,各军营勤加练兵,修整武器和防御工事,不过是为了震慑人罢了。 军中有了指示,皇帝给皇子们也加了课业,从那日后皇子们每日下午添了一个时辰的骑射,以身作则给将士们看。 皇子们中除了褚绍陌喜欢骑射,别人在这上面都是平平,来教导皇子们的将士也知道这不过是皇帝做样子给别人看的,教导的并不多严格,不过是带着皇子们跑跑马,练练弓箭准头罢了。 皇子们各带了一名伴读来,唯独褚绍陵没有带伴读,而是将卫戟带了来,不是因为别的,只是甄嫔的事没过去,褚绍陵一刻也不放心卫戟离开自己身边,干脆也不让卫戟轮值了,每日自己去哪他都得跟着,总要将人放在眼皮底下褚绍陵才能放心。 武师大概的教导了一会儿就让皇子伴读们自己练习了,武师们在小校场里分散着立了十个靶子,让皇子们自西向东策马,于马背上拉弓,能射中几个就射中几个,褚绍陌跃跃欲试先上马跑了一圈,十个靶子中了五个,连武师们也叫了一声好,在马上都能有这个准头,在平地上射箭几乎就有十成十了。 褚绍陵也上马跑了一圈,褚绍陵御马有术,射箭上却很有些不足,一圈跑下来只射中了一箭,还是堪堪射中靶子,离着红心远得很。 褚绍陵跑回来下马,卫戟连忙扶着他,一手牵过马缰来,犹豫了下还是赞道:“殿下……射中了一个呢。” 褚绍陵失笑,要不是在人前他一定要捏捏这傻东西的脸,这是安慰他呢? 褚绍阮就跟在褚绍陵后面,下马后褚绍阮的伴读点了点,喜道:“二皇子中了三个靶子。” 褚绍阮遥遥看了褚绍陵一眼,眼中皆是嘲笑,像是盖了褚绍陵多大的风头似得,懒懒道:“这说的再好听,没有真材实料也没用,嘴上空有抱负,真的上了战场拉不得弓射不得箭那就是个笑话!” 众人都听出来褚绍阮这是影射褚绍陵在议政时踌躇满志的事,只是不敢附和,只有褚绍阮和褚绍陌笑了几声。 卫戟抿了下嘴唇,君忧臣劳,君辱臣死,褚绍阮犯了卫戟的忌讳了。 褚绍陵也不着恼,捏了捏手里的牛皮马鞭笑了笑,道:“卫戟,说起来本王还从未考校过你的课业呢,上马也来一圈,让本王看看!” 褚绍陵将手中马鞭扔给卫戟,卫戟接了,躬身道:“臣遵命。” 卫戟翻身上马,褚绍陵的马不太服他,直跑了一圈马儿才老实了,众人此时却笑了起来,卫戟知道这些人想看什么,心里只想着不能给褚绍陵丢人,闭眼静了静心,回手抽了一马鞭,马儿疾奔起来! 卫戟抽出箭矢来合在弓上,几乎没有对准的时间,只是一刻就离了手,马儿跑的太快,马上就到了下一个靶子,卫戟一气儿抽出两只箭矢来,双箭齐发,转身策马,抽箭,射箭,动作一气呵成,没有丝毫停顿。 小校场并不大,半盏茶的时间卫戟已经跑回了褚绍陵身边,卫戟一把勒住缰绳翻身下马,垂首将马鞭交到褚绍陵手里。 众人都愣了,再看向靶子,卫戟射了十箭,箭无虚发,全部正中红心!连武师都没把握能在策马这么快的时候有这个准头,众人禁不住望向卫戟,卫戟脸色没有丝毫得意的神色,只是温驯的站在褚绍陵身边,褚绍陵轻笑:“纵然本王拉不得弓射不得箭,有将若此,夫复何求。” 褚绍阮脸色白了,没有接话,褚绍阳原本也上了马,看见这情形也没心思骑射了,只是看着卫戟的身影若有所思。 众人又练了一会儿各自散了,武师们跟近卫交代好后由宫人带着出宫,一个武师忍不住拉着一个近侍问道:“刚才秦王身边的那个伴读,是谁家的公子?” 近侍躬身一笑:“那不是伴读,是秦王身边的侍卫呢。” 武师忍不住摇头感叹:“秦王身边的侍卫都有如此身手,真是让老臣汗颜……” 让武师们赞叹不已的卫戟此刻却还在小校场内,被褚绍陵压在一棵大树后“审问”…… “殿下,别……让别人看见怎么办?”卫戟急红了脸,青天白日的,他家王爷这是要做什么?卫戟不敢十分推拒,压低声音道,“殿下,等回碧涛苑再……” “回什么碧涛苑?”褚绍陵揽着卫戟的腰不住摩挲,今日卫戟是当伴读来的,就没有穿他平日那套一等侍卫的锦衣,而是换了一套玄色武袍,绑着三寸宽的银色腰绷,衬得腰身越发诱人,褚绍陵微微低头轻吻卫戟的唇,哄道,“王慕寒盯着呢,没人能过来。” 一说这个卫戟脸更红了,王慕寒盯着呢,那岂不是能听见他们的话了么?! 褚绍陵吻着卫戟的唇呢喃:“别怕,我就是亲亲你,知道你刚才多勾人么?故意勾引我的?” 卫戟有嘴说不清,他一心为褚绍陵长脸出气来着,怎么就成了故意勾引人了呢?再说他哪里懂得怎么勾引人,卫戟怕不知在哪里守着的王慕寒听见,竭力压低声音:“臣没有,臣不敢……” “还说没有,现在也是在勾引我。”褚绍陵不住的抚摸卫戟的后背,哑声道,“别闹,让我好好亲亲,别再惹我火了……” 卫戟闻言果然不敢再推拒,闭上眼接受褚绍陵的爱抚亲昵,却不知什么在时候,双手也环到了褚绍陵身上…… 第四十七章 两人在小校场亲昵了好一会儿后才回了碧涛苑,卫戟回到寝殿先将衣裳换了下来,褚绍陵轻笑:“先穿着吧,左右没外人,换来换去折腾什么。” 卫戟抿了下嘴唇没说话,他是褚绍陵的侍卫,自然该穿侍卫的服制的,这武袍虽好看但太华丽,不够庄重,当然还是因为他害臊了,褚绍陵今天在校场不住抚弄他的腰眼,卫戟到现在腿还有些软呢。 刚换好衣裳王慕寒进了寝殿,隔着雕花屏风轻声道:“殿下,内务府将拟定好的四公主大婚的章程送过来了,太后娘娘已经看过了,说很好,让殿下再看看,若是无事,底下奴才们就按着这章程来了。” 褚绍陵正在里面洗脸,闻言让卫戟去拿,卫戟转过屏风来,因为刚才小校场的事卫戟看见王慕寒有些脸红,接过扎子来点了下头就连忙进去了。 王慕寒知道卫戟脸嫩,笑了下退出去了。 褚绍陵擦干净脸和手,接过扎子来细看了看,点头道:“内务府的人倒是知趣,我略交代了几句就都收拾出来了,定下的腊月十六,这是钦天监按着你大哥跟馥仪的生辰八字算出来的,说是个难得的好日子,只是太赶了些,你家里那边收拾的如何了?” “因害怕天冷了不易动工,之前一直赶着收拾的,现在已经将买来的原郑侍郎家的宅子跟这边打通了,画廊也修的差不多了。”卫戟笑了下,“多亏殿下派来的匠人得力,听我母亲说他们做事再细致没有了,都多亏了殿下。” 褚绍陵一笑:“值当什么,说起来秦王府修的也差不多了,等到馥仪成亲那会儿估计咱们也要搬进去了,只怕……只怕太后要留着我过了年再出宫,再说吧。” 卫戟被褚绍陵的一句“咱们要搬进去”哄的心里一暖,定了定神接着道:“如今采买了好木头,正在打家具呢,那边的一应东西都是用的新的,不然就是收拾出来的古玩珍宝,臣家中私藏有限,只怕还是委屈了公主。” 褚绍陵摇头一笑:“无事,馥仪不是挑拣的人,她那边你放心就是,别以为尚公主就是请了位菩萨回去,馥仪随和的很,我之前就觉得她跟你大哥是天造地设的一对,都是不大爱说话,但也是郎才女貌,定能相处的好的。” 卫戟点点头,笑道:“大哥也不是话少,只是殿下威严,大哥在殿下跟前多谨慎一些。” 褚绍陵轻笑:“嗯,你们哥俩这点倒是像,一开始你在我跟前也是一句话都没有,问一句答一句,想跟你略亲近些都不肯,将人推开就跑。” 卫戟愣了下才明白过来褚绍陵说的是自己当时突然被提成了三等侍卫,由王慕寒带到殿中,褚绍陵话都没说几句就抱他的旧事,脸稍微有些红了,垂首道:“臣那时候……不懂殿下的意思。” “是啊,要不是我上你屋里翻出那张废纸来,还不知道……自己竟被这么秀气的一个小侍卫偷偷爱慕着。”褚绍陵揽着卫戟的腰将人困在怀里,垂头细看卫戟羞窘的神色,忍不住调笑,“要是早知道,早将你绑到寝殿里来了,还能让你在外面守那一年。” 卫戟闻言微微有些出神,已经快一年了呢,现在想起来之前的那些年仿佛都是上辈子的事一般,自从跟褚绍陵在一起后日子过的飞快,每天都如同在梦中。 卫戟有时想起来都会觉得不可思议,褚绍陵竟然也喜欢他,褚绍陵竟然会喜欢他。卫戟心思单纯,他觉得自己前世定然是做了件大功德,这一世才能有幸伴在褚绍陵身边。 卫戟握住褚绍陵揽在他腰间的手,低声道:“臣一定是将几世的福分都在这一世用了。” 卫戟说者无心,褚绍陵听者有意,心里狠狠的疼了一下。 褚绍陵垂首轻吻卫戟的嘴唇,他的卫戟啊…… 褚绍陵在外面张罗,馥仪宫中如今也忙了个人仰马翻,宁贵人得封宁嫔,如今入主延熹宫,也颇说得上话了。 “这副耳环不配公主的衣裳,让人换了。”宁嫔将的一个锦盒交给身边的宫女,宫女走下来递给内务府的管事太监,宁嫔笑了下,“你们可别怪本宫多事,公主大婚的事一丝也错不得的,到时候宗室女眷亲贵还有诰命夫人们都要来,多少双眼睛看着,到时候出了岔子再找你们的不是就不好了,不如如今都勤勤恳恳的,辛苦这一段日子,本宫自然有赏赐。” 宁嫔使了个眼色,身边的宫女递了个荷包给管事太监,那太监连忙将荷包拢到袖子里,连连笑道:“自然自然,公主的大事,奴才们哪敢偷懒呢,跟着跑腿沾沾喜气都是好的,娘娘放一百个心吧,前头碧涛苑的王公公特意来内务府交代了的,让奴才们按着娘娘和公主的意思来,一丝也不许错,奴才们就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惹秦王殿下、娘娘和四公主不顺心啊。” 褚绍陵在千寿行宫用了一个时辰仗毙了一个内务府的太监的事已经在宫中传遍了,褚绍陵行事毒辣,颇能震慑人,如今褚绍陵的交代在宫中很有分量,都知道这位不是个脾气好的,平日里看着不声不响的,一翻脸就要要人命,说他一句毒蛇不为过。 宁嫔心中感念褚绍陵的好处,满意的点了点头:“既如此本宫就放心了,公主嫁衣上面的花纹已经选好了,催着绣娘些,那绣工最费工夫,太后娘娘的意思要提前一个月赶出来,别临了了着急。” 管事太监连忙点头:“针织房里如今专门有三十几位绣娘专门在赶制公主的嫁衣呢,这正好是奴才管着的,娘娘放心,奴才每天催几次过去,一点岔子也出不了。” 宁嫔点头轻笑:“那就好。” 管事太监走后宁嫔去馥仪宫里看馥仪,馥仪正在里面做针线,见宁嫔来了忙放下手,笑:“母妃怎么过来了,我正想去延熹宫看母妃呢。” “我也没有什么事,过来看看你做什么呢。”宁嫔接过馥仪手里的女红看了看,笑着点头,“差不多就行了,那些嫁妆里面有上一件两件的你的活计就行,就是没有也没妨碍,卫家还敢考验你的女红不成?” 馥仪摇摇头:“也不单是为了准备嫁妆,这些天人来人往闹闹哄哄的,做些东西心里静一些。” 女儿的心事当娘的自然明白,宁嫔将手轻轻搭在馥仪手上,低声道:“不要听别人瞎说,这门婚事是大皇子给你挑的,自然没错,我们这些年就是靠着凌皇后和大皇子才能安然到现在,如今你得了个风光大嫁,我也得封嫔位,可见听大皇子的是对的,你且放心,日后的日子错不了。” 馥仪垂首:“我知道,如今宫里为我的婚事操持成这样,都是看的大哥的面子,太后娘娘那边也是大哥总帮着我说话,这些年咱们多亏了大哥的看顾,大哥选中的人,想来是好的。” 甄嫔声音低下来:“那卫战……我已经着人打听了,确实是个好的,人模样相貌没的说,听说人品也不错,如今他在大皇子手下很得用,日后前程错不了的。” 馥仪脸微微红了,垂首不答言。 第四十八章 时光飞逝,很快就到了腊月十六。 头一天卫戟就出宫回卫府了,卫戟年纪虽还小,但卫战的婚事,他也有不少要操持的事,宫里褚绍陵也得忙馥仪的事,内务府那边褚绍陵早就让王慕寒打过招呼,内务府的宫人们知趣,果然将馥仪的婚事打点的妥妥当当,没有一丝疏漏的地方。 馥仪的嫁妆是褚绍陵亲自看过的,陪嫁都是上好的,其中有褚绍陵添的无数珍宝玩物,还有褚绍陵给的两座庄子,褚绍陵出手大方,馥仪的嫁妆很是摆的出来。 嫁妆在头一天就已经抬到卫家去了,次日是正日子,卯时馥仪宫里就收拾了起来,单是给馥仪穿上九重吉服就用了些时候,大妆好了后已经是辰时了,馥仪头戴含宝垂绦凤冠,手拿描金宝瓶,由全福喜娘领着先去了承乾宫辞别皇帝。 承乾宫里皇帝略说了几句就让馥仪去看太后了,馥仪拜了又拜,由喜娘们扶着去了慈安殿,太后早就等着了,太后本对馥仪没有多疼爱,但如今见自己的小孙女儿要出嫁了心里不免还是酸酸的,又赏赐了不少珍宝,唏嘘道:“你这孩子……从小性子就和软,幸得没嫁的远了,就在自己家门口,出嫁后到了驸马府中要勤谨自持,驸马是你大哥挑中的,想来出不了岔子,你只好好的过日子就好,莫要想宫里。” 馥仪垂首听训导,庄重跪下来:“孙儿懂得,还望皇祖母日后保重身子,松林岁月,庆衍箕畴。篷岛春风,寿城宏开。” 老太后点点头:“哀家知道,如今凌皇后不在了,罢了,再去看看你娘吧,宁嫔想来也有话嘱咐你。” 馥仪连忙再跪下来:“谢皇祖母。” 按例公主出嫁离宫都是先拜别皇帝再拜别皇后,如今皇后不在,老太后格外开恩,馥仪心里很是感念,由喜娘领着去了延熹宫。 延熹宫里宁嫔早就得着信儿了,早早的等在了殿外,馥仪辞别皇帝太后还好,这会儿看见宁嫔,还没说话眼泪先流了下来,宁嫔心中亦是悲戚,连忙用帕子擦了擦眼角,低声道:“公主不可!” 馥仪竭力忍住眼泪,哑声道:“如今我出宫,母妃一定要保重自身,万事小心……”馥仪眼泪又掉了下来,哽咽的说不出话,母女俩相依为命十几年的情分和心酸只有自己知道,宁嫔怕让人看见,连忙替馥仪擦了擦,低声道:“如今苦尽甘来,公主万不可如此,卫家会对公主好的,公主自放心,本宫在宫里万事都好,不要惦念……” 馥仪点了点头,整了整衣衫,退后一步,庄重跪下来,宁嫔到底是慈母心肠,撑不住也哭了,泣道:“罢了,别耽误了吉时,去吧去吧。” 馥仪含泪又拜了拜,起身上了轿辇。 轿辇行至宫门,宫门前早有褚绍陵和一千随行禁军还有几百内务府的宫人等候,千人仪仗,万人送亲,褚绍陵亲自将馥仪从轿辇上抱了下来,一直抱到送亲的彩辇上,全打点好了后才命人起轿,一行人缓缓的行进,直出了内城,早有卫家迎亲的队伍等着了,卫战出自军中,迎亲队伍全是军中的青年才俊,颇为引人注目。 卫战下马走近行礼,褚绍陵连忙下马将人扶起,卫战今天难得的不再是一身甲胄,穿着这一身喜服显得格外英俊好看,褚绍陵笑道:“快别多礼了,别耽误了吉时,走吧。” 两人上马,卫战策马转到褚绍陵身后,离着褚绍陵半个马身。 到了卫府后自有一番琐碎礼仪,公主驸马同拜天地,行八拜礼,褚绍陵一直陪到馥仪卫战行了合卺礼后,给足了卫府和馥仪的面子,此时已经到了酉时,褚绍陵跟卫铭说了几句话就要告辞,卫铭苦留不住,也不敢十分劝阻,只得行礼恭送,褚绍陵给不远处的卫戟使了个眼色,众人都看着,卫戟不敢十分放肆,垂眼没敢看褚绍陵,褚绍陵心里好笑,转身带着随行的侍卫走了。 卫府中各处忙乱的很,卫戟对人笑了一日也有些累了,正想着回自己院子里休息一会儿的时候王慕寒折回来了。 王慕寒是褚绍陵身边的老公公了,众人见他来了连忙迎着,王慕寒笑笑道:“不敢耽误这好日子,只是王爷突然想起有事要交代小卫大人,这不让咱家回来请小卫大人一趟。” 卫铭连忙找人去叫卫戟,王慕寒一笑:“府上这样好的日子,就这么叫走小卫大人不耽误事吧?” “不耽误不耽误。”卫铭连连道,“他本就是王爷身边的人,这是王爷开恩让他回府里来操持,如今左右也没什么事了,正该让他跟王爷去的。” 说话间卫戟已经来了,王慕寒将刚才的话又说了一偏,卫戟以为褚绍陵真有什么事要他办,连忙跟着王慕寒走了。 已近戌时,洞房里馥仪捧着白瓷宝瓶心中忐忑,不多时卫战推门进来了,馥仪手中一紧,微微垂首,从喜帕下看见卫战慢慢走近,卫战拿起喜秤来挑起喜帕,馥仪抬头,这才看见了卫战的相貌,脸一下子烧的绯红,低声道:“驸马……” 卫战面上平静心里也有起了些波澜,褚绍陵说的没错,馥仪身上并没有公主的骄矜,倒是多了几分小女儿的娇羞,卫战看出馥仪的紧张,亲自给她倒了杯茶,低声道:“公主喝杯茶吧。” 馥仪点点头,抬手接茶,十指相触,卫战心中蓦然柔软下来,一把握住了馥仪纤细的手指,沉声道:“公主莫怕,我定然对你好。” 馥仪闻言脸更红了,垂首不答言。 卫戟那边终于下了马车,卫戟看看周围,疑道:“这不是秦王府么?王爷叫我来这里做什么?” 王慕寒垂首一笑:“卫大人还不知道吧?秦王府在半月前已经修好了,只是王爷这些日子一直有事没腾出空来,如今里面东西一应收拾好了,正好今日出宫一趟,王爷想请卫大人跟王爷一同看看呢,若是有哪里不好、不喜欢的地方,还能再改。” 卫戟心中一暖,道:“王爷呢?” 王慕寒为难道:“那……老奴就不知道了,卫大人且随着老奴来吧,左右就在这府中呢,一会儿就能见着了。” 卫戟点了点头,随着王慕寒一同进了大门。 府中侍女内侍都已经配好了,各司其职,众人皆垂首敛声屏气,一丝声儿都没有,规矩的很,王慕寒一面往里走一面给卫戟介绍一处处的景色,饶是卫戟在宫中呆了这几年也觉得秦王府修的格外精致奢华,所赏景色不过二三,已有几处惊人别致的景致了。 两人一行说一行走,不知不觉已经到了大殿,卫戟还是头一回进来,看着正殿上褚绍陵亲笔提的“画戟殿”三字微微出神,王慕寒抬头看了下,笑道:“这牌匾是用上好的酸枝雕的,烫了三遍金,王爷说了,别的犹可,唯独这正殿的牌匾,永不许腐朽衰败的。” 卫戟心里一暖,低头没接话,王慕寒带着卫戟转了一圈,并没有看见褚绍陵,王慕寒笑笑:“王爷怕是已经走了,卫大人受累跟老奴再去别处吧。” 卫戟点点头,转身看了看就跟着王慕寒出了正殿,下了浮雕云龙纹石台后王慕寒直往东走,转过游廊后就是瑶光池,池中游着点点精致花灯,烛光摇曳,美不胜收,王慕寒领着卫戟走过竹桥,轻笑:“卫大人看看,可喜欢这里?” 卫戟还是头一回见到这么多花灯,点了点头笑道:“喜欢……” 王慕寒垂首一笑:“这近一千盏灯,可是一个人放的呢……” 卫戟没太听清王慕寒的话,王慕寒也不解释,领着卫戟继续往里走。 走过竹桥后就是湖心亭,湖心中筑起高台来,建了座三层的铜胎鎏金宝顶的小楼,小楼四面开门,楼上用得是金色琉璃窗,镶的五色流光石,金瓯碧瓦,衬着瑶光湖畔的点点烛光熠熠生辉,卫戟几乎看呆了,不自觉的跟着王慕寒进了小楼,楼中盘阶上铺着大红烫金的毛毡,柔软又厚实,卫戟几乎不舍的踩上去,王慕寒抬手举着明瓦灯,低声笑道:“王爷说了,卫大人以前在殿外当侍卫的时候受过寒,怕落下寒凉的病根,到了这边后能铺毯子的地方都要铺着,如此这样冷的天气,卫大人也不觉得脚下凉了吧?” 卫戟没想到这是褚绍陵的心意,心里愈发温暖,跟着王慕寒上楼,王慕寒引着卫戟站到窗前来,躬身打开了窗户,低声道:“瑶光池的景色属这里最好,今天晚了,若是天正亮的时候从这里能一眼看到正殿那去呢。” 