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鸡蛋引发的穿越(穿越)上——菡萏红妆
菡萏红妆  发于:2014年11月0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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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案:

 被一群傻缺挟持着在盛夏烤鸡蛋不说,鸡蛋熟没熟不知道反正是穿了不说, 一朝穿越穿到妖人身上不说,被人当成大姑娘劫回去滚床单也不说, 你丫扒了我衣服发现我是实打实的汉子竟然眉头不皱,继续坚挺地捅我菊花,我去,这是什么样禁基的节奏?! 你以为我会哭哭啼啼地裹着被子瑟缩在一边,不敢吭声么? 还是觉得我合该弄把刀直接绝了你的种? 其实,我咬牙切齿也只是想问你一句, 哎,兄弟,现在是哪一年? 还是加上一段背景介绍吧,其实是这两天在看大宅门,所以有了想法,可又不能算同人,只能自己看着办了,本人本硕都是工科,历史无能,写一章可能就要查阅很多资料,有疏漏的地方大家要宽容地对待我呀,还有请切记!千万表打脸 内容标签:穿越时空 黑帮情仇 强取豪夺 口口旧影 搜索关键字:主角:段敬学,傅明 ┃ 配角:严肃,徐品帆,段家兄妹 ┃ 其它:军阀(或许),青帮(大概) 第一章 被撩上马绝尘而去,光天化日之下的强抢事件都没能引起民众的暴乱以及相关媒体的披露报道,夏天搁着腰子一颠儿一颠儿的时候,突然明白过来,妹的,自己这是穿了。 事情还得从他那一群损友的闲扯淡说起,而且终极霹雳无敌巴拉要怪的都是老天。 热。 热得人比中指都没力气,大马路上炕得人眼花,头晕目眩,恨不能扒去三层皮,连着碰瓷儿的都不敢出来活动了。 夏天伙着三五好友蹲在地下铁吹冷气,先前篮球场上扑杀了一番,粘得一身汗这时被冷风一悠,竟也生生打了个寒战,夏天猛吸了口青柠苏打,舒坦地呼出一口气,对着外头都有些扭曲的马路牙子,突然恶劣地说道,“特么的,这是要热出世界末日的范儿了!” 队长范杰一巴掌呼噜到夏天短刺儿的头发上,说道,“要不是因为有你,咱地球人民能热成这熊样吗?” 夏天支愣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当即一脚踹在范杰屁股上,留下一个灰蒙蒙的脚印,骂道,“我呸,管我毛球事儿啊?!我不叫这名儿时难道地球上就没夏天了?擦,老子活了二十年也没发现有这神力呀?要真有,还不早得给科学工作者掳走搞研究,造福全人类去了,你们还能看到现在玉树临风的我?!” 小五离了球场就手不离机,刷着微博呢,突然拍着桌子嚷了一声,“我操,这傻逼,大热天在路上烤鸡蛋,鸡蛋没熟,倒是把他自己烤熟了,得,往后都能凉快了,还是凉透了心的。” 二子脚贱兮兮地凑过去,扫了眼图片,兴奋说道,“那是他耐力不够,走,兄弟们,咱也去烤烤鸡蛋,指不定熟了咱还能上头条呢!” 夏天立马缩回地下铁里间,头咕噜直摇着,说道,“您请,我可不凑热闹,老板,再来一杯青柠。” 小五从手机里抬起头来,和范杰一起桀桀笑着,一左一右扯着夏天就往外走,二子脚竟然还能跟地下铁老板要着一生鸡蛋,屁颠屁颠地喝着夏天点的那杯青柠就跟了出去。 事情就是这样发生的,诡异的,不合常理的,却是多少人看烂了的,听烂了的。 夏天蹲在马路牙子上,感觉身子都发不出来汗了,皮肤就像是烤熟的叫花鸡一样,表层的黑土上泛着一道道裂纹,一锤子敲下去,喷香鲜嫩的鸡肉就露了出来,可夏天给水泥路一敲,没敲出娇嫩的内心,而是直接嗝屁,然后就莫名其妙地穿了。 夏天还有些晕乎乎的,一时反应不过来,抬眼看去,当即惊悚了,这北京城怎么看起来旧了不少还矮了许多呢?在一声极富腔调的“冰糖葫芦咧”的吆喝声中,夏天睁大了眼睛,一股寒意从内到外由着每个毛孔窜了出来,汗毛倒立,还没支愣清楚呢,一匹潇洒英俊的黑得都闪着光的马直冲着他迅疾狂奔而来。 夏天心中一紧,这尼玛是要出车祸了!不,是马祸!正想着呢,身子被身旁的人一扯,急急带开三步,然后夏天就听到了一声苍老却实打实骇人的声音,“二小姐,当心着点儿!” 夏天由着被抓紧的衣袖,一路看遍了自己的全身,这什么闹人的鬼毛病啊?自己这一身姑娘家的裙衫是谁让穿的呀?还没来得及询问,夏天在身侧满脸皱纹的老嬷嬷惊恐的眼中就觉得身子一轻,一晃眼,肚子就贴上了马背,傻不愣登地就被劫走了。 被扛在马上颠簸,是十分不舒服的,百分不乐意的,千分莫名其妙的,万分悲怨的!夏天掏出手对天恶劣地比了个中指,嘴里嘀咕着,“送人穿来穿去还送上瘾来了是吧你?去你妹的穿越,竟然把老子穿成女的,你这个终极霹雳无敌变态!!” 义愤填膺之时,马蹄子突然硌上了一块小石子儿,夏天身子猛地一震,这才察觉到下身的异样,不由冷汗,特么的,这身体竟然是个带把儿的?!带把儿穿你妹的裙衫啊?还穿着这一套看起来就很贵还很漂亮的! 夏天心中一凛,突然觉得,该不会是因为自己穿了所以把人大姑娘变成男人了吧?真是造孽呀!可是转念又一想,自己没能因为这荒唐的穿越把自己变成姑娘就应该要谢天谢地了,冷汗涔涔地想着这个可能性,夏天不由长舒一口气,连带着那一丢丢的愧疚之情都立马抛诸脑后。 冷静了片刻,又想起来自己还被人撂马上呢,这是货真价实的强抢民男啊,还有没有王法,还有没有天理,还有没有公道了?当即偏过头,恶狠狠地瞪着马背上的人。 那人似是有所感应,一低头四目相对,一愣过后却是哈哈笑了起来,末了还抬手在他屁股上狠狠拍了一巴掌,随即一个低沉性感却又极度欠抽的声音爽朗地喊出来,“二小姐,我看你还能躲我到哪一天!” 夏天睁着大眼睛彻底傻了。 我去,敢情这身体原来是他相好啊?!完了完了,这回真完了,我把人姑娘变成了男人不说,还好死不死地撞她男人手里了!苍天,还不如让我就死在马路牙子上干净呢! 费尽力气挣扎却也阻止不了被那看着没肉却是力大无比的男人扔到床上的命运,夏天一咕噜从床上爬起来,四顾一看,只能颤巍巍地举着枕头对着那满眼透着赤裸欲望的男人,吞着口水说道,“我,我,我警告你,你,你,你再过来,我就用枕头砸死你!你信不信?” 男人其实长得挺俊,眉目英挺,只可惜那黑亮的眸子里夏天总能看出一丝猥琐的气息,身量颀长,全身没有一处的肉长得多余,腰身有力,肩宽腿长,夏天不由自主地流着哈喇子,这尼玛要是自己能长成这样,该得迷倒多少纯情少男啊? 可眼下这个浑身都蕴藏着力量,又泛着一股子风情性感的男人是他的阶级敌人,是他屁股的危机,更是他身份的威胁,夏天擦了擦嘴,决定誓死不从! 誓死不从顶个屁用! 男人话都懒得说,直接抢走夏天手里的枕头,用绝对压倒性的实力将他剥了个干净之后,夏天才发现,他这穿得真是太没令人痛心疾首了,这雪白的肌肤,这光滑的触感,这瘦不伶仃的身子骨,还有他腿间那颤抖着的玩意儿,他怎么能这么蛋疼地把人如花似玉的姑娘活生生掰成这么没用的男人呢?! 男人在看到夏天一马平川的胸和胯间的东西时,明显僵住了,夏天好么委屈地小心翼翼扯过一边儿的被子,就要往身上盖时,男人一把拉住了他的手,声音都变了调儿,“你是男的?!” 夏天定定看着他,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说道,“你瞎的呀?” 这一出声才惊觉自己这声音还真是细细嫩嫩的,这少年音雌雄难辨,还没成年吧自己?“QJ未成年人”六个猩红的大字就开始在夏天脑子里扑棱着小翅膀欢快地盘旋着,这,这都哪儿跟哪儿呀? 男人蹙着眉,视奸了小夏天好几个来回,突然扯着嘴阴沉邪笑着说道,“段立人啊段立人,真是让你好一通骗,不过既然是你自己应承过的孩子,我傅明可是不管男女,照单全收了!” 夏天心里一咯噔,抬脚便要踢傅明,却被傅明大手一握,顺带着将人又往自己这儿拖近了些,随后死死钳住他的双手,一条腿再强劲地压着他的双腿,然后就霸道地攫住了他的双唇。 衣服料子在赤裸的身子上摩挲着,夏天生生打了个寒战,傅明趁机撬开他的牙关,用火热的舌头攻城略池,从喉咙口到舌根,从舌根又缠绵到舌尖,然后是上颚、下颚,连着牙齿都没能放过,竟是一个个数着舔了过去,纯熟色情的湿吻弄得夏天的腰一阵软比一阵,脚趾都不由自主地攥紧。 可,这是不对的!这是不可以的! 自己一个大老爷们傻逼地烤鸡蛋把自己烤死就够悲催的,穿了算是捡了一条小命,可也不能心甘情愿被人压呀!这是菊花的尊严! 眼神中冷光一闪,男人直觉危险当即撤出舌头,夏天上下牙顿时扑空,还险些咬着自己舌头,于是更加恶狠狠地瞪着身上的男人。 傅明眼中闪过一丝不明所以的光芒,夏天看得又是浑身一颤,而后便看到他又霸道地欺压下来,伸出舌头舔了舔夏天嘴角流出的来不及吞咽的银丝,夏天觉得这得是贞洁烈夫的节奏,瞪着傅明的大眼睛里明明白白透露着“只要你敢伸进来,我就敢咬”,岂料男人一直放在他腰间的大手却是一路下滑,停在了他的胯间,然后不容抗拒地包裹住他的精致。 夏天心头一沉,妹的呀,那可是老子的命根子,你特么悠着点儿啊,夏天惊慌的眼对上傅明强势的黑眸,就听到他沉沉说道,“小鬼,再敢咬我,当心我让你成为真正的二小姐。” 夏天眨巴着眼,突然用看白痴一样的眼神看着傅明,说道,“你脑残吧?弄残了我小弟弟,我最多也就是个太监,讲得好像你真的有过把太监变成女人似的。” 傅明第三次愣住了,看着夏天眼里嫌弃的神色,突然便不可抑制地大笑起来,甚至是直接笑趴在了夏天身上,夏天觉得这人应该是有病的,就看傅明抬起头,眼中的笑意还未退去,映着纯黑的眸子闪亮闪亮的,心跳一顿,脾肝一颤,就听到傅明说,“小鬼,我很喜欢你,这门亲事我多罗明敏贝勒富察·傅明是认定了!” 第二章 我去,找男人提亲还能说得这么义正言辞,看来真的是个脑残星人,夏天的吐槽还没说出口,傅明便强势地压了下来,无所顾忌地将舌头伸进他娇嫩的口腔,肆意蹂躏,夏天还真没胆子再咬下去,宝贝二弟还捏在别人手里呢! 傅明的吻比盛夏的天还要令人燥热,夏天觉得自己都要背过气去了,不满地呜呜叫着,傅明这才心满意足地离开他粉嫩的嘴唇,在他嘴角舔了舔,色情的舌头便绕到了耳后,一路滑下嫩白的颈脖,还有细致的锁骨,最终停留在胸前的两粒茱萸前,眼色一沉,似是权了一番张嘴便咬住了左边那一颗。 夏天倒抽一口凉气,浑身绷紧,可又不敢乱动,那混蛋色狼在吻他的时候,手上也没闲着,娴熟地抚弄着他的二弟弟,一看就知道不是第一次上男人,去他二大爷的! 不能怨这具身体的青涩,就是夏天本人活了二十年,十七岁挑明了性向后,虽然谈了一场不咸不淡的恋爱,可也没和男朋友这么火热过呀,所以他在傅明极有技巧的挑逗下,不多时就泄了出来,傅明不可置信地看着手里的白浊,夏天一张脸红得恨不能死过去! 太他娘的坑爹了! 傅明轻轻笑了一声,夏天恼羞成怒,骂道,“笑你妹啊!” 傅明一愣说道,“我笑的明明是你,跟我妹妹有什么关系?” 夏天一张嘴,突然觉出他们之间有着望不到头的巨大鸿沟,眼珠子一转当即改了口,重又骂了一遍,说道,“笑你二大爷呀!” 傅明突然诡异笑道,“我二大爷笑不笑,还要看你这小鬼够不够味儿!” 夏天生生将“我操”俩字儿咬碎了吞回肚子里,果然,这耍流氓是不分时代年份了,流氓土匪不管生在哪一世都是一个调调儿。 满天飞的思绪被下身的刺痛拽了回来,夏天不可置信地瞪着傅明,感觉他修长的手指在自己那隐秘的地方不断抽插着,这会儿都已经塞了两根进去,当即扭着身子喊道,“给我拔出来!” 傅明抬起头来,狠狠说了句,“别动!再动我现在就上真枪!” 夏天理所当然地喊着,“疼!你躺下让我捅试试?流氓!败类!变态!人渣!” 傅明被气得反倒笑了起来,一手弹在夏天那没了脾气的老二头上,鄙视道,“就你这小萝卜头还想上我?乖乖躺平了,别乱动!” 夏天哪能就范,拨弄着身子就是不听话,傅明来火了,一把将人翻了过去,迫使他跪在床上,巴掌拍得屁股脆生生地响,然后二话不说,掰开他的屁股瓣子抬枪就刺了进去。 夏天顿时爆发出杀猪般的嚎叫,拳头恨不得将床捶散,抽着气儿呢还能接着骂,“我去你大爷的!疼死老子了!拔出来拔出来!啊——还敢顶?!傅明,你王八蛋!你臭流氓!你不是人!啊——嗯——” 甬道非常的紧致,而且火热,青涩稚嫩,傅明兴奋得不得了,可身下的舒服也抵消不了耳边的聒噪,不堪其扰只好将人又翻了过来,将他的双腿盘在了自己腰上,一低头就缠上了他那条作怪的舌头。 身下还在有力地抽插着,夏天的抵抗渐渐弱了下去,连着嘴里的愤懑都变成了宛如猫崽子般的呜咽,傅明抬起头一看,哎哟,这可是哭了呀,夏天一双眼睛湿润润的,脸颊上都是湿泪,睫毛上还沾着没落下的泪水,晶莹剔透着,可怜兮兮地瞪着他。 傅明放慢了抽插的速度,吻干了夏天脸上的泪痕,柔声哄道,“别哭,别哭,我轻点儿。” 夏天其实想说他没有哭,这些都是生理反应造成的泪水,可还是觉得丢脸,闷了好久,从牙缝儿里蹦出几个字,“哭你二大爷。” 这之后,流氓土匪恶霸突然化身温柔贴心好老公,不说动作温柔到位,连带着夏天的二大爷都又细心地伺候了一番,舒服得那玩意儿又尽情地吐了一次烟圈,夏天索性放弃抵抗,自暴自弃地想到,生活就是XXOO,既然不能反抗,那就躺平了享受吧。 事实上也确实享受到了,忍过最初的钝痛后,渐渐从秘处传来的快感犹如电流般袭遍了全身,喘息随着那人的冲撞变换着节奏,不时还会溢出一两声破碎的呻吟,听在自己耳朵里都能臊得自己满脸通红。 在一个猛力的撞击后,傅明抖着腰将白浊尽数射在了夏天体内,烫得他浑身一颤,双手死死攥着身下的床单,汗津津的胸膛贴在一起,不自主地就调到了同一个频率上,连着喘息一起融化交织,空气安宁柔情地让人不忍打扰。 夏天盯着床顶看了许久,想着他是该杀了他再自杀呢,还是该哭闹着抱大腿求负责,可细细一想就发现无论哪一种都好费心费力,而且这流氓还说了定亲的事,可见原来这两人就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他这到底是穿到了哪个倒霉悲催的熊孩子身上了?无限哀怨,千转百回,最终只化了一句,“哎,流氓,现在是哪一年?” 傅明支起身子,看着夏天红肿的嘴唇和满身的红痕,不由下腹又是一阵火热,亲了亲他的嘴角,说道,“舒服傻了吧?今年不是光绪爷第三十四年么!” 夏天眼前一黑,光绪?!清末?!不是吧,老天爷,您这是送我来让我匡扶大中华的么?这也太坑爹了吧! ……还大中华?夏天嘴角有点儿抽,自己都被自己那如梦如幻的爱国热情整得心虚,人家那都是往皇宫里头穿都没能改写历史的,何况他这样都不知道自己到底穿成哪个倒霉蛋子了,还匡扶中华?苦笑着摇摇头,将在他胸口四处噬咬的头拨到一边,夏天决定,还是先弄清楚自己的身份为好,便对着明显欲求不满的傅明说道,“先送我回家,你不是要提亲么?把我扣在这里,影响不好,我还没嫁呢!” 大眼瞪着小眼呢,外头乱了起来,一个丫头急急忙忙地叩着门,焦急地说道,“贝勒爷贝勒爷,不好了,同济堂三奶奶在外头吵着要人呢!” 夏天明显一脸困惑,傅明看了他一眼,叹了口气从他身上爬起来,幽幽说道,“你娘来得真快。” 夏天不由睁大眼睛,连带着这具身体的记忆都源源不断地涌了出来,他一咕噜从床上爬起来,一瞬间浑身疼得他牙酸,腰和屁股尤甚,打着摆儿又躺了回去,还不忘了招呼傅明,说道,“哎,愣着干嘛,快给我穿上,给我娘看到了这不是作死么?” 北京城有名儿的药铺同济堂就是段家的产业,传闻段家祖先曾经救过康熙爷,打那个时候开始,这同济堂就和宫里一直有联系,那匾儿还是当年康熙爷的御笔亲提呢! 靠着“匡扶救人,治病为先”的祖训、精湛的医术还有宫里供奉的名声,同济堂一跃成为了北京城的头号药铺,一时生意兴隆,分号都开了好几家。 同济堂现在当家的是段家老太爷段本堂,他和结发之妻段褚氏秀英一共生了三个儿子一个闺女儿,而段立人正是段家三老爷,他儿子段三少却是打小被当成段二小姐养着的。 因为三少段敬学生下来就是个没气儿的,在张兆晴肚子里待了不足八个月就急慌着蹦跶要出来,张兆晴生了足足有两夜一天,才把这瘦不拉几的儿子给生了出来,大嫂抱着孩子却是满眼惊恐,抖着嘴唇直说,孩子没气儿了,是个死婴! 张兆晴生产的疲倦一股子涌了上来,当即头一歪晕了过去,段立人得了信从柜上匆匆忙忙赶回来,对着儿子又是拍又是打,都不顶用,赶巧了,段府门前走过一游方僧人,不顾管家胡力的阻拦,抬脚就进了三奶奶的屋子,在众人的惊愕中,悠闲地自怀中掏出一个紫瓶儿,放到孩子鼻子下边儿摆了摆,奇了,这都断了气儿的孩子突然张嘴,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段立人喜极而泣,慌不迭地跪到地上,嘴里念着,“多谢高僧!多谢高僧!” 那一身破烂的僧人摆摆手,笑道,“这孩子与我有缘,便搭手帮了一把,三老爷快些起来,您这孩子命里大贵,身子骨却不好,定要切记,孩子要当成女儿养,不能对外泄露,待他十六岁以后,让他去潭柘寺上香还愿,便可恢复男儿之身,切记!” 张兆晴醒来后一听,深觉怪异,这般说来不就是不能让自己的孩子成亲么?这股子疑惑埋在心里直到十五年后,宫里老佛爷做主,竟是将自己的“女儿”点给了傅王府的大贝勒! 张兆晴宛如遭受当头一棒,头晕眼花地扯着段立人,说着这可如何是好,段立人也是一脸恐慌,他与傅王爷确有些交情,前些日子说要结亲的事儿,他还以为只是王爷的客套话,没想到竟是真的讨了老佛爷的恩典,可,可他家这位是个少爷呀,怎么嫁?如何嫁?! 段立人硬着头皮,以小女身子不适为由,和那头见了几次面后,愣是把婚事拖了下来,眼看着还愿的日子越发近起来,张兆晴还在家捣鼓着要怎么把“女儿”神不知鬼不觉地弄上潭柘寺,王府传来消息说是大贝勒因为神机营的事去了天津,一时回不来,一家人这才松了口气。 可万万没想到,这大贝勒出了门不知何缘故竟又跑了回来,而“二小姐”在马车里待得有些头晕,只是想出来透透气,当真是机缘巧合,愣是给碰上了,随后夏天就被劫上了马。 第三章 十六年前高僧的话,还有今时今日的巧合,张兆晴在赶往傅王府的路上还在想着,这难道真是天意? 可便是天意,你让她怎么忍心将自己的儿子嫁给别家男子为妻,这不是造孽么?况且,就算他们不介意,这大贝勒肯定也不会同意呀!当初听了高僧的话一直不敢说出口,本想着等敬学还过愿再来傅王府赔礼道歉的,可这大贝勒竟然这般无礼粗鲁地就将人给掳了,这,这要是暴露了该如何是好呀?! 怕什么来什么,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张兆晴看着自己儿子将脸缩在大贝勒怀里,竟是被大贝勒打横儿抱出来时,心跳都顿住了,连忙上前两步,牵起儿子的手,问道,“安心,安心,你这是怎么了?” 