王慕寒看着卫戟的神色,轻声道:“此处王爷也提了字,叫‘白首楼’,老奴不大懂得,听说是‘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的意思。” 卫戟心下一动,眼眶有些红了。 王慕寒低头一笑,道:“王爷这会儿应该已经在寝殿了,卫大人跟老奴来吧。” 卫戟跟着王慕寒下了小楼,这次是从西边出去,走过竹桥又走了一射之地,沿着画廊往里走,转过垂花门来,原本昏昏暗暗的眼前豁然明朗! 自卫戟脚下,画廊两侧都点着两指粗的雕花龙凤红烛,万千烛光点点,一直通往寝殿!点点红烛烛光在夜色中微微摇曳,静谧又温暖,王慕寒垂首道:“王爷就在寝殿等着卫大人呢,大人快去吧。”说着转身走下了游廊。 卫戟慢慢顺着红烛往里走,越往里红烛越多,游廊上也铺着厚实的大红毛毡,一脚踩进去,那种厚实的温暖仿佛都能渗到卫戟心里,卫戟心里不断想着王慕寒刚才说的,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 今日看着大哥和公主大婚时卫戟就想,若褚绍陵是公主,自己定然要去边疆建功立业,待到功成时带着功勋归来,也要风风光光的赢娶褚绍陵,只是两人都是男子,卫戟不再求任何名分光鲜,只愿能常伴褚绍陵左右,护的他周全。 如今看,褚绍陵是……在补给他一个大婚么? 秦王府正殿的鎏金牌匾上正大光明的写着画戟殿,卫戟想起刚要建府时,褚绍陵说过,不管是秦王还是日后的什么,只要有褚绍陵在的地方,正殿中就会有他卫戟的位置。 他说过,天下之大,有卫戟的地方才是家。 卫戟拼命隐忍着眼中泪意,此生何德何能,得褚绍陵深情若此。 卫戟慢慢的走过曲折盘绕的游廊,沿着万千红烛一直走到寝殿中,寝殿中如今装饰的如同喜房一般,大红的帐子,鎏金的灯盏,微微摇曳的点点烛光,卫戟看着一殿的喜意,恍然转过一架八折雕花镂空大屏风,里面褚绍陵正拿着一灯盏点好最后几根红烛,褚绍陵转过头来,一笑:“总算是赶在你回来前全点完了。” 卫戟愣愣的看着褚绍陵,哑声道:“这些灯……都是殿下自己点的?” “嗯。”褚绍陵放下灯盏,走近拉起卫戟的手,低声道,“王慕寒都领着你看过了?” 卫戟点了点头,拼命压抑着喉间的哽咽,他怕一个不小心就会哭出来。 褚绍陵笑了下,拿过卫戟手中的明瓦灯放到一边,低声道:“还记得中秋前,咱们一起去了趟东华寺吧?” 卫戟点点头,眼泪掉了下来,褚绍陵抬手给卫戟抹去泪水,接着道:“东华寺的大和尚跟我说,两年前,有个人去了他们寺里,给我点了一盏长明灯……我当时听了心里很感念他的好,虽也给他点了一盏,但到底不够诚心。” 褚绍陵握着卫戟的手轻笑:“我一生恶事做尽,轻易的许愿只怕没有神明会眷顾,只好亲自为你点了一万盏灯,每点一盏心中默念一句南无阿弥陀佛,上有九天神明下有阴间官判,天可怜见,能算我心诚了么?” 褚绍陵看着卫戟澄澈的眸子,心中万千春花在这一瞬间纷飞飘扬,褚绍陵心中头一回这样澄净,以他秦王之尊亲自点一万盏灯求一人平安喜乐,天地神明,可愿意答应? 卫戟偏过头去,终究压抑不住,眼泪蜿蜒而下,褚绍陵将卫戟揽在怀里轻声,低声哄:“别哭,今天是咱们的好日子,怎么能哭呢?” 卫戟竭力忍住泪意,哑声道:“臣……” 卫戟抹了下脸上的眼泪,哽咽道:“两年前,臣随父亲入宫,那是臣头一回进宫,走过碧涛苑的时候,跟着的宫人说,这是嫡皇子的宫殿,臣并不懂得什么,也不知道规矩,听了这话转头看了一眼,正好看见远处……殿下你站在桃花树下,桃花纷纷落下来,殿下抬手把肩头的落红扫下去,臣不知怎么的,看见那一幕,就再也忘不了了……”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卫戟短短的一生,就停在了那一刻。 生,为了他生;死,为了他死。 “臣求了家父,费了些功夫,总算是进了碧涛苑……”卫戟哽咽了几声,压抑着继续道,“但不是每天都能看见殿下,偶尔见到了,臣就开心好久,几日见不到,臣就要忧心,臣以为这一辈子就要这么守下去了,但没想到……” 卫戟哽咽的说不出话来,褚绍陵却都明白,也难得的红了眼眶,这是卫戟头一回这么敞开心扉的跟他说起前事,说起他不知道的那些年,卫戟是如何一个人在默默的守着他,看着他。 卫戟抹去眼泪,哽咽道:“臣何德何能……” “嘘……”褚绍陵在卫戟眉心亲了下,哑声道,“好歹今天别再跟我君君臣臣的,好卫戟,叫我一声绍陵吧。” 卫戟看着褚绍陵,几乎说不出话来,哽咽了半日哭了出来:“绍陵……” 褚绍陵心里又熨帖又心疼,他的卫戟啊,他心心念念,无时不刻不在挂念的卫戟啊…… 褚绍陵不住的轻吻卫戟的眉心,耳畔,难得的,卫戟虽哽咽着也微微回应了褚绍陵,褚绍陵揽着卫戟劲瘦的腰身将人压到乌木大床的大红喜被上…… 春帐软绡时,红窗夜月前,一片红蜡微微摇曳。 褚绍陵怜惜卫戟是初次,边解他的外袍边柔声哄道:“我轻一些,你要是疼了,难受了就跟我说,一定不欺负你,好不好……” 卫戟脸上一片绯红,虽然心里怕的很但还是摇了摇头:“没事,臣……不怕疼,殿下……”卫戟害臊的很,但又担忧褚绍陵因为心疼他不能尽兴,忍着羞意小声道,“殿下随性就好,臣没事的……” 褚绍陵闻言心中一疼,这个傻东西…… 褚绍陵怕卫戟太紧张,揽着卫戟让他坐起来,轻笑:“不怕就好,来,剩下的衣裳自己脱了……” 卫戟闻言红了脸,褚绍陵调笑道:“刚还说让我随性,这就不听话了?” 褚绍陵的话自然是要听的,只要是褚绍陵的吩咐……卫戟忍着羞赧,跪起来,慢慢的宽衣解带,脱中衣的时候卫戟的手都是抖的,脸红到了耳朵,惹得褚绍陵心中火更盛,褚绍陵见卫戟不再动轻笑:“还有亵裤呢。” 卫戟闻言脸更红了,犹豫了下,褚绍陵含笑看着他,道:“我想看你自己脱,听话。” 卫戟自然是听话的,卫戟垂着头,恨不得不让褚绍陵看见自己的脸,微微抬起腿来,将亵裤慢慢褪下,终于赤裸了身子。 褚绍陵看着眼前的人心里喜欢的受不得,这就是他的小爱人,不管多害羞多为难,只要是自己的吩咐,他就会完全做到,褚绍陵拉起卫戟遮着自己私处的手来,借着寝殿中万千烛光细细的欣赏卫戟年轻俊秀的身子…… 卫戟身量还未完全长成,这身子有种结合了男孩和男人的美丽,身上骨肉匀实,皮肉白皙紧致,褚绍陵轻轻抚摸卫戟裸露的皮肉,感受着卫戟的微微颤抖,轻声道:“冷?” 卫戟摇了摇头,褚绍陵顺着卫戟的后背抚摸下来,在卫戟身后揉了一把,卫戟的前面悄然立了起来,褚绍陵轻笑,细细的看着卫戟的神色,确定了他不只是羞赧后心中愈发柔软,褚绍陵摸到卫戟修长的大腿上,低声哄道:“分开些,让我看看……” 卫戟初经人事,就是跟褚绍陵有过些亲昵之事也只是在被子中,哪经历过这些?卫戟强撑着只为了让褚绍陵高兴,哪里知道褚绍陵只会得寸进尺,殿中灯火通明,这样分开腿……卫戟是怎么也做不到,哑声求道:“殿下……” 卫戟声音中已经带了些哭泣的味道,褚绍陵心里又是喜欢又是心疼,凑近了些将卫戟揽到怀里,笑着哄道:“害臊了?跟你家王爷还害臊?听话,让我看看,来……” 被褚绍陵这样抱着哄,卫戟有再多羞赧也全散了,闻言强撑着羞涩,慢慢分开了双腿,前面早已经立起,这会儿滴出了点点粘液,褚绍陵修长的十指拢上去,细细的抚慰,褚绍陵揽着卫戟让他重新跪起来,道:“来,帮我把衣裳脱了……” 卫戟十指发抖,慢慢的解开褚绍陵的衣衫,褚绍陵拿过床头槅子里的一盒脂膏来,用指尖沾了些,轻轻抚摸着卫戟的后臀,示意卫戟将腿分开了些,沾着脂膏的手指趁势滑进了进去,卫戟“唔”了一声,腿软了下来…… 褚绍陵揽着卫戟,轻声哄:“疼么?” 卫戟红着脸摇了摇头,不是疼的事……褚绍陵手下轻柔的很,只是那里被抚慰……实在是,又难受,又有些难堪的舒服…… 褚绍陵细细的开拓着,等卫戟能容纳三根手指的时候,见卫戟愈发情动将人揽着让卫戟转过身来爬好,褚绍陵也俯下身来,一边分开卫戟的双腿的一边柔声哄:“头一回,你趴着会好受一点,疼了就说,不许忍,知不知道?” 卫戟点了点头,感受到褚绍陵那里蹭到了自己臀缝间,卫戟害羞的很,十指扣进软枕中,褚绍陵边亲着卫戟的耳畔边慢慢的插了进去,卫戟初次承欢,紧致的很,褚绍陵再温柔也免不了有些疼痛,因怕伤着他动作很慢,一边浅浅的抽插着一边温柔的抚慰着卫戟的前面,褚绍陵TJ有道,不一会儿卫戟觉出舒服来,低低的呻吟中带了些甜腻和依赖,卫戟压抑着哽咽:“殿下……殿下……” “嗯?怎么了?”褚绍陵慢慢的抽动,“疼么?” 卫戟摇摇头,只是不住的小声道:“殿下,殿……殿下……啊……” 褚绍陵看出卫戟是喜欢上后面的感觉了,低声诱哄:“要我重一些?插的深一些?” 卫戟脸瞬间更红了,褚绍陵低喘着轻笑:“好孩子,你说句舒服,我就用力些,好不好……嗯?” 卫戟哪里说得出这种话来,摇了摇头,死咬着被子,身上已出了一层细细的汗珠,褚绍陵一笑,手下轻轻揉弄卫戟的前面,却不肯让他释放,卫戟被两面夹击却都不得释放,撑了片刻忍不住求饶了:“殿下……臣那里……” “哪里?”褚绍陵只当做不知,“听话,说清楚了……” 卫戟心里有些急,殿下怎么说了不欺负他,但还是要欺负他……卫戟身子经不住,只得哭着求饶:“殿下……臣那里舒服,殿下……殿下……” 褚绍陵心中愈发柔软,顺着卫戟的意思抽动起来,卫戟呻吟的愈发急促,不知过了多长时间,褚绍陵吻了吻卫戟脸庞,两人一同释放了出来…… ——第二卷·终身赋·完—— 第三卷:屠城令 第四十九章 “殿下……” “嗯?”褚绍陵睁开眼看了看,“外面下雪了,这光亮是雪地上映的,还没到时候呢,再睡会儿……” 褚绍陵侧过身子来搂着卫戟,将手遮在他眼睛上,卫戟闭上眼,还是低声劝道:“已经辰时了吧?殿下该上早朝了。” 褚绍陵轻笑,低头在卫戟耳畔亲了下,含笑轻声问:“春宵苦短日高起,后一句是什么来着?” 卫戟迷迷糊糊的睁开眼,想了想道:“是……从此君王不……”卫戟的脸蓦的红了,抿了下嘴唇不肯说了,褚绍陵轻笑,低声道:“以前太傅们为了教导我们可没少讲这些前朝昏君的例子,当时只觉得他们昏聩无能,现在自己经历了才知道,犹可恕啊……” 卫戟被褚绍陵几句调笑逗的红了脸,只好轻声劝:“殿下不可妄言,已经醒了就起来吧。” “不起。”褚绍陵给卫戟掖了掖被角,悠然道,“这如今还没当上皇帝呢,还不让我清闲清闲?就是真做了皇帝,怕我也只得做个暴君昏君,到时候还得劳烦卫大人时时提点着,现在就罢了……” 昨夜两人子时才睡的,这会儿不过才睡了三个时辰,褚绍陵有些心疼卫戟,他年纪还小,身量还未长成,哪能总是缺觉呢,褚绍陵揽着卫戟让他往自己身边靠了靠,轻轻给他揉了揉腰,低声问:“那里疼么?” 卫戟愣了下才明白过来褚绍陵说的“那里”是哪里,羞赧的耳朵都红了,呐呐道:“还好,并不十分疼……” 卫戟对他自己的事向来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他说“不十分疼”,怕是已经不大舒服了,褚绍陵有些担心,坐起身来打开床头的一个槅子,取出一个白玉小瓶来递给卫戟:“看看。” 玉瓶洁净无暇,上面还雕着祥云纹,精致的很,卫戟拔出瓶塞将里面的东西倒出来看,只见都是指头大的褐色药丸,药丸光滑细腻,泛着一层温润油光,卫戟闻了闻,药香淡淡的,只是不曾见过,卫戟抬头看着褚绍陵,问:“这是治什么病的?” 褚绍陵笑了下,拿过一丸药丸,低声道:“这是我让章太医给你制的药,你……” 这药褚绍陵早就让章太医预备下了,只是怕卫戟脸嫩不肯用,褚绍陵柔声哄劝:“那里到底不是承宠的地方,你年纪又轻,真要落下病根儿就不好了,这是章太医参照古方研制的药,用了多少珍稀药材才制出来的,这药事后用在那你能轻松不少,对身子也有补益,听话……” 卫戟明白过来这是做什么的了,连忙红着脸急道:“臣,臣那里没事……” “一次两次的没事以后也不行。”褚绍陵就知道卫戟得不乐意,只得连哄带骗,最后又沉下脸训了他几句,卫戟无法,又不敢真跟褚绍陵辩驳,最后还是老老实实的让褚绍陵将药给他放了进去,卫戟脸红的不敢看褚绍陵,他以为昨晚的事已经够为难他了,谁想到今天醒了还要遭这样的难堪的刑罚,恨不得即刻就在地上找个缝儿钻进去。 褚绍陵打一棒子给个甜枣,揽着卫戟轻声哄:“不是为了你好么,不难受吧?一会儿你就觉出舒服来了,这药不到一个时辰就能化到你身子里,昨晚是我忘了,以后就晚上用,第二天你就一点都觉不出来了……”褚绍陵低头看卫戟,轻笑,“有这么害臊么?跟我还羞么?” 卫戟羞赧的说不出话来,褚绍陵昨日还说了再也不欺负他,但现在……卫戟垂着头不肯回褚绍陵的话,褚绍陵要欺负他欺负就是了,但还总是问他做什么呢,褚绍陵问的话自己哪里回答的出口呢…… 褚绍陵笑笑在卫戟头上揉了一把,就是这样,不管多为难的事,只要是自己的吩咐,卫戟都会答应的。 褚绍陵将被子拉好,低声问:“喜欢这边么?” 卫戟脸还红着,闻言点了点头,褚绍陵道:“等过了年咱们就搬进来,我之前跟太后提了,太后意思是让我在宫中过年,也好,这边房子都是新建的,到底潮冷些,我让人日日烧着熏笼,过些日子这边的房子就干燥暖和了,等出了十五咱们就搬出来,宫里再好也不如自己府上自在,是吧?” “嗯。”卫戟回想两人在千寿行宫的情形笑了笑,“没那么多人看着,挺好。” 褚绍陵笑笑在卫戟额上亲了下,低声笑道:“反正也晚了,再睡会儿。” 卫戟不再坚持,昨日闹到那么晚他现在身上也有些疲惫,外面飘着雪寒风阵阵,屋里烧着熏笼却暖和的很,卫戟陷在蓬松柔软的喜被中也有些懒懒的,打了个哈欠:“殿下不去上朝……真的没事么?” 褚绍陵搂着卫戟闭上眼,随口敷衍:“昨日出来时就说了来府中住一晚,没事,再睡会儿,醒了让他们给你做肉粥吃。” 卫戟点了点头也闭上眼:“肉粥好,臣爱吃……” 卫府中卫战和馥仪倒是早就起了,馥仪的两个贴身丫头伺候着馥仪换了衣裳梳妆好,又过来伺候卫战穿衣裳,卫战久在军中,万事都是自己打点,不习惯有人伺候,道:“以后你们伺候公主就好,不用管我。” 馥仪闻言垂首笑了下,心中更为熨帖,卫战不是个贪恋女色的人,就从昨日来看,卫战屋中以前也没有人,馥仪梳妆好合上妆奁,起身笑道:“驸马平日也是自己打点起居的么?” 卫战点头:“军中无女子,差不多的都是自己收拾,没什么难的。” 馥仪走近,低声道:“那日后……我愿意给驸马打点,好不好?” 两个宫女闻言笑了下,对视一眼悄然退下,卫战看着馥仪微微泛红的脸颊心中柔软下来,馥仪公主之尊,对着自己倒是如同出嫁的新妇无异,卫战握着馥仪的手低声道:“公主屈尊降贵下嫁于我,哪里还能让公主操心琐事呢?” 两人相处一夜已经熟稔很多,馥仪忍着羞赧轻声道:“宫中的事……想来你也知道,我母妃并不得宠,我也从不觉得嫁于你是委屈了,如今见了你我倒是庆幸父皇不曾给我赐府邸,能跟你像寻常夫妻似得……倒是更好。” 卫战闻言心中更为柔软,点头道:“公主放心,我自会待你好。” 褚绍陵跟卫戟在秦王府中呆到申时才回的宫,天一直下着雪路很不好走,王慕寒怕雪滑没敢准备车驾,只准备了暖轿,一直行了半个时辰才回到宫里,两人换过衣裳后褚绍陵去慈安殿给太后请安,褚绍陵在卫戟头上揉了一把,轻笑:“去内室里歇会儿,今天天不好,别跟我出去了,晚膳我回来跟你吃。” 卫戟点点头:“臣去将前几日师父教我的兵法再看看,师父说等大哥大婚后要考校我的,还没有看呢。” “张立峰给你的课业看看就好,不用太走心。”褚绍陵对卫戟的课业想来有可无不可,“累就先歇会儿,又不用你考状元,这么刻苦做什么。” 卫戟撑不住笑了下:“臣知道。” 褚绍陵换了身狐裘,撑着雪伞踏着雪去了。 慈安殿中老太后正揽着褚绍阳说话,笑盈盈:“你今天来的倒是早,昨日我让你给你送了道烧鹿肉过去,可吃了?” “吃了。”褚绍阳笑笑,“多谢皇祖母慈心,前几日我还想这个吃呢。” 老太后笑笑:“哀家就记得你爱吃这个……” 两人说着话褚绍陵来了,褚绍阳连忙起身,两厢见过礼后坐好,太后笑笑:“昨日陵儿是在府邸上住的吧,那边修的可好?还有什么不可心意的地方你就跟哀家说,让内务府的人给你该添的添该减的减。” 褚绍陵笑笑:“多谢皇祖母,孙儿各处都看了看,都很好,皇祖母赐的那些珍宝也都好生摆上了,孙儿让他们仔细着,万不可碰着磕着了。” “值当什么,你喜欢哀家再挑些给你。”老太后一想起过了年褚绍陵就要出宫了心里很是不舍,叹息道,“可怜你这么小的年纪,连王妃还没有,就要自己去府邸上操持,哀家一想起来这心里就难受……” 褚绍陵宽慰一笑:“无事,左右每日还要上朝的,下了朝孙儿先来给皇祖母请安,皇祖母每日都能见着我,跟在碧涛苑中住着一样的。” 太后点点头,还是不放心,道:“回头哀家给你两个我身边得用的宫人,你在外面哀家总是不放心……” “皇祖母身边用老的人,我哪里敢要,回来让皇祖母缺了什么少了什么了不都是我的罪过?”褚绍陵眼中皆是孺慕之情,“若是皇祖母委屈着了孙儿才真是不受用了呢,我也不是小孩儿了,皇祖母放心就是。” 褚绍阳在旁边听了这半日心里早就打翻了五味瓶,太后对他可从没有这么小心周到的,连屋里的宫人都要送,难不成还怕褚绍陵在外面冻着饿着了不成? 褚绍阳心里愈发不忿,又忽而想起卫戟来,心头一动,笑了下道:“皇祖母放心吧,如今大哥屋里可有得用的人呢,知冷知热的,里里外外将大哥照顾的很是周到的。” 太后不解,转头问道:“谁?我怎么没听人说起过?” 褚绍陵放下茶盏,冷笑:“四弟知道的倒是多啊……” 褚绍阳装作没听出褚绍陵的话外之音,对太后笑道:“现在谁不知道呢,就是……四驸马的嫡亲兄弟,大哥身边的一等侍卫,卫戟。” 第五十章 太后微微咳了一声,拿过茶盏来喝了一口茶,用帕子按了按嘴角,慈和一笑:“卫戟啊,哀家是知道的。” 褚绍阳一愣:“皇祖母……知道?” “怎么会不知道呢?”太后看着褚绍陵笑笑,“你大哥以前跟我提过他的,不就是春天里,亲耕之事上负了伤的那个侍卫么?那侍卫为了救你大哥险些将命丢了,哀家知道的。” 褚绍阳还有些不甘心,笑了下:“我说呢,怎么大哥跟那个侍卫那样好,听闻昨日大哥头一回留宿秦王府,也是带着那个侍卫去的呢。” “那是自然。”褚绍陵不动声色,“卫戟是我身边的一等侍卫,府邸建好了自然先要让他好好看看各处的防范可有什么疏漏。” 褚绍陵轻抚腰间玉佩,轻笑:“四弟知道的,我身边……总有些猫三狗四的人来找死,不严加防范的话,没准也会被那些猫儿狗儿的抓一口咬一口,死不了人,但恶心人。” 褚绍陵看着褚绍阳脸上有了些怒火心中更是惬意,拿着手炉倚在软枕上笑道:“每每说到这还要谢皇祖母,建府的时候皇祖母动私库给内务府拨了那些银子,不然王府也不能建的那么坚实,孙儿昨夜细细看了,院墙都是二丈高的,牢靠的很。” “你一个人住在外面,哀家哪里放心呢。”太后叹息,“哀家就说让你再在宫中住一年,着急什么呢?” 褚绍陵宽慰一笑:“早晚也要搬出去的。” 太后好像是忘了刚才说的卫戟一事,又问起府邸中别的地方,褚绍阳插不进嘴去,听着两人说话有些讪讪的,不多时道:“皇祖母……孙儿今天还没去给父皇请安呢。” 太后点点头笑道:“去吧。” 褚绍阳跪安。 褚绍阳走后太后沉默了片刻,轻轻拨弄着手里的手炉,半晌道:“阳儿跟你是怎么回事?” 褚绍陵冷笑:“孙儿也不知道。” 褚绍阳刚才那话显然是以为自己不知道才说给自己听的,太后宁愿褚绍阳为了褚绍陵百般瞒着自己而不是这样,作为太后她更愿意看见兄弟两齐心协力,哪怕是一起骗自己也好,那也是回护兄弟之意,但刚才是怎么回事?褚绍阳忙不迭的在自己面前拆褚绍陵的台么? 在自己面前尚且如此,在皇帝面前,在朝政上,岂不是更要针锋相对了? 太后有着女人特有的敏感,之前她就有些感觉了,现在愈发确定,兄弟俩之间肯定是有些什么误会了。 虽然褚绍阳刚才的事让太后不满意,但老太后还是劝道:“一母同胞的兄弟,有什么说不清的呢?阳儿还小,不懂得事理,你不要理他,平时多让着他些,有什么误会龃龉,两人到一处说开了就罢了,可不许这样藏着掖着的算计,知道么?” 褚绍陵心中冷笑,上一世,他何尝不是这么想的?只是褚绍阳的心太大,自己一次次的容忍只会让他越发变本加厉,若是别的还好,褚绍阳不是一次冒犯到卫戟身上来了,这点褚绍陵不可能会忍。 褚绍陵笑了下:“孙儿省的。” 褚绍陵一直没对褚绍阳下死手也有些顾念着太后的意思,这些年太后为他费的心思不小,很多事褚绍陵都希望给太后送了西后再做,不过这也得看别人是不是这么上赶着找死了,褚绍陵冷性薄情,真要翻起脸来谁也不会顾念的。 “说起来……哀家最近确实听说过你那个侍卫的一些事。”太后轻轻拢着手中纯银刻丝手炉,抬眼看着褚绍陵,“你是个有主意的,所以哀家一直没给你选侍妾,陵儿,你心里得有数啊,不管是现在还是将来,哀家都不希望看见你专宠谁,更别说是个男人。” 褚绍陵起身坐到太后身边来,带了些祖孙俩在无人处的亲昵,太后看着褚绍陵的神色失笑:“让哀家说到你心里去了?” 褚绍陵垂首轻笑:“还有什么能瞒过皇祖母的呢,皇祖母既知道卫戟的事那也该知道……孙儿如今可是什么都没给过他,他现在不过还是个一等侍卫的职位,专宠这事,真算不上……” 这也是太后一直容忍下卫戟的原因,至少从表面上看,老太后没觉出来褚绍陵对卫戟有多么的宠爱,那侍卫在褚绍陵身边快一年了,没升迁,没赐珍宝没赏宅子,平日里卫戟出来同当差同寻常侍卫无异,该他做的他一项也少不了,且事事尽职尽责,谨小慎微,没恃宠生娇,没在宫中恃强凌弱,让人一点错儿处都挑不出来,太后就是有心拿住点错来敲打一番都寻不着他的把柄。 褚绍陵自一年前就埋下伏笔渐渐出了效果,褚绍陵明面上提拔的是卫铭和卫战,卫府如今慢慢的又走进了皇城权贵的圈子,渐渐有了复起之色,只是别人只看到了卫战如何如何被褚绍陵和梓君侯府抬举,如今做了驸马的也是卫战,卫战享受光鲜的同时自然也要付出相应的报酬,比如说,充当卫戟的保护伞。 卫战连连升迁,如今又成了驸马,相比下卫戟这个当侍卫的弟弟就太不引人注意了,这正是褚绍陵想要看到的,他为了卫戟要提拔卫家的地位,但这个责任却不要卫戟来担当,虽然表面上卫戟失去了一些权力,但换得的是他的安宁和平安,至少在褚绍陵还不能掌控一切的时候,褚绍陵不会让卫戟站到人前来。 褚绍陵拉着太后的手,轻声笑道:“一开始是觉得男孩儿新鲜,如今看……不过就是那样,试过几次也没什么意思了,等过几年他长大了孙儿就将人放出去,将来娶了王妃,身边再有个他也不方便。” 褚绍陵一句话说进了太后心里,太后点头笑道:“这就是了……你每日事多,按理说身边有个得宠的人让你解解闷儿,哀家也不该多嘴,只是万事有度,既你这么明白事理哀家更放心了。” 褚绍陵点头,轻笑:“只是没想到这么点事儿竟让人当个话柄来说,真是……” “你别吃心。”太后见拍了拍褚绍陵的手,“你是要做大事的,多少双眼睛看着你,略有些微错处就要有人拿住了来做文章,这也是常事,看看你父皇,平日里让那些御史劝诫的还少了?这卫戟,你既然喜欢,就先将人留在身边吧。” 卫戟的事终于在太后前面过了明路,褚绍陵心里放松不少,点点头:“多谢皇祖母体恤。” 说完这事祖孙俩又说起了靖国公府上的事,絮絮的聊了起来…… …… “秦王果然是这么说的?”昭阳殿中褚绍阳听着宫人偷听来的话轻笑,“他倒是会糊弄皇祖母……偏生皇祖母还什么都信他的!” 宫人垂首:“秦王确实这么说的,还说现在就觉得那人没什么意思,等过两年娶了王妃就将那卫戟放出去,说自己身边有这么个人不好看,将来的秦王妃也不能答应。” 褚绍阳嗤笑:“别人不知道我是知道的,他跟那个侍卫在千寿行宫里恨不得都以夫妻之礼待之了,还说什么没什么意思……好,这话可是褚绍陵自己说的。” 褚绍阳冷冷一笑,是褚绍陵说了不把卫戟当回事,呵呵……不知道碧涛苑那位听见这话会作何感想呢? 翌日馥仪回门,小夫妻一起给皇帝请了安,得了些赏赐,皇帝留卫战说话,馥仪独自回后宫给太后请安。 馥仪跪下磕了三个头,起身,跪下,磕了三个头,起身,再跪,又磕了三个头,太后连忙命嬷嬷扶馥仪起来,将馥仪拉到身边来细细看了看,馥仪今日穿了一身狐狸凤毛大红洒金的对襟云锦袄,头上戴着几只赤金凤钗,一身穿的比在宫中时还要华丽些,太后看着喜欢,拉着馥仪的手细细问:“驸马对你可好?卫府的人对你可够恭敬?” 馥仪垂首轻笑:“驸马很好,待我很体贴,府里的人也好,家里有个老太太,几位太太,都是和善的人。” “那就行。”太后拍拍馥仪的手,低声笑道,“那哀家就只等着你的好消息了。” 馥仪脸上一红,垂首不答言,太后笑笑:“这孩子,都嫁人了,有什么难为情的……” “说什么呢?”褚绍陵进了里间给太后请安,馥仪起身就要磕头,褚绍陵连忙拦着,“有没别人,就别弄三跪九叩那一套了,四妹妹刚回来,咱们还是坐下好好说话的好。” 褚绍陵坐下来轻笑:“我记得今天是四妹妹回门的日子,过来果然看见了,在卫府过的可好?” 馥仪含笑点头:“很好,虽没宫中奢华,但也是锦衣玉食的,府上人对我恭敬的很,弄得我时时倒是有些不自在。” “妹妹公主之尊,她们心中敬畏也是有的。”褚绍陵细细问了问卫府的情形,放下心来,“我给四妹妹准备了些东西,都是你以前喜欢的珍玩一类,一会儿一起带回去。” 褚绍陵不出手则已,一出手都是大手笔,馥仪的婚事从头到尾都打点的非常好看,馥仪心中感念,连忙道:“大哥已为我破费了那么多,哪里好再要大哥的东西。” 褚绍陵一笑:“你能将日子过好了我也就放心了,卫战那里我也会嘱咐他,如今只等着你们开花结果,我这一场费心就算有了结果。” 馥仪含羞垂首,太后撑不住笑了:“你倒是跟哀家想到一处去了,哈哈……” 同一时刻的碧涛苑里,卫戟收到了一封没头没尾的信。 信是扫雪的宫人看见的,封的严严实实的信封上只写了“卫戟”两字,宫人并不识字,拿给王慕寒看的时候王慕寒斟酌了下,交给了卫戟。 原本王慕寒是想直接给褚绍陵的,后来一想卫戟万事并不瞒着褚绍陵,明明是给卫戟的信,自己拦下来给褚绍陵去,回来两人都知道了倒要显得是自己小人之心,王慕寒能在凌皇后身边伺候十几年,又到褚绍陵身边当了这些年的首领太监不是没有道理的,褚绍陵的心思,总要猜到七八分才好。 卫戟收到信后当着王慕寒的面就打开了,卫戟也不是傻的,这么送来的信,里面的内容绝对不会好到哪里去,卫戟打开细看,里面竟是细细的将昨日慈安殿中韦太后和褚绍陵的话记了下来。 从太后劝诫褚绍陵不要专宠到褚绍陵说自己娶秦王妃后会将卫戟打发了,事无巨细,全一一写了上去,卫戟当着王慕寒的面将信摊开来看的,王慕寒再克制也禁不住扫了两眼,当即变了脸色,连忙道:“卫大人不可轻信!这不知是哪里的下流人编造了来的……” 卫戟细细看了一边,脸色却没有变化。 王慕寒心里却在叫苦,自己这么自作聪明做什么,直接将信扣下来交给褚绍陵多好,王慕寒自己说这是编造了来的,其实心里已经信了,若没有这事,谁会想到一一记下来给卫戟看呢,倒是好歹毒的心思! 王慕寒是看着两人走到今天的,生怕出了什么岔子,忙不迭的轻声劝:“卫大人千万别往心里去,这么不规矩的信,谁知道是什么有心人弄来的呢?按理我也不该给大人送过来,直接扔到熏笼里罢了,卫大人……” “王公公说什么呢。”卫戟细细看着那封信,仿佛要从中看出什么来似得,“这万万不能烧了,这是……” 卫戟细细将纸凑近,轻轻闻了闻,道:“松香墨,这是诲信院里专门给皇子们用的。” 王慕寒一时没反应过来,愣了下道:“卫大人刚说什么?” 卫戟低声道:“虽然味道很淡了,但还是闻得出来,这是皇子们专用的松香墨,只有诲信院中有,是……”卫戟心里大概知道这是出自谁的手笔了,但没有确实的证据不敢说,只道,“等殿下回来交给殿下来查吧,此人竟敢私自记录太后和殿下的起居,其心可诛,回来给殿下让殿下处理就好。” 王慕寒点点头,还是忍不住问道:“卫大人……看了这话不吃心么?” 卫戟有些羞赧,他的事王慕寒都知道了呢,殿下……对他太好,瞒不住碧涛苑中的人呢,卫戟心里甜蜜脸色有些发红,垂首摇了摇头:“回来看殿下怎么处置吧。”说毕回到书房接着看张立峰给他留的课业了。 卫戟没有骗王慕寒,他确实没往心里去,且不说这不一定是真的,就是褚绍陵真的跟太后这么说自己的,那又怎么样呢? 褚绍陵越是装作对他不在意,就是越在意。 他的殿下还没有到走到能无所顾忌的那个位子上,在这之前,褚绍陵已经给了他足够的保护和宠爱。 卫戟甚至觉得奇怪,为什么有人要把这个送来给自己看,是为了让自己生殿下的气么?那怎么可能?!别说褚绍陵说这话也是为了保护自己,就算褚绍陵要杀了自己……卫戟想了想,自己也只会谢恩的。 让他不信褚绍陵对他的万千宠爱,不信褚绍陵对他实实在在的疼爱,却要他相信褚绍陵对太后的几句口头上的敷衍,卫戟摇摇头不可置信,这人是将自己当傻子么? 卫戟越想越觉得这封信不知所谓,低头继续看起兵法来。 此时远在昭阳殿中满怀期待的褚绍阳大概这一辈子也不会懂,卫戟这个人,是永远不会怀疑褚绍陵,误会褚绍陵的。 第五十一章 褚绍陵看着手里的信不怒反笑,冷笑:“难为他记得清楚了。” 暖阁里只有褚绍陵还有卫戟王慕寒三人,王慕寒还担心着褚绍陵怪自己将这信交给了卫戟,躬身道:“都是奴才的不是,这……” “跟公公没关系。”褚绍陵淡淡一笑,“他想要卫戟知道,总有办法的,送信不成,下次说不准就要当面来挑衅了,他的性子,我还是知道的……” 褚绍陵行事从不后悔,但现在却忍不住怀疑自己,以前是瞎了眼了么?竟对那个东西百般回护,宠到天上去,真是吃了没有别的嫡亲兄弟姐妹的亏,只有一个弟弟,凌皇后走后就剩下这么个亲人,就有万般不是,想到凌皇后临终的嘱咐,想着这是自己唯一的血亲也只得原谅他了。 但现在褚绍陵有了别的指望,看着卫戟褚绍陵心中怒气更盛,褚绍阳若是招惹他还好,一而再再而三的拿卫戟挑衅,褚绍陵这次是如何也容忍不下他了。 褚绍陵拿着手里的信纸,挑眉细看卫戟的神色,面上看卫戟倒是没伤心,但这傻东西向来能容忍,褚绍陵也拿不准卫戟是真的不难过还是装作不在意给自己看的,想了想道:“公公去慈安殿一趟,就说我今天不大舒服了,跟太后讨些平心顺气丸来,太后若是问你,你只说什么都不知道,去吧。” 王慕寒不解其意,但还是躬身去了。 当务之急,还是要好好哄一哄卫戟才好。 褚绍陵将那信放在一边,起身拉着卫戟一起坐到榻上来,低声道:“今天这事我也不瞒你,这信上的,都是真的,昨日在慈安殿中,我……确实是这么说的。” 卫戟看着褚绍陵点了点头,等着听褚绍陵往下说。 褚绍陵抿了下薄薄的嘴唇,接着道:“太后那边……我一直没想说破,是没有必要,太后有年纪了,很多事我没必要在太后……还她在的时候跟她争执,就算现在我将咱们的事摊开了说,除了让太后针对你再无别的用处,所以……这是委屈你了,我不该那么说伤你心的话,算我给你赔不是,别往心里去。” 褚绍陵握着卫戟的手言辞恳切,卫戟有些不好意思了,不大个事儿,殿下这么郑重其事的做什么呢,还说这么腻人的话,让人怪难为情的。 卫戟低声道:“臣都懂得的,殿下怕给臣惹是非,是顾惜臣……臣懂得的。” “对,我现在别的都不在意,就是怕将火惹到你身上来。”褚绍陵心里松口气,卫戟果然是懂自己心意的,“你看着太后每日在慈安殿中诵经礼佛,其实太后背后的势力并不小,不说太后这些年在宫中各处布散的人手,单是说有靖国公府韦家这个娘家,太后真要做什么事来实在是得心应手,太后是我亲祖母,但有些事也不得不防……你懂得我的苦心就好。” 卫戟点头,有些羞赧:“殿下都是为了臣,臣……明白,若不是殿下费心为臣周全,这一年在殿下身边臣绝不能过的这样惬意,殿下以前嘱咐臣万事不得越过家兄去,臣过后想了想就明白过来了,殿下是怕臣站到风头浪尖上去,殿下只想让臣安享荣华,臣心里又羞愧又感激,臣嘴笨……不懂怎样说,但心里明白的。” 卫戟难得的凑近些,主动拉起褚绍陵的一只手,低声道:“四……送信的那人是将臣当傻子不成?不信殿下却要信他,臣又没有疯,臣比不得殿下聪慧,但每日看兵法也能懂点道理,昔日赵王若不是听信郭开的谗言杀大将军李牧,也不会使秦人食邯郸之栗。还有武神项羽,若不是受了刘邦的反间计误会范增通敌,也不会与亚父离心,落得自刎乌江的下场。多少君臣本是多年相互扶持走来的,只是败在不够信任彼此,前事不忘后事之师,臣不会走这些人的老路。” “殿下……是对臣最好的人,臣只信殿下的,臣是比不得殿下还有大哥这样的人物,臣脑子笨,有些事一时想不明白,但臣以后也会像今天这样……将挑拨的话都说给殿下,殿下一定一看就懂,说给臣,臣就也明白了。” 不得不说卫戟人虽不甚聪慧,但每逢对着褚绍陵的事却有小动物般的警醒,他能感受到褚绍陵急于同自己解释,生怕自己会误会他的心情,卫戟不等褚绍陵解释先剖白忠心让褚绍陵放心:“凡是这类不好的话,臣听得懂的就知道那是别人蓄意挑拨,听不懂的就等着殿下说给臣听,总之臣是不会信的,臣是殿下的侍卫,只信殿下的,只听殿下的。” 卫戟跟褚绍陵在一起时一般都是在听褚绍陵的,很少一口气说这么多话,褚绍陵一时听愣了,心中熨帖不已,天可怜见,老天还是顾念自己的,才送了这么个宝贝到自己身边来。 卫戟自己说了这半日见褚绍陵不发一言也愣了,试探道:“臣……瞎说一气,说错了什么了么?” “没有。”褚绍陵将卫戟揽在怀里,轻叹,“只是又被你惊着了一回,有你今天这话,让我少了多少顾虑……” 卫戟有些羞赧,褚绍陵这是在夸他吧? “殿下……”王慕寒在外间轻声通报,“臣将药要回来了。” 卫戟闻言要起身,褚绍陵揽着卫戟不让他动,只道:“太后可说什么了?” 褚绍陵没让他进里面阁子,王慕寒自然不敢擅入,在外面答话:“太后娘娘听说殿下要吃这药急的了不得,一直问奴才怎么了,奴才说不知道,太后娘娘起初不信,盘问了奴才到底出了何事,反复问了奴才几遍奴才都说不知,这才让奴才回来了,嘱咐殿下气大伤身,有什么委屈就跟太后娘娘说,太后娘娘自会给殿下做主。” 褚绍陵轻笑,打发王慕寒下去了。 卫戟愣了愣,小声道:“殿下是在装病么?” 褚绍陵点头轻笑:“对,来……先让我好好亲亲。”褚绍陵揽着卫戟翻身将人压在榻上,卫戟小声急道:“殿下,大白天的……” 褚绍陵几下将卫戟的外袍脱了,轻笑:“我要装病,自然要躺在床上的,听话,陪陪我……” 卫戟推拒不得,只得由着褚绍陵揉搓欺负了…… 褚绍陵好像将那封信的事忘了一般,只是装了一日的病就将此事揭过不提了,隔日依旧该上朝上朝,该议政议政,该请安请安,任凭太后怎么问褚绍陵也只是闭口不言,丝毫不说昨日要了那平心顺气丸是作何用,只说无事。 太后哪里是好糊弄的,平日里褚绍陵稍微有些头疼脑热太后都要将御医叫来亲自过问的,褚绍陵被太后问了几遍,只得答了:“孙儿……被阳儿气着了,罢了罢了,没得说出来让皇祖母生气。” 一说这个太后更要问问清楚了,褚绍陵被逼的无法只得将褚绍阳的那封信交给太后了,低声叹息:“这是阳儿身边的人交给卫戟的,幸得让我拦下了,卫戟并不曾看见。” 褚绍陵不欲让太后觉得卫戟招惹是非,先将卫戟摘了出去,感慨道:“阳儿真是伤透了我的心,他对我这样就罢了,我挡着他的路,我明白,只是他竟在皇祖母这里设人手,竟是辜负了皇祖母这些年疼他的心……” 褚绍陵说的感伤,太后却气了个倒仰,怒道:“我竟是瞎了眼,白疼了这业障了!等我叫他来把这信扔到他脸上问他!来人!” “皇祖母不可!”褚绍陵连忙拦着,跪下苦劝道,“皇祖母有什么怒气只跟着孙儿发就好,这事闹起来让父皇知道了,阳儿焉有命在?!” 太后大悲戚,撑不住哭了,将褚绍陵扶起来,泣道:“你这孩子就是太懂事,为了这事气伤了身子,要不是哀家逼你你还不说……你是挖哀家的心呢,唉我的心肝肉……” 太后越发觉得褚绍陵懂事识大体,揽着褚绍陵哭了半晌道:“难不成这事就算了?” 褚绍陵叹气:“孙儿会找机会敲打他,若是他长了记性从此改过就罢了,皇祖母说的对,一母同胞的兄弟,有什么说不开的呢,我是大哥,自然要多包容的。” 太后越发心疼,揽着褚绍陵絮叨了半日。 碧涛苑里一派平静,褚绍阳心里也疑惑,自己的一封信如何就石沉大海了?是碧涛苑里的人没看见?还是褚绍陵将那信截下了? 褚绍阳不知道,偏生从那日起褚绍陵就将卫戟拘在自己宫中不让出来了,褚绍阳有心当面挑衅一番都抓不住机会。 