张兆晴不问还好,一问段敬学(以后都不用夏天的称呼了)就想起适才的厮磨缠绵,耳朵尖儿都能滴出血来,张兆晴护犊子心重,一看不得了,立马吩咐胡力将小姐抱过来,也不管什么大贝勒不大贝勒的,当即吼道,“你对我们安心做了什么?” 傅明原先到段家时,段家人一直都是和气知礼的,这般被个婆娘呛声,不由脸色一沉,说道,“你们安心?怕是不安心吧!三奶奶,你们自个儿做的什么事自个儿清楚着呢。” 段敬学只是腰有些酸,屁股有点儿疼,其他并没什么大碍,顺着胡力的胳膊爬下来,恶狠狠地瞪着傅明说道,“流氓,这是你未来丈母娘,怎么说话呢这是?” 傅明一窒,张兆晴则是诧异地盯着自己“女儿”,因为身子不好,寻常又要扮成女装,段敬学大部分时间其实都是耗在了屋子里,沉默寡言,连对着自己的爹娘都说不上几句话,可眼前这个横眉怒目、气焰嚣张的“闺女儿”真是他们敬学吗? 傅明看了眼跟前就差叉着腰,掏出手绢儿点他额头的段敬学,扯了扯嘴角,冲着张兆晴拱手作揖,说道,“方才多有得罪,还望岳母大人莫要见怪,小婿这几日还要外出天津办事,等我回来定会上门提亲,还望岳母早些准备!”随后又看着段敬学,拽拽说道,“等我回来啊。” 段敬学瞪了他一眼,撇着嘴上了马车,过了一会儿又掀开马车帘子,朝着傅明吐了吐舌头,说道,“鬼才等你!” 张兆晴一脸摸不着头脑的样子被胡力拉上了车,而后驾车离开了傅王府。 好半晌才反应过来,不由抓紧段敬学的手,惊恐地说道,“怎么能嫁?!嫁过去不就露馅儿了!” 段敬学叹了口气,将受惊的妇人抱在怀里,拍了拍她的后背,待她冷静下来后,轻飘飘地扔了颗地雷,“已经露馅了,娘,傅贝勒他知道我是男儿身。” 张兆晴倒抽一口气儿,忙将儿子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摸了一遍,段敬学咬着牙忍受着身体的酸痛,眉毛都没动一下,张兆晴这才放下心来,问道,“只是知道?没有拿你怎么样?打你了么?骂你了么?” 段敬学一琢磨,这应该不只是打骂的档次了,人可是做了全套,可自己被人吃干抹净之事若是现在抖出来,怕是他也就活不到出嫁那一天了吧,毕竟,对吧,现在怎么说也还是大清,会浸猪笼吗?虽然他是个男的…… 所以段敬学干脆利落地摇了摇头,安慰张兆晴说道,“没事儿的娘,不要担心,他怎么说也是堂堂贝勒爷,怎能做这些龌龊不入流的事,对吧?既然他知道我男儿身份还愿意提亲,不是省了你和爹的忧虑了么?” 张兆晴却是柳眉紧蹙,说道,“我倒是不担心他,打眼看过去就知道他对你上了心,可若是你公公婆婆不同意,可又如何解释呀?” 段敬学嘴角一抽,他娘这是已经接受了把儿子当闺女儿嫁出去的旷世之举了吧,要不怎么连着“公公婆婆”都喊得这么顺口了,嘴上却是宽慰道,“至不济我在王府也扮成女装就是了,日后若是被发现,反正烂事儿有他顶着,他是知而不报,我们平头小老百姓,哪能敌得过他们权贵呢,可是?自然是不能怨我的。” 这么说着呢,马车赶回了段家大院儿,下人看到三奶奶和二小姐回来了,慌不急待地让他们去堂屋,一问才知竟是三老爷在安国置办药材时出了事故。 遇上了马匪,还递了书信过来说是要一万两赎人。 老太爷急得有些犯头晕,可也是抵死了不用柜上的钱,用了补不齐,柜上的薪资可就发不出来了,老太爷让老太太将他们压箱底儿的三千两拿了出来,意思是大家能凑就凑一些吧,只要能把老三救回来就成。 大老爷段立国不顾大奶奶段孙氏如玉的阻拦,愣是掏出了两千两银票,恰好了五月节回娘家的大房的大女儿段安瑾也自怀里掏出了几块碎银放在桌子上。 二老爷段立民看了,不由嗤笑了一声,二奶奶段李氏巧心掏出手绢儿捂着嘴,阴阳怪气儿地说道,“哎哟,安瑾啊,回趟娘家也不容易,这些个碎银你还是收着给志逸买糖吃吧。” 安瑾抿着嘴,将怀里还不过两周岁的孩子抱紧了些,脸色羞得通红,段敬学扶着张兆晴抬脚进了堂屋,就听到了这么嘲讽的一句,一眼扫到桌子上的银票便心中了悟,并未做声,而是跟着他娘一起先给老太爷和老太太请了安,然后又给各房伯伯、婶婶问了声好,扶着张兆晴入了坐,这才说道,“嘿,这是在给我爹筹赎金呢?我看看可够?” 说着呢,也不管在场一众诧异惊愕的脸色,段敬学提拎起桌上的银票就数了起来,甚至是很不顾形象地沾了口唾沫,心中暗爽,果然,不论生在哪一世,有钱数就是爽歪歪哇! 五千两,加上大姐的碎银,也只有一半的数目,段敬学想都没想就知道二伯肯定没贡献,当即抬眼看着二伯,笑得清甜,说道,“二伯,我记着二婶家里是开绸缎庄的,有钱着呢,您可不能不管我爸爸呀!” 张兆晴看着自己儿子越演越像那么回事儿,咬着嘴唇才没能笑出来,脸色扭曲之时看到儿子给自己递眼色,当即进入状态,掏出怀里的手绢儿,擦擦眼角,哭了两嗓子说道,“立人那,你这要真是出了事儿,让我们娘儿仨还怎么活呀?三房就你是当家的,敬学都还没成亲,立人那,你可不能就这么死了啊!二哥,二哥,弟妹我求你了,我求你了!” 说着呢拉起一旁的段敬学和段敬习作势就要跪,段立民还傻着呢,老太爷一拐杖跺在地上,沉声说道,“老二,那是你兄弟,那是你弟妹和侄儿,你是嫌弃安瑾出钱少,你呢?你出了几个子儿啊,我怎么没瞧见?” 段立民立刻谄笑道,“我也没说我不出啊……”话还没落地呢,倒是教二奶奶横了一肘子,随即改口道,“可您也知道,这整个段家大院儿也就二房最穷了,巧心都嫁来我们家了,哪有道理朝娘家要钱的呀……” 二房家的大女儿,也就是段家的三小姐段安言突然说道,“安心不是要嫁入王府吗,三婶,您可以找贝勒爷要去呀!” 段敬学一步步走近段安言,噼里啪啦地说道,“你不知道我是段敬学么?你不知道我是男人么?我嫁入王府被发现了,咱整个段府都吃不了兜着走,你以为你不是我娘生的就能躲过去呀,我告诉你,我要是真栽这里头然后一命呜呼了,黄泉路上我谁也不拉,就拉你!” 段安言被堵得粗气儿直喘,“你”了半天也再讲不出第二个字,连带着下巴上的肉都一颤一颤的,段敬学得寸进尺,说道,“你,你,你什么你?结巴了不成?我说你一个女孩子家家的,还没嫁人呢,气焰就这么嚣张,以后哪个男人敢要你?哦,难怪成天儿见的就知道吃,原来你自己也知道无论自己胖瘦与否这辈子都指望不上男人了吧?” 末了还扯着嘴冷笑了一个,段敬学觉得没压力,不过话说回来,这大清的女人应该也是怕胖的,吧…… 果然,段安言立马红了眼眶,一哭二闹地扑到二奶奶怀里,李巧心怀抱着女儿有些吃力地给她擦着眼泪,恶毒地瞪着段敬学,说道,“你这活该给人当男妻的腌臜货,凭什么骂我女儿?!” 一语既出,不光张兆晴变了脸色,老太爷和老太太都是一脸不豫,段立民狠狠瞪了李巧心一眼,李巧心却是冷哼一声撇过头。 段敬学倒是没怎么生气,本来么,21世纪同性恋都开始接受全民重新认知了,有什么好稀奇的?好男不跟恶女斗,说得他嘴巴都发干了,然而在看到他娘脸色阴沉、胸口憋闷后,他还是闲闲开了口,“二婶,不是侄儿话多,偏得冲撞您,您这么大人了,寻思事情都不动脑子么?您怎么能跟小妹一样见识呢?我能不嫁那是最好,我就是嫁了那也得是个姑娘家出阁,您非得闹得全北京城都知道段家二小姐是个男人,骗了傅王府不说还胆敢欺骗老佛爷?到时候整个段家都得因为您这无知妇人而断送,您说可在理?哎哟,二婶,别瞪眼了,您看您,瞪着眼鱼尾纹都拉不平。” 李巧心气得都恨不得拿刀砍人,正要回嘴,老太爷又跺了跺拐杖,气得都咳了两声,说道,“敬学,到底是你二婶,你不该这样和她说话,还有你老二,房里的人都管不好,怎么做丈夫的!安言,回自己房间去思过,闺阁姑娘一点都不懂礼义廉耻,传出去你还要不要嫁人了?老大,去把天津分号儿的地契拿出去抵押喽,那本来就是要给老三的,人要是死了,光留着铺子有什么用。三房,安心地回去歇着吧,老三我肯定会赎回来的!” 第四章 段敬学一愣,天津的铺子是留着给爹的?怎么从来没听爷爷提起过?虽说同济堂在上海、江浙一带都有分号,可天津到底离着北京城近一些,日后打理也方便,二伯可早就盯着那块地儿流口水呢,能同意就见鬼了! 不出所料,大伯应了一声刚及起身,二伯就嚷嚷起来了,“爹,您这心可不能这么偏呀!天津的分号您怎么不吱一声就留给老三了呀?” 老太爷威严地看了老二一眼,说道,“老大应承着宫里头的供奉,见天儿地往宫里头跑,一心为的是同济堂,老三兢兢业业地管着同济堂的老铺,如今去安国采办药材倒是教歹人给扣了,一心为的也是同济堂,你呢?你吃家里的,用家里的,小来就不学好,如今更是起不到半点儿作用,还敢想着天津的分号儿?你可知羞耻?铺子给了你,我活着还好说,我一死你肯定得关门歇业,害的都是我同济堂的名声!” 老三被老太爷堵得一句话也回不过去,李巧心刚消下去的声音又尖锐地叫了起来,“爹,您怎么能这么说呢?我们二老爷如何也是您亲儿子呀,就是医药方面经验没有大哥和三弟丰富,可管账的事儿他也没少干呀,您怎么不记着他的好呢?大哥家的敬文就在上海读南洋公学,谁不知道这就是打算着把上海的分号留给大房了,这么着弄半天,可不就是我们二房什么都没有了吗?爹,您凭凭良心,这说得过去吗?人善合该着让人欺吗?” 段敬学听着他们这一哭一号的,突然抬眼扫了遍屋子,这才发现他二哥段敬墨不在屋子里,随后就看到老太太悠悠喝了口茶,轻飘飘地说道,“老二家媳妇儿,说话注意着点,你们家敬墨这个秋天可也是去了南洋公学念书了,话说得好似一大家子都不待见你们二房似的,你自己想想清楚,这段家大院儿里头,哪一房过得最舒坦,不要蹬着鼻子就上脸。” 李巧心家里有点儿钱,小来过得就娇纵,当即怪笑一声,不怕死地和老太太呛声说道,“哟,娘,您这话我可就不爱听了,段家大院儿过得最舒坦的怕也不是我们二房吧,连着您生得仨儿可都不算,这最舒坦的除了老四,谁敢往那上头贴呀?” 老太太一听,当即将茶盖儿重重磕在了茶盏儿上,冷冷地瞪着李巧心。 这老四段立家他不是老太太亲生的,年纪比大房家的敬文大四岁,当年敬文还在地上爬呢,一个女人家带着老四愣是找上了段家的门,当初闹得鸡飞狗跳也没能让老太爷将人撵出去,段储氏憋着一肚子火可也无能为力,那时老二刚刚成亲,老三连亲都还没定,她就是为了这三个儿子的日后做打算也不能抛下他们不管,只能咬着牙将人留了下来。 可是自打老二成了亲之后,整天跟着他媳妇儿瞎鼓捣的,变得跟她不亲近不说,竟是越发的不讲理、贪图享乐、不思进取,老太太有时候看着老二家媳妇儿都恨得讲不出话,若是这时再抬眼看到那个女人和她儿子打她面前走过,就恨得不知如何是好,也好在老太太素来心脏坚挺,愣是憋着气儿也没把自个儿憋死过去。 后来,义和团烧了洋人的教堂,洋人跟着就打进了北京城,老佛爷带着光绪爷一起躲到了西安,老太爷一琢磨留了几个心腹在老铺守着,带着全家老小也赶着去了西安,翌年清廷就签了庚子赔款,老佛爷更是处置了一批主战的王公大臣,这才心惊胆战地回了北京城,段家正高兴的时候,那个一直心有郁结的女人却是病死在了西安,可老太爷坚持要带回北京入殓,老四那时都有十八了,愣是一滴眼泪都没流,处理完他娘的丧事,转天儿就跟老太爷说要出国留洋,老太爷拉着他说了一宿话,谁也不知道他们都说了些什么,第二天天儿没亮,段立家就提着个箱子离开了段家大院儿,这一去日本都有六年了,至今都没能回来。 这是老太太的心病,沉淀在内心深处,暗沉沉地没声响儿地在腐烂溃败,李巧心向来鼻子朝天开,谁也不怕的架势,眼看着老太太气得脸色煞白了,张兆晴突然说道,“娘,气坏了身子也要看是教谁给气的,这不值当的咱不气。” 李巧心顿时将矛头对准了张兆晴,话还没喷出口,段敬学凉凉说道,“这光绪爷的天下就不是我大清的天儿了?二婶儿,别太超前向着洋人学习什么狗屁民主自由,在家里跟自己婆婆这般没大没小,段家是没有家法的吗?” “家法?还敢跟我提家法?家法有教你这么跟长辈说话吗?你怎么不看看你自己!” 段敬学朝着老太爷磕了个头,说道,“我跪着呢,上对得起列祖列宗,下对得起儿孙后代,您嘴里喷不出好鸟儿都能喷个没停,还不兴我说两句良心话么?” 李巧心气急攻心,竟然直接哑了,段安言是个只会一哭二闹三上吊的草包,段立民没他媳妇儿撺掇根本成不了大事儿,一时二房都没了声音,段敬学朝着他们翻了个白眼,对着老太爷说道,“爷爷,天津的铺子您留着给我爹也是一番好意,可这事儿还请爷爷等我爹回来后再行同他商议,二伯和二婶儿过日子靠得都是啃老本,侄儿也不忍心让他们掏钱,爷爷、大伯还有大姐,你们这忙,我记在心里了,回头找我娘凑凑看,我自己去安国赎我爹,还请爷爷奶奶莫要挂心。” 老太爷自然不同意,这个孩子生来就得了高僧点化,可是他心里的福星,这要是出去出了啥档子事儿可又如何是好? 段敬学轻轻一笑,说道,“爷爷不用担心,我命中大贵,自然能逢凶化吉,我再去请徐先生陪我一道儿去,您还不放心么?” 徐品帆是老大赶巧儿了在路上碰到的,看他一身伤病严重便好心救了回来,没想到,这人一痊愈,竟是个文武双全的奇才,一问发现他没家没室的,老太爷可怜他就请他做了院里的老师。 段敬学小来身子就不好,容易发冷汗,隔三岔五就得染个风寒,徐品帆便日日带着他做一番吐纳,练些基本的拳脚,敬学的身子当真是日渐好转,夜里睡得都香甜了些,况且敬学虽然寡言,可天资聪慧,徐品帆跟这孩子相处得深了便越发喜欢这个学生,所以若是敬学开口,徐品帆定然不会拒绝。 老太爷想想也是别无他法,只得点头同意,随后将人都遣散了,这之后老太太还送了些陪嫁的首饰过来,却是悉数被段敬学退了回去,无论如何也不能当掉了奶奶的陪嫁呀!活土匪他是没见过,可总得见过之后才能制定应敌之策吧,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他就是凑不足那一万两,也定要将他爹救出来! 将张兆晴送回房,段敬学刚及进了自己屋,眼前一黑腿也直打摆儿,险些没站稳一把扶住了桌子,震得桌子上的茶盏乒呤乓啷直响,外头的丫头一惊,连声问着,段敬学喘了口气儿,压着声音说道,“给我提些水来,之前发了汗,身上难受。” 被流氓傅强上都没适才在堂屋里累,段敬学觉得自己真是不容易,这穿越的都还没缓过劲儿来,就连番遭遇了身体和心灵的重大压力与打击,哎哟,这造的是哪一国的终极霹雳无敌孽呀,真特么蛋疼!不,真特么菊花疼! 面无表情地看着丫头将热水准备好,段敬学脱了衣服舒服地泡了进去,流氓傅留在他身体里的东西都没来得及清理,这会儿遇着水原先有些干涸的经验又泡了开,段敬学做贼一样地仔细盯着门外的动静,然后一边小声骂着流氓傅一边将手指抵进了自己的秘处,将体内的经验导了出来,又把自己洗吧干净后才长长吐出一口气,随便披了件袍子就钻进了被窝。 段敬学将整个身子都缩进了被窝筒儿中,就留了个乌黑的脑袋尖儿,一个人安静下来了之后想得就多,他那帮子混蛋损友肯定吓坏了,指不定他老妈现在就对着他的尸体哭得惊天动地呢,真是不孝啊,不孝! 又想流氓傅怎么能和第一次见面的人就直接滚床单呢,虽然说这时候的男人普遍没节操,可这也太凶残了吧?哦,也对,他和“二小姐”可不是初次见面,这么说来,自己被人强了还这么心平气和不是因为自己有那啥啥不良变态倾向,而是因为这个身体残存的记忆? 【谁在说废话?谁说我是看上了流氓傅的好皮囊了?谁说我抽谁丫信不信?!】 哎哟妈呀,该不会哪天一觉睡醒发现原来的段敬学突然醒了,然后就剩他自个儿一缕亡魂在这动荡的清末民初永生永世地游荡吧?! 可千万别! 兄弟耶,是哥对不起你,你就安心去吧,我会好好替你过完这一辈子的,下辈子这身子就还给你,成不? 七想八想的,段敬学的眼皮子就再也睁不开了,一倒头囫囵就睡到了吃晚饭的时候,还真是,擅自占了别人身体,连带着原来多好一安静聪慧、秀外慧中的孩子愣是给他整成了牙尖嘴利、没心没肺型儿,完了还把自己吃货的根本属性也连着一起带了过来,就挑着吃饭时间睁眼,捂脸,不予置评。 第五章 一路窝在马车里段敬学还不住地打着哈欠,屁股底下都垫了好些皮毛软垫,这车颠颠儿的还是整得他浑身冒汗,不由又将流氓傅拿出来翻来覆去嚼烂了再“呸”地一声吐出来。 段敬学临走时,张兆晴就拉着他的手,满嘴的话愣是说不出口,段敬习小了段敬学三岁,半大小子,冲着他哥笑出一口小白牙,说道,“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没说完的话被张兆晴一呼后脑勺儿给拍了回去,“瞎说什么呢?真是不吉利!给我闭嘴!” 段敬习揉着脑袋冲他娘做了个鬼脸,被张兆晴凤眼一瞪,一缩头跑进了屋,张兆晴叹了口气,凝眉看着段敬学,说道,“此去安国,娘什么忙也帮不上,不打紧的话就不说了,你让徐先生先带着你去潭柘寺还了愿,恢复男装路上也方便些,记得啊!” 说着将一包首饰塞到了段敬学怀里,昨日搜了家底,东凑西凑可还是差了两千多两,虽然段敬学一直说走一步是一步,可张兆晴还是不放心,回头银钱不够,大的没赎回来还把小的给搭进去了,那可真就是要她命了! 段敬学没有推辞,鼓囊着往怀里一揣,冲他娘笑了个见牙不见眼,说道,“娘安心在家待着,要相信我天命好,不会出事的。我赶着去还愿,爷爷和奶奶那里就不去了,免得让他二老担心,又要拉着我絮叨一番,回头您替我去请个安就成!” 这孩子从傅王府出来后就好似换了个人似的,这精神气儿是从哪儿来的?张兆晴被段敬学的调皮弄得一时哭笑不得,点头也算是同意了,然后在段家大院儿的朱红大门前看着人上了马车,又对徐品帆和大铁头叮嘱了几句,才目送着马车离去,在刻有“如意”二字的青灰石墙下站了许久,直到段敬习来叫,这才轻轻擦了擦眼角回了大院儿。 段敬学在进潭柘寺之时,路上就遇到了一名看着像是行脚僧人的一直冲他呵呵笑得慈祥亲切,虽觉怪异,可也算礼数周全地冲着那位僧人行了佛礼,没想到还了愿捐了香油钱之后出寺,竟发现那僧人仍站在原地,眼光定在他身上不曾离开。 段敬学觉得这得是有门道,因为穿的还是女装,尽量娴静淑女地走过去,双手合十行了礼才问道,“不知大师可是有何指教?” 那僧人道了声佛号,抬头又笑出一脸褶子,说道,“安国的药王庙可是闻名遐迩之地,三少爷此去可不能错过。” 段敬学大惊,徐品帆当即上前一步挡在了他身前,那僧人也没觉得他们失礼,仍旧笑眯眯地看着,段敬学想了想还是从徐品帆身后走了出来,对着那僧人双手合十,一拜之下腰比之先前又低了一些,说道,“还望大师指点迷津。” 那僧人颇为赞赏地点了点头,说道,“三少爷此行必定凶险异常,可若是能得贵人相助,自当逢凶化吉,诸事顺心,切忌,”面色微整之后却是凑到了段敬学耳边,轻轻说道,“万不可近女色。” 段敬学兀自莫名其妙之际,转头看到的又是一派笑佛模样的高僧,不明觉厉,当即慎重地点了点头,对着高僧又是一拜,说道,“晚辈记下了,多谢大师。” 所以段敬学就不急了,虽然骨子里是新世纪生在红旗下长在红旗下的唯物主义者,可那高僧看上去就好厉害的感觉,段敬学觉得还是有可信度的,又加上身子不太舒坦,索性让大铁头悠着点儿走,哪也不去,直奔药王庙。 不紧不慢赶了三天的路,段敬学抵达药王庙时,今年的春庙药市还不曾散去,仍有三三两两的买卖着生意的,墨匾金字,庙宇重楼,跨进去就能看到药王邳彤像,段敬学恭敬地上了香,随即撩起衣摆磕头一拜,还未起身呢,就听到外头响起一道清亮银铃般的声音,“你这黄连虽好,可你卖给同济堂可不是给我的这个价!” 今年柜上点了千斤黄连,段家可不仅只会看病制药,这买卖讲究的细致功夫可也是一把好手,三老爷本就精打细算,自然是使了一番手段用最低的价买下了那上好的黄连千斤,替同济堂足足省下了一半的银子,段敬学一进药市听到的多半都是同济堂段家三老爷的高明手段,此时听到外头的动静,自然想上前看个究竟。 和祥记老板争吵的竟是个细眉大眼的姑娘,穿着一身粉白滚绯边的衣裤,头上梳着十五六岁少女最为常见的发辫,一手抓着一个纯姜色、合爪抱的川东黄连,满脸怒气之下竟是频频拿着那颗黄连直面祥记老板,险些都要刮蹭到他脸上了。 段敬学觉着有趣,看着祥记老板一头冷汗,就说道,“老板,这黄连可真是好!”说着还竖起了大拇指,好一通夸奖。 祥记老板抬起袖子擦了擦额头的冷汗,眼睛一亮说道,“小少爷可是慧眼,识货!可打算要多少?” 那姑娘一看这滑头的老板竟然不理她,扔了手里的黄连就要说话,却被段敬学一个轻轻的眼神给制止了,段敬学恢复了男儿装束,穿着一身月白长袍,外头罩着一件天蓝色的马褂,头发没来得及剃出那传说中的月亮头,更何况他本人也不甚愿意整成那发型,所以干脆在脑后编了个辫子,头上戴了一顶凉帽儿将前头的头发遮了起来,然后看在人姑娘眼里就成了“谦谦公子,温润如玉”,不然人这么泼辣的姑娘又怎么会这么听话地就收声了咧? 当然,段敬学没想那么多,而是对着祥记老板说道,“老板可是第一次来药市?” 祥记老板面露不豫,说道,“小少爷这话可如何说?我祥记祖上就在这安国药市卖药,如何是第一次来?连着和鼎鼎有名的同济堂都已经做了好几笔生意了!” 段敬学不置可否的“哦”了一声,随手捡起眼前的黄连翻来覆去看了又看,闲闲说道,“听闻这黄连的生长短则四年,长则七年,所以卖出的价格一般在几年之内都不会有太大的起伏,如今这黄连的价让同济堂压低了,可想之后的几年这黄连一定卖得您是哑巴吃黄连,索性便打了主意开门却不做生意了,可是?可你既然想屯着等抬价再卖,又何必为了业内形象敞着门却故意抬价让买家望而退步呢?这光绪爷的天儿还有没有法伦了?” 段敬学的语气始终是清清淡淡的,不怒不威,说完一周都静了下来,弄得段敬学好生得意地盯着祥记老板铁青的脸看,所以也没注意徐品帆脸上的异色,段敬学一番长篇大论结束后,也不着急开口了,手里拿着黄连转着圈儿,祥记老板似是忍了又忍,终于忍无可忍般劈手夺过他手里的黄连,吼道,“皇上管天管地,还能管到我黄连卖多少钱一斤?在这药王庙,我想卖多少钱就卖多少钱!小子,是捣乱的趁早给老子滚蛋!甭在这儿碍着老子生意!” 段敬学目瞪口呆,眨巴着眼被大铁头拦腰扛到肩上,二话不说撤了,还没走开两步,头朝下的段敬学突然回过神来,抬起头就蹦跶着指手画脚朝着祥记的方向吼道,“还有没有王法了?!他一个开门做生意的,态度这么差?!投诉!我要投诉!” 跟过来的姑娘不客气地朝他翻了个白眼,说道,“投诉是什么?上诉吗?我劝你还是消停点儿吧,我昨儿都来这儿和他磨一天嘴皮子了都不成,还指望着你能有什么通天本领能降服那只铁心肠呢,弄半天也是个草包……” 扑棱着的段敬学突然安静了下来,是啊,这是在清末,没有315,也没有消费者权益保护协会,他投诉个屁!药王庙药市本就是就地叫价,能不能谈妥价格也是双方的事情,他就是不同意,你也不能砍了他脑袋呀…… 果然,思想太超前就是累人累心…… 还我聪明才智、高大伟岸的形象,去你的自以为是、自鸣得意!太特么终极霹雳无敌坑爹了,怒摔! 心理活动比较丰富,事实上段敬学也只是拍了拍大铁头的后背说道,“放我下来,头晕。” 大铁头个子比较大,人比较憨,基本上一个指令一个动作,之前就是徐品帆让他扛着人就跑的,至于为什么徐先生自己不扛,估计还是觉得……太丢人了吧……段敬学双脚挨了地,理了理衣襟,又拍了拍衣袖,这才对人姑娘说道,“姑娘,你有这鸟功夫跟着祥记那老混蛋磨牙,你为什么就不能转个脑子换一家呢?” 那姑娘杏眼一瞪,说道,“你当我是笨蛋不成?姑奶奶只想买同济堂用的药材,明白么?” 段敬学上下三路看了那姑娘一遍,心想这是碰到脑残粉了不成?嘴上说道,“你,很景仰同济堂?” “我恨不得它彻底消失在这个世上。” 第六章 “我恨不得它彻底消失在这个世上。” 平平淡淡却是杀气凛凛,段敬学不由打了个寒颤,问道,“为什么呀?” “同济堂逼得我家破人亡,此仇不报我誓不为人!” 段敬学是彻底糊涂了,他家开药铺的,又不是开堂会搞黑帮的,怎么行医制药还能弄出人命来呀?难道是哪个没用的冒用同济堂的牌子医死人了?段敬学越想越觉得这条儿比较靠谱,正待问那姑娘是哪户人家,那姑娘却突然眯起眼睛盯得段敬学后背汗毛一竖,才问道,“你打听这么多做什么?难不成你是同济堂的人?” 段敬学立马打起哈哈,说道,“哪能啊?我家住江南,是听了药王的名声想来看看安国药市的胜景,哈哈……哈哈。” 那姑娘一脸怀疑地看着段敬学,倒也没再细究,看了眼远处的祥记铺子,眸中精光一闪,段敬学不由问道,“你还要去再战他个三百回合?!” 那姑娘淡淡看了段敬学一眼,意思是“我不去,难道你要替我去”,段敬学看了看这不怕苦不怕累精神可嘉的姑娘,又看了看徐品帆,一把扯住人家大姑娘的衣袖就往外头走,嘴角是极为奸诈的笑意。 姑娘自然不能同意,当即探手反抓,触手之下段敬学的腕骨脆弱精致得让人姑娘大吃一惊,也就自然卸了力气,由着段敬学牵着往前走,连声问着他要做什么,大铁头亦步亦趋跟着,徐品帆想了想,突然默默叹了口气,就听到段敬学压低着声音讲了一个字,“偷。” 看着大铁头肩上扛的一百斤黄连,徐品帆觉得自己彻底堕落了,无关乎道德人伦,而是他觉得他这一身武艺竟然被用来做这些芝麻绿豆点儿的小事,令他深深感到被大材小用的无力感,可对上段敬学亮晶晶的一双漆墨乌黑的眼睛,到底是没能忍心拒绝,也就直接导致了徐先生轻轻一出手,祥记老板愣是哭骂了一天加两宿。 那姑娘莫名其妙地被段敬学拉着在外头逛了一天,晚上又强制性地当起了陪聊,才发现这看上去谦谦君子的少爷怎么跟个话篓子似的,一刻讲不停,昏昏欲睡之际,突然那位深藏不露的人带着那个傻子就将一百斤黄连放到了她眼前,愣是惊得她一句话也说不出。 与人心平气和地交际应酬她已经很久很久都没有做过了,自打三年前她父母双亡后,她独身来到保定投奔了舅舅,便将自己关在药屋里,潜心研究段家制备的药品,这突然而来需要言明的感谢,却令她舌头打颤,嗓子发涩,酝酿了半天也憋不出一个“谢”字,只能换个方式,低低嗫嚅了一声,“蒋灵芝。” 段敬学明显不在同一个波段上,傻不愣登地睁着眼睛,嘴巴一张,“啊?——” 那姑娘的脸有些红,咬牙切齿地忍无可忍,突然一掌拍在桌子上,瞪着段敬学说道,“蒋灵芝,我的名字!现居保定府知府衙门!若是你日后有何麻烦,我蒋灵芝能帮到的地方,一定在所不辞!”看着段敬学还傻张着嘴,恨恨地又补了一个字,“猪!” 段敬学眨巴着眼盯着被蒋灵芝怒摔得七零八落的木门,老半天了才激动地拉着徐品帆的袖子说道,“先,先生,咱,咱这是遇到了官家的人了不是??” 徐品帆也没管段敬学的一惊一乍,皱着眉头寻思了一番,低声说了句,“该不是这么巧了吧?” “是啊,真是太巧了!” 徐品帆看了眼段敬学,觉得原先怎么看怎么秀外慧中的孩子为何如今看起来就越发透着一股子让他感觉很梦幻的一层捉摸不透的品性,索性也就咽下了嘴里的话,顺着段敬学的意思说道,“报官么?三老爷会有危险。” 段敬学笑眯眯地说道,“这可不是贵人么,肯定是有办法的,容我想想先。” 三少托腮凝眉,认真地想着…… 三少抬头望天,目光越发深邃…… 三少眨了眨眼,咬住了大拇指,大铁头的…… 三少猛地一拍桌子,抖着肩膀桀桀笑起来,大铁头将手指收回来,自个儿吹了好几口气,徐品帆后退两步,觉得三少估计真得是得病了,得治! 段敬学定定看着他二人,低声说道,“同一条船,同一首歌。” “……” “……” 春绿寨盘踞在安国年岁已久,是这片儿地上响当当的马匪帮,原先还能叱咤风云,威名显赫,业绩卓绝,如今传到现任寨主沙建仁手里,已经彻底将春绿寨消磨成了“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的懒汉型,沙建仁也没想到今年运气着实上佳,这手里还宰着一票值银一万两的,今儿道上又吹来了一阵沁人心脾的春风,杭州绸缎老字号荟萃庄的小少爷游山玩水似的北上京城,半途上非要拜药王,如今人可就在安国。 送上门的肥羊羔子,不宰白不宰,沙建仁手里现在养着百来号人,就让老七带了二十来人埋伏在了沈家少爷途经的杂草丛里。 徐品帆骑着马行走在段敬学马车的左边,大铁头驾车,车里还坐着蒋灵芝,蒋灵芝得了黄连就迫不及待地要回保定府,段敬学顺水推舟,说她一姑娘家带着这多药材,孤身上路如何如何危险,正好他也要去保定府拜会亲戚,不若就结伴而行,互相也有个照应,蒋灵芝看着段敬学温润和善的笑容,别别扭扭地也就应了下来,可眼下,这马车里就他二人,反倒弄得她极是不自在起来。 其实段敬学原是准备骑马的,人没出阁的大姑娘他也不好意思毁人清誉,奈何他一手搭上马背才发现,他压根儿就不会骑呀,原来的段敬学不会,现在的段敬学他就更不会了,所以只好臊眉耷眼地拍拍大铁头说是要跟他挤挤,蒋灵芝抿着嘴突然一把扯住段敬学就给他塞车里了,说道,“沈大哥你待我好,我知道,可我也不能让你一个少爷跟着受委屈吃苦,我不介意别人说与不说,你就待车里,不碍事!” 段敬学心里其实超级乐意,霹雳开心,可脸上还是挤出了一个意为抱歉的笑容,弄得人蒋灵芝更加不安愧疚。 段敬学长得清秀,原来身子骨不好,整个人就显得比同龄人要娇小一些,瘦弱一些,寻常日子都待在屋里,肌肤比起女孩子来都要嫩白水灵,如今内里更是换了个十成十,原先不咸不淡的模样都被现在的爱笑调皮所取代,就越发生动明亮起来。 蒋灵芝的耳朵一丝一丝地红了起来,努力让自己不要去看那挨靠着车壁闭目养神的段敬学,可总是不由自主地将眼神又飘了过去,心跳在漏了一拍后义无反顾地提了速。 令人尴尬的静默正在无声无息地蔓延,徐品帆却突然敲了敲车厢,段敬学倏地睁开眼,黑眸中的流光闪得蒋灵芝又是一愣,就听到外头想起簌簌的声音,随即听到了一长串儿的旧掉牙的叫号,“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过此路,留下买路财!” 蒋灵芝一把掀开帘子刚好看到一个看着挺文弱的秀才模样的人一脚踹在了适才干嚎的那名手下的屁股上,骂道,“滚你的蛋,七爷爷我是来抢人的,不是来劫财的,你他妈瞎嚷嚷什么呢?!” 那手下捂着屁股蛋子点头连声应着“是是是是”,一缩头站到了老七身后,徐品帆打马上前,喊道,“不知道这是杭州沈家的车马么,哪个不长眼的在作死啊?” 老七笑出一口白牙,回道,“春绿寨七当家关山,抢的就是你们沈家小少爷,动手!” 段敬学当初听到这寨名儿时还不觉得,如今再听他们当家的亲口报出来,才觉出韵味儿来,春绿春绿,不成了蠢驴了么?捂着嘴还是“噗”地一声笑了出来,蒋灵芝一脚踹开要爬上车的马匪,还不忘回头瞪他一眼,吼道,“还有功夫笑,你真是不要命了!” 段敬学把笑容憋了回去,看出来这丫头还真像徐先生说得那样有些功夫,就一脸慎重地看着她,说道,“灵芝妹子,我身子骨不好怕是跑不动了,徐先生的马就在边上,你骑着马快些去报官,哥哥就只有等着你来救了!” 蒋灵芝当即皱眉,一脚再踹翻一人,说道,“我驾车带你一起逃!” 段敬学连忙将人拉住,说道,“使不得!驾车速度慢,目标也大,轻易脱身不得,好妹子,你就不要犹豫了,你既是保定府的人,定然能搬动这里的知县,就快点去吧,这春绿寨是这安国的老资格,知县肯定也在琢磨着如何端了它,你武功好,听话,快去搬救兵!我们可就指望你了!” 段敬学说到“春绿寨”时差点儿咬了舌头,这会儿子也是咬死牙关才能忍住喷笑的冲动,蒋灵芝哪知道这其中的弯弯绕绕,抿嘴一言不发,腮帮子咬着劲儿,再抬起头来时,眼睛就已经红了,她深深地看了段敬学一眼,说道,“沈大哥,我去去就回,你可千万当心!” 蒋灵芝刚跨上马,身后就响起了段敬学的嘶叫,“哎呀,灵芝!你是我未过门的媳妇儿,怎么能在这么危难的时刻弃我而去?!灵芝,不要走啊!你武功比他俩都好,你可得留下来保护我才成啊!灵芝!” 蒋灵芝已经蓄了满眼的泪水顷刻消散于无形之中,嘴角抽搐,却也冰雪聪明地立马顺杆而下,啐道,“呸,短命鬼还想让我陪着你守活寡?如今都遭劫了,可别指望着我能跟你同甘共苦!” 说着呢拍拍马屁股扬长而去,段敬学觉得蒋灵芝真是个演戏的奇才,兴头上还朝着马屁股喊了一句,“贱女人,不就是看上了隔壁卖馒头的黑狗子了么!我穷稀罕你?!滚!滚越远越好!再让我看见你和黑狗子混一起,我就打死你们算一双!” 春绿寨一众都傻张着嘴,愣了,七当家若有所思地看着那绝尘而去的马,正要下令去追,徐品帆不动声色地踢了一块小石子儿正中大铁头的腿窝儿,随后两个人都跪倒在地上,段敬学立马扑到七当家眼前,就差抱着人家大腿了,哭道,“好汉!好汉!原先我有眼不识泰山,冲撞了各位好汉,真是罪该万死!但好在我爹有钱,您大人有大量饶我一命,我给我爹写信,让他带些供奉来孝敬爷爷们,如何?” 七当家一看,嘿,这沈家少爷倒是个惜命的,想想也是,反正沈家小少爷已经在他手里,其他人管他那么些狗屁倒灶的事干嘛?一挥手将三个人绑了,浩浩荡荡地就回了寨子。 第七章 蠢驴子们窝在一片山旮旯里,风景还挺优美,倒是真正应了最初的最初,第一任寨主为了摆脱流氓土匪形象特意问了山下一瞎眼秀才才得来的好名字,“春风又绿江南岸”,故而“春绿”。正值五月节,林子里嫩竹子都开始拔节,比划似的往上直翻,寨子多也是通风凉爽的竹楼,段敬学跟着关老七一路屁颠着进了林子后,突然扯着徐品帆,嘀咕道,“先生,学生感到了一股非同寻常的气息。” 徐品帆瘫着一张脸看了他一眼没做声,很淡定地继续直视前方,段敬学又拉着大铁头说道,“铁块儿,你嗅到啥不一样的了没?” 大铁头眨巴着眼,看了看段敬学,又看了看徐品帆,很实在地摇了摇头,段敬学痛心疾首地叹了口气,幽幽说道,“你们都不懂我。” 关老七一听还挺有意思,慢了一步靠近段敬学说道,“沈少爷可是觉得咱这片儿地没人气?” 段敬学一时凝眉,若有所思地摇了摇头,随后说道,“不是没人气,该是说缺鸟气,七爷您看,咱这老大一片寨子林愣是没一只王八鸟,这没王八鸟还怎么生王八蛋呀,小弟说得可在理?” 关老七不由乐呵了,这人就为了拐着弯儿骂人,还愣是不惜把自个儿绕进去,当即一脚踹上去,嘴里骂骂咧咧道,“就你屁话多,给我老实点儿!” 关老七踢得不上心,所以段敬学一扭腰子也就闪了过去,脸上立马又堆起满脸笑容,唯唯诺诺道,“七爷说的是,七爷说的是!” 等到了春绿寨大本营儿,关老七就老大不客气地将三个人一起踹进了一间堆满杂草柴火的小仓库,里头一人听到动静,立马警觉地坐直了身子,打眼看到段敬学,眼中瞬间闪过惊愕、紧张、忧心还有疑惑,段敬学几不可察地摇了摇头,示意他老子可千万别激动,要淡定! 关老七留下四个人守着门,临走还慎重地叮嘱了一句,“防着点金四,再让他把人拖出去折腾死了,我就拧掉你们脑袋!” 关老七转身走的时候,右眼皮子不自主跳了两跳,不放心地看了眼小仓库,又加派了两个人,这才安心落意地去找沙老大。 段三老爷好几日过得都是这样凄凉的生活,虽然没缺吃短喝,可被囚在这小破屋子里也愣是给熬得蓬头垢面,整日担惊受怕地弄得是形容槁悴,这又看到自己儿子竟也是被绑了进来,心肝都颤了三颤,段敬学不敢嚷嚷太大声,看到老爹受委屈也很心酸,可好歹上下检查一番,倒是没缺胳膊断腿的,心里边儿不由对蠢驴子们的职业道德刮目了一番。 段敬学看了看四周的干草堆,朝着徐品帆比了比“火”字的口型,徐品帆拍了拍衣袋,点了点头,段敬学这才折了一根柴枝桠在地上写起来。 【我托人报了官,等外头闹起来,我们就点火,然后趁乱逃出去】 段立人这才注意到徐先生竟是也跟了进来,就知道定是段敬学搞的鬼,一脸严肃地点了点头,左右一寻思,还是犹豫着抬起手在段敬学肩上拍了拍,段敬学不由怔住。 要说这父子俩的关系,那还真是说亲还不到,说疏却也不是,段敬学素来沉默寡言,连着家里搭台子给他过十岁生日,唱着红鸾禧都没能让这孩子脸上沾点儿喜气,平日里说来最乐意的两件事其一是和老太爷下棋,其二便是同徐先生习文练武,段三老爷为了多与儿子亲近还曾学过一段时日的象棋,奈何棋艺不精,骗着段敬学杀了三回,回回都是被杀得片甲不留后,也就再提不起段敬学的兴致了,段老三一度很扼腕。 可再不咸不淡它也是血浓于水的父子亲情,段立人看到段敬学来救他,一时也弄不清自己是该高兴还是该难过,而且,打眼看去这孩子给他的感觉就是不一样了,可是哪里不一样他也说不清,段敬学看着肩膀上的手愣了片刻,突然咧着嘴朝他老子笑了笑,反手拍了拍他的手背,示意他不用担心,一切自有安排。 情意正浓之时,外头突然响起一道带了怒气的冷然训骂,“大胆!我都敢拦!眼瞎了不成?!” 护着仓库房门的六个人均低着头,可也是寸步不让,沉声说道,“四爷别气坏了身子,是七爷吩咐谁也不让进的,小的们只是听命行事。” 金四人长得其实挺好看,身高体长五官端正的,可就是有些不良的变态癖好,连带着人也就越发阴阳怪气儿起来,打谁身边走过去都能掀起一阵阴风,愣是迫得别人不敢近身。 说起那怪癖,沙老大觉得无所谓,男人么,爱好而已,喜欢玩儿没长开的稚嫩小子屁大点儿事儿呀,可关老七却无法容忍,提点了好几次沙老大都是摆摆手一副放任的态度,直到去年这金四在黄花馆里弄死了一个刚出来卖的小像姑,险些闹得崩寨,沙老大这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当即决定,要管! 可是狗改不了吃屎,金四一听今儿还真把沈家的小少爷给捞回来了,马不停蹄地就赶了过来,岂料,老七防他跟防贼似的,看了看眼前明摆着死守的六个人,金四眼珠子一转,笑呵呵地拍了拍其中一人的肩膀,虽然明显感觉到那人浑身一颤让他很不爽,可还是笑眯眯地说道,“我没说清楚,怨我,是老大让我过来提人签字的,老七忙着写赎人信呢,快把人带出来吧。” 守门的想了想,还是低声问道,“往常不都是直接拿过来让人签的么,怎么这次要提人?” 金四狭长的眼睛不由一瞪,吼道,“怎么说我也是四当家,你摆明了就听老七的,可是他收买了你们准备造反了啊?!” 