在皇帝身边的章公公召褚绍阳让他去面圣的时候,褚绍阳还在百爪挠心着急卫戟的事,丝毫没有看出来传唤的公公脸上的郁色,也不知道承乾宫里的皇帝现在生吃了他的心都有。 承乾宫里间阁子里只有皇帝一人,将褚绍阳带进来后连皇帝身边的章公公都下去了,褚绍阳心里觉出不对来,跪下请安,却久久没有听到皇帝让他免礼。 皇帝静静的看着跪在眼前的褚绍阳,半晌道:“朕倒是不知道,如今你本事已经这么大了。” 褚绍阳一愣不知道该怎么接话,皇帝这话是什么意思? 褚绍阳犹豫了下斟酌着回答道:“儿臣不懂得父皇的意思,儿臣哪里有什么本事呢?” “没有本事?”皇帝冷笑,将书案上放着的几封信件朝褚绍阳扔过去,怒道,“你自己看看这是什么?!昨日议政厅里刚商议好的今年年下放粮的要事,还没经廷议,你怎么就知道了?怎么还送到了外面去?!” 褚绍阳拿起地上的信件,心中一下子揪了起来,这信纸这字体……都跟他送到碧涛苑中的无异! 褚绍阳再细看信中内容心下一凛,自皇帝病好后他从未参加过廷议,诚然他确实也有打听消息的渠道,但他从未将这些政事传递出去啊! 褚绍阳连忙给自己解释:“父皇,儿臣不认得这是什么,这信纸我确实有,但这种信纸各宫各院都有,不能就认定是儿臣的啊,还有这字体,父皇是知道儿子的笔迹的,这绝不是儿臣的手笔,儿臣实在不知道这是什么啊!” 皇帝冷声道:“你倒是撇的干净,只是朕不是因为这个判定是你,这东西是从后宫往外送夜香的车上翻出来的,一经查出朕直接派人查了,写这信用的墨是皇子专用的松香墨,这事必然跟你们几个有关,平日里你们带到诲信院的不过是那几个人,刚才朕已经将那些人全押来,挨个让他们写了字来比对……” 褚绍阳心中凛然,正要解释时被皇帝厉声打断道:“你倒是藏的好!平日里随你上课的那个太监竟是个识字的,这就是他的字体!” 刚才皇帝将皇子们伴读的手稿全拿来比对了一番,皆对不上,还是褚绍陵的伴读凌浩忠心,自己剖白说褚绍陵身边的几个小太监也是识文断字的,皇帝随即让皇子们的随从都写了几个字,果然就找出了写这信的人! 褚绍阳心中恐惧之极,这确实是他的太监安旭的笔迹,为了掩饰自己,这些东西他向来都让安旭执笔,只是别人都以为安旭不识字,没想到却被皇帝揪了出来,褚绍阳现在有口说不清,这信件确确实实不是他写的啊! “父皇!”褚绍阳努力让自己清醒一点,抖声道,“这也不能就说一定是儿子做的,儿臣就是有一万个胆子也不敢向外传消息,再说这对儿臣有何好处?!焉知不是别人仿了安旭的字体,又焉知不是安旭被人收买了?!儿子对父皇忠心不二,如何会做这种事?!” 皇帝面色有些松动,褚绍阳接着急道:“父皇也知道,如今这宫中看儿臣不顺眼的人不少……”褚绍阳看着皇帝的神色,心下颤抖,心中闪过一丝念头,皇帝在初看见这信的时候,一定是先疑心的褚绍陵! 对了,父皇一直对忌讳的是褚绍陵,褚绍阳努力理清思路,抖声道:“儿子愚钝,又不懂人情世故,说话总是得罪人,如今儿子连……大哥也得罪了,可见儿子不会做人,这宫里多少人想害儿子呢,焉知不是别人下的黑手离间父皇与我的父子之情呢?!” 皇帝心中一个念头闪过,还没来得急犹豫就听见外面传太后来了。 太后原本在慈安殿中跟妃嫔们说话呢,褚绍陵突然派王慕寒过去跟她说褚绍阳不知怎么的冒犯了皇帝,皇帝大怒,要处置褚绍阳,太后心里到底不放心,扶着嬷嬷们就来了,正看见了这一幕。 皇帝压下脾气给太后请安,低声道:“怎么还惊动了母后?都是儿子的不是了。” 太后叹口气:“皇帝,阳儿到底还小,有什么话你好好跟他说。” 皇帝犹自气着,拿起一张信纸来递给太后,低声怒道:“母后看,这就是这业障身边太监的手笔,儿子正在查……” “阳儿!”太后本是想来劝和劝和的,但一看这熟悉的信纸和笔迹怒从心头起,什么也顾不得了,连着前面的事一同发作出来,厉声喝问,“你怎么还在弄这些东西?!上次的事哀家忍下了,你竟不知悔改?!” 太后一句话,坐实了褚绍阳的两重罪名。 第五十二章 慈安殿中,皇帝亲自给太后倒了茶水,低声叹息道:“都是儿子教子无方,让母后跟着劳心了。” 太后刚才在承乾宫里被褚绍阳气的头发晕,皇帝当下也不审问褚绍阳了,直接关上门赏了二十廷杖,褚绍阳一开始还求饶喊冤,但到底身娇肉贵,赤铜包金的廷杖几下下去就变了调子,打完了二十廷杖褚绍阳早疼晕了过去,皇帝也没让人送回昭阳殿,直接抬到了承乾宫的偏殿中。 太后又愤怒又伤心,皇帝先扶着老太后回了慈安殿,喂了两盏茶下去太后的脸色才好了些。 “哀家这些年,竟是白疼了这业障……”太后一句话没说完泪先掉了下来,饶是皇帝与太后情分淡薄也红了眼睛,连忙劝道:“皇子们不争气与母后何干?都是儿子平日里疏于管教,竟教养出这样的东西出来!朕真是……” 皇帝也是生了一场大气,喝了两口茶喘匀气,接着道:“刚母后并没说清是何事,难不成这业障以前就向外传递过朝政上的大事不成?” 太后疲惫的倚在榻上,叹息道:“哀家虽老了也没糊涂,若是知道他敢插手朝政大事怎么会瞒下来不跟皇帝说?其实是……”太后心里打了个转,改口道,“是他前些日子插手过陵儿房里人的事。” 太后轻揉了揉眉心,慢慢道:“陵儿身边有个得宠的人,哀家想着如今陵儿还未大婚,不可闹出笑话来,就敲打了陵儿几句,那孩子是懂事的,跟哀家再三的保证绝不会太过宠爱那人,还答应哀家了等大婚后就撩开手,不会多理会那人,本也不是大事,且陵儿房里的这种事,哀家也不好跟皇帝说的,当日哀家想着陵儿年纪小面皮薄,特意将人支开了,暖阁里只有哀家跟陵儿两个,说完了也就罢了。” “谁知道隔日阳儿就写了一封信,将那日暖阁里哀家跟陵儿的话一句不漏的抄了下来,给陵儿身边那人送了过去,那信……那信纸那笔迹,与今日的无异,确实是阳儿那里出来的。” 太后不胜唏嘘:“哀家当时知道了就生了一场大气,他的手段太过阴毒,挑拨兄长房中事一宗罪,在哀家这里埋人手一宗罪,不顾惜兄弟之情又一宗罪!哀家当时就要将阳儿拿来问罪,是陵儿……皇帝知道,陵儿这孩子心慈,对阳儿从小百般疼爱,见哀家动了怒就将所有罪责全揽了过去,说要私下里训诫阳儿几句,让他得着教训就罢了,哀家本不肯,奈何陵儿跟我这又是跪又是求的,哀家无法,他这苦主都不要追究了,哀家也不好一定闹的阖宫尽知,就依了他。” “谁知阳儿这东西不知悔改,现在竟是将手伸到内阁去了!”太后想起自己平日那么疼褚绍阳更是生气,怒道,“陵儿如今在内阁都轻易不敢说一句话的,他一个排老四的皇子倒是抢到几个哥哥前面去了!是当别人都死了不成?!” 皇帝如今最忌讳立储一事,太后说的正是他心里最为恼火的地方,仅从他们抓到的事来看,褚绍阳竟是在前朝后宫都有人,小小年纪,心竟是这么大! 皇帝丝毫不怀疑太后说的话,太后一直对凌皇后留下的两个皇子百般维护,向来有十分不是也只说三分的,现在太后自己都这么说,可见是没冤枉褚绍阳了,皇帝想起今天搜出来的那些机密要事心中怒意更盛,之前他一直防备着褚绍陵倒是忽略了褚绍阳,同褚绍陵一样,褚绍阳也是凌皇后嫡子,除了褚绍陵,皇子中属他尊贵,若是有一日……有一日褚绍陵下台,说不得褚绍阳就会顶替上褚绍陵的位子,接手梓君侯府和靖国公府两股势力,届时皇子中还真找不出一个能和他抗衡的。 皇帝多疑,又想起之前褚绍阳与褚绍陵不合的事来,当时他只看着褚绍陵的错处,却没有想过,是不是褚绍阳人大心大,已经开始谋权了?褚绍陵对褚绍阳向来容忍,连他也会跟褚绍阳起了龃龉,褚绍阳私下到底都做了些什么? 皇帝最不能容忍的就是皇子们肆意揽权,这次褚绍阳的动作犯了他的大忌。 “母后……”皇帝犹豫了下道,“老四恣意妄为,朕必须拿出些章法来,不然日后无法再教导那几个大的了,阳儿这么小就敢如此,将来那几个大的有学有样,这朝政上岂不乱了?” 太后这次少有的站在了皇帝这一边,态度异常的强硬,点头沉声道:“皇帝能这样想是最好,只是……好歹顾念着些皇室的面子,马上就来到年,老王爷们郡王们也要入京了,这段日子……” 皇帝明白了太后的意思,太后要脸面他也要,点头道:“儿子省的,如今且将他软禁在昭阳殿中养伤吧,等过了年,儿子自有发落。” 太后疲惫的点点头:“皇帝思虑周全。” 若不是褚绍阳次次在褚绍陵面前挡路太后也不会下狠心,褚绍阳再不好也是凌皇后嫡子,只是阋墙之祸就在眼前,褚绍陵身上担着几家子亲贵的荣耀,担着自己这些年的指望和栽培,万万不可有闪失,太后不得不防范于未然,在褚绍阳还没真伤着褚绍陵的时候将人打压下去。 碧涛苑中褚绍陵听着王慕寒惟妙惟肖的跟自己学褚绍阳被打时的情形,轻笑:“可惜了,竟才打了二十廷杖……” 王慕寒心里抖了下,低声道:“廷杖过百就能死人,二十,其实不少了……” 褚绍陵轻笑摇摇头,想了想道:“这些事别让卫戟知道,这事跟他有些牵连,我怕他将错处往自己身上揽。” 王慕寒连忙点头:“如今奴才比以前更小心了,趁着今天卫大人休沐,奴才将咱们宫里的人都训了一遍,以后她们说话会更小心,外面杂七杂八的话传不到卫大人耳朵里的,殿下放心就好。” 褚绍陵点头吩咐王慕寒去了,自己随手拿起卫戟平日看的兵书翻看起来,卫戟平日看书认真,上面记了不少笔记,褚绍陵单是看卫戟写的笔迹感悟就觉得很有意思,卫戟今天出宫回卫府了,要到酉时才能回来。 褚绍陵一个人百无聊赖,正看着兵书呢外面慈安殿的孙嬷嬷过来了,说梓君侯进宫给太后请安,请褚绍陵过去一叙。 褚绍陵轻笑,老侯爷消息倒是灵通。 褚绍陵换了衣裳去慈安殿,见到梓君侯后不等老侯爷见礼自己先拜下去:“多日未见外公了,这几日天寒,不知外公身子可还好?” 梓君侯连忙扶着褚绍陵,太后笑了下:“侯爷受着就是,他小孩家家的本就该给你见礼呢,左右没外人,不论国礼只论家礼。” 梓君侯同褚绍陵都坐下了,才慢慢道:“礼不可废,如今大皇子正在风头浪尖上,更应该规行矩步,不可让人拿住了错处。” 太后点点头,一笑:“到底是世家大族的规矩,陵儿可听见了。” 褚绍陵答应着:“孙儿省的。” 靖国公府与梓君侯府世代姻亲,太后与梓君侯既是表亲又是姻亲,说起来太后还要叫梓君侯一句“姐夫”呢,太后将暖阁里伺候的人都打发了出去,都是一家子没有什么不能说的了,太后放下茶盏,叹息道:“侯爷听说了阳儿的事了吧?” 梓君侯默不作声,半晌低声道:“之前只觉得四皇子殿下还小,老臣并不曾多留心,如今看……唉,怎么就将路走偏了呢?” 褚绍陵心中冷笑,哪里是如今才将路走偏的,人家在一年前就已经的蓄意害过自己了,只是当初的巫蛊一事让丽妃当了替罪羊,生生将挣了大半辈子的贵妃之位被太后褫夺了。 太后看着梓君侯的神色,轻声问道:“侯爷不是来怪我狠心的吧?阳儿这次的事是我跟皇帝说的,如今且软禁着,等过了年自有发落。” “太后娘娘说哪里话了。”梓君侯两朝老臣,看事情比太后更深更远,低声叹息,“四殿下是老臣的外孙,更是太后娘娘的嫡孙,太后娘娘疼爱四殿下只有比老臣更甚的,再说太后娘娘就是不看四殿下,为了我那早去的女儿也会多看顾几分,可惜四殿下做事实在糊涂,老臣只是心伤罢了……” 老太后红了眼眶,低声哽咽道:“盼着瑜儿泉下有知,莫要怪哀家才好……” 说起凌皇后来阁子里的三人心里难免都难受,褚绍陵明白两人的心事,褚绍阳纵是有万般不好,看在早逝的凌皇后的面上都要隐忍三分,在前世,褚绍陵也是这样过来的,只是今世褚绍陵不会再心软了,凌皇后九泉有知,想来也能体谅自己的苦处。 褚绍陵将自己的帕子递给太后,低声道:“母后自不会怪皇祖母,只是怪我那不知人伦的兄弟……母后走前千叮咛万嘱咐让我们相互扶持,我自认没有对不起四弟的地方,谁知兄弟情分比不得皇权势力,四弟竟会对我下手……” 太后拭了拭眼角,慢慢道:“陵儿也算仁至义尽了。” 梓君侯自然不是来听老太后倒苦水的,见太后神色好了些低声问:“只是不知道皇上想如何开发四殿下呢?” 太后摇摇头:“皇帝没跟哀家说。” 梓君侯看向褚绍陵,褚绍陵想了想摇摇头:“这几年父皇脾气越发……”下面的话说出来就诛心了,褚绍陵只好道,“天威难测,我也猜不透,不过依着我的意思看……父皇不会让四弟留在皇城了。” 天下多少双眼睛看着,皇帝最好面子,闹不出父子反目的戏码来让人看笑话,看褚绍陵就知道了,皇帝心里从未喜爱过褚绍陵这个嫡长子,但面上还是一副父慈子孝的样子,如今褚绍阳的事皇帝必然也不想闹大。 皇帝最忌讳的就是褚绍阳插手朝政的事,既要他远离朝政,最好的法子就是将人远远打发了,褚绍陵低声道:“若是我猜的没错,年后父皇就要寻个由头赏赐四弟封地了。” 梓君侯点点头,褚绍陵跟他猜的差不多,道:“封地选到哪里……其中猫腻也大的很,想来现在皇帝心中还没决策下,四殿下既对殿下已有不忿之心,封地的事,殿下早作打算才好。” 这才是梓君侯入宫的真正目的吧,褚绍陵轻笑,点头:“外祖父思虑的是。” 说过褚绍阳的事太后又跟梓君侯聊起了家常,关怀道:“天气越发不好了,云丫头的身子如何?哀家送去的补药那丫头可吃了?” 提起孙女来梓君侯叹了口气,凌云事事都好,只是亏在身子弱上,梓君侯不欲让老太后挂念,报喜不报忧:“太后娘娘送去的补药都是好的,给云丫头吃了,看着精神是好一些,只是如今天寒地冻,不然就让她母亲带来给太后娘娘请安了。” 太后听了心里却叹息,天气只是冷了些就没法出门,想来凌云的身子比起夏天来又不好了。 太后看看褚绍陵没说话,若不是凌云身子不争气,这多好的一门亲事,太后虽有心让褚绍陵与靖国公府结亲,只是自己娘家如今青黄不接,女孩儿里大的都嫁人了,未嫁的里面最大的那个才七岁,想起褚绍陵的婚事来太后心里就着急,一年大似一年了,说不得,只盼着凌云的妹妹凌怡早些长大了,梓君侯府的家教太后是放心的,必然辱没不了褚绍陵。 “云丫头身子不舒服就让她好好养着,没事儿就多带怡丫头来让哀家看看吧。”太后的话点到为止,“哀家每日在这宫中也是无聊,上次见了怡丫头哀家就很喜欢,总想着她呢。” 梓君侯心中一动,点了点头。 褚绍陵闻言神色如常,凌怡不过才十一岁,他一点也不担心。 作者有话要说: 天寿二十六年,群臣上表,请奏立储,大皇子秦王十年内诛荣王,灭光王,平江王,功高勋成,朝中已无碍,帝深信之,立为储。 天寿二十七年,吴王陷嫡兄太子谋逆,事成,帝大怒,褫太子封号,禁于原秦王府邸。帝年渐长,为定国本改立七子吴王为储。同年秋,太子探其于秦王府,秦王旧部卫戟挟太子为质,太子亲卫无措,使其挟秦王太子逸出皇城。后五千军剿其于断肠崖。卫戟为保秦王而死。秦王怒极,杀太子,怀卫戟尸身坠于断肠崖。尸首化作一处。禁军寻而不得,只闻崖下风声鹤唳,冤魂哀嚎。 秦王醒来,身未死,神智清,身处内宫。恍然而问,内侍皆惶恐,对曰此为天寿十七年,大皇子昨夜不慎溺水,醒后神智恍惚。既而,七皇子来探,秦王神色稍淡。待其走后问卫戟在何,对曰亲卫护主不利,正跪于殿外。秦王急召。不时卫戟闻召来。秦王见其容貌一如当年,悲喜交加,于榻上揽其入怀。卫戟惶恐。秦王含泪而誓:孤识人不清,幸得重生,此生定不负卿。 卫戟自幼慕秦王,闻言潸然恸哭。 自此秦王待卫戟如珍如宝,卫戟侍秦王如主如君,起卧同处,俨然夫妻耳。 第五十三章 从慈安殿出来后天忽的下起雪来,王慕寒因看着天阴沉沉的,早早的就备下了件玄色毡斗篷,王慕寒伺候着褚绍陵将斗篷穿上,褚绍陵道:“卫戟还没回来?” 王慕寒点点头:“怕是还有会儿功夫呢,这会儿应该已经出了卫府了,再等不到一个时辰就到了。” 褚绍陵看了看天,道:“让人回碧涛苑拿一身斗篷再拿一把雪伞,去外城接着卫戟去,他刚出来怕是没带着这些东西。” 王慕寒心想就算没带只是受这一会儿的风寒也没事,但不敢说,点头道:“奴才这就吩咐去。” 褚绍陵回到碧涛苑后略坐了会儿卫戟就回来了,没来得及换腰牌先来给褚绍陵请安,褚绍陵笑笑将人拉到榻上来,将手里的手炉递给卫戟,摸了摸卫戟冻得有些发红的脸颊,低声道:“可冷着了?看着下雪了也不知多穿些。” “没事。”卫戟坐到熏的暖烘烘的榻上来只觉得浑身都暖和过来了,手里捧着小手炉,低声笑道,“下雪不冷化雪冷,刚才也不觉得怎样,殿下还命人送了斗篷来,臣下了轿子就穿上了,没真冷着。” 褚绍陵轻笑:“那斗篷是我以前的,到底没穿过几次,如今正好给你。” “谢殿下赏。”卫戟听是褚绍陵穿过的心里更是开心,“臣穿着正合适呢。” 还没到传晚膳的时候,褚绍陵怕卫戟中午在卫府中没吃好,先让人拿了几碟子荤素点心来给卫戟吃,卫戟果然饿了,拿起一个油酥卷吃起来,褚绍陵给他倒了一杯茶,道:“慢些吃,家里人都还好?” “都好。”卫戟喝了半盏茶,笑道,“老太太和太太都在准备年下的事,阖府热热闹闹的,今年因为家里多了位公主,臣看着年下的东西准备的比往年都多些,今天家兄也在家里,臣多问了几句那边院的事,大哥没怎么说,但臣看着家兄跟公主是很好的。” 褚绍陵点头:“那就行,不枉费我保下的大媒,现下就等着馥仪的好消息了。” 卫戟愣了下才明白过来,点点头笑:“嗯,殿下的外甥臣的侄儿,臣也等着呢。” 褚绍陵抬手抹去卫戟嘴角的点心渣,轻笑:“你这侄儿是天生的富贵命,必然错不了。”褚绍陵怕卫戟吃多了点心一会儿不好好吃饭,准他又吃了两块就命人撤下去了,卫戟行动随心,宫人将盘子撤下去的时候他就眼巴眼望的看着那点心,褚绍陵看着好笑,哄到:“晚膳有炖鹿肉,你现在吃饱了一会儿如何吃饭?” 卫戟喜欢荤菜,鹿肉尤其喜欢吃,闻言果然开心,褚绍陵倚在拐枕上引着他说家里的事,卫戟絮絮的,先说如今府上添置了什么什么,如何精致了,又说年下多少亲戚都上赶着来走动,如何热闹,褚绍陵心里记挂着褚绍阳的事,有些心不在焉的,卫戟看出褚绍陵有心事来,低声道:“殿下可是有烦心的事?” 褚绍陵没想瞒卫戟,道:“过了年后皇帝可能给褚绍阳赐封地了,你怎么看?” 卫戟心里一惊,他没有想到这事会闹得这么大。 皇帝提前给不喜欢的皇子赐封地的事常有,说着好听,但却跟流放无异,看着老例……凡是提前赐了封地的皇子,基本上跟储位无关了,好的地方像是江南之地是绝对不会赐的,差一些的,像是北部那样储兵重地也不会赐,只会赐土地贫瘠民风不化之地。 卫戟慢慢道:“四殿下是凌皇后嫡子,年纪也不很大,皇帝……怕是不会狠心至此吧?” “狠心?”