那人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慌不迭地摇着头,金四又吼道,“不是还不快把人提出来,老大还等着呢!你自个儿押着过去总没问题了吧?真是哪儿来的混蛋王八羔子!” 联名造反可是大罪,春绿寨寨规有明文规定,造反者一经证实抓获,绝不容情,串成刺儿挂在寨子前的空地上,疼死也好,晒死也罢,总归是不得好死,那人着实担不得这样恐怖的罪行,当即将段敬学提拎了出来。 段敬学一直在屋子里听着,自两方较量开始就一直在心中为那小喽啰呐喊鼓劲儿,威武不能屈啊兄弟!可真等到尘埃落定时,还是不由扼腕叹息,真是没用的东西!这没一会儿功夫灵芝就该过来了,这会儿子把他弄走,他还能来得及跑路吗?地上的字儿已经被毁了,段敬学凑到徐品帆耳朵边儿上,小声说道,“无论怎样,等灵芝一到就放火,计划不变,首要任务就是把我爹救出去,我若是没来得及回来,就在前头等灵芝救我,回头咱们再作打算,一定要把我爹先救出去!” 徐品帆刚点完头,段敬学就被带了出去,尽管隐约觉得这是四爷的诡计,可那守门人还是屈服在了那头会咬人的疯狗之银威下,然后顺理成章地在半道儿上被四爷一脚踹翻,眼睁睁看着他扛着那小少爷窜进了竹林子里。 段敬学这是第二次被人劫,总归是一回生二回熟,很是淡定地拍了拍金四的后背,问道,“大哥,您这是救我出去呢,还是想着怎么玩儿呢?” 金四抖着肩膀笑得段敬学浑身起鸡皮疙瘩,一闪身躲进了窟窿里捏了捏段敬学粉嫩嫩的小脸蛋,银笑道,“大哥这就带你玩儿好玩的!” 段敬学还没喘过来气儿,就被金四给扑倒在地,越发觉得自己就是个茶几,好歹是个大老爷们,怎么成天儿见地被男人压?!传出去他还要不要做男人了?!真是见了鬼,特么的! 可是俗话曾经说过,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 段敬学反抗了,别以为我刚穿那时候被人上了一次,就觉得我合该在这个世界里被人压,喵了个咪,老虎不发威你还真把我当hello kitty ! 下了死劲儿掐在了游走在自己腰间的咸猪手,趁着金四吃痛抬头之际,毫不手软地赏了他两个咯嘣脆儿的大耳刮子,金四就怒了,一把抓住段敬学的头发揪住他的头就往凹凸不平的石壁上砸,嘴里还不停地骂骂咧咧,段敬学立马闭上眼,心道,完了完了,失贞事小,毁容事大呀!我操他祖爷爷的!你个超级霹雳无敌变态! 尖锐的石头立时就将段敬学的额头划拉出一条大口子,撞了两次之后,段敬学就觉得头晕目眩,疼得牙关都打颤,深感自己这是又要再死一次了,竟然还有闲心想着,回头真死了还能不能穿回去呢? 足足撞了有七八下,金四才松了手将奄奄一息的段敬学扔在了地上,随即跪过去,用力扯开了他的衣襟,段敬学是没力气开口了,不然铁定得骂,操他祖宗的变态暴力狂,竟然还要奸尸?!这特么的是得有多少年没开过荤了呀? 无力反抗,心头不由一片悲凉,段敬学在最后一刻对自己穿过来却维持了不足五天的新生活大体回忆了一番,觉得过得其实挺丰富,既然注定了要挂那就顺应天命吧,自己这一死,反倒是彻底解决了和王府的结亲问题,只是不知道那流氓傅会不会难过,他那么喜欢“二小姐”,哎,作得一手好孽啊,真是自己都想拍死自己。 正想着流氓傅最后对自己说的那句“等我回来”呢,耳边突然想起一道嘶哑却充满危险的声音,说着“吵死了。” 段敬学还没来得及细想,头一歪就昏死了过去。 第八章 “吵死了。” 好似刚睡醒的沙哑嗓音,抵不住的低沉性感诱惑,可只爱小正太的金四不觉的,顿时停下手中的动作,谨慎地盯着眼前黑洞洞的洞口。 这个窟窿洞本来就偏僻,金四要光,拖着段敬学就没往里头去,可这里头九弯十八拐得连春绿寨的人都不敢随意乱闯,是哪个不要命的东西躲这里了? 那人好像还打了个哈欠,这才慢慢起身悠悠踱着步子往外头走,懒散却危险,金四全凭着本能戒备起来,又是一个哈欠,那人便骤然出现在了金四眼前。 一袭玄色长袍,罩着一件藏蓝色的对襟马褂,惺忪的眼中闪着锐利冷硬的光,看似懒懒散散,却是浑身毫无破绽,金四眯着眼,不敢轻举妄动,只得试探问道,“扰你清梦算我的不是,可这是春绿寨的地头,还望阁下赐教高姓大名。” 那人又打了个哈欠,抹了把眼角渗出的眼泪,这才仔细打量起眼前的人,眼风还扫到了躺着的那位主儿,刚才睡懵了没发现,这一眼看过去,脸色立马变了。 傅明脚下只是稍微顿了顿,依旧踩着步子靠近金四,金四是活成精了的,傅明眼风一扫立马就察觉到危险,二话不说急退闪出了窟窿洞,傅明看都没看他一眼,又走了两步终于站定。 段敬学已经昏了过去,头歪向一边刚好露出额头上恐怖的伤口,其中有一条口子拉得特别大特别深,凑近了还能看到里头嵌着的石头渣子,苍白的小脸上横七竖八染着血痕,异常狰狞,衣衫被扯得东零西碎,袒露在外的胸膛上刺眼地刻着好几道爪痕,不深,但是细长渗着血。 傅明轻轻皱起眉头,慢慢蹲下身子,尽量平稳地将手指贴向了段敬学的颈侧,确定人只是晕了过去,不动声色地松了口气,这才抬眼幽幽盯着洞外的金四。 金四看着那人诡异的行为,一时竟是忘了逃,这会儿子被傅明的眼神刺得心惊,拔腿就跑,可也挡不住傅明的迅猛如风,似是豹子一般窜出去后,一脚就踢到了金四的腰上。 金四一手撑地借力扭过身子,抬眼就看到傅明探手从腰间抽出一柄短小的匕首,磨得锃亮,散发的寒意一看就知道喝过血,躲之不及,情急之下竟是攥了满手的灰石迎面撒向傅明的眼睛。 傅明抬手遮眼的片刻功夫,金四就得了机会着么急慌地溜开,可还没跳开三米,伴着耳畔的一声爆响,金四就觉得小腿肚子像是给火钳子烫了个洞似的,一时失力摔了个狗啃泥,惊慌失措地将已经染了血的衣摆掀开,便看到自个儿腿肚子上被开了个血窟窿,竟然是枪! 在金四不可置信而又惶惶不安的眼神中,傅明很冷静地将手中通体黑亮的盒子枪收起来,握着匕首步步走近,冷峻的眸子仿若要将金四抽筋扒皮,金四伤了一条腿,只能扭腰挪着屁股徒劳地往后退,傅明却突然开口说道,“吃了我一发子弹,回头见了阎王也不算寒碜你了。” 血窟窿里疼得都开始发麻了,金四扫了眼洞口,抬头仰视着傅明说道,“阁下究竟是何高人?若是意中那娇嫩娃娃,只您说一声,我金四屁话没有定是双手奉上,何必为了这芝麻绿豆的小事弄得你死我亡的?” 傅明一愣,竟是低低笑出声来,极为随意地抬起脚,却是使了狠劲儿揉踩着金四腿上的枪伤,说道,“你当大爷我是头发情的公狮子,跟你抢地盘呢?瞎了你的王八羔子黑狗眼,记清楚了,大爷是北京城傅王府的傅贝勒,躺着的那是傅王府的媳妇儿,真是费我口舌就为了他妈的让你死透死明白!” 说着呢,亮出肃杀的匕首眼都不眨就抹向了金四的脖子,岂料,金四的脖子还没拉断,傅明就听到了不远处传来的脚步声和一响儿断喝,“住手!” 手一顿又被金四滑泥鳅一样躲开,而高喊的那人提着把大刀也已经闪身靠近,将金四护在了身后,傅明缓缓站起来,看着严加戒备的那人,眯起眼睛问道,“你的人?” 关老七回复了沙老大后总觉得心里不踏实,折身回去一看就发现段敬学被金四提走了,按照金四没节操的癖好,关老七哪儿都没找,直奔着后山寻来,还没活动开手脚就发现金四就快要被人抹脖子了。 那人看着很放松随意,却浑身煞气,关老七不敢大意,金四腿上的伤也让他不得不提防,面对傅明的疑问只能点头,随即说道,“我四哥可是有何处得罪了您,我替他给您赔不是,还望您高抬贵手。” “你自己问问他都做了什么狗屁倒灶的王八蛋子事儿,敢动大爷的人,下场只有死。” 关老七一琢磨就明白过来这人定是与那沈家少爷有关系,好死不死金四要染指那小少爷愣是被人抓了个现行,关老七本来就看不惯金四的做派,要不是他们九兄弟歃血拜了把子,他能立马让开身子,将这败类送个人家捅刀子,可到底不能随心所欲,只能粗着声音问金四,“你可有把人怎么样?说实话!” 金四现在就靠着老七保命,自然避重就轻,立马嚷道,“我能做什么呀?走了狗屎运正撞上他了,我现在还有小命儿都是祖辈积德,我还能做什么?” 关老七心里呸了一声,还祖辈积德?祖辈积德就生养了你这么个猥琐龌龊之人?明显不信金四的话,这时傅明声音一沉说道,“你要保他么?不保就给大爷滚,甭呆这儿碍事。” 金四却一把抱住了关老七的大腿,关老七嫌弃地踹也不是,不踹也不是,糟心着呢,打洞里头突然传出一声冷静中透着恐慌的骂声,“我——操——” 傅明冷刀子扫了眼关老七,转身就往洞里跑,还没近身就愣住了,段敬学尽是血的脸上一双黑眼睛瞪得老圆,直盯着身前三尺之地的竹叶青,嘴巴还微微张着,却是浑身僵硬,丝毫不敢动。 段敬学还活在高科技现代化社会中时,最怕的就是蛇,这个对于男子汉来说要命又拿不上台面来讲的事还要追溯到他读幼稚园时和隔壁王阿姨家的妞妞筹划着私奔说起。 妞妞爱吃哈密瓜口味的棒棒糖,可赶巧了那天家里就剩下两个草莓味的,妞妞吃不到哈密瓜口味的,就愣是不愿意去上幼稚园,闹得急了被她妈妈意思意思扇了一个耳刮子,可妞妞妈是意思意思,妞妞不觉的,也不知道妞妞妈成天给丫头看什么节目,反正当时她幼小的心灵立马就印出了“家暴”俩大字儿,然后拉着段敬学胖乎乎的小手,眼里含着两泡泪水,擤着鼻子说道,“媳妇儿,我带你私奔,这日子没法儿过了!” 傻不愣登的幼年段敬学就被妞妞用她不爱吃的草莓味棒棒糖收买,然后无怨无悔地跟着妞妞私奔了。 可想而知,两个半大点儿孩子丢了有多戳家里人心窝子,段敬学被他妈妈找着时,正和妞妞一起对着路上的一条小青蛇干瞪眼,段敬学他妈吓得魂飞魄散,忙喊着“别乱动”,随即搬起一旁的石头将小青蛇赶跑了,之后对着段敬学的屁股就是一顿胖揍,大概是打得太狠了,他妈哭得太撕心裂肺了,所以往后只要一看到蛇,段敬学就觉得浑身僵硬,菊花一紧,屁股蛋子颤着疼。 也不知这条竹叶青是睡昏了头还是如何,竟是跑到这山旮旯里,其实指不定它也很憋屈,不过是迷了路顺道打这儿过,就被俩人高马大还带喘气儿的家伙盯着,一时瑟缩犹豫着也不知如何是好。 段敬学脖子不敢动,眼睛珠子转了转余光瞄到了傅明,就跟见着了亲爹似的,惊恐的双眸立时闪亮亮,就差泪千行,不停地使着眼色让傅明赶紧将那要人命的青蛇弄走。 那条竹叶青不过一尺长,盘着身子将头高高昂起,不时吐着毒信子,自打他进洞后,那双滴溜溜的眼睛就死死盯着他,傅明权衡了一番,还是将手中的匕首收起,慢慢抬着步子往段敬学身边走去,每挪一步竹叶青的头就偏一格,视线始终不曾离开,傅明的眼睛也没有自竹叶青身上移走,他缓缓蹲下身子,将双手塞到段敬学脖子和腿窝下,屏息凝神,骤然发力将段敬学打横抱起,那条小竹叶青不由后退了半寸,并且顺着傅明的方向将头仰起,傅明抱起段敬学之后就顿在了原地,片刻之后才往旁侧挪了两步,将洞口让出,那条竹叶青歪着头看了他几眼,随即放下身子,哧溜着就游出了窟窿洞。 适才傅明的突然发力,让段敬学大吃一惊之下双手不由自主就环上了他的颈脖,此时仍旧瞪着一双眼盯着越游越远的竹叶青,不知傅明贴着他的耳朵说了些什么,他是亲眼见着那条蛇消失得无影无踪之后,才转过头,傻不愣登地看着傅明,一张嘴只一个音节,“啊?” 傅明其实没说什么,可是想说的却不少,段敬学一转过脸来正视他,他就觉得这孩子难道不觉着疼么?百般思绪竟是硬生生将他的声音打磨得极为柔和低沉,他问道,“疼?” 段敬学这才从毒蛇的威吓中惊醒过来,一瞬间觉得头晕目眩,两眼发黑,头一歪就栽进了傅明的胸膛,细细地抽着气儿,傅明也没闲工夫管外头那俩人什么时候跑路的,抱着段敬学就要下山,段敬学一路颠儿地恶心犯呕,觉得自己这该是脑震荡了,好不容易攒了口气,这才拉低傅明的头,说道,“往南边儿跑,我爹在那儿。” 傅明一听就安下心来,有段立人在,就不会出大事。 第九章 金四趁着傅明进洞的时候,冲着关老七说,人反正是活的,可他俩要是继续呆这儿,保不准那兔崽子没死,他俩先见了阎王,要死要活地愣是拉着关老七就回了寨子,关老七也没别的意思,就觉得虽然他们是马匪,是劫人抢钱,可不能杀人是他们的寨规,闹出人命就是作死,听到那小少爷的声音知道人还活着,想想看那陌生男子的阴冷厉害之处,觉得回寨子才是明智之举。 没承想,回了寨子看到的竟是炼狱。 素来井水不犯河水的县衙官兵却是将春绿寨围了个水泄不通,而后院仓库的一把火更是烧得整个寨子一片恐慌混乱,一群人都是措手不及,不知道是该躲官兵还是该救火。 那一日向来不敢得罪流氓地痞的安国知县狠狠地威风了一把,彻底围剿了安国数一数二的春绿寨,只是此番抓获的人中并未见到沙老大,金四和关老七也是理所当然地逃了出去,蒋灵芝将整个寨子都翻了一遍都未见到她家沈大哥的身影,大火几乎焚尽了所有,火势虽是弱了下去,可不时仍会传来火簇的“哔啵”声还有木头断裂的声音,蒋灵芝独身站在废墟之中,一时怔然,咬着嘴唇告诉自己,既然未找着尸首,定然还活着,定然还活着…… 被人念叨的段敬学在马车中打了个喷嚏,弄得傅明一紧张,又要拉着段立人给他号脉,段立人脾气再好也要抓狂了,那是他儿子他自然心疼,可是,可是也不至于半个时辰就号上三次脉吧? 虽然看着傅贝勒抱着满头满脸是血的段敬学出现在他面前时,他是有些心慌气短,可好在都是些外伤,颅内并未伤及,大铁头随身带了医药箱,段立人处理得及时到位,徐品帆安排稳妥地驾车径直往北京城赶,还没出安国,段敬学就清醒了,可傅明还是不放心,只要段敬学咳一嗓子,打个喷嚏,甚至是皱个眉头,他都要让段立人仔细看上一看,莫说段立人要急,就是段敬学自己都嫌弃傅明小题大做,可脸上的嫌弃也抵不住心头涌上的丝丝甜蜜,这难道就是传说中被人放在心尖儿上的感觉?幸福中透着一股子明润的忧伤? …… 段敬学不由嘴角一抽,觉得自个儿的想象力太特么囧囧有神了…… 两日后马车回到了段家大院儿门前,段立人掀了车帘子下车后就势要从傅明手中接过段敬学,可傅明抱着人往边儿上躲了躲,竟是径直抱着人抬脚跨进了院子,段立人抿着嘴面色有些阴沉,段敬学小声说道,“放我下来,我自个儿能走!” 傅明垂眸扫了他一眼,说道,“甭瞎掰痴,回头折腾坏了,我娶谁去?” 段敬学小脸一红,凝视着傅明不耐中透着柔情的眸子,突然觉得,这特么的也太腻歪了吧?吱唔了半天还是不死心地说道,“这是我家,好歹我是男人,被你弄得倒是像娇滴滴的姑娘家了似的。” 傅明“嘿”地笑了一声,挑眉说道,“我当你姑娘家,你就能给我生娃娃了不成?少说话!” 段敬学一张嘴险些咬着舌头,心中狂叹,怎么就遇到了这么个流氓无赖,抱持着这往后命运着实多舛的念头被傅明轻轻放上了床,还没开口,紧跟其后的段立人突然说道,“犬子身子不适,贝勒爷若是有事还望过些日子再来。” 这是要赶人了,傅明扯开床头的丝被给段敬学盖上,这才直起身子直视段立人,说道,“三爷,今儿咱就把话说清楚了吧。” 鉴于段敬学回家回得比较高调,老太爷、老太太连着三房都惊动了,傅明摆明了不愿意走,于是乎就妥妥儿地坐在堂屋的上座之上,看着段家上下都是一脸惊疑不定,喝了几口茶润润嗓子后才开口道,“二小姐,哦不,应当是三少爷,我傅明是要娶的。” 一屋子人都倒抽了一口凉气,段立人更是惊得直接站起来,好在张兆晴事先知底,扯了扯段立人的衣袖,示意他先听贝勒爷说完。 段立人气鼓鼓地等着傅明接茬,可傅明就像惜字如金一般,只管喝茶再没吱一个字儿,段立人不可思议地看着傅明,问道,“贝勒爷就没有别的话要说?” 傅明喝着茶呢,自杯盏中挑眼看着段立人,反问道,“三爷就没有要说的话?” 段立人精于算计,那也只是生意方面,他本人不说老实忠厚,可也是极为传统之人,老佛爷懿旨是一回事儿,可他却是从未打算过真将自己儿子“嫁”给王府,傅贝勒跑来堂而皇之地要人,他虽觉理亏,可也认了死理绝不妥协,只能硬着头皮说道,“犬子是因为身子的缘故才不得不扮作女子,得了高僧指点如今才得以改回男儿之身,这门亲事原就是我们段家对不住傅王府,明日我便让大哥进宫同老佛爷说清楚原委,傅贝勒对不住了,还望您打消要娶犬子的心思,虽说史书中确有记载男妻之事,可段某人却无法坐视不管犬子如同女子般嫁人,更不能让他自此绝后!” 傅明将茶盏轻轻磕在桌上,抬眼冷冷盯着段立人,两人均是互不相让,剑拔弩张之际段立民眼珠子一转,蹦跶出来恬不知耻地说道,“三弟,这就是你的不是了,贝勒爷看得上我们敬学那是敬学的福气,更何况如今贝勒爷都不嫌弃敬学的男子身份,我们更该是要高兴才对,做什么弄得跟贞洁烈夫似的?” 段立人正愁着憋火无处发泄,当即不客气地瞪了段立民一眼,吼道,“闭嘴!” 段立民来了脾气,嚷嚷道,“嘿,老三,你可甭不识好歹?这可是老佛爷的赐婚,你这是要抗旨不成?行,你有骨气你抗,可别拉扯着一大家子跟着你一起送死?!” 段立人咬牙切齿地哑了,这可正是挑着他心尖儿的毒刺,要不是拖儿带女的一大家子,他早就让段敬学跑路了,可他跑了,这段家大院儿呢?后果当真不堪设想…… 老太爷思量了许久,幽幽叹了口气,起身对傅明作揖说道,“老朽不才,好歹在同治爷时有幸能进太医院替皇上、太后效命,明日老朽便同老大一起进宫,还望贝勒爷高抬贵手,行行好放了敬学如何?” 老太爷这一折腰,老大老二老三顿时都慌了,连声喊着“爹”,可傅明却是受礼受得气定神闲,喝了口茶之后这才虚扶了一把老太爷,一声叹得极度无奈,说道,“老太爷,不是我傅明不愿放手,如今老佛爷身子骨也不似从前那般健朗了,您跟着大爷一道进宫清讲此事,不当心气坏了老佛爷可又如何是好?” 老太爷一时也傻了,不知所措地看着傅明,傅明趁热打铁说道,“三少爷跟着我是不会吃苦受委屈的,这一点还望老太爷和三爷能记着。” 老太爷“这”了半天只能看着段立人,段立人索性摔袖不予理睬,段敬学就在此时进了堂屋,扑通一声跪在了老太爷和段立人面前,说道,“爷爷,爹,娘,我嫁。” 段敬学的小脑袋上还缠着纱布,透着斑斑血迹,小脸苍白憔悴,这一跪可真是直戳他爷爷和爹娘的心窝,段立人还没啥表示,张兆晴率先不同意了,连忙上前要将儿子扶起,可儿子是铁了心动都不动,惹得张兆晴当即就哭了出来,原先她是想留在儿子屋里陪伴左右的,可傅明却说谈婚论嫁父母都得在场,不能或缺,愣是将张兆晴也拉到了堂屋,张兆晴对着自己突然倔起来的儿子打也不是骂也不是,只能哭道,“我儿,你只是要做什么?再伤了身子可如何是好啊?” 段敬学的心思没那么复杂,虽然有考虑到抗旨不尊是个大罪,可天大的罪也抵不上让他日后娶女人呀!且不论这原先的段敬学他是否喜欢上了傅明,就现在的段敬学来说,让他娶媳妇儿他情愿嫁给一个男人。 逼着一个新世纪难得节操健全的GAY去娶个女人过日子,这不是明晃晃地作孽么?! 段敬学义正言辞地说道,“是老佛爷的旨意便违逆不得,敬学无能,可也不能拉扯着一大家子陪我受罪。” 段立人沉声说道,“小孩子胡说什么?还不快给我回房去!” 段敬学一不做二不休,镇定地说道,“我喜欢他,嫁给他我愿意!” 段立人脸色瞬间铁青,难以置信地瞪着段敬学,那阵仗都恨不得吐出几口血来,张兆晴也着实被吓得不轻,连着哭声都止住了,她原以为儿子只是委曲求全,怎料他竟是说出这般有悖人伦、不顾脸面的话来? 傅明挑了挑眉,神色自若地将段敬学一把拉扯起来,说道,“你情我愿,嫁娶怡然,弄得这般十恶不赦是作甚?你这是打算着上跪祖宗,下愧儿孙么?” 段敬学心想着他是有祖宗,可他还会有儿孙么,这一没留神就被傅明拉扯着直起了身子,索性看着傅明说道,“你娶我嫁,便是你我二人都是男子,也该合乎‘六礼’章程,况且我也不是随随便便就嫁的,还望贝勒爷事先同王爷与福晋说清楚,我虽是以闺阁小姐出嫁,却是个顶天立地的汉子,若是他二人不能接受,那敬学也是无能为力,但求贝勒爷死心,可若是他二人点了头,日后就不得拿此事说道为难我段家,还望贝勒爷仔细想想清楚。” 傅明心道这软趴趴的小兔崽子竟还有这样细密的心思,随即点头算是同意,拉着段敬学就要走,段敬学大惊,甩开他的手对上傅明微怒的双眸说道,“你我还未成亲,不宜见面,贝勒爷还是先回府着手筹办婚事吧,我就待在这儿,等你。” 傅明看了段敬学一眼,为他眼中呈现的刚烈之气而动容,虽是知道他是为了支走他,沉默了片刻到底是顺了段敬学的意,拜别段家人后回了王府。 等傅明一走,段敬学一声不响地又跪到了地上,老太爷愁得不知如何是好,张兆晴悄悄拉着儿子,想将他带回房,避开三爷的怒气,可段敬学吃了秤砣般愣是一声不吭,生跪着,半盏茶的功夫,段立人突然一把提拎起段敬学将人拖到了段家祖宗牌位前,冷冷说道,“请家法。” 第十章 段立人冷冷说道,“请家法。” 段敬学不躲不闪,不求饶不解释,小腰板子挺得笔直,抿成一线的薄唇透露着一股股倔强,老太爷腿脚不好,一路紧赶慢赶地跑到祖宗牌位跟前,段立人手中的小软鞭已经将段敬学的后襟抽出两道裂缝,皮肉泛着血,破烂的衣料更是晕上了一层绯红,张兆晴跌坐在一边,看着像是想要护着孩子却被段立人一把推了出去,不停哭喊着三爷铁石心肠,冷面冷心,二老爷袖着手不吭声,大老爷此时正架着老三的手,制止他继续施鞭。 老太爷当即不干了,抡起手杖一棍子砸在三爷腿上,怒骂道,“我还没死呢!你动用家法问过我没有?” 段立人面容冷凝,明明是怒气冲天却冷静得不可思议,咬牙挨了老太爷一抡子,随即说道,“我生养的这不要脸的东西,我自己教训。” 说着挣开段立国的束缚,扬鞭又是一下,啪的一声惊地张兆晴当即喊道,“段立人,你要是打死了我儿子,我跟你没完!” 段立人手中的鞭子一顿,眼睛通红,粗气直喘,看了眼段敬学,疼得满头冷汗还生扛着,不说脸色,连着嘴唇都开始泛青,一时心疼不已,也就再也下不了手,老太爷好歹松口气,怎料段立民倒像是唯恐天下不乱一般,煽风点火道,“老三,做什么往死里打孩子?这是老佛爷下旨赐的婚,莫不说敬学他愿意,就是他不愿意那也是非嫁不可的,你看你,这通气撒的能让老佛爷见着了?能让她老人家收回成命?它顶个球用啊,你这样把孩子打坏喽,回头跟傅王府都交待不了!” 这事儿它就不能提,看吧,二爷话还没砸地上呢,段立人的气儿又复燃了,老太爷这回没抡老三了,而是一拐杖将老二赶了出去,骂道,“数你话多!甭在这儿添乱!” 段立民接收到了老太爷、大爷还有三奶奶六把眼刀的凌虐,瑟缩了一下,站在屋外还是不甘心地嚷嚷着,“嘿嘿嘿,我说错了什么了我?我是吃力不讨好,敢情最后所有的事儿都是我的错?!讲不讲道理了你们?” 屋里人可没功夫再搭理他,护的护,劝的劝,拉的拉,段立人突然将软鞭掷到地上,沉声说道,“把这兔崽子送走,送得越远越好,让王府的人再也找不到,不行,我不能让他恬不知耻地去给人当男妻。” 段敬学其实已经后悔了,这事儿闹到这般地步已然变得不可收拾,后背上火辣辣的疼着不算,脑袋也晕乎乎的,他觉得他这纯粹是在自个儿找虐,哎,不作死就不会死,可他已经踏在了坚挺作死的康庄大路上,现在自救不知道还有没有用,紧张地咽了咽口水,这才哑着声音说道,“爹,孩儿以女儿身活了十六年,你们怎么还能指望我正常地找个女人过日子呢?你们还能再天真一回么?我若不愿孑然一身,这辈子也只能寻个男人搭伴过活,倒不如就嫁到王府,一石二鸟,您要是当真不能接受,今天您就打死我这不要脸的混账东西吧,权当您和娘不曾生下我!” 一番话说得段立人直接愣住,张兆晴却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一般,就势说道,“高僧指的路三爷您可不该忘了,这是天命!天命不可违!我们敬学能保住命就得遵照天意行事,三爷,您这是真要逼死我们敬学不成么?” 这下子连老太爷和大爷都反应过来,都拿高僧说的话来劝段立人,段立人憋着气也着实没了主意,恰好丫头来报说是老太太头晕,身子不舒服,嚷着要三爷过去看看,段立人知道这是老太太的招儿,倒是正好就坡下驴,哼了一声就去了老太太屋里。 一干人手忙脚乱地给段敬学抬回屋子里,新伤贴着旧伤,张兆晴一边儿敷药一边儿流泪,只说这孩子怎生这般命苦,段敬学好半天才安慰过来,扯着他娘的手,轻轻问道,“娘不嫌弃孩儿日后跟着男人么?” 张兆晴揉了揉段敬学的头发,叹了口气说道,“你打小受的苦还少么?如今娘不关心别的,是男是女都成,待你好娘就安心了。” 段敬学鼻子一酸,想起那时跟家里出柜,他老子也是恨不得将他吊起来痛揍个三天三夜,反倒是寻常最爱揍他的妈妈将他护得死死的,之后也是拍了拍他的头,说不管男女,待他好就行,段敬学撑着眼眶,将哭意憋了回去,好半天才颤着嗓子情深意浓地喊了一声,“娘……” 傅明走在回王府的路上,半道儿上却是一转脚步,无声无息地拐进了韩家潭 ,琼玉楼门前的小厮打眼看到傅明,不动声色地上前招呼着,问道,“贝勒爷怎得今儿才得了空来这儿呀?月华少爷都盼了您好些日子了!” 傅明一巴掌拍在那小厮的后颈之上,挑眉笑道,“月华可还好?大爷我这几日不在北京城可也是想死他了!” 那小厮咧着嘴笑得猥琐,二话没说将人带到了一扇掩着的朱门前,轻轻叩了叩房门,说道,“月华少爷,傅贝勒来了。” 里头立时传来窸窸窣窣地穿衣声,不多时一条白净修长的胳膊便自门缝儿里探了出来,一把扯住傅明的衣袖将人拉进了门。 傅明被月华挤着压在门上,还没缓过神就被月华一颗颗解开了对襟马褂的扣子,眨眼间衣服就被扯开了,傅明不由抬手将月华有些颤抖的手握住,低低笑道,“怎得才几日不见就这样热情?” 月华冷着一张脸,下颔的线条恰到好处,此番仰着头更是惊艳夺人,琥珀色的眸子只静静看着傅明,僵持片刻,傅明不由叹了口气松开了月华的手,月华当即将傅明的上衣剥落,扫了一眼随即毫不客气地将人翻转过来,露出背后长达半尺的狰狞伤口,从左侧肩胛骨下边儿拉扯到右后腰,天儿闷热,伤口没能及时处理,已经开始化脓溃烂。 月华咬着牙,恨不得在那伤口上补上一爪子,傅明回过身笑得有些心虚,月华这才冷冷开口说道,“怎么没能让你死在外头?” 傅明见月华开口也就松了口气,老大不客气地趴在他的床上,老爷儿们似的说道,“可累坏我了,这批货安清帮那群狗日的王八蛋坐地叫价,费了我不少功夫,啧,严肃真不是个东西!” 月华转身掏出药箱,仔细地给傅明处理起伤口,不置可否地说道,“坐地起价又奈何得了你?还不是你坑人?十三昨儿个回来了,你抢来的货已经妥善安排好了,严肃这次没能要了你的命,该也是要气死在天津了。” 傅明不满地撇了撇嘴,回道,“怨我了不成?要不是他们漫天要价,我能用抢的?说出去都掉我价,咝——你轻点儿!” 月华手一抖,劲道却是没变,仍旧用力擦着伤口周围的脓疮,越擦是越来火,说道,“这么些天你都不会找个大夫先治着么?脑子里成天都装着草包不成?” 傅明突然偏过头,眉眼含笑地看着月华,说道,“嘿,还真别说,我引着严肃一路跑到安国,本来是打算找个地儿养伤的,赶巧了,你猜我遇着谁了?” “谁?” “就是段家那小鬼!对了,你也认识的,就是老佛爷给我说的那门亲事,那段家的二小姐他竟然是个男的!我发现他越来越好玩儿了。” 月华手一顿,不动声色地拿出药粉倒在傅明伤口上,半晌才幽幽说了一句,“这是看上了?” 傅明将下巴枕在自己交叠的手背上,想了想,说道,“以前见过几次面,就觉得一个人怎么能那样死气沉沉呢?可这次再碰到,就觉得像是换了个人似的,讲出来的话有时真是让我感到莫名又好笑,明明就是个孩子,可有时看着他又会想到稳重从容这些词语,实在是有趣得很,”说着回头看着月华笑得没心没肺地继续说道,“等我阿玛和额娘从蒙古回来,我就去段家提亲,喜酒你们可都得来喝!” 月华抿着嘴,用纱布将那狰狞的伤口裹起来,避开伤处一巴掌拍在傅明的后背上,说道,“你是嫌我们阿尔萨兰在老佛爷那儿还不够打眼是吧?” 傅明一时沉默,虽然他阿玛是主和派,可他是打心眼儿里不喜欢洋人,那些强占豪夺他国家的洋鬼子们,哪一个是好东西?所以才聚集了一批立志驱赶国土之上所有洋鬼子的兄弟们,秘密成立了这个阿尔萨兰,前些日子去天津,也是因为德国人新造了一批枪械,而他正是去和安清帮的太子爷严肃做枪支买卖的。 阿尔萨兰行动诡秘,可也逃不出老佛爷的法眼,据点设在琼玉楼她更是了如指掌,可是她却只字未提,多半还是因为当年极为疼爱的淑慎皇贵妃的缘故,可老佛爷不管,也不能不提防那些亲洋派啊,轻易就暴露了身份这不是找死么? 傅明极为无奈地叹了口气,半晌磨着牙阴森森说道,“等到洋人尽数驱逐的那一日,我定要整个阿尔萨兰在天幕之下尽情痛饮畅谈!” 月华胸臆有些起伏激荡,张着嘴急切地想要诉说什么,可最终也只是垂眸轻轻呼出一口气,说道,“指望着你,我们一辈子还是不见天日得了。” 这是对自己能力和决心的质疑,傅明觉得不能姑息,得好好给他讲一讲,话都没起个头,之前那小厮又叩了叩门,说道,“贝勒爷,王爷和福晋刚回了王府,这儿派人请您回去呢!” 傅明一听不由两眼放光,拍着月华肩膀就说,“回来得可真他娘及时,好咧,回头我带着那小鬼单独出来请你们喝喜酒,千万别说我不照顾兄弟!走起!” 一路听着傅明蹦跶着下楼的声音,月华只能无奈地叹了口气,掩上门之前,贴着那小厮的耳朵轻轻说了句,“十三,和阿九去把前些日子劫来的日本清酒端两箱出来,一哥要成亲,咱也得应应景。” 韩家潭,北京城八大胡同之一,多为相公堂子聚集之处 阿尔萨兰,满语狮子之意 第十一章 纵是段立人百般不愿意,傅王府仍是差媒人过来讨了段敬学的生辰八字,合了八字,下了聘礼,段立人翻着老黄历,满腹愁绪,眉峰高耸。 六月初六,就是明天了…… 如今愁得可不止段立人一人,段敬学坐在桌边,支在桌子上的左手严丝密缝儿地遮着自己的眼睛,连叹三声,还是忍不住从指缝间往床头偷瞄了一眼,随即一脸苦闷地闭上了眼,又是三声长叹。 木架子上支起的正是一套火红的嫁衣,从衬里的红娟衫,到外罩的绣花红袍,天官锁、照妖镜、霞帔、子孙袋,还有一旁的凤冠以及遮脸的红盖头,一应俱全,样样不缺,段敬学突然觉得,正是因为傅明知道了自己男儿的身份,才这般头尾不差地给他送来这一套红得晃瞎人眼的嫁衣! 真是畜生…… 可段家其他人的眼睛就像是镶了钛铝合金似的,没有任何一个人对这套嫁衣,对自己即将穿上这套嫁衣表示出一丢丢震惊之意,更别说段敬学极度期待的同仇敌忾了,那都遥远地似是浮云了一般,已属梦幻。 张兆晴推门进来时,段敬学一叹三转尾音还透着一股子哀怨,张兆晴就笑了,说道,“这该是愁嫁了。” 段敬学有气无力地看着他娘,问道,“什么是愁嫁?婚前恐惧症?” 张兆晴一愣,说道,“什、什么?什么婚?什么症?” 段敬学一骨碌坐直了,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镇定说道,“愁嫁。” 张兆晴哭笑不得,顺手摆弄了一番放在一边儿的凤冠,幽幽也是一口气,说道,“儿大不中留,当初生你的时候,可没少吃苦,怎得一眨眼就要成亲了?” 段敬学拉着他妈的手,看一眼嫁衣,看一眼他妈,酝酿了好久才试探着开口道,“娘,要不,我不嫁了?我带着你私奔?” 张兆晴轻轻拍了拍段敬学的额头,佯装怒道,“说的什么话?仔细老天爷收拾你!还和娘私奔,真是白教了你这么多年书!” 段敬学捂着额头笑得无辜,随后塌着肩膀说道,“娘——孩儿不想穿那身……太丢人了……” 张兆晴眨眨眼,悟了,原先觉得傅王府出手还真大方,现在却觉得那艳丽的嫁衣怎么看怎么不顺眼,让她儿子穿不是折辱人么?可是她儿子自己亲口说的,心甘情愿要嫁的,怨谁?! 真是不成气候的东西! 看着愁眉苦脸的儿子,张兆晴心念一动,极度不负责任的撺掇道,“敬学啊,娘没有闺女儿,这一身嫁衣挺漂亮的,要不你穿上给娘看看?成亲时穿不穿咱到时再说,可好?” 段敬学不可思议地瞪着他娘,心想,这哪一国的妈妈呀,竟然引诱自己儿子穿红嫁衣,那闪闪发光的眼睛是闹哪样?!段敬学不由捂脸,自己这是作的什么孽哟?? 在张兆晴女士电眼攻势下,段敬学咬牙切齿地换上了那一套要人命的嫁衣,在傅明精准的目测和极佳的手感之下,衣服是不大不小,刚刚好,段敬学将一头乌发披洒下来,在身后随意绑了根发带,一脸坐等嘲笑的表情,视死如归地转过了身子,张兆晴呆了呆,随即扯着嘴角轻轻笑了起来。 段敬学极为不舒服地摆手踢脚,撇着嘴说道,“都说了不要,娘,您要笑尽管笑,憋着容易上火。” 张兆晴摇了摇头,段敬学生得唇红齿白,少年的身子又没长开,单薄纤细,穿上嫁衣真似了要出阁的闺女,翩若惊鸿,静若处子。这要真是个女孩子就好了…… 被自己的想法惊到,一瞬间就愧疚了,张兆晴起手将段敬学没理整齐的几处衣角重新整理了一番,这才看着段敬学说道,“王爷和福晋知道你是男孩子,可王府其他人并不知情,王爷也说了,同意这门亲事的前提是要你在王府一直装成女孩子,死活要嫁是你自己决定的,就该要承担相应的责任,敬学,离了段家,你就是傅王府的人了,不要再这般不着边际,若是日后,日后……” “日后如何?” 张兆晴想了想,还是转了个话题,反而说道,“这身衣服穿得很合身呀,看来傅贝勒是着了心思的。” 段敬学不错眼地看着张兆晴,想要抓住她先前的忧思,可显然不能如愿,也就顺意岔开了话题,讪讪笑着,心想若是他娘知道傅贝勒都是如何量的尺寸,还会这么夸赞那个披着人皮的狼吗? 张兆晴吞下肚的话,其实是说若是日后傅贝勒要纳妾延续香火,你可不能依着自己性子搅得王府都是天翻地覆,可后来仔细一想,真到了那一天,哪还由得了她劝?这小兔崽子现在这般强硬倔强,又岂是她能劝得来的,只能期盼着傅明能一心一意待他了,哎,真是愁死当娘的,还不能怪儿子没心没肺! 娘俩儿各自想着心思散了,可段敬学自打换了个内核之后,不但没朝着稳定睿智的道儿上靠,反倒是越来越能折腾,幺蛾子整了一出算一出。 段安言身材福润,俗称胖,所以每日晚饭后都会到院子后头的假山那里散散步,顺便磕磕瓜子,喂喂金鱼,段敬学拉着段敬习一早就埋伏在那里,眼瞅着段安言不断走近的丰盈体态,突然长叹了一声,“哎,敬习啊,你说贝勒爷怎么就对我这么好呢?” 段敬习眨巴着眼睛,突然笑得灿烂如花,说道,“因为哥长得好看呗!” 段敬学手一抖,险些将下巴磕到石桌子上,不客气地冲段敬习翻了个白眼,白眼的余光瞄到果断顿住脚打算偷听的段安言,于是乎神色慎重地继续说道,“那套嫁衣该是花了多少银子呀?要是弄坏了,估摸着贝勒爷都能打死我,肯定不会娶我了,敬习,听仔细了,不许你去碰那套嫁衣!” 段敬习撇撇嘴说道,“穷稀罕,哥哥不知羞,竟然穿裙子!羞羞!” 段敬学一口气憋在嗓子眼儿吞也不是吐也不是,半晌黑着脸磨牙说道,“滚,找大铁头玩儿去,甭在这儿碍着我睡觉!” 段敬习吐着舌头跑开了,段敬学趴下前很满意地看到段安言调头往内院走去。 等到段敬学被内院的动静惊醒,一步三摇胸有成竹地走回自己屋子时,才发现自个儿又搬石头砸自个儿脚了! 段安言你个草包!猪! 让你毁了嫁衣,你一把火连带着老子的房子一起烧了是闹哪样?!卧槽,真是所托非人,早知如此,还不如老子自己动手的! 段敬学一脸抽搐,夜幕下被火光映衬的俊脸极度扭曲难看,张兆晴以为儿子是被吓得,紧紧攥住了他的手,老太爷和老太太也被惊动了,一看这火烧得立马责问,谁当的值这般不小心?!当即就要拖出去处置。 那小丫头立马跪到地上,声音抖得不成样子,说道,“是,是三小姐,三小姐让,非让奴婢去给她端红枣粥,奴婢,奴婢……”后来怎么也说不下去,因为都哭成了泪人儿了。 因为发现得及时,火势已经得到了控制,可段敬学的屋子还是被烧得惨不忍睹,段安言似是一脸不可思议地瞪着眼前的残垣,脸色苍白,起先只是缓缓摇着头,随即惊恐地看着李巧心,吼道,“娘,不是我,不是我!我只是剪了安心的嫁衣,火不是我的放的,我没有放火!” 李巧心捂都来不及,直教所有人都清清楚楚听到了段安言的话,老太爷气得都不知如何是好,老太太在一旁不觉冷笑,所有人看着段安言,都觉得这闺女儿没得救了,谴责的目光饶是李巧心再厚脸皮都有些招架不住,段立人看着段立民说道,“二哥,不要再以安言是女孩子就又饶过她这一回,这次安言的做法已经不是过分能形容的了,这是要杀人呀!若是我们敬学还在屋中,后果你能担待么?” 段立民张了张嘴,反驳的话一个字儿也说不出,不由看着李巧心,李巧心也很气短,推了把段安言,说道,“还不给三叔三婶还有安心道歉,你这死丫头!” 段安言难以置信地看着李巧心,突然嘶声吼道,“娘,不是我!真的不是我!” 李巧心急得都想扇人,这事儿现在到底谁做的都无关紧要了,这孩子怎么这么不开窍,道个歉回头受的罚就能轻点呀,她怎么会生出这么蠢笨的孩子?不顾段安言哭花的脸,厉声说道,“让你道歉你就道歉,哪儿那么多废话?!” 段安言平时是草包,今儿倒是来了骨气,咬着牙愣是不说话,老太爷闭上眼挥了挥手,说道,“去祠堂跪一夜,明天再说。” 这李巧心哪能同意,忙喊道,“爹,这不能!安言是女孩子,跪一夜哪里受得住呀,爹!立民你倒是说句话呀!” 段立民急赤着,突然拉住段立国的衣袖,说道,“大哥!你也帮着劝劝爹,这生跪一夜,男人家都挡不住,你让安言怎么过呀?!” 段立国这人一急就容易脸红,吭哧了半天也憋不出什么来,只会讷讷地喊着,“爹——” 老太太冷笑道,“如今晓得认大哥了,寻常怎么不见你称兄道弟的?你媳妇儿厉害,你让你媳妇儿通天去!” 李巧心恨恨地瞪着老太太,说道,“娘,敢情安言不是您孙女儿了可是?” 老太太回道,“哟,我哪敢呀,回头甭连着我这老太婆子都要杀!” “我说了我没有放火!你们为何就是不信我?!” 段安言终于忍无可忍,一把推开李巧心,颠着一身肥肉就跑了出去,李巧心一跺脚当即跟了过去,留下一伙子人大眼瞪小眼,没一会儿前头便跑来一小厮,人还没到,着么急慌地就嚷开了,“不好了!不好了!三小姐投河了!” 第十二章 “不好了!不好了!三小姐投河了!” 平地一声炸雷,段敬学觉得自己这回玩儿大发了,二老爷一把拎起那小厮的衣襟,问道,“人在哪里?!” 