褚绍陵冷笑,“褚绍阳这次犯了他的大忌讳,没圈禁就是好的了,老祖宗的规矩,只要褚位定下来他这个年纪也该去封地了,算不得委屈了他,只是这封地里好的是轮不上他了,如今皇帝怕是也没定下来,我正想着让他去哪里好些。” 卫戟犹豫了下,道:“臣斗胆揣测圣意,北部和南方怕是不会赐给四皇子的,普通封地也就罢了,若是皇帝当真厌恶了四殿下,有可能会将四殿下送到西边去……辽凉的事一直悬而未决,此时若是在西边荒芜之地划出一片来赐给四殿下,怕四殿下十年之内是做不出何政绩的,这倒正合了皇帝的心思。” 褚绍陵轻笑,道:“你是想让我动些手脚促成此事?” 卫戟摇摇头:“臣是给殿下提醒,若是皇帝有此打算,殿下必要设法干预才好,哪怕将四殿下送到南方富饶之地去也不要去西边。” 褚绍陵挑眉,轻笑:“这是为何?” 卫戟犹豫了下,道:“臣愚钝,说出来让殿下批证吧,如今四皇子提前被迁出了皇城,若是无意外已经与储位无缘了,但四皇子……志向不小,臣若是四皇子,如今唯一的指望就是借着军队上的力量了,北部屯兵众多,皇帝不可能赐给他,还有哪里有可能会有大量的军队呢?近些年中只有西部了。” “辽凉的事皇帝一直决议不下,但这终究是我大褚的祸患,就算今上一直不动辽凉,殿下……”卫戟抿了下嘴唇,改口道,“未来的储君怕是容忍不下辽凉的,西边早晚有一场大战要打,届时无论派哪位将军出征,将军的身份都尊贵不过四皇子,只要四皇子有心,仗着自己在西部封地上盘踞多年的势力,勾结辽凉再夺了兵权并不是不可能的事,到时候军中哗变,辽凉军加上叛军一起转头东上,想要打进皇城里来也不难。” 卫戟垂首:“臣懂得不多,只在兵法上略知皮毛,很是忧心这里。” 褚绍陵心中轻叹,他的卫戟到底还会给他多少惊喜? 不得不说这里是褚绍陵都没想到的,卫戟说的虽然还有些漏洞,但这确实是个潜在的危险,褚绍陵看着一脸严肃忧虑的卫戟撑不住笑了,将人揽过来搂了,在卫戟额上亲了下,道:“想的真周到,其实我一开始是想过让他去西边的,到时候借着辽凉兵的手将他结果了,两厢痛快。” 卫戟抬头看褚绍陵,褚绍陵脸上皆是戾气,冷笑:“辽凉那边我自然不会放任,早晚会出兵打上一场,到时候趁机结果了他,只将罪责推到辽凉人身上,岂不干净?” 卫戟心中一惊,褚绍陵看着卫戟的神色惊觉自己失态了,连忙放缓了脸色,轻笑:“我说笑的,还是你考虑的周到,那边早晚有一场战事,不可大意了让褚绍阳捡了便宜,还是早早将他打发到别处去就罢了。说起来……你怎么知道我一定会对辽凉出兵?” 卫戟垂首一笑,眼中皆是仰慕:“殿下雄心壮志,心高志远,如何会容忍狄子蛮夷犯我边境?殿下廷议时的说的话如今在军中已经传遍了,将士们都很是敬佩的。” 这个褚绍陵倒是不知道,轻笑:“都传什么了?” 卫戟笑笑,道:“‘辽凉再三挑衅,不给教训何以让四夷生畏?如今辽凉来犯,忍之再三不作为,以后北边鞑靼,南边缅甸,东边高丽,岂不是都能带兵犯我边疆,大肆劫掠一番就走?大褚边疆上每寸土地都是先烈用血肉打下来的,如何能任由狄子践踏?’,殿下这几句说的真好,将士们如今都知道辽凉的事殿下是主战的,且在殿上主动请缨,将士们听说了都夸赞殿下英勇呢。” 褚绍陵失笑,若不是笃定皇帝不会让他插手兵权,他那日廷议也不会那么大义凛然了,果然武官的好感最好获得,自己不过是动动嘴皮说几句血性的话,竟让人传开了。 褚绍陵看着卫戟眼中的倾慕受用不已,忍不住低声调笑:“身边有你这么个小将军,说不得,我也沾了些武将的豪气,要不说娶妻当娶贤,古人诚不欺我……” 原本好好的说着话的,谁知褚绍陵突然扯到这里来了,卫戟脸一下子红了,褚绍陵轻笑,又揽着卫戟亲昵了好一会儿。 褚绍阳的事褚绍陵心里有了数,之后又跟梓君侯商议了几回,终于决定下来,经过这事褚绍陵心中越发倚重卫戟,平日里不涉及血腥,不伤阴德的事也渐渐的跟卫戟商议了,卫戟虽然心思没有褚绍陵周密但胜在敦厚,万事若是褚绍陵的主意再加上卫戟的润色后都会和缓很多,不再那么打眼。 时光飞逝,转眼就到了年下,今年褚绍陵让卫戟在卫府过的小年,除夕当天就没再让人回去了,褚绍陵在前面应承的差不多了就回了碧涛苑,两人另摆了一桌酒独自过年。 褚绍陵将人留在宫中却将卫戟干晾了一日心里很有愧意,拉着卫戟的手轻声道:“今年是还在宫里由不得自己,等以后自然不会再让你一个人,每年我都陪你一起过。” 卫戟心中一暖,笑道:“晚上臣跟咱们宫里的侍卫大哥们喝了几杯,说笑了一会儿,也不无聊。” 褚绍陵借着烛光细看,果然卫戟脸上有些酒意,他知道侍卫们私下里玩闹起来没度,听了这话半玩笑半正经道:“以后不是在我跟前可不许贪杯,再这样我可要罚你了。” 大年下,卫戟少有的玩笑道:“殿下不说日后都跟臣一起过年么,有殿下看着,臣哪里敢再喝。” 褚绍陵撑不住笑了,知道卫戟喝过酒了不让他再喝,只让人吃了一碗燕窝粥就一起躺下了。 外面鞭炮阵阵,两人躺下后也先睡不着,一起陷在暖烘烘的蓬松被子中拥着说话,褚绍陵将脚下的汤婆子踢到卫戟脚下,揽着人慢慢的说着话,不多时外面炮竹声音大起来,此起彼伏,连碧涛苑里也放起鞭炮来,褚绍陵轻笑:“已经子时了,又一年了。” 卫戟不敢忘规矩,要下床时被褚绍陵拦住了,褚绍陵忍不住斥道:“刚捂暖和了你又闹什么,真冻着了看我教训你。” 卫戟无法,只得在床上给褚绍陵半跪下:“臣祝殿下颐安百益,福寿永年。” 褚绍陵一把将人拉回被子里,笑道:“我也在宫中呆了这些年,当真没见过比你守礼的……罢了,你都拜年了,我也不好白受你的。” 褚绍陵起身在床头拿过沉甸甸的一个四合如意绣金荷包来递给卫戟,轻笑:“这压岁钱本想明日再给你的,现在就给你吧。” 卫戟本以为褚绍陵是在开玩笑,见真的拿出来一个荷包来心里倒不好意思了,他都这么大了,哪里好再拿褚绍陵的压岁钱呢,褚绍陵轻笑:“打开看看。” 卫戟有些脸红,抽开荷包看了看,里面竟满满装了一袋子刻着“福山”、“寿海”、“长命”、“富贵”字样的足金小龟小鱼,小龟雕的憨头憨脑,小鱼雕的灵动可爱,讨喜的很。荷包装的实在,垫着要有二十多两,卫戟忙道:“殿下……这太多了。” 褚绍陵轻笑:“多什么,拿着玩儿吧,当金子花也可,家去给你们家的子侄也可,如今你一年大似一年了,人情往来越来越多,缺了什么要跟我说,知道么?” 卫戟心里暖暖的,点了点头。 第五十四章 年下无大事,初一褚绍陵给皇帝太后还有几位老王爷拜过年就无事了,皇帝不喜皇子与外面封地上的老王爷们相交过甚,褚绍陵也不去触皇帝霉头,略寒暄了几句就回碧涛苑了。 寝殿中无人,卫戟正给王慕寒和宫里几位年老的宫人分褚绍陵给他的小金龟,众人见褚绍陵来了连忙散了,王慕寒不敢在褚绍陵眼皮下藏私,连忙走近躬身笑道:“这是卫大人刚给老奴的。” 褚绍陵看了眼王慕寒掌中的几个指头大的小龟,轻笑:“给你的就收着,平日里记着些他的好处就好。” “看殿下说的,卫大人平日里最有礼不过,就是没这东东西西的谁又敢不念着卫大人的好处了。”王慕寒说的是实情,褚绍陵宠爱卫戟碧涛苑中无人不知,谁不是上赶着奉承卫戟的,卫戟不用打赏就有人抢着伺候,但卫戟平日里从不拿架子,分内的事一点不错,分外的事从不插手,对着他们几个自褚绍陵小时就伺候起来的老人尤为客气,一派大家有礼公子的风范,王慕寒伺候着褚绍陵将大氅脱了,笑道,“到底是公卿之后,礼数上一点不错的。” 褚绍陵想起昨晚卫戟在被子里还要给他拜年的样子点点头,看着站在一旁的卫戟轻笑:“礼数确实不少。” 卫戟有些不好意思,转身给褚绍陵倒茶,王慕寒知道两人有体己亲热话要说,自觉退下了。 褚绍陵接过卫戟递过来的茶盏喝了一口,忍不住打趣:“你手缝倒是松,那一袋子金子还没捂热呢就开始送人了。” 卫戟笑笑:“王公公是伺候殿下的老人了,年下本该得些好处的,殿下给臣那些金子臣也不知道如何花,送一些也好。” 这是替他打赏人呢,褚绍陵心里一暖,将人拉到榻上来,让卫戟踩上脚炉,卫戟给褚绍陵续茶,问道:“殿下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今年不是有不少王爷郡王从封地过来了么,王公公说且得拜年呢。” 褚绍陵冷笑一声:“我倒是有心客气客气,可惜皇帝说与王爷们一年未见想念的很,要多聊些往昔旧事,怕我们听着无聊,早早的将人都打发了。” 卫戟大概知道是怎么回事,不再多嘴,褚绍陵笑了下:“说起来今年容王带着他那世子也来了,回来倒是能叫他来跟你相识,荣王为庸碌,教养出来的儿子倒是个喜欢舞枪弄棒的,肯定合你脾气。” 卫戟以前在军中时也依稀记得人说荣王世子身手不错,闻言点头:“以前听人说过荣王世子百步穿杨,臣敬仰的很。” 褚绍陵轻笑,忍不住嘲道:“那是外面传的,以前荣王没去封地的时候褚绍陶跟我一起在诲信院里念书,他那几下子功夫我还是知道的……百步穿杨?跟你差远了。” 卫戟脸红了下,想了想问道:“荣王世子也在宫里呆过?” 褚绍陵点了点头:“荣王母妃早逝,荣王自小是养在太后身边的,比别的王爷要尊贵些,后来荣王大婚,荣王妃与我母后更是叔伯姊妹,比别人又近了一层,褚绍陶是荣王嫡长子,自小比别人得宠一些,而且当日……” 褚绍陵想起以前凌皇后在的时候自己的悠闲日子心中冷笑,慢慢道:“当日母后还在,虽不得宠也说得上话,求了恩典让褚绍陶进宫跟皇子们一起上学,后来容王接二连三的纳侧妃抬侍妾,庶子们越来越多,荣王妃不安心,就将褚绍陶接回封地去了。” 卫戟知道褚绍陵厌恶庶子的事,轻声道:“如今荣王已为世子请封,荣王妃可以安心了。” 褚绍陵轻笑,眼中皆是讽刺:“若不是这一年来梓君侯府越发得势,这世子位还不知道去了哪呢,荣王妃这些年也算不易,母家如今得势,终于能松一口气了。” 卫戟知道褚绍陵是想起凌皇后来了,主动靠近了些,握着褚绍陵的手低声道:“世子靠着外家得封是运气,殿下一手助外家复起才是真的厉害,说起来,世子倒是得了殿下的益处了。” 卫戟不会说什么奉承的话,但每每安慰自己的话倒是比别人的溜须拍马顺耳多了,褚绍陵揽着卫戟轻笑:“嘴怎么这么甜?吃什么吃的?” 卫戟见褚绍陵恢复了平日里温和的样子心中也舒服,他哪里知道他家殿下平日里对皇帝都是不冷不热的,仅有的好脾气温和性子全给了他。 卫戟垂首不接话,褚绍陵却不依不饶,挑眉轻笑:“问你呢?吃什么甜的了?” 卫戟有些不好意思,明明知道褚绍陵是在逗他还是老老实实低声答道:“臣不曾吃甜的。” 褚绍陵看着卫戟驯服的样子心里有些痒,垂首在卫戟耳畔轻声问:“不说?那我自己尝尝……”褚绍陵垂首吻上卫戟的唇,卫戟躲闪不及,被压在榻上亲了个实在。 年下事多,说起来两人也几日没真的亲热过了,褚绍陵原本就是想占些便宜就罢了,但一亲昵起来有些刹不住手,褚绍陵几下扯开卫戟的腰带,正要解人衣裳的时候外面王慕寒来报:“王爷,荣王世子来了。” 褚绍陵失笑,这个褚绍陶什么时候来不好,好不容易在白天里想跟卫戟亲热一次就有人来败兴,卫戟听见这话连忙翻身到软榻的另一边,几下系好腰带,利落的下榻整理好衣裳,脸还是红红的,轻声道:“殿下,臣给你整整衣衫吧?” 褚绍陵起身自己收拾衣裳,拉过卫戟在他耳朵上不轻不重的咬了下,低声道:“等晚上的……” 不知是被褚绍陵咬的还是害羞的,卫戟的耳朵红起来,看上去可怜又可爱,褚绍陵心情大好,道:“先请世子去正殿。” 褚绍陵跟卫戟收拾好去正殿的时候褚绍陶正在品茶,身边跟着个十四五岁大的男孩儿,生的粉雕玉琢的,正拿着宫人奉上来的薄胎茶盏细看,两人见褚绍陵来了连忙见礼,有着当日的情分两人并不生疏,褚绍陵看向褚绍陶身边的男孩儿,褚绍陶将人拉过来介绍:“我那亡妻的弟弟,因如今淑仪大长公主府没什么人了,我看他一个人立门户艰难,就将人接到我们王府来了。” 男孩儿规规矩矩的给褚绍陵请安问好,褚绍陵细看才想起这是淑仪大公主的孙儿,幼时褚绍陵也曾见过的。 褚绍陵命人摆果子上茶,三人按序坐下,褚绍陵道:“弟妹的事……节哀吧。” 容王去岁与淑仪大长公主府结亲,本是亲上加亲的好事,谁知淑仪大长公主的驸马齐国公犯了事,一番彻查下来将命丢在了大理寺中,淑仪大长公主没过几日忧伤过度也跟着去了,消息传到北部去惊了封地上世子妃的胎,父母一夜都去了,世子妃大悲戚,肚子里不到三个月的孩子掉了下来,人也跟着一起去了。 淑仪大长公主府一夜破落了,剩下的几个主子自顾不暇,合计了下将家分了,世子妃父母早逝,分家时几位叔父心狠,竟是没留下什么给齐钰,被褚绍陶知道后直接将齐钰接到北部去了。 褚绍陶比褚绍陵还小一岁,但相貌上比起褚绍陵少了几分精致多了几分粗狂,看上去倒是比褚绍陵大几岁似的,提起前事来褚绍陶倒是没有过多伤悲在面上,只是淡淡道:“她命不好……是我多对不起她,如今只好好好教养钰儿,只盼着他能成才,以后重复门楣。” 一旁的齐钰闻言垂首:“都靠着姐夫的栽培才有今日。” 褚绍陵打量了齐钰一眼,一身玄色刻丝贡缎锦袍,袖口领口出着细细的精致凤毛,衬得面容越发细致,脚上蹬着一双墨色绣金靴,这一身端的讲究,看来褚绍陶对他这小舅子是上了心的,褚绍陵合上茶盏,轻笑:“你也算是仁义了,今年姨母又没有跟来,她身子可还好?” 褚绍陶点点头:“身子还结实,只是那边也是一大摊子事,脱不开身,来前还嘱咐我了,让我去梓君侯府拜年,还有给你带好。” 荣王有四位侧妃二十几个侍妾,没名没分的更是不计其数,到底有多少庶子庶女褚绍陵都不清楚,想来确是“一大摊子事”,褚绍陵明白褚绍陶的心思,低声道:“如今你已经是世子了,什么时候……就好了。” 褚绍陶倒是不避讳,冷笑道:“等我袭爵且得几年呢,如今我父王身子还好,来皇城的路上沿途又收了两个姑娘呢。” 褚绍陵撑不住笑出来,叹道:“四皇叔老当益壮,吾心甚慰。”此话一出几人都笑出来,褚绍陶看向卫戟,道:“这倒不像是寻常侍卫……” 褚绍陶也是习武之人,眼光毒的很,道:“小兄弟身手还好?” 褚绍陵一笑:“说起来他跟咱们也沾亲,馥仪的驸马就是他大哥,卫戟,叫人。” 卫戟上前给褚绍陶行礼,褚绍陶扶了一把,顺势在卫戟右手上捻了一把,摸到卫戟中指和食指上的薄茧,笑道:“也是个好使弓箭的。” 褚绍陵轻笑:“刚他还说起你呢,好生敬仰你那百步穿杨的本事呢。” 褚绍陶摆手一笑:“那值当什么,说起来我正想问你呢,我昨日来的时候去拜会张大将军,听他门下的一位武师提起来……那武师如今正教导你们几位皇子的骑射,他说你有位伴读端的厉害,马上疾驰射箭箭无虚发,他教导这些日子就没见过那伴读失过手,我听了当时就想来拜会了,你那伴读呢?” 褚绍陵听到一半就笑起来,指着脸色微红的卫戟道:“这不是么?” 褚绍陶失笑:“失敬失敬……” 褚绍陶拉着卫戟讨教骑射的本事,卫戟谦逊有礼,两人没多一会儿就说到一起去了,一直聊到午膳时皇帝来请褚绍陶才起身,褚绍陶走前看着卫戟身上侍卫的锦衣对褚绍陵道:“这样身手的人给你当侍卫?” 褚绍陵轻笑,转头问卫戟:“委屈么?” 卫戟连忙垂首道:“不委屈,臣本是碧涛苑中无品级的侍卫,承蒙殿下看重才能侍奉左右,殿下于臣有知遇之恩,臣感激不尽。” 褚绍陶叹息,心中惋惜不已,但奈何人家自己都乐意,褚绍陶又跟褚绍陵低语了几句,褚绍陵点点头,轻声道:“我心里有数。” 褚绍陶点点头带着齐钰走了。 吃过午膳后褚绍陵叫王慕寒传几个针线上的宫人来,针织局的管事听说是褚绍陵要人连忙自己带了几个得用的宫人来了,褚绍陵将人叫到偏殿来,道:“给他量量尺寸,给我看看样子……” 管事宫女连忙将衣服样子奉上来,褚绍陵细看,挑拣了几件衣裳,又亲自选了料子,淡淡吩咐道:“算好了银子跟王慕寒要就好,这不是公中的衣裳,别人问起来怎么说?” 管事宫女心里通透的很,垂首道:“奴婢回去后选出几个女红极好的另辟出房间来,别人问起来只说是上面主子要的东西,到底做的是什么没人知道的。” 褚绍陵点点头,将样册子放下,宫人们测好尺寸后退下了。 卫戟迷迷糊糊的让人测了尺寸,转头对褚绍陵道:“殿下……要做衣裳么?” 褚绍陵让卫戟坐到身边来,轻笑:“是我疏忽了,你衣裳少一些,趁着年下针织局的人清闲给你做几身来。” “但……臣平日里穿的都是这身侍卫衣裳,也有的替换,别的也穿不上啊。”卫戟惜福的很,有些可惜,“就是休沐有时都来不及换的。” 褚绍陵想着今天齐钰穿的那身衣裳再看看卫戟有些心疼,卫戟都没几件讲究的衣裳呢,褚绍陵笑笑:“出了十五咱们就出宫去府邸了,到时候还穿不上?” 卫戟愣了下,笑着点点头:“是。” 褚绍陵握着卫戟的手,顿了顿道:“今天跟褚绍陶说的……你是真心的么?” 卫戟愣了下才明白褚绍陵说的是什么,笑笑:“殿下还记挂着呢,臣是真心的。” 褚绍陵揽着卫戟在他额上亲了下,道:“你放心,我定然不会让你只当个侍卫。” 第五十五章 之后几日褚绍陶一有了空闲就来碧涛苑找卫戟说话,两人都是喜欢舞枪弄棒的,从你用的是六钧弓还是八钧弓开始一直说到如今若是打到辽凉去要多少兵马多少粮草,凑在一起就能聊上半日,他们说话时褚绍陵就倚在潇湘榻上看话本,时不时的传几碟子点心果子来给齐钰吃,四人自得其乐。 褚绍陶在封地上受荣王拘束颇多,来宫里来反倒自在些,褚绍陵颇能尽地主之谊,还带了人去秦王府小住了一日。 褚绍陶站在白首楼上俯瞰秦王府,很是感慨:“何时我能做主了,也得将王府好好修一修,也要修的这样大气才好。”因为荣王内眷颇多,侍妾庶子的一大堆,又不能分家,全挤在府中,每人还都得有个院子有一串的丫头婆子,好好的王府如今横挡一道墙竖遮一扇门的,琐碎的很,褚绍陶一想那内院就烦躁。 不怪褚绍陶眼热,秦王府比荣王府要大一半,府中却只住着这一个……两个正头主子,实在是太惬意了。 褚绍陵拢着一个白玉盘龙纹手炉,闻言轻笑:“等你能自己做主的时候,我就将修建府邸的那班工匠送到封地上去给你贺喜。” 褚绍陶自嘲一笑,没有答言,一旁站着的齐钰看着远处正殿上明晃晃的“画戟殿”三字若有所思,转头看向褚绍陵身后侍立的卫戟,眼中闪过一丝钦羡。 晚上褚绍陶照例要回宫跟荣王一起赴宫中家宴的,不过申时就带着齐钰走了,褚绍陵却懒得再回去,只让王慕寒送两人回宫,顺便带话说王府中有事脱不开身,今晚就不回去了。 晚上褚绍陵跟卫戟用过晚膳后一起倚在寝殿的软榻上说话,褚绍陵还拿着话本一页页的翻,卫戟捧着瓜子匣子吃瓜子,褚绍陵有意逗他,问道:“好吃么?” 卫戟老实的点了点头:“好吃。” 褚绍陵低头看着话本,慢悠悠道:“好吃还光知道自己吃……” 卫戟愣了下,这香满园的五香瓜子,是褚绍陵特意让人买来给他吃的,再说褚绍陵刚也吃过了,这是什么意思呢? 褚绍陵抬头看了卫戟一眼,道:“我也想吃。”说完接着看书。 卫戟愣愣的,连忙将瓜子匣子捧到褚绍陵跟前来,低声道:“殿下先吃吧。” 褚绍陵翻了一页书,头也不抬:“懒得自己嗑。” 卫戟顿了顿明白过来,脸慢慢的红了,犹豫了下自己磕了一粒瓜子仁出来,拿在手里不知道该如何是好,褚绍陵抬头,眼中皆是笑意,道:“舍不得给我吃?” “不是……”卫戟有些难为情,看着褚绍陵含笑的凤眼心里又暖暖的,只得忍着羞赧将瓜子仁送到褚绍陵嘴里,褚绍陵微微垂首将瓜子吃了,接着看话本,轻笑:“果然好吃……” 卫戟只得接着给他家殿下嗑瓜子,褚绍陵吃渴了又让人沏了一壶六安茶来,两人润了润喉,褚绍陵道:“这几天你看着褚绍陶这人如何?” 卫戟拿过褚绍陵的茶盏来放回小几上,想了想道:“世子为人直率,性子豁达,是值得结交之人。” 褚绍陵点头:“比起我那几个好兄弟……我倒是跟他更熟稔些,也更放心他一些,因为荣王妃的缘故我们小时候也是交好的,只是后来……嗨。” 卫戟犹豫了下,还是道:“只是臣不明白,为何世子那么……那么厌恶荣王?”说厌恶都是轻的,褚绍陶每每提起荣王来都恨不得早早的将他送了西,卫戟实在不能明白,褚绍陶是荣王嫡子,如今荣王还为他请封了世子,何至于此? 褚绍陵冷笑:“这我倒是知道一点……说起来,褚绍陶跟我倒是有些相似的苦处,只是我比他运气多了。” “荣王妃是我姨母,当年荣王和荣王妃的亲事是太后和母后一手促成的,当初梓君侯府权势比之如今犹盛,荣王一听给他求的是皇后娘家的妹妹心里得意的很,那阵子总去太后跟前奉承。大婚后荣王和荣王妃也和睦了几年,虽说荣王好色,但到底没怎么让荣王妃受委屈……过了几年,因为皇帝冷落母后和梓君侯府,荣王对荣王妃就没那么敬重了,之后梓君侯府在朝中越发不得力,荣王身边的有些家室地位的侧妃都敢当面落荣王妃的面子,褚绍陶心里自然不好受,那滋味……我倒是懂得。” 卫戟知道褚绍陵是想起他幼时的事了,将手搭在褚绍陵手中,褚绍陵握着卫戟的手轻轻捻了下,冷笑了下继续道:“单是这样倒不至于让褚绍陶这么着急让他老子去死……你知道去年世子妃去世的事吧?” 卫戟点点头:“殿下那日不是跟臣说了么,因为淑仪大长公主跟齐国公双双西去,世子妃悲伤过度所以跟着去了。” 褚绍陵冷笑:“世子妃悲伤过度倒是真的,只是她当日已经怀了五个月的孩子,胎像已定,皇城里还有她嫡亲的幼弟等着她照料,世子妃如何就能这么放心的撒手走了?” 卫戟愣了下,惊道:“莫不是有人害的她?” “荣王此人重名利轻亲伦,当日只不过是荣王妃娘家不得力他就百般冷待,要不是有太后在恐怕他都要另作他想……给褚绍陶选的齐国公府当外家本也是他千肯万肯的,只是后来齐国公府没落了,他就起了别的心思。” “齐国公府已然倒了,褚绍陶等于是娶了个对他没有任何助力的媳妇,荣王哪里肯干休,他当日就有了要再给褚绍陶选一个得力外家的主意……那时稳婆们都说世子妃这一胎必是男儿无疑,若是孩子落地,世子妃就算去了那褚绍陶也是有元妻有元妻嫡子的人了,这样的身份如何再娶高门嫡女呢?” 卫戟心里一片冰凉,低声道:“世子妃一尸两命,莫不是……” “是。”褚绍陵冷笑,“褚绍陶知道荣王是什么样的人,千防万防,可惜还是没防住自己屋里人反水,世子妃奶嬷嬷的一碗燕窝要了两条人命下去,褚绍陶知道是荣王动的手,但又能如何?他只是个世子,封地上万事都是荣王说的算,只得忍下了……眼见着发妻跟一个五个月大的嫡子就这么没了,褚绍陶心里怎么会不恨荣王?” 卫戟头一回听到如此腌臜不堪的皇室秘闻,半天回不过神来,呐呐道:“荣王怎么会……这也是他自己的孙儿啊,他怎么忍心?” “有什么不忍心的?”褚绍陵嗤笑,“荣王的孙儿如今得有十几个了,他怎么会可惜这一个?舍不得这一个,也不能再跟高门结亲啊……如今褚绍陶妻孝未完,荣王已经在给褚绍陶张罗亲事了呢,当初褚绍陶在宫里那会儿性子浮躁的很,如今能动心忍性,也多亏了荣王磨砺人啊……” 卫戟越想越替褚绍陶难受,低声道:“世子……平日看着还好,谁知道心里这么苦呢。” 褚绍陵嘴角噙着冷笑没说话,卫戟想了想道:“我看那个齐少爷平日里话也少,他知道这些事么?” “这我不清楚……”褚绍陵摇摇头,“不过这次他带着齐钰来的目的我倒是知道,我跟皇祖母和外祖父都说了,帮他这一次。” 卫戟抬起头来:“什么目的?不是一起来皇城聚聚么?” 褚绍陵轻笑,在卫戟头上揉了一把:“齐钰只是褚绍陶的小舅子,往头里说也不过是淑仪大长公主的孙儿,他算什么皇亲呢?褚绍陶这次来是想着帮着齐钰袭爵,当日齐国公虽然犯了事,但顾念着淑仪大长公主跟齐国公都去了,皇帝并没有褫夺齐国公的封号,仍旧是按着国公礼下的葬,既然爵位还在,那就要争一争。” 卫戟明白过来,点点头:“按礼传到齐钰这还有一个伯爵爵位呢。” “我看未必。”褚绍陵轻笑,“褚绍陶对他这小舅子疼爱的很,因为世子妃的事又对他有愧,没有一个侯爵褚绍陶怕是不死心的……说起来这齐钰也可怜,因为他父母早逝,当日几乎是净身出户,幸得褚绍陶接去教养了,不然现在还不知如何呢,若是这次袭爵的事成了……呵呵,齐钰那些叔父们得气疯了。” 褚绍陵想到那些人的悔之不迭的嘴脸心里舒坦了很多,这次帮褚绍陶不只是因为两人幼时交好,褚绍陶如今对他忠心,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褚绍陵极其享受看那些喜欢落井下石的人遭难,当日有多快活,如今就要他有多难受。 褚绍陵想到昭阳宫如今软禁着的遍体鳞伤的褚绍阳,麟趾宫里因甄嫔得宠而愤愤不平的丽妃,皓方殿中连连受挫急于在皇帝面前好好表现的褚绍阮…… 褚绍陵轻笑,当日凌皇后受冷落时,凌皇后忍过百般屈辱终于撑不下去撒手西去时……丽妃和褚绍阮大约也是如此享受吧?前世自己腹背受敌,被褫夺了太子之位的时候,褚绍阳大约也是如此享受吧? 他们当日享受过他母亲的百般委屈,享受过他的滔天怨气,如今世易时移,也该褚绍陵好好享受他们的不如意了。 卫戟感受到褚绍陵心里的波动,褚绍陶的命运与褚绍陵多有相似之处,卫戟猜到褚绍陵大约又是想起凌皇后来了,想了想道:“那齐公子袭爵一事一定要办成才好,齐公子顶起门户来,想来早逝的世子妃九泉之下也会欣慰的。” 卫戟澄澈的眼眸看着褚绍陵,轻声劝道:“齐公子过的越好世子妃越会高兴,当日抢夺他家产的那些人就越难受,如此也算是报仇了。” 凌皇后是褚绍陵的大忌,平日里等闲之人都不敢提起,卫戟不欲惹褚绍陵不快,只好这样来安慰褚绍陵,褚绍陵看着卫戟担忧的双眸心中舒服不少,卫戟如今是越来越贴心了。 卫戟想了想又道:“若是袭爵一事成了,那齐公子就要在皇城久住了,到时候世子回封地,殿下可多帮扶齐公子一二,他好像比臣还小呢。” “用不着我帮。”褚绍陵轻笑,“就算袭爵了褚绍陶定然还是将人捎回去的,他哪里放心让齐钰自立门户。” 卫戟心里疑惑,齐钰家里世世代代都在皇城,若是再有了爵位……哪有再去姐夫家里住着的道理呢? 褚绍陵看着卫戟那呆样心里好笑,揽过卫戟低声说了几句话,卫戟眼睛睁大了,一脸不可置信:“不能吧?这是……” “那又怎么了?”褚绍陵将瓜子匣子递给卫戟,拿起手里的《弁而钗》接着看,谐谑道,“虽比不上咱们,也算般配了……” 卫戟想想这几日的情形也慢慢明白过来,前两日齐钰无意中还跟他说过“秦王在外面强硬得很,对谁都不假辞色,对着你倒是温和回护的很,卫大人好福气”,当时卫戟不明白齐钰什么意思,现在想起来褚绍陶和齐钰怕是早就看出来了,只有自己傻乎乎的什么都不知道,卫戟心里发甜,又有些难为情,抱着瓜子匣子发愣,褚绍陵见卫戟半天不动轻笑道:“愣着做什么?接着剥啊,我就爱吃你嗑的……” 卫戟回过神儿来,拿起瓜子来嗑,脸慢慢的红了…… 第五十六章 齐钰的事褚绍陵确实是放在心上了,之后褚绍陶多方走动都是拿的褚绍陵的帖子,别人就是不太看这个封地上的世子情面也要看褚绍陵的面子,宗室那边也开始为淑仪大长公主说情,大长公主身后无人,给了齐钰一个爵位也算是全了淑仪大长公主这些年待宗室们的情谊。 齐钰年纪还小,不过是给个没封邑没实权的爵位,皇帝其实并不很在意,多方劝谏下也乐的做个善心的样子,只说是感念淑仪大长公主这些年在皇城中的种种善举,不忍大长公主一支零落,是以赏了个侯爵。 皇帝的袭爵折子还没降下来的时候皇城里的几家齐府已经闹起来了,齐钰的三个叔父知道了袭爵的事后汇到了一处,商议了一日后定好了计策,要找齐钰“共聚天伦”。 齐钰一直跟在褚绍陶身边,不是在宫里就是跟着褚绍陶出来去褚绍陶的哪家老亲叙旧,齐家人轻易见不到人,但到底是公卿之后,有些七拐八绕的姻亲,百般打听下托褚绍陶的小舅舅给齐钰带了一句话:许久未见,听闻侄儿回皇城了,心中甚是挂念,望过府一叙。 褚绍陶听了这话后冷笑一声就要回绝,当初跟齐国公府定亲时褚绍陶已经在封地了,大婚时还是宗亲和礼部侍郎带着世子妃去的封地,之后的一年过年时荣王也没来皇城,是以褚绍陶其实是没有见过岳家的人的。 当初齐国公府出了事,世子妃临终前嘱托褚绍陶说家中嫡亲幼弟无人照拂,垂危时拉着褚绍陵的手哭求褚绍陶将齐钰接来亲自教养,褚绍陶本来就对世子妃有愧,当即答应下来,当时他已经得封世子,无诏不得出封地,无法只得派身边最得力的人去皇城中接齐钰,褚绍陶原本还怕路途遥远路上会横生枝节,嘱咐了去接齐钰的人,不要可惜那些粗苯东西,大约收拾一下将人接回来就好,派去的人倒也听吩咐,只将人接了回来,别的什么都没有。 褚绍陶自然不会贪图齐钰的家当,但看这么干干净净的来了心里也疑惑,问了派去的人才知道,他们找到齐少爷的时候齐少爷就住在皇城边上一处破落庄子上,身边连一个仆从都没有,当时齐钰正自己烧饭吃呢。 褚绍陶的人说明来意后齐钰才知道世子妃已逝,当即大哭,他原本也起了投奔长姐的心思,只是怕自己如今落魄了让世子妃平添难堪,现在知道是长姐临终的嘱咐也就答应了,将那处破落庄子卖了后跟着人北上来封地了。 齐国公获罪后虽然惩处了但念着淑仪大长公主的份上皇帝并没有查抄家产,一个公主府再加上一个公爵府,最后齐钰这长房长孙却只落得了一处庄子,何其可笑! 褚绍陶当时就看透了齐钰的这几个叔父是什么东西,不准齐钰再跟他们来往,如今齐钰马上就要得爵位了更不能再跟他们搀和了,谁知这时一向柔弱的齐钰却起身垂首道:“多谢凌大人帮忙说和,劳累大人跟几位叔父说一声吧,明日我就有空,届时自然会去府上的。” 褚绍陶一脸不耐烦:“你又多事作甚?!” 齐钰面上闪过一丝嘲讽,想到了褚绍陵那日在无人处提点过他的话,心中冷笑,低声道:“到底是我本家,还是见见吧。” 褚绍陶无法,他再不乐意也奈何人家自己愿意,只得由着他了。 “后来呢?”褚绍陵嗓音好听叙述简练,说起人家的热闹来跌宕起伏,勾人的很,卫戟早就听入迷了,忍不住催促,“齐小侯爷真去了?” 褚绍陵在描金潇湘榻上慵懒的靠着,揽着卫戟一同倚在软枕上,慢悠悠道:“齐钰自然去了,就在他二叔的府上,里面挤了好些人,本家分家嫡出庶出的堵了一屋子,见了齐钰就哭,说当年的好处,好像想齐钰想了几辈子一般,感人的很,最后还是褚绍陶派着跟去的人将人拉开了,不然就齐钰那小身板得让他那些叔父婶娘撕了……” 卫戟给褚绍陵到了一杯茶润嗓子,双眼炯炯有神,问:“然后呢?” “然后?哭完了念叨完了自然就开始要好处了,这几家子倒也不笨,知道先拿出些好处来,只说当日不该分家,又说亏着齐钰了,要重新住到一起来,不分家了。” 卫戟听了着急起来:“这些人怎么能这样?!当初将齐小侯爷赶出去的时候怎么说的呢?” 褚绍陵轻笑:“人家的事,你跟着着急做什么?后来啊……后来齐钰就答应了。” 褚绍陵在卫戟头上揉了揉,继续道:“合府后齐钰的几个叔父满意的很,平日里奉承齐钰,只是隔日就慢慢的提起了袭爵的事,他那二叔父巴结他巴结的很,拐弯抹角的暗示他,这爵位还是由他二叔父继承的妥当,他二叔父只说这这爵位若是他承袭那隔着辈,也就得一伯爵,但若是由他二叔父承袭那可得一侯爵,于府中得益更大,他二叔父还指天画地的发誓若他得了爵位日后定然再传给齐钰,还说以后一并家私全给了齐钰,这样一来齐钰实际拿的东西更多,齐钰面上犹豫,他二叔父当即就给了他一封银票,有万两之巨呢。” “之后齐钰的三叔父四叔父接二连三的也来找他,说辞都差不多,也都给了他不少金银珍宝,齐钰都收下了,哪个叔父来求他,他都应下了会跟褚绍陶求情来说这事……” 说到这卫戟大概也知道了,笑起来:“但现在袭爵的还是齐小侯爷,他们一场痴心妄想罢了。” 褚绍陵点头冷笑:“也不想想,当日他们是如何对待齐钰的,如今哭一场闹一场齐钰就会忘了不成?竟还打上了爵位的主意,蠢货……之后爵位的事定下来了,圣旨发下来的时候那些人还做着梦呢!他们没了法子,他几个叔父不敢翻脸,只得哑巴吃黄连,接着奉承齐钰,指望着齐钰侯爷的身份荫庇他们,只是他们不知道齐钰早就有了打算……圣旨下来后齐钰就去请了族中的几位老人来,还请了官吏过去,说要分家。” “齐钰是长房长孙,如今合府了他就是族长,他只说自己要报答褚绍陶大恩,依旧要跟着去封地的,日后不知还回不回皇城了,上面还有几位叔父,他不敢仗着自己侯爵的身份当家,也怕自己离得远耽误了族中嫁娶大事,是以要分家,族中老人谁不知道他们家的事?碍着齐钰如今的身份,略劝了劝就答应了,他几个叔父看着那些官吏吓得不敢说话,闹了一场后无法只得答应了,只是这次分家……就不能像之前那样让他们含混过去了。” 褚绍陵轻笑:“齐钰如今身份不一般,他又是长房之后,这次分家直接拿了三成的家产,再加上之前他叔父们给齐钰的银子珍玩,齐钰这次直接卷了齐府一半多的家私过去,呵呵……便宜褚绍陶了。” 卫戟听得颇为解气,点头道:“齐小侯爷好智谋,先假装原谅他们,然后等袭爵一事定下来后再分家,哈哈,解恨……” 褚绍陵心中轻笑,这齐钰还是很通透的,自己点拨了他几句就能将事情办的这么漂亮,倒是个聪明孩子,再看看自己家这傻东西,褚绍陵揽过卫戟亲了亲,罢了罢了,又不是选手下,要那么聪明的做什么。 之后褚绍陵和卫戟又跟褚绍陶和齐钰聚了一次,这次的事褚绍陵帮了不少忙,褚绍陶感念的很,虽没说什么但眼中的感激骗不了人,世子妃走后他一直觉得对不住齐钰,如今给齐钰抢回了爵位虽然抵不过荣王害他妻儿的罪过,但至少是对齐家有了些补偿,齐钰这次大仇得报心里畅快了不少,面上少了几分怯懦多了几分明朗,四人这顿饭吃的颇为轻松,既是给齐钰的庆功宴,又是给褚绍陶的践行酒——翌日褚绍陶就要随荣王回封地了。 卫戟和齐钰不胜酒力,不到半个时辰就迷糊了,褚绍陵哭笑不得,让人好生送到里间伺候着躺下了,之后褚绍陵和褚绍陶屏退众人,两人自斟自饮,聊了快一个时辰,商议的何事就无人得知了。 操心完别人家的事就要操心自己的了,送走众位王爷后已经过了十五,钦天监选了个好日子,宜嫁娶宜入宅,皇帝宴请了几家皇城中的皇室,和褚绍陵父慈子孝的说了不少好话,卫戟在清晏殿外守着听不大明白,那意思好像是皇帝十分舍不得褚绍陵搬到王府去,褚绍陵也很担忧自己不再侍奉在皇帝身侧皇帝是否能安康,卫戟心里微微诧异,父子俩的感情什么时候这么好了? 皇帝做好了样子后还赏了不少珍宝,宫中自太后太妃们到下面的皇子公主也都给了不少东西,平日里亲密不亲密面上也得做的好看才行,丽妃心里恨的牙痒痒的也封了不少珍宝送了过去,她如今的日子很不容易,甄思那一胎越来越稳当,太后整天夸着赞着,恨不得将甄思捧上天,丽妃几次心里不忿言语失当,老太后当着众妃嫔的面就教训丽妃,甄思贤惠的很,这时候总要自己出来请罪,说都是她的缘故才闹的丽妃跟太后不合,这话传到皇帝耳朵里又要夸甄思,是以更不耐烦丽妃。 家宴之后内务府帮着一起搬家,褚绍陵在碧涛苑中住了十多年,一应东西要收拾起来颇为麻烦,褚绍陵早早的将要紧的东西运出宫了,自己去慈安殿在太后跟前尽了半日的孝,答应了每日进宫必然来请安,太后千叮咛万嘱咐的,又将贴身伺候褚绍陵的宫人挨个提点了一番才堪堪放下心让褚绍陵出宫了。 虽然两人早就在秦王府中住了几次了,但如今跟以前不一样,不用看着时辰想着何时就该回去了,恣意的很,府中下人们将东西都收拾好后王慕寒将人叫到正殿外面,好好提点了一番,众人都是千挑万选出来的,哪个也不是傻子,听出了王慕寒话里话外的意思:伺候卫戟要像伺候褚绍陵一样尽心才行,若是敢怠慢了这位,王爷的性子大家都知道的。 褚绍陵用一个时辰活活打死人的事没人不清楚,闻言连忙保证一定不出岔子,褚绍陵恩威并施,见王慕寒将不好听的话都说了,他又安抚了几句,还赏了众人一个月的月钱,众人心里又高兴起来,连连奉承褚绍陵不在话下。 将下人都敲打了一遍褚绍陵才放下心来,带着卫戟将府中没逛过的地方都逛了一遍,赏景饮酒无所不为,那日因为卫戟偶然的一句“不知这天寒地冻的湖里的鱼如何了”,褚绍陵当即就让人在将湖面上尺厚的冰层砸了几个丈宽的窟窿,两人穿着狐裘笼着手炉坐在湖心亭里垂钓。 王慕寒颇能体贴上意,还在亭子里摆下了炉子烫着酒,褚绍陵时不时的倒几杯美酒逗卫戟喝一些,卫戟没敢多喝,但还是烧的脸红红的,衬着他雪色的狐裘看的褚绍陵心动不已,湖中鱼儿数月没好好进食,看见饵食就要咬,两人只钓了一个时辰就赚了个盆丰钵满,当日晚上就吃的自己钓的鱼。 两人这一年下拘束的很,如今住到王府里来自己当家终于没了忌惮,亲密的如同新婚的夫妻一般,府中下人原本还惊异,后来经了王慕寒的提点都不敢多言,只将卫戟当做主子一般伺候。 “公公……殿下已经进去快半个时辰了,这要是按着宫里的规矩那……”一个大丫鬟小心的提醒王慕寒,“虽说这药汤浴对身子有益,但时间长了怕不好呢。” 王慕寒自然是知道规矩的,一刻钟前他就想提醒了,但一进净房就听见了两人欢好的声音,王慕寒哪里敢劝,只得退出来了。 