那名小厮气儿还没喘匀,被二老爷迫着,牙齿一磕险些咬着舌头,舔了舔嘴唇这才说道,“后院儿假山。” 段敬学觉得腿有些软,不是人多他真能折腰,后院假山?!你敢不敢死得再逼真一点儿?!那儿说好听了叫河,说难听了连水池子都算不上,折腾着就是让老太爷养养鱼,种种水莲什么的,半米都没,敬习掉下去都淹不死,段安言这么大人了还跳水池子寻死觅活的,也不怕一身肥膘都让她沉不下去! 内心吐槽归吐槽,段敬学也觉得这事儿闹大了也没好处,毕竟他明天是要“出阁”的,而且说到底,这事儿都是他给整出来的,别回头真闹出人命来,他可得愧疚一辈子,所以也权当顺杆而下,对着老太爷说道,“爷爷,这事儿就算了吧,王府明天会来迎亲,事情闹大也不吉利。” 一派懂事明理的模样让段敬学自己都觉得心虚,老太爷叹了口气,看了眼表情很精彩的二老爷,说道,“还不去将安言捞起来,女孩子家一点都不注重礼仪形象,今天开始禁足,不要等着明天王府来迎亲,又给我整出幺蛾子来!” 二老爷一听赶紧撒腿就跑,老太太冷哼了一声,三老爷咬着牙,脸部线条冷硬不屈,却也只能幽幽叹口气,说道,“爹,那是我二哥,我不当说三道四,可他若是再这样下去,段家迟早要败在他手里。” 说完也不管老太爷是何脸色,转而对孙如玉说道,“大嫂,晚上让敬学到敬文屋里睡一夜,可好?明天在正屋出门,可不能让王府的人看到这一地狼藉污秽。” 孙如玉刚要点头,凭空忽然插进一道低沉性感的声音,开腔就说道,“我媳妇儿哪能睡别的男人的床?” 段敬学不由捂脸,低着头真心想说自己不认得他,岂料傅明像是嫌弃大家惊得不够呆似的,长腿一跨探手就将段敬学搂进了自己怀里,轻飘飘地继续说道,“晚上去我那里睡。” 段立人气极反笑,说道,“我儿子还没沦落到要去别人家挤床铺。” 傅明扯了扯嘴角,竟是朝着段立人作揖,随即说道,“岳父,小婿有礼了。” 三老爷一张嘴,发现自己还真是无话可说,张兆晴就纠结了,这到底还没成亲,就这样堂而皇之地登堂入室,太不合规矩了,这传出去了可是关乎段家的家风问题,性质很严重,老太爷和老太太也是一脸的不同意,段敬学一巴掌拍掉傅明搂在他腰间的手,说道,“还没成亲,不宜见面,你怎会跑来?” 傅明意味不明地看了看眼前烧得黑乎乎的屋子,说道,“我若再不来,还能赶上见着活着的你么?” 段敬学翻了个白眼,说道,“什么不吉利你说什么,吃榴莲了吧?” “……” 徐品帆一直在里头灌水救火,这才得了空钻出来,一脸一头的灰,打眼看到傅明却是一愣,随即不动声色地走到老太爷跟前,说道,“明火都已经灭了,我让他们再浇上一回水,该就是没大碍了。” 一群人这才安下心,段敬学自知如今是理直气壮,直接看着傅明说道,“嫁衣也烧了,明天没得穿可怎么办?” 傅明眨眨眼,嘿的笑了一声,说道,“屁大点儿事,走的都是形式,哪儿那么讲究了?” 段敬学不由双眼放光,笑眯眯地看着傅明说道,“真哒?你也这么觉得?咱想一块儿去了,心有灵犀呀!” 张兆晴就觉得一股子说不出的违和感,还没琢磨过味儿来,徐品帆突然说道,“今晚让三少爷跟着我睡吧,屋子都毁成这样了。” 段敬学突然觉得自己成了香饽饽,谁见了都要拉着他睡,不对,是和他睡,也不对,难道是睡他?额……囧囧有神地掰哧着中华语言博大精深的多层含义的段敬学自然没看到傅明和徐品帆之间激烈地眼神对抗。 傅明周身是明显低了一个气压,眼神冰冷,汇聚的锐光直杀徐品帆,而徐先生的眼神看着挺正常,就是正气凛然的耿直中总透着一股子无辜的感觉。 段敬学打自个儿脑内小剧场里醒过神,终于察觉到了异样,看看这俩人,傅明是属于雄性生物极为强烈的独占欲,可徐先生您这样做是为哪般?学生不明白呀! 默默叹出一口气,段敬学虚弱地举手提议,“我睡大哥屋里就好,你们……” “不行。”这是傅明。 “不行!”这是徐先生。 段敬学被他二人异口同声唬得一愣,竟然还能接上之前的话头,机械说道,“该、干、啥、干、啥、去……”随即皱眉,“你们这么紧张是做什么?” 傅明看了眼段敬学,随即抬头望天,徐品帆抿着嘴不说话,这下连段家人都察觉到不对劲,三老爷想了想让丫头先送老太爷和老太太回房休息,时候不早了总不能一直陪他们在这儿瞎闹腾,又让大哥和大嫂尽早休息之后才带着剩下的人一同进了三房的屋子。 段立人开门见山,说道,“有话直说,你们到底在瞒什么?” 傅明说,“瞒什么?三爷这话说的,小婿只是不喜欢敬学睡别的男人的床,如此而已。” 徐品帆说,“三爷,我该瞒什么么?只是觉得让三少爷一个人睡有些不放心而已。” 傅明接着说,“敬学跟我睡,怎会是一个人?” 徐品帆接着问,“敬学还没嫁,怎么能跟你睡?” 傅明瞪眼,“那是我媳妇儿,怎么能跟你睡?” 徐品帆一张嘴险些咬着舌头,这茬儿他倒是真没想到,不由摸了摸鼻子,傅明睨了他一眼,拉着段敬学的手说道,“三爷,人我带回去,明儿不会误了吉时,我会把人送回来的。” 徐品帆急急说道,“我也去!” 傅明深深看了眼徐品帆,将段敬学搂得更紧了些,三老爷是觉得自己要疯了,这都是些什么人呀?段敬学感觉自己的小蛮腰有些不受力,无力地说道,“爹,我随傅明去王府,请徐先生陪着,您和娘就不用担心了,不会耽误明天的亲事的。” 段立人还要说什么却是被张兆晴一把拉住,直接点头将人放了,等三人都走了才对着脸色发青的三老爷说道,“有徐先生跟着不会有事,何况他们铁了心要瞒,你就是和他们互瞪一夜他们也是不会告诉你的。” 段立人英眉拧得死紧,好半天才呼出一口气,说道,“但愿不会威胁敬学性命才好。” 夫妇二人忧心忡忡之际,傅明带着段敬学却是没有回王府,而是悄么声地拐进了琼玉楼,徐品帆还没来得及诧异,就被傅明一脚踢进了月华的屋子,一进门,就看见他们家不成器的三少盯着美人直流口水。 徐品帆没急,傅明倒是急了,一把扯过段敬学,嫌弃地擦了擦他的嘴角,说道,“看什么看?没见过这样的呀?” 月华还有些愣,屋子里突然多出三个人来弄得他有些措手不及,再一眼看那肌如凝脂的少年,心中作数,怕就是段家三少爷了,可傅明带他来这里作甚?后头还跟着一条尾巴…… 尾巴徐先生无辜地看着美人眼里不满的暗光,不知为何就红了脸,再也不敢直视那美人,月华不屑地挪开眼光,就看傅明架着腿坐在榻上,将段敬学紧紧搂在怀里,一脸痞像地说道,“徐品帆,你到底要干嘛?” 月华不动声色地贴门站着,时刻留意着外头的动静,徐品帆抹了把脸,自怀里掏出一个令牌,放到了傅明眼前。 段敬学挣不开傅明的束缚,只能探头去看,那腰牌烧得有些黑乎乎,却没有变形,泛着深沉的金属光泽,该是镀了铬。中间刻着篆体“令”,旁边镶着一排小字,看不大清楚,傅明却是脸色骤变,劈手夺过那枚令牌,段敬学这才看到繁复的纹饰下,细细雕着“朱寺庵”三个字,反面却是类似戒规条例一般的通文,写着,“一、不准欺师灭祖 二、不准藐视前人三、不准提闸放水四、不准引水代纤五、不准江湖乱道六、不准扰乱帮规七、不准扒灰盗拢 八、不准奸盗邪银九、不准大小不尊十、不准代髪收人”。 段敬学总觉得在哪儿见过,苦思冥想之际,傅明却是轻轻将令牌放回到桌上,盯着徐品帆冷冷说道,“徐品帆,你到底是谁?” 徐品帆坐了下来,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方才说道,“我以为傅贝勒不让我陪三少爷睡是因为吃醋。” 傅明淡淡地看了徐品帆一眼,反问道,“我以为徐先生要陪敬学睡是因为喜欢他。” 徐品帆喝了口茶,接道,“他是我的学生,我自然喜欢他,更要护着他,可不能让他不明不白地就为了某些人、事枉丢了性命。” 傅明丝毫不让地回道,“我自己的人我都护不住,那岂不是白活了?” “你护得住,又怎会让人都找到了段家?!” 傅明眼睛不由眯起,棕色的眼眸闪过冷硬的光,压低着声音问道,“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徐品帆不急不缓地回道,“在安国遇上你开始,敬学不怀疑,可不表示我也能接受,在天津办事的人却是无缘无故跑到了安国,更何况我们一路回来后头都跟着人,我一开始还以为是你的人,直到今天在敬学屋子里找到这个,才明白过来他们根本就是冲着你来的。” 傅明脸色有些差,勉力控制了许久才沉沉问道,“你到底是何人?” 一直超然在外的段敬学突然抬起头,看着傅明,像是发现惊世宝藏般惊喜道,“是青帮!这令牌是青帮他们家的!” 第十三章 鉴于段敬学一双漆墨的眸子太过闪亮,更是散发着一股极为明显的“来夸我吧,夸我呀”的气息,所以刚才还与徐品帆剑拔弩张的傅明顿时撤了鹰隼般锐利的眼神,抬起大手抹了把段敬学的后脑勺,说道,“乖。” 段敬学眼神一呆,感觉很微妙,总觉得和主人在安抚撒娇的金毛是一样一样的节奏,就像是在说,“乖,大人们说正事儿呢,自个儿先玩着”,段敬学觉得被侮辱了,顿时亮牙,挣扎着要从傅明腿上起来,傅明自然不让,你推我搡地弄了半天,段敬学突然浑身一僵,傅明风轻云淡地看了他一眼,更是神色自若地挺了挺腰身,轻飘飘地说道,“再敢动一个试试?” 段敬学咬牙切齿,赤裸红心被草泥马践踏得一地凌乱,喵了个咪,这终极霹雳无敌流氓他,他竟然无耻地硬了,硬了! 这得是再给他一颗豹子胆他也不敢乱动了呀,段敬学觉得菊花一紧,一口气憋在胸口,对阵了许久还是蔫了,傅明很满意地揉着他的后颈,闲闲说道,“你怎得知道这是安清帮的牌子?徐先生教的?” 段敬学眨眨眼,领悟他们现在还称呼青帮为安清帮,可他一个素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小姐”又如何得知这安清帮的令牌模样的?一番细想不由后心一阵冷汗,只得抬头心虚地看着傅明,回道,“跟先生没关系,是,是江湖传闻,对,江湖传闻!” 傅明原只是想炸一炸徐品帆,没想到段敬学竟也是慌里慌张起来,莫名其妙地看着那人小脸上一阵风都能吹跑的假笑,突然觉得,嘿,这小鬼藏了事儿,没来得及问徐品帆突然压低声音说道,“当年若不是段家大爷救我一命,我早就横死街头,无论如何我都不会让段家遭遇危机,贝勒爷,您和安清帮的瓜葛,还望您能自个儿圆活好了,甭扯三扯四的,伤了段家,我不会放过你。” 傅明挑眉,意味深长地看着徐品帆,寻思了片刻恍然大悟般轻轻笑了出来,段敬学浑身一哆嗦,觉得这笑容怎么看怎么邪行,就听傅明愉快地说道,“徐先生,严肃眉心的十字纹得可真漂亮。” 徐品帆眼色一沉,杀气四溢,月华不动声色地扫了一眼徐品帆的后心,段敬学一直在走神,一时还真没弄明白现在这什么个情况,看了看徐品帆比锅底还黑的脸,突然扭过身子瞪了傅明一眼,问道,“流氓,你欺负我老师。” 徐品帆想这孩子没白疼,傅明却觉得自己还没死呢,这媳妇儿就开始向着外人了,事儿大,得管,当即抬手挑起段敬学的尖下巴,说道,“我就欺负了,你能怎样?” 段敬学原是背对着傅明坐在他腿上的,这般扭着身子又被钳住下巴,极为不舒服地挣扎起来,可奈何也挣不开傅明的钳制,不由气恼地瞪着傅明,说道,“你娶我,我老师就是你老师,你,你是出言不逊,目无师长!还贝勒爷呢!贝勒爷的教养都喂狗了不成?!” 傅明啧了一声,手刚要抬起,徐品帆噌地就站了起来,岂料傅明一个眼神月华探手一把就牵起了徐品帆的手,这对于一个活了二十八载还是个纯情处男的徐先生来说刺激有些大,一愣之下竟是直接被月华拉出了屋子,二话没有就被推进了旁边的空屋子里,月华干脆利落地关门落锁,随即扬声冲着外头说道,“贝勒爷,那是您情儿,月华可不敢造次,这徐先生我会替您好生伺候的,您就放心吧。” 徐先生很焦虑,徐先生很恐慌,所以徐先生面瘫了,月华一转身就看到木着一张脸的徐品帆,轻轻一笑说道,“先生,来吧,月华功夫好着呢,保管让您欲仙欲死。” 徐品帆咽了咽口水,被月华一路逼退着猛地磕到了床沿,惊得他肩膀一颤,下意识低下头去,就觉得鼻端飘过一阵清香,随即整个人就被月华压在了床上。 段敬学都没来得及拉人,直觉先生此去前途凶险,一起身却是直接被傅明拦腰扛起,半句没有直接扔床上了。 这让段敬学不由自主想起穿过来的第一天,嘴角一抽,立马捂住屁股缩到床角,探出去拿枕头的手顿了顿,转了向直指傅明说道,“明日还要成亲,有很多事儿,你,你不要乱来!” 傅明站在床头,掏了掏耳朵说道,“成亲?成亲不就是睡媳妇儿么,我带着你先感受感受,省得你明儿个怯场。” 段敬学顿觉此人无耻到无耻都不敢当,当即啐了一声回道,“睡你二大爷!还有老子会怯场么?会么?会么??” 傅明眉眼带笑地欺身上了床,说道,“是我二大爷睡你,话都说不周全了,还说自己不怯场。” 大手一伸,就像捞小鱼一样的将段敬学捞到他身下,轻易地就将胡乱扑腾的段敬学压制住,亲了亲他的额头说道,“乖。” 段敬学吞了吞口水,大腿一动就碰到了傅明蓄势待发的猛兽,不由心惊,这要真让他做了明天他还能起床么?当即决定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诚恳地看着傅明说道,“我明天出阁要坐马车,屁股会疼。” 傅明低头在他嘴巴上啃了一口,说道,“今日事今日毕,明天的事明天再操心。” 说着就要扯段敬学的衣服,段敬学双手死死护住衣襟,睁着大眼睛说道,“那怎么成?人生就是贵在有规划,有条理!你这生活态度是不对的,得改!” 傅明脸色一沉,段敬学暗道不妙,随后他的双手就被傅明扯过头顶死死按住,随即衣衫就被掀到胸口,里裤也被他不费力地脱去,段敬学羞得浑身的肌肤都泛着粉红,连带着乌黑的眸子都染了水汽,湿漉漉的,傅明低头咬住段敬学的耳垂,亮出牙齿磨了磨,满意地看到段敬学颤了颤,哑着声音问道,“我是谁?” 段敬学恼羞成怒,大声喊道,“流氓!土匪!” 傅明并未做声,而是一把捏上段敬学粉嫩的乳头,拉扯之下段敬学疼得痛呼,傅明又问道,“我是谁?” 段敬学不依不饶,“禽兽!色狼!” 傅明作怪的手沿着段敬学敏感的腰身划过,在他肚脐上打了个圈儿,随即抚上了他的玉柱,甚至在硅头上轻轻弹了弹,段敬学张口欲骂,奈何男人的身子太没节操,脱口而出的竟是一声意犹未尽的呻吟,尾音还没拖完当即咬住下唇,用雾蒙蒙地眼睛委屈地看着傅明。 傅明调笑地看着他,像念咒的一样继续问道,“我是谁?” 段敬学觉得硬抗是不可行的,他是个战斗力只有五的渣渣,这事儿给不出个他好我也好的答案,他今天肯定得被这臭流氓玩儿死,绞尽脑汁突然灵光一闪,睁着清凌凌的眼睛,软软地喊了一声,“哥——”。 傅明一愣,随即乐滋滋地应了一声,说道,“这我爱听,以后就叫我哥得了。” 段敬学一看流氓眉开眼笑顿觉有戏,趁热打铁说道,“好哥哥,今日不做了,可好?” 傅明眯起眼睛,吊足了段敬学的胃口才说道,“一码归一码,今天的事必须今天做了。” 段敬学立马收起原先的乖巧甜腻,恨不得一脚踹扁傅明得意的脸,骂道,“混蛋王八羔子!你没人道!不讲理!” 傅明狠狠压着他还在不断挣扎的双腿,说道,“今儿个我还真就在给你讲道理了,我是谁?我是你男人!以后再当着我的面儿帮别的男人,细胳膊肘子再往外头拐,我就拧断你那胳膊,信不信?” 段敬学一听,不怕死地就将内心的吐槽说了出来,“敢情背着你就成?”被傅明冷刀子一剜,福至心灵突然笑起来,随即得意洋洋地看着傅明说道,“你,吃醋。” 傅明却是一本正经地说道,“这不是吃醋,是正家风。” 段敬学嫌弃地揿了揿鼻子,不顾傅明的辩解说道,“那是我老师,大了我一轮儿了都,这醋都吃,你真是没救了。” 傅明掰正段敬学的头,看着他的眼睛说道,“你老师怎么了?你老师就不是男人了?差一轮儿他就不举了?” 段敬学一窒,瞪着傅明说道,“是男人又怎样?我又不是是个男人就会撅着屁股贡献自己的贱人!你,你莫名其妙!你蛮不讲理!你不要脸,自己逛窑子还敢说我!” 傅明呆了呆,等理解了这话中的意思,突然便是笑得极度潇洒性感,段敬学看得有些出神,心尖儿颤了颤,就见傅明抬头看了看屋顶,随后说道,“月华不是旁人,那是我兄弟,我再禽兽也不能操自己兄弟呀!好敬学,这事儿日后得了机会再同你说,今天就用手好了,伺候大爷舒服了,就暂且饶了你。” 段敬学一听,什么窑子不窑子,兄弟不兄弟的立马抛诸脑后,两眼顿时放射出能闪瞎狗眼的光芒来,扭着身子扑棱着要起来,嘴里忙说道,“真的真的?那你快快躺下!” 傅明哭笑不得地顺势躺在床外侧,将段敬学搂在了怀里。 这厢情意绵绵,可被用来当教材说教的徐先生在隔壁可谓是水深火热,身体的亲密接触激得他浑身鸡皮疙瘩争前恐后地冒出来,心跳快得像是得了病似的,刚撑起手想将月华扶起,就听月华凑到他耳朵边上低低说了两个字,“别动。” 徐品帆浑身僵硬,当真不敢动了,月华的头就靠在他颈侧,不时有微凉的风扫过,徐品帆觉得有些痒,不觉动了动耳朵,随即试探般小心翼翼地将头往外头挪了挪,就听到月华轻轻哼了一声,徐品帆还以为是自己不当心碰疼了他哪里,当即顿住动作,可这之后月华的行为却是让他目瞪口呆,臊得满脸通红。 起先还是极为轻微的呻吟,后来却是慢慢变了调子,软腻腻地像是黏在嗓子上似的,可让人听了又能酥到心尖儿上,伴着渐渐粗重起来的喘息,软糯的声音中不觉又透出些许疼痛和快感,徐品帆心头巨震,这,这,这是在叫床?!月华好似还嫌不够乱似的,甜腻地喘了一声,说道,“先生,轻点儿。” 徐品帆羞耻地察觉到自己胯间的反应,臊得只能自暴自弃地紧紧闭起眼睛,月华与他贴着身子自然第一时间就发现了,微微抬起头看了眼满脸窘迫的男人,探手就握了上去,徐品帆大惊之下忙睁开眼,一时却是被一股诡异的感觉袭击到忘记推开身上的男人。 那个男人嗓子间尽是欢愉享乐的娇喘,修长的手指更是极富技巧地在帮他纾解,可他的眼神,却是像极了寒潭,冰冷无情。 徐品帆说不上心里的感觉,充血的脸也在瞬间褪了色,直勾勾地盯着月华清冷的目光,月华不经意地皱了皱眉头,随即便被徐品帆握住手扯离他的胯间,疑惑之际就听徐品帆一脸严肃地说道,“我不嫖。” 月华一愣,心脏像是被针刺了一下,随即眼中闪过讥诮,嘴里却是蓦然达到高朝般尖叫了起来,沉寂之后便是一阵阵的喘息,他贴向徐品帆的耳朵,呵了一口气说道,“你嫖我都不卖,自己解决掉,免得一会儿子动手你家兄弟还一柱擎天着丢人。” 第十四章 徐品帆满脸尴尬地动用万能右手自给自足的时候,月华却是直接脱了衣衫钻进了被筒,徐品帆打眼看到月华的裸体当即就闭上了眼,心里更是默念“非礼勿视非礼勿视”,月华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随即抬头看着屋顶,静心听了听隔壁好似也没了动静,这才稍稍放下心,他早就看出来一哥擦枪走了火,可还是万万别过火了才好。 徐品帆自亵的时候脑子里一团乱,想的却都是月华,这个今夜才刚刚见面的男人,似是带了钩子一样就这样毫无道理地勾在了徐品帆心里,咬牙一声闷哼,徐品帆终于泄了出来,尽量小声地平复着自己的呼吸,徐品帆都没胆量转过身去,侧身朝着门躺着,月华却是颇为知趣地只字未言,只是递了一块帕子过来,徐品帆哑着声音说了声“谢谢”,便自顾擦拭起手上身上的白浊,这之后便是一室静谧,徐品帆吞了吞口水,总觉得想要说些什么,可一时混乱也不知到底该说啥,心思逐渐烦躁,隔壁却突然响起了轰然的踹门声。 徐品帆一惊起身就要过去,还没开门自己这间屋子也窜进来了俩人儿,月华掐着点儿尖叫了一声,捂着被子缩到一边,徐品帆抿着嘴,目光锐利地盯着眼前手握砍刀的两个,脑袋瞬间冷静下来,一琢磨就明白过来,这是安清帮的人…… 难怪傅明没有直接回王府,而是来这容易让人得手的琼玉楼,为的就是让安清帮端出第二杯茶来,道儿上规矩,所谓“三味茶”,第一杯是警告,安清帮已经烧了敬学的屋子,第二杯是下战帖,想必隔壁屋子里贝勒爷已经收了安清帮的大礼,战帖所约定的便是那第三杯了,看来明天的婚事定然不会一帆风顺…… 徐先生忧心忡忡的当口,段敬学被那一声毫无预知的踹门声惊得愣是磕着了牙,其实他磕着牙了算不得大事儿,可关键在于他手里还抓着傅明的二大爷呢! 傅明在欲海波涛中浮浮沉沉的,极为嫌弃段敬学毫无章法技巧的手上功夫,可又要顾及安清帮的突袭,愣是咬着牙抑制住想要将段敬学压在身下狠狠操弄一番的欲望,此番好不容易即将到达高朝,被段敬学不知轻重地狠狠捏住,愣是给憋了回去,险些都萎了,脸色自然铁青,粗粗喘着气儿,段敬学吃了一惊之后也察觉到自己小小的不当心,扯着一张明亮的笑脸看着傅明的二大爷,说道,“乖,莫怕,我只是想给你一个惊喜!” 傅明一时哭笑不得,将段敬学贴身又搂紧了些,拉过一旁的被子盖住他二人身子,这才淡淡说道,“安清帮来人到底是贵客,可你们也看到我眼下着实不方便,不若就长话短说吧。” 那三人显然没料到傅明会如此气定神闲,不由面面相觑,眼神交流了一番其中一人便自怀里掏出一张烫金的玄色帖子,谨慎地踩着步子小心翼翼地将战帖放到了桌上,随即急忙又退回了门口。 段敬学边套弄着傅明的二大爷边走神,请原谅一个热血少年对帮派莫名的憧憬,傅明不满地皱起眉头,就着段敬学的手狠狠挺动着腰,对上段敬学埋怨的眼神,傅明不由扯着嘴角笑道,“再敢不专心,我就直接上。” 那三人站在门口一时之间尴尬地进退维谷,这,这也太看不起人了吧?!虽然老大有提醒过说是此人心狠手辣,万不可开罪,可这也太不把他们安清帮放在眼里了!有一人愤怒地瞪着眼就要上前,却被另外一个及时拦住,就见他恭敬说道,“贝勒爷,多有打扰,还望见谅。” 说完拉起那个还气鼓鼓的小子就退了出去,然而不过是眨眼之间,一声尖锐的枪响惊得方才还有些混乱的琼玉楼霎时间安静了下来,片刻前还义愤填膺的毛头小子难以置信地低下头看着自己心口开出的血色之花,瞬间便瘫软在了冰凉的地上。 剩下的两人均是大惊失色,而徐品帆在听到枪响时,不错神地就将他屋子里的两人踢了出来,傅明随意地将枪摆到床头,动都未动轻飘飘地说道,“回去告诉严肃,这里是北京城可不是天津,让他掂量清楚了,敢动我的人,只有死。” 那四人拖着地上的死人屁滚尿流地就跑了,徐品帆不由直皱眉,严肃的手下当真是越来越没用了,心思重没多想就进了傅明的屋子,一眼看到床上的情景不由目瞪口呆,几度张嘴都说不出一个字来,月华却是视而不见,心理素质比徐品帆高了不知几个档次,一把将呆掉的某人推进屋子,对站在外头满脸惶恐的老鸨说道,“不碍事,贝勒爷在呢!” 京城权贵开罪不起,何况这位还是深得宫里头那位的喜爱,容妈妈倒也没说什么,吩咐下去将门前的血迹清洗干净,又拉着月华说道,“可得哄好了,今儿个贝勒爷煞气重,可别恼了他回头拆了我这小庙儿!” 月华点点头进屋反手关上门,就见纯情处男徐品帆又是满脸通红,不觉好笑,信步走到桌边拿起桌上的战帖,细细看过才对傅明说道,“他们要抢亲。” 段敬学在发抖,这是傅明目前最关心的问题,所以月华一说要抢亲,傅明只是敷衍地回了一声,“让阿九去布置,若是明天让敬学受到一丝伤害,我拿他是问。” 月华不由皱眉,刚要说什么,就听傅明冷冷地说道,“出去。” 月华咬着牙,眼里闪过不易察觉的暗光,到底是拖着一直傻愣的徐品帆出了屋子。 傅明有些后悔,也许不该在段敬学面前开枪,他到底是个孩子,还是寻常人家的孩子,段敬学也觉得自己的反应矫情了,这又不是在21世纪,咬着杀人偿命的死理会把自己憋死,原本与黑帮打交道,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何况凭傅明的身份,在这北京城一般人也都奈何不了他。 他其实一点都不了解傅明,他如今待他好,他就觉得飘飘然,耍着性子同他交往,可再温柔的霸道那都是霸道,那是一个可以杀人不眨眼的人,如同猎豹般出手敏捷,心狠手辣,亲眼看到一个生命的陨落带给段敬学的冲击比他自己想象得要大得多,他害怕,害怕哪一天傅明不喜欢他了,那他会是什么下场…… 段敬学有些懊恼自己的软弱和胡思乱想,可恐惧是会传染的,从心脏开始一步步侵袭整个身体,然后是心灵,傅明看着段敬学皱得越来越紧的眉头,不由低下头去,轻轻碰了碰他有些发白的嘴唇,见他没有反应,舔了片刻就将舌头伸进了他温暖柔嫩的口腔。 温柔的亲吻渐渐变了味道,浑身发抖的段敬学乖巧得不像话,猫崽子般的温顺瞬间激起了傅明的施虐欲望,他想不顾一切地干他,干得他哭爹喊娘,还想将他狠狠撕碎,然后一片片吞进肚子里! 唇上传来的刺痛拉回了段敬学的失神,身上的男人毫不掩饰地散发着危险的猛兽气息,段敬学突然抬起手将傅明的头拉开一段距离,直直地看着他满是欲望的眼睛,认真说道,“我会待你好,你不能不要我。” 傅明一愣,舔了舔段敬学嘴唇上渗出来的血丝,轻轻笑道,“傻瓜,你是我媳妇儿,我怎么会不要你?成天儿见地瞎想什么呢!” 段敬学不由跟着笑了出来,双手环上傅明的脖子,也觉得自己是杞人忧天了,日子才刚刚开始过,想那么多还不如直接埋土里去,傅明见段敬学笑了出来,抵着他的额头说道,“以后我不会在你眼前杀人了,今天是我的过失,让你害怕了吧?” 段敬学摇了摇头说道,“你的所有我以后会去慢慢了解,不用刻意避开我。” 傅明眨了眨眼,突然起身以段敬学没看清的动作将浑身衣服都脱了,赤裸相待,更是毫不知耻地将他高翘的二大爷递到段敬学眼前跳了跳,随即银笑着说道,“不用等以后了,今天就来了解我的所有吧!” 段敬学嘴角抽搐,不由捂脸,他总觉得他的话走的分明是温情脉脉路线,怎么到了傅明嘴里就愣是变了味儿了呢! 来不及细细品味,傅明牌大野狼已经欺身压了下来,纠缠之际段敬学突然想起一事,问道,“安清帮打算抢亲?” 傅明继续挺动着腰肢在段敬学销魂的后茓中抽插着,闻言只是腻着鼻音嗯了一声,段敬学已经被傅明巴拉着趴在床上了,随着傅明越来越快的撞击不断摆动着身子,险些要撞到床头,又被傅明捞着腰往后拖了拖,眼瞅着他就知道在走神,毫不客气地一巴掌拍在他的屁股上,岂料段敬学像是受到莫大惊吓般猛地转过身子,傅明痛得恨不得扭断段敬学的小腰,然而段敬学脸上的愧色只是一闪而过,随即着么急慌地拉着傅明的胳膊,急得都要结巴了。 傅明咬着牙熬过那阵痛楚,抬手擦了擦额头的汗,这才哑着声音说道,“又不是天塌了,有什么事儿弄得你这么着急?” 段敬学比划了半天,突然直勾勾地看着傅明,眼中甚至闪过一丝不明所以的羞涩,半晌才讷讷说道,“安清帮他们老大……是不是……喜欢我呀?……” 傅明一时没听清,弄了好半天才在段敬学一股子羞涩中彻底震惊了,不由顶了他一下,问道,“你这强大的结论是从哪儿得来的?” 段敬学一本正经地望着傅明,回道,“不喜欢我,他抢亲干嘛?这不是毛病么?” 傅明一窒,愣是不知道该如何解释,这才想起这件事情的前因后果段敬学他都不清楚,难得和徐品帆对质的那一次他还在走神,可饶是不清楚这些恩怨,他得是有个什么样的脑子才能想到严肃看上他了?! 傅明真心觉得自己捞着一块宝了,活宝! 也就没管段敬学的一惊一乍,将人先做得浑身没力了之后,才闲闲地挑重点跟段敬学讲了一遍,阿尔萨兰自然没有提,只说是旧怨,严肃此番得知他要成亲所以才来闹事儿的,段敬学听罢,眨巴了两次眼,默默地把脑袋塞进了被子里,不管傅明怎么劝都不愿再出来。 太特么的坑爹了!又不是暗恋学人家抢什么亲?! 这是段敬学当夜的最后一句心声。 第十五章 戊申年六月初六,晴。 时节靠近小暑,见天儿地热了起来,可本该喜气洋洋的段家大院儿却一直乌云压城般阴森森的,不光是因为三老爷对于嫁儿子的事始终抱有怨念和愤怒,还因为吉时都要到了,段敬学竟然还未回来! 此时的段敬学正软绵绵地趴在床上,内心悲伤都逆流成了河,昨夜本就被傅明做得腰膝酸软,今儿一早睁眼不过是踹了那流氓一脚,竟然又被压着要了一回,段敬学晕过去之前净琢磨着一个词儿——精尽人亡…… 丢了两餐未吃对于段敬学来说是天塌下来也比不过的大事,幽幽转醒当即嚷嚷着要吃肉包子、豆汁儿还要金黄酥脆的油条,可好东西往他面前一搁,吃了没俩口就开始干呕,傅明皱着眉将吃食拿走,看着段敬学幽怨的眼神,不由说道,“这是被我操怀上啦?” 段敬学有气无力地啐了一口,趴在床上细细喘着气儿,傅明看着他脸上不正常的潮红,收起适才的调笑,低下头将自己的额头贴向了段敬学的额头,段敬学反应迟钝地眨了眨眼,说道,“我警告你,你再敢乱来我就废了你。” 傅明不屑地挑了他一眼,起身走到门前,沉声说道,“请个大夫过来看看,有点儿低烧。” 段敬学要死不活地长长叹了口气,使出最后的力气把自己团吧团吧滚到床那头,再将被子裹得牢牢的,不大精神的黑眼睛盯着傅明说道,“我讨厌你。” 傅明心有愧疚,自然事事顺着他,闻言也是点点头,说道,“是我不好,都怨我。” 段敬学很消受,喉咙里腻腻地应了一声,闭着眼休养生息,将睡未睡之际突然一个猛子跳了起来,腰酸屁股疼不说,就是那一阵头晕目眩的眼前一黑也愣是让他重重砸了回去,傅明赶紧跑过去,将人好一通心疼,嘴里说道,“找死呢!做什么这么激动?” 段敬学闭上眼喘了一会儿,拉着傅明的胳膊问道,“几时了?” 傅明干脆将人抱在怀里,轻轻拍着他的胸口说道,“不用你担心,误不了吉时,等大夫看过了,我就送你回去。” 段敬学想说他们一家都是大夫,还用请别家的?后来又想,他这烧来得太令人羞涩了,让家里人知道了,这节奏他可控制不好,索性就歪在傅明怀里,一切服从安排了。 傅明最终是踩着点儿将人送回段家大院儿的,抱着段敬学一脚跨进大门,却没有往里屋走的意思,等胡力将老太爷还有三房老爷都叫来了之后,傅明形式上招呼了一声抱起段敬学就要出门,一干人都傻了眼,段敬学往边儿上一躲,不顾傅明的脸色,干脆利落地跪了下来,一声不吭地磕了三个响头,段立人咬着牙,强逼着自己不去看,张兆晴早在一边儿哭得透不过气儿了,段敬学三拜过后,晃悠悠地直起身子,低着头说道,“爷爷,大伯,二伯,爹,娘,敬学走了。” 始终不曾抬头,段敬学话音一落转身就走,傅明大跨了一步,打横儿将人抱起,张兆晴终于忍不住,哭喊了一声“敬学——”,段敬学将脸埋入傅明宽阔的胸怀中,一只手更是死死抓着傅明的衣襟,露出来的小白牙将嘴唇咬得都发白,傅明皱着眉低头轻轻舔了舔段敬学脸上的泪水,一刻不耽误地将人塞进了过来迎亲的马车中。 随着段府八串儿大挂鞭的震天轰响,傅王府前来迎亲的队伍也应景地吹起了欢乐的唢呐,喜庆的闹腾彻底掩盖了段敬学刻意压低的哭声,傅明骑着一匹威风的枣红大马走在大红喜车的旁边,抹了把脸,登时就是满脸喜气洋洋,一双眼睛却是鹰隼般不动声色地顾看着四周。 傅王府的大贝勒要娶亲的消息自是整个北京城人尽皆知,大挂鞭一响,大伙儿就争先恐后地奔赴到街上围着迎亲队伍凑热闹,不时还能传出一声声类似“天作之合”啦、“天赐良缘”呀的艳羡称赞,段敬学是听不到,听到了有得掉黑线。 这一派热闹之下,有人突然疑惑地“咦”了一声,拉着一旁的老乡问道,“这可是傅贝勒娶亲?” 那老乡笑呵呵地点头说是啊,不然怎么会这么大排场,那人就问道,“贝勒爷成亲都不穿喜袍的么?” 老乡不由笑了一声,说道,“外地来的吧?咱这傅贝勒在北京城都是出了名儿的出规矩,他乐意了,连这迎亲他都能省下,直接将人姑娘抢回王府!” 那人神色晦明地“哦”了一声,看着枣红大马上眉开眼笑的傅明,英气逼人,当真是桀骜不驯的范儿,不由笑了笑自言自语道,“有意思,真有意思。” 他身后跟着俩跟班,小一点儿的那个扯了扯稍大一点儿那个的衣袖,低声说道,“大山,少爷笑得好奸诈。” 唤作大山的人低头淡淡看了他一眼,并未做声,而是身前的少爷闲闲开口道,“小山,再胡言乱语,我就让大山割了你舌头。” 小山打了个哆嗦,看了看大山冷冷的眼神,不由对自家少爷抱怨道,“少爷,您千里迢迢跑来北京城,就是为了挤在人堆里看人家娶媳妇儿么?” 沈意飞嫌弃地翻了小山一个白眼,说道,“你懂个屁,走,回客栈,我得好好想想。” 正是荟萃庄的沈家小少爷沈意飞,傅王府去年就差了人特意去荟萃庄订的婚嫁绸缎,沈意飞有意借着傅王府的宣扬到北京城开荟萃庄的分号,虽然被父亲苛责说是没事儿找事儿,可沈意飞他确实没事儿,也就玩似的跑来北京城找事儿了,这还真被他找着了,人傅贝勒压根儿就没穿喜袍! 沈意飞就琢磨着怎么力挽狂澜,将这一大笔的损失给他赚回来,寻思得正起劲儿的时候,突然道儿上热辣辣地响起一阵阵催命似的马蹄声,他被大山抱着往后挪了两步就发现人群也在不自觉的往后退,迎亲的队伍已经被左右各十匹黑马给包围了。 傅明冷眼一扫,人群中像是没有安清帮混迹的样子,只这二十来人,看来严肃还是给了他面子的,想来也只是想出一口恶气,并不打算彻底撕破脸,迎亲队伍中除去傅明那匹马,还有七匹马,此刻已经拉开阵型,无死角地护住了段敬学的马车。 段敬学坐在马车里,一听唢呐声停了正觉奇怪,掀起车帘子就要出来,却是被车夫一把推了回去,头昏脑胀的时候就见傅明掀起车旁侧小窗子上的帘儿,笑着说道,“媳妇儿,喜欢你的严肃抢你来了!” 段敬学一听,一时犹豫自己是该怒目相瞪还是该羞愧懊恼,脑子一短路也就只能眨巴着眼看着傅明了,傅明心头痒痒的,觉得这小鬼真他妈勾人,不由啐了一声,沉声吼道,“傅贝勒成亲呢,怎么停了调儿了?” 唢呐队长一愣,犹豫着起了个头,一众这才莫名其妙外加恐慌不安地继续演奏起来,傅明又喊道,“我傅明大喜的日子,老朋友送来大礼,大家不要介怀,该干啥干啥,走起来!” 迎亲的队伍胆战心惊地动了起来,继续前进,围观群众虽然是后撤了,可到底是有戏白不看,聚拢着还是不愿散去,那二十匹杀出来的黑马却是突然换了阵型,悉数朝着马车涌去。 段敬学缩在马车中,感到马车不定时地就会颠一下,弄得他脆弱的小心肝都跟着颤一颤,铁青着脸酝酿了半天,还是愤慨地骂道,“喵了个咪,又不是暗恋我,抢你妹的亲啊!” 话音未落整个人随着颠簸的马车撞上了左边的车壁,透过帘子的那一瞬间,段敬学竟然看到了明晃晃的刀子,不由心惊,当即大声喊道,“傅明!” 傅明脸全黑了,刚还夸严肃那王八蛋还算有良心,这么快就打了自己一耳刮子,亮兵器?!这是要见血不成?听段敬学叫他,当即应了一声,表示他还没死,甭瞎操心。 段敬学一颗心算是落了地,耳边就想起了兵刃交接的声音,一声声刺着人耳膜发疼,胶着的缠斗突然终止在一声震颤人心的枪响声中,唢呐停了,队伍停了,群众的吵嚷也停了,一时之间整个世界仿若都哑了般,寂静得瘆人。 段敬学觉得两腿有些发软,一瞬间那个心口开花的少年仔的模样不由自主浮现了出来,他伸出颤抖的手将车帘掀开,竟是被外头的景象惊得直接愣住。 站在眼前的男人穿着一身洁净如新的白袍,白花花晃得段敬学头晕,生了一张让女人都嫉妒的脸蛋,就是额头眉心不知何缘故有一道十字形的疤痕,此刻正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手中的枪,气定神闲地冲着傅明乐呵,段敬学偏过头,就看到马上的傅明脸色已经黑得方圆五里人畜勿近了。 小心翼翼地探出脑袋,环顾了一番才心惊肉跳地发觉那二十匹马上的人伤的伤、死的死,均是吃了子弹跌落马下。 静止的人群这才反应过来是出人命了,立马惊慌四逃,而那些隐藏在人群中的杀手们藏好枪,一个个站到那白衣之人的身后,半句废话都没有,段敬学不由自主地盯着那人看,一脸疑惑,而那人恰巧了移过眼神,一个不小心就是四目相对,相较于段敬学默默无声的心惊,那人却是突然大叫了一声,伸出手指连连指着段敬学,说道,“傅明,你,你娶了个男人?!” 傅明抿着嘴,夹了夹马肚子赶马站到那人跟前,居高临下语气不善地说道,“严肃,你这是在闹哪一出?” 第十六章 “严肃,你这是在闹哪一出?” 严肃偏了偏身子,绕过傅明的阻挡,惊奇地看着段敬学,不改口地问道,“你娶了个男人?” 傅明心头一震,只顾着段敬学生病把这事儿给忘了,虽然嫁衣是烧了,可也得弄个女人的衣服打打掩护呀!面上倒是不动声色,定定看着严肃突然轻轻笑出来,说道,“是又怎样?” 严肃突然满脸可惜地叹了口气,说道,“哎,早知如此,我就直接嫁给你得了,省得咱俩相爱相杀没完没了的!” 段敬学刚刚消化了眼前这枚美人竟然就是安清帮太子爷严肃这么一个惊人的事实,下一刻就被那彪悍的语录惊得跳了起来。 傅明还没吱声,段敬学不顾阿九的阻拦,咬牙切齿地跑到严肃跟前,说道,“嫁嫁嫁,嫁你妹啊!老子都还没过门呢,这儿有你什么事儿呀?!” 傅明看着段敬学摇摇欲坠的小身板,竟然还给气得满脸通红,突然就心情极佳,跨马下地将人扶稳了,说道,“我娶一个就够了,这得有规矩才成。” 严肃两眼放光地看着段敬学,直接无视了傅明,要不是傅明拦着,他都能执手相看泪眼,激动地说道,“小鬼,我不嫁他也行,要不你跟了我吧,他有什么好的?男女通吃不保险,我就不一样了,我可是专攻男人二十年!” 段敬学嘴角一抽,这是碰到了一位怎样彪悍的妖孽?还专攻?我看是专受还差不多! 傅明不乐意了,严肃只爱男人他是知道的,主意打他头上那是找死,打到段敬学身上那就是罪加一等,死上加死!当即将段敬学往后拉了拉,说道,“阿九,送车上去,”段敬学看着傅明又黑了的脸,只能乖乖地跟着阿九上了车,傅明眯着眼危险气息全开地盯着严肃,说道,“太子爷,来这北京城有何贵干?” 严肃举起手,表示自己还不会对他媳妇儿动手,扫了一眼地上的二十来人,突然冷笑道,“清理门户。” 傅明就不再问了,以他和严肃的交情,就算是抢亲也断然不会闹出人命来,所以他才没太大顾忌,依旧大摇大摆地摆足排场迎娶段敬学,自打那批人亮刀,傅明虽然来回骂了严肃不下百来次,可到底心存了疑惑,如今看严肃毫不手软地解决了那些人,既然说是清理门户那就与他无关了,心底也是松了一口气。 严肃朝着傅明身后的段敬学又瞟了一眼,在傅明冷言冷语之前先和煦地笑了一个,一挥手说道,“顺子,给贝勒爷的贺礼拿过来!” 