王慕寒看了看沙漏,叹口气:“这都一个多时辰了……罢了,拼着受一顿罪责,我还是去劝劝……” 王慕寒转身进了寝殿,进了里间转过几道帷帐走进净房中,刚进了屋子就听见轻灵的水声波动,中间还夹杂着几声卫戟的低声求饶,净房外间放着打了蜡的乌木雕花家具,地上散落着几件褚绍陵的衣裳,外间跟里间隔着一架琉璃描金十二折大屏风,王慕寒看不到里面,只见清水伴着鲜艳花瓣不断溢过屏风,千金万重的家具摆设就这么泡在水里,旖旎奢靡…… 王慕寒走近低声道:“王爷……已经一个多时辰了,净房里潮气太大,时间长了伤身呢。” 屏风后面声音低了些,王慕寒依稀听到褚绍陵哄卫戟的声音,王慕寒顿了顿,接着道:“殿下身子康健,怕卫大人受不住呢。” 褚绍陵听了这话果然道:“罢了,让人将熏好的衣裳送进来。” 王慕寒心里轻笑,忙拍手叫伺候的丫鬟们进来了。 都收拾好后两人躺在寝殿的酸枝雕花拔地大床上,卫戟因为身上疲软早早的合上眼了,眼角还带着些红晕,可怜兮兮的,褚绍陵想起刚才的情形心里愈发柔软,轻轻在卫戟额上吻了吻,卫戟半睡半醒,翻身倚在了褚绍陵怀里…… 第五十七章 将老王爷们都送走后皇帝开始着手褚绍阳的事,褚绍阳的伤养的差不多了,皇帝不欲让褚绍阳在宫中久住,不放心不说他更怕前事闹出来失了脸面,是以刚出了正月皇帝就跟内阁的老臣略说了自己的意思,内阁大臣们大多都听闻了些关于四皇子的风言风语,这会儿心里也有数了。 皇帝的意思很明确:不封王,单赐封地,不要赐十分贫瘠的地方,但也不能赐北部那样要命的军事要地,剩下的事让大臣们拟定,梓君侯先将自己摘了出来:“老臣一辈子未曾出过几次皇城,实在不知各处封地上情形如何,不敢妄言。” 皇帝很满意梓君侯的识趣,点点头:“那凌爱卿就多听听别人的罢。” 此事褚绍陵和梓君侯早就上下疏通过了,那日内阁商议了没一个时辰就将封地定下来了:西南平域一带。 这片地本是文帝时雍王的封地,只是雍王无子嗣,雍王辞世后文帝就将封地收回了,这处封地距离皇城七百余里,不大不小,虽然不如南方鱼米之地富饶但也不贫瘠苦寒,气候比起皇城还好,正适合褚绍阳去“养病”。 一个年下褚绍阳都没露面,来皇城的老王爷们问起来皇帝和太后都说“年前染了风寒,本以为是小病养养就好了,谁知竟愈发的厉害了,如今正调养着呢。” 皇帝好歹念着这些年的父子情分并没有赶尽杀绝,将褚绍阳的事一手压了下去,对外只说褚绍阳大病之后身子虚弱,皇城气候不利于调养身子,所以千挑万选的看中了平域这块宝地让褚绍阳去养病,皇帝舐犊情深,干脆将这片地赐给了褚绍阳,让他安心调养身子。 褚绍陵看着手中的书折冷笑,他的好父皇什么时候都能将这些龌龊事说的这么漂漂亮亮的,舐犊情深?褚绍陵随手将书折扔在了书案下的小竹篓里。 “殿下不高兴么?”褚绍陵在自己大书案旁边设了一个小书案,平日里他理事卫戟就在那边看兵书或是描红,卫戟看看褚绍陵扔到废篓里的书折犹豫道,“殿下不是早就想让四皇子离开皇城么?” 褚绍陵冷笑:“单是离开皇城怎么够?罢了……是我心太急,慢慢来吧。” 褚绍陵随手将书案上的一沓子书折推到一边,将张立峰早上给他的一封信拿出来,对卫戟道:“别管别人家了,如今你也出宫了,总不好总是在我身边,我跟你师父商议了下,还是先将你送到军中去,如今军中有你师父和你大哥的脸面在,你慢慢的升迁起来不会太难。” 卫戟愣了下,张立峰从没跟他提过这事啊?! 褚绍陵心中犹豫是将卫戟送到卫战那边去还是送到张立峰手下去,哪边都很妥当,但真要他选起来还是…… “殿下,臣不去。” 卫戟的一句话打断了褚绍陵的思路,褚绍陵愣了下,卫戟说不?卫戟还会跟他说不? 卫戟站起身来,垂首道:“臣不想去军中。” 褚绍陵失笑:“你不去军中那想做什么?难不成你还想读书考科举不成?”科举这条路确实比去军中历练要好,但褚绍陵如今在那边还不是很插的下手,再说就卫戟这个性子也不适合去翰林院蹉跎。 卫戟摇了摇头:“臣也没想考科举,臣哪儿也不想去。” 褚绍陵轻斥道:“那哪行?!你如今还小,正是该历练历练长些资历的时候,这样以后升迁时考评折子上也有的写,以后我要抬举你给你加官进爵,总不好说,卫戟,在秦王府守卫得当,闻名乡里,这算什么?!” 卫戟摇了摇头:“臣不想加官进爵,臣若是去了军中……臣不放心。” 褚绍陵失笑:“你不放心什么?” “臣……”卫戟犹豫了下,道,“虽说没事……但万一有个什么意外,臣虽身手不佳,但给殿下挡刀挡枪还是行的。” 褚绍陵心里一软,起身讲卫戟拉到里间来一同坐下来,褚绍陵慢慢道:“让你去军中也不是像你大哥似得整日住在军中,你每日只需去半日,两三个时辰就好,左右我也是要去上朝的,我去上朝,你去军中,等中午一起回来吃饭,下午歇了晌还是如同平日一样,不很好么?” 褚绍陵见卫戟还要说话抢先道:“我知道你不放心我,只是如今褚绍阳都要去封地了,皇城中敢跟我真刀实枪叫板的人也没几个了,你怕什么?再说我每日出来进去侍卫随从一堆,如何就那么容易让贼人得手了?” 卫戟想了想还是摇头:“臣看不到殿下,不放心。” 褚绍陵低头在卫戟耳畔惩罚似得咬了一口,低声道:“有什么不放心的,别说我没事,就真的有事你敢给我挡刀挡枪?好了伤疤忘了疼是不是?上次因为什么打了你了?“ 卫戟脸上一红,褚绍陵轻声哄道:“如今在城中有谁敢动我?不要命了不成?你放心就好,你……你也动动这脑子,我让你去军中是为了什么?” 卫戟仔细想了想,茫然的摇了摇头。 褚绍陵失笑,握着卫戟的手慢慢道:“你愿意在我身边一直呆着……其实我也想这样,若是什么都不管,将你一辈子困在身边没什么不好,只是这样不免太委屈你了,于我将来的计划也无益。” “虽然一直没说过,你大概也能知道我的志向,将来有一日大事成,我不能还让你只当个侍卫,你是要……罢了,没到那一步我不愿空口白牙的说些什么,但你要明白,你只是个侍卫的话……我提拔你难以服众。”褚绍陵放软声音,轻声劝,“倒不是怕将来难办,我本不是性子好的人,谁敢质疑杀了就是,到时候免不了一场血案,若是这样也罢了,只是史官笔硬,我杀的了眼前的人杀不尽后世之人,我……不能让百年之后的人瞎说,说你以色事人,说你是佞幸娈宠。” 褚绍陵看着还是有些懵懂的卫戟低声道:“听不懂也没事,你只要听话去军中就好,剩下的我会安排,你就算看我苦心经营的份上,也该听话了,是不是?” 褚绍陵话说的隐晦,卫戟其实并没有听懂什么,只是褚绍陵当时的眼中的渴望触动了卫戟,卫戟仿佛在褚绍陵墨色的双眸中看见了他对未来的展望,卫戟心有所触,点了点头:“臣听殿下的,只是……殿下也要听臣一句,身边再添一倍的侍卫,好叫臣安心。” 褚绍陵只得妥协:“罢了,听你的。” 卫戟这才堪堪放下心。 褚绍陵本不在意身前身后名,只是近日看了些前朝旧事的话本心有所感,古来分桃断袖之事不少,当日情形不可考,但传下来都没有几句好话,不单单将那帝王批判的昏庸无道,对帝王宠信的人更是极尽污蔑,褚绍陵看着别人的事不走心,但一想自己百年之后也会有人这样污蔑卫戟心里就怎么也容忍不了。 至少褚氏血脉还在传承之时,褚绍陵不容许卫戟的名誉受到丝毫玷污。 褚绍陵不想让后世之人说卫戟是自己的娈童,但卫戟如今身份太过低微,自己恩宠又太过,无论谁执笔写史书怕都要将卫戟归到佞幸一流中去,唯一的法子就是提拔卫戟的身份,让他建功立业。 当一个人有了尊崇身份和不世之功的时候,就算是史官也要斟酌,有些事该不该写,该如何写。 褚绍陵以前看南北朝记事的时候曾看见过陈朝皇帝陈蒨对韩子高的一句话——“人言吾有帝王相,审尔,当册汝为后。” 褚绍陵想陈蒨说这句话时应该是真心的,对着一起在死人堆里爬出来的爱人,陈蒨不是不感动不是不想许他终身,所以才会说,若我当上皇帝,会册封你为皇后。 这是陈蒨对韩蛮子的宠爱,亦是一代帝王对爱人的承诺,只可惜造化弄人世事无常,陈蒨终于当上了皇帝,册封的皇后却成了沈妙容。 是陈文帝不再喜爱韩子高了么?褚绍陵不这么认为,只是陈蒨妥协了,向礼仪向传统妥协了,或是向好不容易挣来的皇位妥协了,亦或是向终于安定下来的宁静日子妥协了,他也怕一意孤行的为人所不为会伤了韩子高吧?天下初定,和爱人过平静的日子也许更重要一些。 陈文帝一生对韩子高不可谓不够宠爱,宠极爱极,韩子高应该也满足了,于是两人都忘了当初的那个承诺。 褚绍陵在看完这段野史杂记的时候想,他应该会比陈蒨更有魄力,更有定力,更有孤注一掷的勇气。 陈文帝有的顾忌他几乎都没有,到了那一日,除了卫戟褚绍陵不会有任何顾虑任何牵绊,到时候,褚绍陵想为卫戟做一件简单的事:册汝为后。 褚绍陵于政事并没有雄心壮志,但对于这一点却有些执念,卫戟是他爱慕的人,就该同他一起坐拥天下,一同接受四夷俯首,百官朝贺,万民拥戴。 现在为时尚早,比起早早的许下承诺褚绍陵更愿意将功夫用在实处,褚绍陵看着眼前一心担忧自己安危的傻东西心里暖暖的,先一步步来吧。 褚绍陵现在只是想给卫戟找一个晋升快的衙门为将来大事做下铺垫,这时的褚绍陵还没预料到,卫戟进了军中后如龙归沧海,在未来的数十年里立下不赏之功,获彪炳千秋之名,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第五十八章 褚绍陵最后还是将卫戟安排到了张立峰手下,虽然比起张立峰来卫戟跟卫战更亲密,得到的照顾应该也更多,但褚绍陵怕卫战如今刚刚掌事根基未稳,就这么将卫戟送去他倒会棘手,对卫戟好了别人要说是卫战徇私,对卫戟严厉了褚绍陵又要心疼,思来想去还是送到张立峰那里去好些。 张立峰面上对卫戟一直是淡淡的,其实心里也颇为喜欢这个徒弟,张立峰五个儿子皆尚文不尚武,子不肖父,张立峰心里不免有些大业何托之感,卫戟的出现正好填补了这个空白。 褚绍陵跟张立峰通好气后又托了人,最终给卫戟寻了个营长的位子,上下疏通好后已经过了半个月,张立峰将卫戟的几身武袍戎装送来时已经二月中了,褚绍陵当即让卫戟穿了戎装给自己看看,卫戟也是头一回披甲,新鲜的很,不住的抚摸身上的铁甲,笑道:“挺合身的,殿下看好么?” 褚绍陵起身给卫戟理了理领子,点头:“挺好,我遣人跟你大哥说了,明日他送你过去,跟你几个头儿打个招呼,上下我都打点好了,你不用担心。” 卫戟心里一点也不担心,进宫前他还曾在近卫营中呆过,军中的那些事他大概也知道,虽然被褚绍陵锦衣玉食的养了一年多但卫戟的本性未变,吃苦当饭,去军中又是他原本的志向,他一点都不在意,当然,他不在意有人在意。 卫戟身上没军功,褚绍陵也只能给他谋一个营长的位子,头上多少层上司不说,且军中向来比别处辛苦,褚绍陵越想越不放心,顿了顿道:“若是苦了累了就跟我说,大不了不去了就是,我再给你寻别的去处,别什么都忍着。” 卫戟笑笑:“殿下放心,臣不怕辛劳。” “不怕也不能真累着。”褚绍陵给卫戟整了整肩甲,沉声道,“若是寻常辛苦些也就罢了,反正每日也只去上午两个时辰,只还有一点我不放心……你在军中不用顾虑太多,若是看上司不顺眼也不用曲意奉承,不理会就是,若是有人斗胆敢欺负你……记下他的名字回来告诉我,我自有说法。” 卫戟看褚绍陵的神色忍不住想到自己刚去近卫营时家里老太太和太太的嘱咐,撑不住笑了,道:“殿下多虑了,军中并不像外面传的那样,再说臣好歹也是个营长,哪里就会受欺负呢?殿下放心就是。” 褚绍陵冷笑:“我自然放心……你师父是大将军,你大哥是奋勇将军,你男人是秦王,这么多人给你顶门立户,在军中你想横着走路都行,若这样还挨欺负我也无法了,寻出错处来将那些不长眼的人一串拉出来都宰了就是,只是到时候你也别想再出府了,老老实实的在府中养着吧。” 卫戟知道褚绍陵是不放心他,心里一暖,垂首道:“殿下放心,臣知道殿下的意思,臣去了军中万事会张弛有度,只一心谋得功名,至于殿下担忧的事……不为别的,单是怕污了殿下的英名臣也不敢让人欺侮了去,秦王殿下身边出来的一等侍卫,总不好跟无名小卒一样的。” 卫戟几句话说进了褚绍陵心里,褚绍陵顿时觉得熨帖不少,轻笑:“你懂得我的意思就好,罢了,今日褚绍阳滚出皇城去封地了,算是个好日子,我让厨子好好准备了一桌,你将这衣裳换了咱们去白首楼用午膳。” 卫戟点头:“好。” 褚绍阳这次走的不甚光彩,皇帝没有大宴群臣也没有晓谕六宫,只说是褚绍阳病中不好受喧闹,为了褚绍阳的身子只得安安静静的将人送走,是以褚绍阳出宫出城时都冷冷清清的,萧条的很。 皇子中褚绍陵称病,褚绍陌说有差事脱不开身,褚绍隋还太小,淑妃不放心他出来,只有褚绍阮没由头,只得出城相送。 这次的事褚绍阮其实并不太清楚,但他也隐隐的听说了年前承乾宫里皇帝大怒的事,之后褚绍阳就不明不白的病了,如今还被送去了封地,褚绍阮心中暗暗的觉得有隐情,但苦于如今甄府中人不得力,他的人手也被褚绍陵暗中削去了不少,打听什么都费劲,到现在对于这次褚绍阳的事他都是一知半解的。 因为皇帝有命在先,说褚绍阳身子不适不得见光,所以褚绍阳一直躺在马上中,褚绍阮一直没看见褚绍阳的样子,心中越发狐疑,莫不是褚绍阳已经死了?是不是又跟褚绍陵有关?! 不至于啊,又不是皇帝死了怕朝野动荡所以秘不发丧,一个皇子而已,褚绍阮心中似有猫爪在挠似得,十分想凑近些掀开厚厚的车帘看一眼,这里面到底是谁?到底是活的还是死的?! 事实证明褚绍阮想象力太丰富了,没等他按捺不住去掀帘子褚绍阳在里面说话了,气息丝毫不像是命垂一线的人,声音平稳有力,慢慢道:“是二哥来送我了吧?” 褚绍阮心里一惊,连忙道:“是,二哥不放心你,所以来看看。” “唉……”褚绍阳叹息一声,似有无数无奈心酸在里面,半晌道,“如今我才了悟,二哥对我才是最真心的。” 褚绍阮心里打了个突,看来传闻不是假的,褚绍阳并没有病……那,那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褚绍阮心中再疑惑也不敢当着这么多随行的人问,再说他与褚绍阳虽然不若和褚绍陵那样敌对但也没有和睦过,谁知道褚绍阳是不是在设计害他呢? 褚绍阮没有接褚绍阳的话,只道:“早就听闻四弟病了,只是父皇怕扰了四弟养病不许我们去看,如今听四弟的声音好像是好了些,四弟……万事要以养病为先啊。” 褚绍阳在马车中叹了口气,半晌道:“兄弟一场,这时候也就二哥还想着我……我没别的好给二哥的,这是太后去年赏我的一个手炉,甚是精巧,如今我再转赠给二哥吧,以后山高水长不知何时再见,二哥保重。” 侍奉在马车外的侍从将马车打开一条缝,双手接过那手炉来,转身走近将手炉递给褚绍阮,褚绍阮被褚绍阳这一口一个的“二哥”叫的心中发虚,也不敢接着,褚绍阮使了个眼色,身边的随从连忙接了过来,褚绍阮沉声道:“四弟的情谊我收下了,万望四弟今后好好珍重,且不可过于悲戚了,待到你病好了自然就可回城了。” 两人又寒暄了几句褚绍阳的车驾就走了,几百人的宫人侍从还有三千禁军随行,浩浩荡荡的往西南方去了。 被守的严严实实的马车里褚绍阳嘴角溢出一丝冷笑,以为将他送出皇城他就会认命么?永远不可能。 褚绍阳原本也很厌恶褚绍阮的,那对庶出母子实在太碍眼,丽妃分去了皇帝的恩宠,褚绍阮分去了皇帝的疼爱,但这几年褚绍阳却越发感受到这对母子对自己的重要了,别的不说,至少他们分去了不少褚绍陵的精力。 如今自己等于是被流放了,只要皇帝说自己还病着那自己就得一直病着,但若是皇帝不在了呢? 褚绍阳看的清楚,如今自己走了,朝中争褚之事会越发明朗,褚绍陌母家低微,为人愚钝,褚绍隋太小资质不明,没有多少人会拥立这两个人,有望成功的就是褚绍陵和褚绍阮了。 褚绍陵身份尊贵又有太后支持,褚绍阮母妃得宠且更得圣意,这两人在前两年真是不相上下的,只是从前年冬天开始这情形就变了,褚绍陵像是变了个人似得,褚绍阮和甄家那边的情形急转直下,被褚绍陵压得死死的。 褚绍阳冷笑,他以前是想借褚绍阮杀褚绍陵,然后自己接手褚绍陵的势力再杀褚绍阮,只是没想到褚绍阮这般没用,竟被褚绍陵逼的毫无还手之力,如今褚绍阳受困,唯一脱困的法子就是褚绍陵和褚绍阮两败俱伤,等两人都死了,自己就算是犯过错那也是元后嫡子,别的皇子只剩下了褚绍陌和褚绍隋,皇帝到时候还有的选么?只能立自己为储了。 褚绍阳想的很好,既然如今褚绍阮势弱,那自己就要帮他一把,若褚绍阮够聪明看见了自己香炉中的东西,想来还是有几分胜算的。 褚绍阳脸色阴沉的看着车顶,他现在只需要等待,鹬蚌相争后他会回皇城来坐收渔翁之利的。 麟趾宫中丽妃拿着手中的信件一目三行,心中疑惑不定:“这……这可是真的?” 褚绍阮心中也犹豫的很,半晌道:“褚绍阳走前放在手炉里给我的……听他的语气中似有未尽之意,唉我不知道该如何说,我也是半信半疑,那日承乾宫里的事母妃还知道些别的吗?” 丽妃摇摇头,轻咬嘴唇,慢慢道:“当日我也曾疑惑过,也想探探你父皇的口风,但你父皇……”提起皇帝来丽妃心里有诸多抱怨,忍不住愤懑道,“你还不知道么?!如今你父皇眼里只有你那好表妹了!整天只信她的,将我当做杀她害她的大恶之人,哪里会理会我?” 褚绍阮心里叹气,耐着性子道:“母妃也太容易被激将了,甄嫔每每都是为了引你发怒她再做贤惠人,好让父皇和皇祖母厌恶母妃,偏偏母妃总要上套,罢了罢了,今天不说这个,只说褚绍阳说的这话,可能信他?” 丽妃又将那信前前后后看了几遍,半晌冷笑道:“管他是真是假,我们只当是真的就是!反正这人跟我们又没干系,是死是活也碍不着我们的事,若是真的正好一刀捅在褚绍陵的心窝子上,若是假的……不过是让这皇城中又添了一缕冤魂罢了。” 褚绍阮犹豫了会儿,点了点头:“褚绍阳这回走的蹊跷,没准真是褚绍陵下的手,那毒蛇阴险,对自己亲兄弟想来也是能狠下心的,且……且试试吧。” 褚绍阮起身走到熏笼前将手里的信扔了进去,纸张沾上炭火瞬间燃起来,密密麻麻的小字化为灰烬,只见信纸一角上隐隐写着“卫戟”两字,火苗舔上来,一瞬间就燃尽了…… 第五十九章 翌日褚绍陵进宫给太后请安时慈安殿中馥仪也在,馥仪如今比起刚出嫁那会儿更添丰韵,个子也高了不少,见褚绍陵来了连忙起身行礼,褚绍陵一笑将人扶起来了,道:“四妹妹可有日子没进宫了。” “年下事多,府里也有不少要应酬的地方,好不容易得空了又怕皇祖母也正忙着。”馥仪拢了下鬓角的头发,笑笑,“说起来今年封地上的王爷王妃们来的真多,皇祖母可着实热闹了一年下。” 太后倚在榻上拉着馥仪的手轻笑:“今年年景好,来的人也多,哀家可是见了不少人……你们府上年下可还热闹?我怎么恍惚听说,说驸马年下也只在府里待了不到五日?说是初六就回军中了,可是真的?” 馥仪笑了下:“皇祖母都知道了?驸马……实在是脱不开身,他年轻,担子又重,父皇和大哥连连抬举他,多少双眼睛看着呢,他也不敢懈怠。” 太后原本以为馥仪要有诸多抱怨的,见她句句维护着卫战太后才放下心,拍了拍馥仪的手笑笑:“驸马知道上进是好的,你能体谅就好,只是如今……罢了,回来哀家再跟你说。” 馥仪脸上红了些,转头喝茶,太后笑笑:“你这陪了哀家半日了,去见见宁嫔吧,中午你们一起来哀家这用膳,哀家让人准备你爱吃的东西。” 馥仪起身谢赏,扶着宫人去了。 “宫外的日子看来不错,四妹妹比起以前富态多了。”褚绍陵给太后倒了一杯茶,轻笑,“卫战虽说整日在军中,但这么看他对馥仪也不错。” 太后闻言撑不住笑出来,道:“你妹妹哪里是吃胖了,她有两个月的身子了。” 褚绍陵一愣,失笑:“这么快?怎么之前没说?” 太后笑道:“她也是刚知道没多长时间,这不来进宫来报喜了么,说起来馥仪福气也不小,这么快就能怀上……呵呵,这下宁嫔能放心了,她就这么一个女儿,馥仪出宫后她整日跟没了魂儿似得,总担心馥仪过的不顺遂,如今看还是你眼毒,这驸马挑的不错。” 褚绍陵笑道:“卫战真是个好的……对了,皇祖母上回不是有事跟我说么,让淑妃她们来打断了,可是什么要紧的事?” 太后闻言脸上的笑意淡了些,犹豫了下道:“皇帝前几日跟哀家说……让哀家留心,说该给你们几个寻觅亲事了,你们三个都没差几个月,也都该上心了。” 褚绍陵心中一凛,面上波澜不惊,点头道:“又过了一年了,孙儿没甚说的,全凭皇祖母安排。” 太后见褚绍陵这么说心里又欣慰又愧疚,欣慰褚绍陵没让那侍卫迷了心窍,还是愿意听自己安排,愧疚自己有私心,一直耽误着褚绍陵的婚事。 太后犹豫了片刻道:“不是哀家不着急你的大事,实在是……哀家就看不中哪个能配上你,这么大的事……不好就这么定下来的。” 这话说的假了,皇城中佳丽无数,想要与褚绍陵结亲的亲贵不少,其中是有不少好的的,褚绍陵明白太后的心事,太后想让自己娶靖国公府的女儿为王妃,再不济也要娶梓君侯府的,只可惜两家的女儿都太小,近几年不好成亲的。 褚绍陵不欲让太后为难,自己先许下承诺:“皇祖母放心,大婚的事我不急,正妃定然会从梓君侯府或是靖国公府二府中出,不单是孙儿,将来我有了孩子,他的亲事也逃不过这两家的。” 太后闻言心中大为熨帖,低声道:“好孩子,你最懂哀家的心事……哀家不是一味为母家争权势,如今形势不稳,这两家对你帮扶最多,哀家也最信他们,若是这么要命的时候你娶了别人家的女儿……怕是会伤了这些老亲的心呢,但如今你下面几个弟弟都大了,总不好还拖着,你看……” 褚绍陵很识大体的点点头:“孙儿省的,皇祖母和父皇给几个弟弟定亲事吧,大不了就说钦天监说的,我命里就不能早娶,没得耽误了几个弟弟的婚事,先办他们的就好。” 太后有些心疼:“这岂不太委屈了你?” 褚绍陵轻笑:“不委屈。” 太后心里还是觉得褚绍陵太苦,忍不住道:“哀家先给你挑两个侧妃吧,也从高门中选……” “不可。”褚绍陵就知道太后想要给自己赐贵妾,说辞都想好了,“皇祖母细想,娶侧妃不难,只是娶来后侧妃有了身子该怎么办?将孩子留下了未免委屈了以后的王妃,人还没嫁进来府里已经有庶子等着她教养了;若是不留……不管是去子留母还是去母留子都不免得罪了这侧妃的娘家,到时候亲戚不成反成仇,更不美了。” 褚绍陵分析的合情合理,太后辩驳不得,犹豫了下愁道:“你身边连个伺候的人都没有……” “王慕寒将孙儿伺候的挺好的。”褚绍陵安慰的笑笑,“再说孙儿刚十九,这些事不急的。” 确实还不算大……太后稍稍安心,轻声道:“你能体谅哀家的苦处就好。” 褚绍陵眼中皆是孺慕之情,轻笑:“孙儿省的,皇祖母现在就操心两个弟弟的婚事就好了。” 太后冷笑:“哀家也就操心陌儿的罢了,阮儿自有人给他张罗呢,哀家要是插手岂不是给你父皇和丽妃添心事么,哀家倒要看看,那位能给阮儿挑个什么天仙来。” 褚绍陵一笑:“皇祖母不理会就是了。” 宁嫔宫里母女俩正轻声的说着话,宁嫔脸上尽是压不住的欣喜,低声道:“平日里该留心的就要留心,该吃什么不该吃什么嬷嬷们都会跟你说,自己也要当心些,你这是头一胎,万事要小心……” 宁嫔絮絮的说着,馥仪不能总入宫,进宫来也不一定次次都能来她宫里坐坐,宁嫔恨不能将自己知道想到的经验全告诉女儿,生怕馥仪不当心。 馥仪垂首听着,她心里有事,这会儿免不了有些心不在焉,半晌突然道:“母妃……我如今有了身子,是不是……该给驸马纳侧了?” 宁嫔手一抖,急道:“驸马在外面……” “不是。”馥仪打断宁嫔,垂首道,“驸马在外面没人,但我担心……驸马平日一出门就十来天,我知道他是去军中了,但是……但我还是不放心,我这刚怀上,等孩子生出来再坐月子要快一年的日子呢……与其驸马在外面找人,倒不如我将莺儿给他做通房,不比别人好些么?” 宁嫔看出女儿眼中的无奈心头一酸,摇头道:“不用!你是公主,不管如何都是你低嫁了,哪里用受这些委屈,你放心安胎就是,谅驸马不敢胡来的。” 馥仪苦笑:“我比起成德长公主来又如何?成德长公主可是嫡出,她也有庶子呢,母妃……如今驸马越发得大哥重用,我心里本是高兴的,但还忍不住担心,我担心驸马……” “担心他日后不再看重你跟孩子?”宁嫔知道女儿的难处,与其让卫战在外面找个不消停的还不如自己先给他预备下,宁嫔想了想道,“你先不用急,安心养胎就是,等驸马下次回来的时候你慢慢的说出这个意思来,不用说死,只问驸马他的意思,若他应了,你就将莺儿给了他,若是驸马他没这心思你就安心吧,你们新婚没多少日子,驸马没准自己就不乐意呢。” 馥仪满怀心事的点了点头,宁嫔心里发苦,就因为自己一直不得宠,连累的馥仪从小也总是惴惴不安的,如今嫁做人妇也总怕行差踏错,宁嫔拍拍女儿的手,低声安慰:“我看驸马不像是个花心的,你不是说了么,秦王如今很看重他,每日忙成那样,哪里还有那心思呢。” 馥仪点了点头:“希望是吧。” 中午的时候褚绍陵将馥仪的事跟卫戟说了,卫戟听了果然欣喜,笑道:“大哥如今在军中怕是还不知道呢。” “嗯。”褚绍陵给卫戟夹了块酿豆腐,“等到入了秋你就有侄儿了。” 卫戟心里高兴,中午多吃了一碗饭,歇晌的时候躺下了还跟褚绍陵念念叨叨的:“年下齐钰给了臣一对玉如意,臣看不出好坏来,但王公公说那是难得的古物,那看来是不错的,这次休沐带回去给公主吧,还有上次章大人给臣的那对玉瓶……” 褚绍陵给卫戟搭了条毯子,闻言失笑:“又不是你的孩子,你这么急吼吼做什么,累了一上午了,早点睡!” 褚绍陵将手轻轻的搭在卫戟眼上,卫戟闭上眼努力睡觉,褚绍陵也躺下来准备歇会儿,静了一会儿卫戟突然低声道:“上次师父还给了臣一块玉,回来臣找匠人雕琢一个……” “又招我训你是不是?!”卫戟歇晌的习惯是褚绍陵好不容易给他养成的,平日这时候早就困了,如今卫戟每日去军中颇为辛苦,褚绍陵总怕他亏了身子要生病,斥道,“快睡!” 卫戟闻言连忙闭嘴,睁开眼看了看褚绍陵,见褚绍陵依旧闭着眼稍稍放下心,平日里若是见褚绍陵放下脸来卫戟早就担心了,但无奈今天太开心了,孩子,孩子,过半年多就要有个孩子了!有着他和褚绍陵血脉的孩子…… 卫戟越想越兴奋,自己又暗自琢磨了半晌,过了会儿忍了忍还是说出声来:“殿下你说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呢?臣喜欢女孩儿。” 褚绍陵被卫戟气笑了,翻身压在卫戟身上低声道:“你今天就不想睡了是吧?” 卫戟想起褚绍陵刚才的不耐来有点心虚,褚绍陵看在眼里心里却暖暖的,卫戟如今偶尔的“不听话”也会让褚绍陵欣喜,从前刚将卫戟叫到身边来时他可从来不敢这样的,如今卫戟也会不经意的跟自己撒娇了,可见卫戟如今对自己安心了,也放心了。 褚绍陵脸色皆是纵容,卫戟有些脸红,每每褚绍陵露出只对着他才有的宠溺神色时卫戟心里都会涨的满满的,卫戟笑了下,褚绍陵低头在卫戟额上亲了亲,漫不经心道:“喜欢孩子?” 卫戟点头:“喜欢。” 褚绍陵嗯了声开始解卫戟的衣裳,卫戟连忙按着衣襟:“殿下?” 褚绍陵低下头在卫戟耳畔亲了亲,哑声道:“喜欢就自己生……” 轻轻的一句话烫红了卫戟的耳朵,褚绍陵轻笑:“反正你也睡不着了,来……” 第六十章 隔日卫戟休沐果然带着东西回去了,褚绍陵也让王慕寒收拾了不少东西让他一起送去给馥仪贺喜。 卫老太太多日没见卫戟了,拉着小孙儿的手说了好一会儿的话,卫戟陪着卫老太太坐了会儿,道:“大哥近日可回来了?” 卫老太太笑笑:“不赶巧了,你大哥昨日刚回来,在家里坐了不到两个时辰又回去了,你们兄弟如今倒是将家里当衙门了,哪回都是点个卯就走,有鬼赶着似得。”卫老太太嘴里埋怨着眼中却是藏不住的欣慰。 卫戟垂首笑了下,道:“实在是脱不开身,上午去军中下午回王府,那么多的事……” “我知道。”卫老太太给卫戟整了整衣衫,笑道,“你大哥昨日回来说了,如今你在军中也谋了份差事,听说是在大将军张立峰手下?那可是很妥当的。” 卫戟点头:“大哥听说了喜事高兴么?” 卫老太太笑笑:“他那性子你还不知道?心里再高兴面上也就那样,小小的年纪比你老子都要稳当,唉……不过昨日回来他比平日里多坐了会儿,还嘱咐了那边的厨房好生打点着公主的膳食点心,想来心里也是开心的。” 卫戟想想平日里卫战的样子也笑了笑,道:“这一年下我跟在殿下身边也得了些东西,我都带回来了,有老太太的太太的,还有给公主准备的,老太太回来帮我给送到那边去吧,也不是多好的东西,想来公主也不缺,只当是我的心意吧。” 馥仪和卫战如今都住在卫府东面新辟出来的四进院子里,那边原是别人家的宅院,亭台楼阁厨房针线房都是一应俱全的,跟老太太她们这边隔着一条甬道。 卫老太太点点头,笑道:“你有心就好,公主不是那诈三狂四的人,以前每日早晚还过来看我们呢,如今有身子了我跟你太太都不让她再这样走动了,我晚间就过去稍给她,我看见王爷也给公主送东西来了?王爷倒是总挂念着公主。” 卫戟点头:“以前在宫里的时候殿下待公主就比旁人亲厚的。” 两人正说着话后面的姜夫人来了,卫戟连忙起身给姜夫人请安,姜夫人笑笑:“刚就听你回来了,今天可在家里歇着?” 卫戟面露难色:“王府里……” “他差事重,你难为他做什么?”卫老太太笑笑,“知道你想孩子,谁不想呢,到底还是正事为重。” 卫老太太实在不明白姜夫人怎么想的,明明知道卫戟如今得用还总是想方设法的留人,哪次卫戟回来都要千不舍万不舍的,这是做什么? 卫老太太看的清楚,不管是儿子的差事还是两个孙儿的前程,还有卫战能尚公主的事,这都是靠着褚绍陵才得来的,卫家传到卫铭这已经没了爵位,眼见着要没落了,幸得有贵人看重提携,谢恩还来不及,怎么好总是扯儿孙后腿呢。 姜夫人明白卫老太太的意思,她心里有苦说不出,只得垂首答应着:“是儿媳糊涂了。” 三人又说了一会儿家常,中午一起用了饭,姜夫人拉着卫戟几番欲言又止,卫老太太看出姜夫人有话要说,心里虽然不喜但也体谅姜夫人的慈母之心,吃完饭借口自己要小睡,让母子俩去后面说体己话,姜夫人求之不得,连忙带着卫戟去自己院里了。 “太太想跟我说什么?”卫戟犹自未觉,笑道,“可是有什么要吩咐我的?” 姜夫人看着一脸懵懂的卫戟心里叹息,老太太的心事她何尝不明白?卫家如今的荣耀皆是来自褚绍陵的提携,若是一个不好得罪了褚绍陵,那位总能让他们爬的多高跌的多重,姜夫人自己如今在皇城中跟诰命夫人们来往也比平日受人敬重,她心里都明白,只是明白是一回事,一想到自己小儿子的处境时她还是忍不住担忧。 昨日卫战回来时姜夫人正在馥仪那边说话,卫战来了三人聊了一会儿,馥仪当着姜夫人的面问卫战是不是该纳一个通房,馥仪也是有主意的,她当着姜夫人的面问,若是卫战应下了那她在姜夫人面前也显得贤德,说出去名声好听;若是卫战不应就更好了,那姜夫人和卫老太太以后也就不会往卫战房里塞人了,毕竟卫战当着两人的面已经将话说下了,如此一举两得。 卫战听了馥仪的话果然说不要,正色道:“如今在军中忙的脱不开身,哪里好耽误人家姑娘,又不是没有子嗣着急,如今公已有身孕,更不必再提纳侧一事。” 馥仪听了这话放下心来,看着卫战的双眸越发温柔,姜夫人听了这话心里却想到了别处。 卫戟的事一直是姜夫人的心病,有了上回的教训她也不敢再多说什么,只是经历了昨日卫战他们屋里的事姜夫人想到了卫戟,褚绍陵将卫戟看的紧,给卫戟说亲事姜夫人是不敢想了,那能不能给卫戟寻两房通房呢? 世家子弟屋里一般都有一两个女孩子的,只是卫战和卫戟这两兄弟都是从十二三岁就去军中了,将女孩子放在屋里也是白耽误着,姜夫人也就没安排,哪里知道卫戟突然出了这事,现在突然要给他屋里放人又显得刻意了。 姜夫人握着卫戟的手犹豫了半日,慢慢道:“如今你大哥成家了……你也不小了。” 卫戟没想到姜夫人突然说起这个来,想了想道:“我上面还有几个哥哥都没成亲呢,哪里轮到我了?” “嗯……倒是不急。”姜夫人顿了顿道,“那也可以先给你两个丫头了,你这么大了屋里没人也不好。” 卫戟连忙推辞:“我如今差事多,每日忙的脱不开身,没得耽误了人家姑娘。” 姜夫人被气笑了,道:“真真是亲兄弟,说的话都是一样!哪里就耽误人了?她们平日在外面伺候也是伺候,做了你屋里人不过是更清闲了,多少丫头们巴不得呢。” 卫戟苦笑:“太太……我回来一趟都不容易,实在不必了。” 姜夫人心里更担心褚绍陵那边,犹豫了会儿道:“你还小不懂呢,不信……你、你去问问王爷吧,王爷肯定也这么说。” 卫戟没听出来姜夫人的意思,笑的没心没肺的:“太太不知道,王爷身边也没人呢。” 姜夫人听了这话心里更添了一层堵。 母子俩又说了会儿别的,申时外面跟着来的人开始催,卫戟又跟姜夫人说了一会儿的话就走了。 如今褚绍陵不许卫戟在街上骑马,天好就坐马车天不好就坐轿子,这天是坐马车,车中宽敞的很,有小榻还有一张小桌子,桌子上放着一套磁茶具,里面温着一壶好茶,卫戟喝了几口茶坐在小榻上摆弄一个软枕,马车微微的摇晃,不多一会儿卫戟就抱着软枕一低头一低头,小鸡啄米似的开始打盹了,他中午没睡,这会儿有些迷糊了。 卫戟在马车上不知道,他的马车刚拐过街去王慕寒就进了卫府,跟他走了个前后脚。 王慕寒带着些补品,客客气气的跟姜夫人寒暄:“今早卫大人走的急,这些给卫老夫人还有夫人的东西没带上,王爷刚看见,这不赶着让咱家给送过来了。” 卫老太太连忙道:“难为王爷想着了,当不起当不起。” 姜夫人看了这一盒盒金丝燕盏、老参、茯苓等物心里咯噔一声,这些进上的东西哪里可能是卫戟弄到的?! 王慕寒好像是看出了姜夫人的心事,淡淡的看了姜夫人一眼,笑道:“有什么当不起的,卫大人如今在王爷跟前很得脸,这些东西不过寻常罢了。” 姜夫人勉强笑了下,王慕寒继续道:“说起来卫大人能这么得王爷的看重实属不易,外面多少人眼红呢,也是卫大人自己得用,实在是难得的,只是卫大人年纪确实小一些,咱家有时也跟别人说呢,外人看着风光,老夫人和夫人心里没准更心疼些呢。” 卫老太太心思单纯听不出这些弯弯绕,连忙道:“哪里,能给王爷效命是他的福气,他年纪小,正是该历练的时候,怕什么辛苦!” 王慕寒一笑:“对了!正是这话,卫大人如今正是该全心全力为王爷效命的时候……哪里能让别的杂七杂八的事耽误了去呢,夫人也是这么想着的吧?” 姜夫人脸色苍白,卫老太太听不出来但她是听得出来的,褚绍陵这是让王慕寒来提醒自己来了,姜夫人紧紧攥着手帕子心中惊疑不定,她未时那会儿跟卫戟说的通房的事,这才多大一会儿怎么褚绍陵就知道了! 姜夫人心里微微庆幸,幸亏自己并没有自专,还暗示了让卫戟去问褚绍陵,如今看来褚绍陵是不同意,借这机会敲打自己。 姜夫人心里打翻了五味瓶一般,勉强笑笑点头道:“自然。” 王慕寒目的达到,又客气了几句就走了。 卫戟在马车上迷迷糊糊的睡了一觉就到了秦王府,在当值的侍卫那里画了名后去了后面寝殿找褚绍陵,里面王慕寒却早一步已经到了,正伺候着褚绍陵看书折呢。 “该说的都说了?”褚绍陵随意的翻着书折,“姜夫人听明白了?” 王慕寒躬身道:“姜夫人聪慧的很,听明白了,殿下……其实姜夫人没有别的意思,到底是慈母之心,只是怕卫大人受委屈罢了。” 褚绍陵将书折扔到一边起身道:“这我自然知道,不然也不会这么宽宥了。” 两人正说着话卫戟进了寝殿,在外间行礼道:“殿下,臣回来了。” “回来了还不快进来!”褚绍陵失笑,“出了宫还这么多礼数,小小年纪跟个老学究似得。” 卫戟抿嘴笑了下起身进了里间,见王慕寒身上穿着出门才穿的绣银蟒纹衣裳疑道:“公公今天出门了?” 褚绍陵扫了王慕寒一眼,王慕寒连忙道:“不是,哈哈……礼郡王今日纳侧,王爷让老奴给送了一份礼过去。” 卫戟不疑有他,心里还嘀咕,怎么都要纳妾呢,褚绍陵笑笑:“今天在家里都做什么了?跟我说说……”说着拉着卫戟的手往里走,王慕寒连忙退下了。 两人在里间倚在榻上亲昵了一会儿说了一会儿话,褚绍陵轻轻揉着卫戟的后背,慢慢道:“后日三月三上巳节,今天太后已经派人来跟我说了,到时候让我跟着一起去汤河行宫,你提前跟张立峰说一声,到时候跟我一起去。” 卫戟点点头,道:“上巳节去行宫做什么?在宫里祭祀不行么?” 褚绍陵轻笑:“今年皇上和太后兴致高,去就去吧,那边开春早,如今春花开的正好,你也去看看。” 卫戟笑笑点头。 …… “怎么突然要去行宫?”丽妃将殿中宫人都打发了,焦急道,“本想安排在宫里的……但太后突然非要去汤河行宫,这怎么办?再找机会么?” 褚绍阮沉默了半晌道:“不必,就是三月三那天,去行宫那就安排在行宫好了,到时候看见的人更多,更方便了。” 丽妃犹豫了下道:“罢了,择日不如撞日,就三月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