傅明眯起眼看着严肃身后的跟班儿捧着一木匣子递到他眼前,挑眼看了看严肃,在严肃请笑纳的眼神中点点头,随意地打开一看,是一柄“掌心雷”,短小精悍,结构简单,通体泛着幽然的金属冷光,当真如传闻中一般轻巧,傅明扯着嘴角合上了盖儿将木匣子抛给身后的阿九,说道,“媳妇儿用着刚好合手,太子爷可是费心了。” 严肃上前了两步,弯起眼睛凑到傅明耳朵边儿上,轻轻说道,“贝勒爷吞了我那批货,此番借着您大婚的喜日子帮我引出了那群想要造反的王八羔子,算是咱们两清了,这点诚意安清帮还是给得起的。” 傅明神色不变,瞥了严肃一眼说道,“傅王府的迎亲队都敢劫,我阿玛和神机营的兄弟们应该很快就会到了,甭怪大爷没提醒你,收起你的尾巴赶紧逃命才是正经。” 严肃一双桃花眼轻轻眨了眨,直起身子冲着傅明拱拱手,一言未发笑眯眯地收拾了地上那伙抢亲之人,如来时般一样迅疾无声地就消失了。 傅明掀起车帘儿坐了进去,将那支小巧的勃朗宁塞到了段敬学手里,说道,“收着压惊,你不是没带照妖镜么,用这个充。” 段敬学眉梢一跳,说道,“照妖镜用枪充?亏你想得出来!没带就没带呗,又不能真这么邪乎就撞上妖怪了。” 傅明抿了抿嘴,决定还是提醒一下得好,清了清嗓子说道,“咳,这个这个,抢亲抢得太高调,如今怕是整个北京城都知道我傅明娶了个男媳妇儿了。” 段敬学的脸瞬间就难看了,听严肃咋咋呼呼的还没反应过来,眼下被傅明挑明白了,还真是要人命的头疼,不由问道,“枪,能派上用场么?” 傅明说,“给你压惊用的,你还真想打死人不成?” 段敬学握紧了手中的枪急忙说道,“当然不是!我是良民!”随即愁眉苦脸地看着傅明问道,“你阿玛和额娘会不会不让我进门啊?这可怎么办?” 傅明抬脚下车,铿锵有力地回道,“凉拌!” 段敬学鄙视地看着他的后背,腹诽着,凉拌个屁,是我进门又不是你进门!风凉话说得倒是不腰疼。 随着迎亲队伍重整旗鼓,热热闹闹地继续开赴傅王府,先前的骚乱就像是冬日阳光下的雾霭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可严肃走得干脆利落,也没逃得过徐品帆的眼睛,他就悄么声地跟在迎亲队的后头,自然看得清清楚楚,一晃眼都过去了五年,那时候严肃还是个枪都拿不稳的毛头小子,如今竟也长得这么丰神俊朗,倒是越发像他娘了,只眼中的精明算计却是随了大佬,浑身的戾气是连满面笑容都掩饰不了的,自然早没了当初的率性爽朗,说起来,这些可都是当年他自己亲手捏碎的…… 蒋灵芝抹了把脸,一声不吭地回了客栈,心里倒是没有多少愤怒,只是有些沉甸甸的,当初在春绿寨不曾找到“沈大哥”的尸身时,她特意去问过被俘的帮众,这才惊愕得知原先寨子里头劫藏的正是同济堂的三老爷,自己被俘,让她去寻求援助,被烧毁的仓库,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所有的串在一起,蒋灵芝几乎可以肯定这个“沈大哥”十有八九是段家之人,她特意跑去了杭州,寻了沈家的人问清楚,知道沈小少爷当真是去了北京城,这才抱着最后的一丝侥幸日夜兼程赶来北京,没想到看到的竟是这样的真相…… 她的“沈大哥”根本就是段家三少,而她摆在心里头日夜思念的人,他竟然,他竟然嫁给了一个男人?! 蒋灵芝觉得自己不该生气,那是她的仇人,给人做男妻断子绝孙不是正和她心意?可独自在房中闷了半晌,还是没忍住掀了桌子,她咬牙切齿,将这些日子以来的担惊受怕、情深思切、失望怒然通通一笔算到了同济堂头上,她发誓,绝不会善罢甘休! 段敬学的忐忑不安并未影响到成亲的喜气洋洋,更何况傅明压根儿没事儿人一样骑在马上乐呵不止,马车在傅王府门前一停,段敬学的心随着身子惯性前倾刷得就提到了嗓子眼儿上。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更何况是这般劲爆的新闻,傅明掀开车帘儿风轻云淡地看着段敬学,意思是也不用躲了,直接上吧,段敬学咬咬牙,一副视死如归的架势跟着傅明抬脚就进了王府。 娶了个男人,谁还顾忌着规矩不规矩,虽是看在傅王爷的面子上不好太张扬,可哪一个不是伸长了脖子要看看这傅贝勒的男妻是何模样,段敬学一进喜堂就浑身一哆嗦,那些好奇而探究的目光当真是比镁光灯还能闪瞎人眼,老天,让他神隐吧…… 内心哀嚎可也不能放草泥马出来咬人呀,段敬学只能咬自己,既然米已成炊,那就抬头挺胸,真的勇士要敢于直面惨淡的人生! 傅明脚步稳得丝毫看不出来心虚,扯着段敬学走到王爷和福晋跟前,二话没说先跪下磕了个头,这才说道,“是遇上了意外,不是敬学的错,还望阿玛、额娘宽待。” 到底是大喜的日子,千遮万藏都抵不了一句“意外”,傅王爷脸色铁青,可也无可奈何,可这真要点下头去,他这傅王府日后还怎么在北京城立足?一个男妻?笑话,是琢磨着给这片儿地找谈资不成? 一想下来就停不住,越想它是越气恼,索性不搭理,段敬学跟着傅明跪着极为尴尬,特想打道回府,撂担子不嫁了,发着低烧的脑袋晕乎乎的,可也想得到,要是他就真的这般怂蛋地跑回去,不说傅明得揍他,他爹和他娘,额,应该,貌似,大概是高兴的吧…… 段敬学突然觉得,不嫁好像也挺好的…… 当然他是没胆子真跑的,不用想都知道今儿这喜堂之上坐了多少名门望族,怕是宫里都差了人过来,他今天要真不要命的惹事儿,这日后段家可就得吃不了兜着走了,这么一想段敬学的脸色就更难看了,这男人的身份过早暴露是他的错么?是么?是么?! 不觉小幅度转头恶狠狠地瞪了傅明一眼,岂料傅明刚好偏过头,一时撞了个对眼,段敬学心虚地当即挪开眼神,傅明却是咧嘴轻轻笑了笑,随即握住段敬学的手说道,“人都娶回来,老这么跪着也不是个事儿,有事儿等着喜宴结束了咱再说还不成么?敬学,叫阿玛、额娘!” 这是霸王硬上弓了,段敬学想着,这傅明肯定是从小宠着长的,要不然怎得对自己爹妈都这般霸道不讲理? 俗话又曾经说过,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他男人都这般不要脸了,他守着那微薄的脸皮管个屁用,当即冲着二老磕了个头,脆生生地就喊道,“阿玛!额娘!” 原只在电视里听过满人的叫法,真到自己个儿叫的时候还当真挺好玩儿的,段敬学开小差的功夫,福晋给王爷递了个眼色,傅王爷这才面有松动,沉声说道,“算是行过礼了,都起来吧。” 段敬学如蒙大赦,恨不得长叹一口气,之后就被傅明以身子不适为由先行送回了房,自然没看到福晋拉着王爷说了什么。 对着一张臭脸的傅王爷,一向清冷的福晋却是说道,“明儿的性子你也是知道的,最是爱顶风而行,你越不同意他越是要做,这般顺着他,等哪日他腻了这男孩子,再将他赶出王府就是了,王爷莫要挂心,好不了多久的。” 段敬学要是知道他才刚结婚他丈母娘(?)就盼着他离婚估计也得怄上一滩。 第十七章(微调) 傅明领着段敬学出了喜堂,取道中路花园往后寝方向走去,一路上都是绿琉璃瓦顶的殿堂还有灰筒瓦绿剪边儿顶的配房,途径了王府里的戏台子,段敬学一探脑袋刚好看到戏台子上头在收拾整理着,就问傅明,“这是要唱戏?” 傅明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抬眼随意看了过去,当即低下头搂着段敬学就要转身,怎料还是没来得及,戏台子上已经有一人甩开水袖儿热情地招呼了起来,“哎,贝勒爷,您可回来了!” 段敬学就看着傅明在自己眼前愣是整出一张笑意满盈的脸方才转身,不由好奇那尖么细嗓子的是哪位高人,连着傅明看了都得躲,这一转身,不由一愣,好么一张姹紫嫣红的脸!这唱的旦角儿?丑角儿吧…… 傅明客客气气地点了点头,说道,“傅明何其有幸?成亲能得王公公唱一出,当真是赏脸!” 段敬学一哽,这细里吧条儿的豆芽菜竟然是个太监?这才真切地感受到,自己是嫁进了王府的,跟着宫里头那都是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怎么总觉得不安呢?光绪三十四年?光绪和慈禧该是只能活过这小半年了吧?额……段敬学突然就觉得超诡异,心里头泛泡泡一样冒出一股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思绪,傅明扯了他两下才将他拉回三次元,接不上话头只能傻不拉几地看看傅明再看看王公公,眨巴着眼突然乖巧地笑了笑,说道,“见过王公公。” 傅明很满意地拍了拍段敬学的头,王喜捂着嘴笑得花枝乱颤,翘起兰花指说道,“傅贝勒打小就与人不同,今儿倒是又让咱家开眼界了,夫……段三少长得俊,贝勒爷好福气。” 花枝乱颤着散发猥琐气息,段敬学蓦然明白过来为何傅明要躲,是他他也躲,傅明不置可否地维持着面上的笑容,说道,“敬学有些不舒服,我先送他回房,一会儿子就等着王公公捧场了。” 王喜朝着戏台子努了努嘴,说道,“哪轮着了咱家呀?咱家是陪着常公公来的,也就是过过戏瘾儿,您没瞅见叶先生在台上么?” 段敬学顺着王喜指的方向复又看向戏台,之前该是在后头准备不曾看到,如今台上倒又多出一人儿来,乌黑发丝悉数披洒着,自额头至脑后绑着一条手掌宽的藏蓝镶银白流苏的头带,身穿一袭火红的裙衫,脸上的妆容描画得一丝不苟,极是精致,眼梢斜挑上去的嫣红凭空多出一股子妖媚,戏情入骨,如画如卷。 那人察觉到这头的目光,稍稍点了点头,却并未打算过来攀谈,王喜拍了拍衣摆说道,“难得叶先生今儿心情不错给咱家指点了两句,咱家这头可就不打扰您二位了,先过去学着。” 段敬学眼珠子滴溜一转,正待开口却是被傅明提前截了话题,傅明一脸不善地说道,“看上了也不顶用,告诉你,这叶秋可是东三省总督徐世昌的人,歪主意甭乱打。” 段敬学一口气倒急了,咳得满面通红,眼角都沾了泪花,懊恼地说道,“谁,咳,谁,谁说我,咳,看,看上他了呀?!咳咳……” 傅明一脸嫌弃地盯着段敬学都染上绯红的脖子,说道,“你肚子里那些小九九还瞒得了大爷我?” 段敬学摆摆手示意傅明暂时闭嘴,好半天喘平了气儿才说道,“我不过是直觉他唱戏肯定好听,所以打算问你这戏啥时候能唱,我要听!你说你,自己个儿满脑子精虫还以为我也跟你一样了,真是不要脸!” 傅明一高兴兜头将段敬学扛到肩上,拍了拍他的屁股蛋子说道,“那敢情好哇,你先睡会儿子,这戏也等前头喝完了才能唱起来,我到时候来接你,可好?” 段敬学一把扯住傅明的辫子尾巴,吼道,“放我下来!你不要脸我还要!这样子,这样子,对,成,成何体统?!” 傅明拎起段敬学的后领将人提溜起来,故意说道,“提桶啊,提了,你看你累我也累,还是扛着得好。” 说完不顾段敬学胡乱扒拉的手脚将人又扛到了肩上,段敬学气得一声怒骂,“混蛋王八羔子!老子是病人,病人你懂不懂?!你,你!” 傅明都没搭理他,直接对着身后跟着的丫鬟说道,“给三少将咸蛋葱花粥温着,等他醒了就端过去,不过要是他没睡四处瞎晃悠,就屁都不给他吃一个,可记清楚了?” 那丫鬟抿着嘴憋笑很辛苦,不过段敬学瞬间就乖了,士为美食死,不丢人不丢人!段敬学不扑棱了,傅明也就满意了。 事实上段敬学并未看到叶秋唱的那一出《玉堂春》,一整日的疲劳奔波,跌宕起伏跟演电影儿似的,段敬学头挨着枕头就睡了过去,虽然在看到床褥下塞得染着红料的红枣、花生、桂圆、莲子之时还是不由嘴角抽搐了一番。 傅明喜宴上喝得有些上头,此时坐着听戏被凉风一吹倒是有了几分清醒,悠闲地点了一根烟,有一搭没一搭地抽着,叶秋饰演的苏三刚好唱到和王景隆情意绵绵之处,飞眼挑眉,含羞带怯,傅明不由眯起眼睛,猛地吸了口烟随即将烟蒂扔到地上用力碾了碾,起身走到王爷和福晋身侧,低头说了两句直接奔着新房就去了。 人生四喜之一——洞房花烛夜,傅明推门进屋时还在感慨,怎么他就成亲了呢?看到段敬学睡得四仰八叉,不由笑了笑,也没惊动他,看了眼桌上的交杯酒,倒了一杯含在嘴里,随即走到床边,掰过段敬学的头捏住他鼻子卡着他的下巴将嘴堵了上去。 呼吸不畅,段敬学翕动着鼻翼不安分地摆着脑袋,来不及吞咽的清酒顺着他的嘴角一路划过脸庞滴落到大红的鸳鸯枕上,傅明深深吐了一口气,贴着段敬学的额头发现小鬼还在发烧,按捺住胸腔中奔乱的猛兽,脱了衣服躺下将人揽进怀里,段敬学下意识舔了舔嘴唇,嘟囔了一声,似是寻了个安逸的姿势,缩在傅明怀里不多时呼吸又恢复了平稳。 段敬学觉得自己要憋死了,不是尿急不得解脱的急肝火,而是胸口碎大石一般的窒息沉重,从梦中猛然惊醒,就发现傅明一只胳膊横架在他胸口,一条腿也是压在他腿上,不觉想到这是个睡相比他还差的男人,偏过脑袋一看,不由一愣,随即恍然,说起来傅明也不过二十又三的年纪,只是一双眼睛极其毒辣,痞态流氓尽显之时都压不下那一身凌厉之气,自然让段敬学对傅明的真实年龄产生了错觉。 这还是他第一次看到睡着着的傅明,危险霸气的眼睛一阖上,一脸的满足安宁,英挺的面目瞬间柔和了下来,竟然还显出些许幼稚之气,段敬学看得正出神的时候,傅明骤然睁开了眼。 段敬学心里一咯噔,总觉得有些心虚,傅明睡得还迷糊着呢,雾蒙蒙的眼睛眨了眨,突然大大地打了个哈欠,段敬学都能看到他眼角渗出的泪花,傅明却是把眼一闭,将段敬学往自己跟前搂了搂,随即将额头贴了上去,确定人好像是退了烧了,嗅了嗅段敬学的脖子,声音是晨起时惯有的低哑,说道,“怎得醒这么早?” 段敬学一看外头,反应过来傅明说的早已经是又一天的早上了,不由踹了他一脚说道,“说好的听戏呢?为何不叫我?我连晚饭都没吃!” 傅明一把握住段敬学的脚踝,色情地顺着他的小腿肚子一路就摸了上去,段敬学浑身鸡皮疙瘩都跑了出来,傅明将脸埋入段敬学的颈项间说道,“这枪每天早上可都会擦自己,你可甭玩儿火,不然让我先干你一顿再去敬茶?” 段敬学脸有些扭曲,不由问道,“你们家多少人呀?” 傅明一愣,问道,“问这个作甚?还想算着能收多少红包不成?” 段敬学自然鄙视了他一顿,唉声叹气地说道,“你阿玛和额娘就够我喝一壶了,要是你还有个什么三大姑七大婶儿的,我总觉得这不是在敬茶,是在受刑啊……” 傅明笑着揉了揉段敬学的脑袋,说道,“放心,我的两个姨娘都在蒙古没来北京,咱这傅王府自上往下数,就一个祖奶奶、我阿玛、额娘要敬茶,我那妹子前年就嫁到赫王府了,你连小姑子的礼物都省下了,多好!” 段敬学一听不由两眼放光,脸上都带着灿烂的笑,傅明拍了拍他的屁股说道,“瞧你那出息,起来!” 傅明的祖奶奶今年都有八十的高寿了,身子骨也不似往年健朗,一直都是段家三爷照看,这段日子长孙大喜,老太太脸上泛着喜色,心情一好竟然也能下地走动,自然是不顾傅王爷的反对,愣是要坐在堂上等着孙媳妇儿敬茶。 傅王爷眉头打结,不知道该怎么跟老太太解释这段三爷家的闺女儿他变成了个男人,又担心老太太承受不起,一时不知如何是好,愁眉苦脸之际,傅明带着段敬学已经走进了堂屋,端起茶盏跪到了老太太眼前。 傅明一颗心也是提着的,他进了屋打眼看到他祖奶奶就想退出去,可这事儿吧他也不能一直瞒下去,索性赶鸭子上架,一不做二不休。 岂知,老太太一眼看到段敬学突然就哭了出来,二话没说先把人招到身侧,伸出手上下摸了好几遍,才说道,“恒儿啊,你这么些年去哪儿了呀?可想死奶奶了!” 所有人都是一愣,傅王爷和傅明随即松了一口气,只福晋脸色突然变得阴沉,冷冷看着哭得哀伤的老太太和一脸无措的段敬学。 傅恒是傅明的弟弟,这样看起来当年死的时候确实和如今的段敬学一般大,生得唇红齿白,看上去就极为乖巧,老太太如今脑子不太好使,忘性大,记不住事儿,原先在所有的孙子孙女儿中最为疼爱的就是三福晋生的傅恒,如今打眼看到段敬学,立马忘掉傅恒已死之事,一口咬定这段敬学就是他们家傅恒。 段敬学手足无措,明显状况外,傅明动着嘴皮子,段敬学费了老大力才勉强看得懂,乖乖巧巧地喊了一声,“祖奶奶。” 老太太拉着段敬学就不撒手了,死活要拉着他去她屋里聊天儿,这敬茶规矩也就这样无疾而终了,傅王爷却也是松了一口气,男媳妇儿给敬的茶,他着实不想喝来着,也就顺势将红包递给傅明,这茶就算是敬了,让他回屋儿给他媳妇儿就成了。 第十八章 段敬学嫁到王府需要直面人生的两大难题,其一已经很微妙地被所有人跳了过去,那就是贝勒爷男妻这么个身份,弄得府里的丫鬟小厮都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他,叫“夫人”不是找抽么?索性都按照段敬学原先的身份称呼起三少来,这其二么,段敬学死活不肯让步,那就是剃头。 满人的月亮头实在难看,虽然流氓傅看上去也挺不错,可段敬学还是抵命摇头,傅明那是人长得好,发型神马的对他都没影响,他才不要以身验证“论发型的重要性”!要不是顾忌着社会风气,他真想咔嚓咔嚓剪个利落的短发出来。 段敬学将所有的头发都梳到脑袋后头,不也是编个大辫子么,不就是前半个脑袋瓜子遮了层头发么?那么讲究不累呀?和福晋闹了几次都不愿意,每次都把过来剃头的师傅气跑,几次一折腾傅明就嫌烦了,跟他额娘说,“好歹是当媳妇儿娶回来的,您就当他姑娘不就成了?” 福晋咬牙切齿,一甩袖子誓死不再搭理这两个不识体统规矩的东西,段敬学如蒙大赦,刚要手舞足蹈被傅明眼刀子一扫,顿时抿着嘴笑得乖乖巧巧,自然是被傅明扔到床上好一通正家法。 明儿个就是大暑了,天儿越发热起来,午休时候外头的禅像是不知疲倦般一声高过一声,单调吵嚷的声音闹得人心里毛躁躁的,段敬学趴在凉席上要死不活地翻了个身,滚到床里边儿,离傅明远远儿的,傅明却是大手一捞,又把人压在身下,满身欢爱的痕迹看得傅明性致高昂,低下头就去啃咬段敬学的脖子,段敬学一巴掌将毛茸茸的脑袋推开,浑身软的没了骨头,有气无力地喊道,“热——” 傅明坚持不懈继续开垦着段敬学白花花一片的胸膛,嘴里含糊着,“动起来就不觉得了。” 段敬学不由捂脸,白日宣银啊白日宣银! 这么一愣神突然想到一件很重要的事情,他来王府这么长时间,好像就没看到过傅明去上班,不是任职神机营么?神机营这么闲散?细细一回想,好像这大半个月以来都是跟着傅明白天去外头操练别人家的蛐蛐儿,晚上回来洗吧干净就被傅明操练,这不成了典型的纨绔子弟,游手好闲,混吃等死了么? 无所事事会消磨人的意志,意志消沉于是乎更加无所事事,这可是大事,严重!夫子曾经曰过,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哇!当即一巴掌拍得傅明后背啪叽脆响,问道,“你都不干事儿的么?” 傅明皱着眉明显不满地看着段敬学回道,“我怎么不干事儿了?” 段敬学好奇,“那你都干什么呢?” 傅明一本正经,“干你。” “……滚你妈的……” “怎么突然问这个呀?还怕你男人以后养不起你不成?” 段敬学动用那颗小脑袋再细细想了想,原先他还不是段敬学时,那个段敬学寻常就是写写画画,也没个正经事儿做,如今这换了个芯儿,让他再去写写画画还不如杀了他,可之前是忙着结婚所以不觉得,这大事一落定,段敬学突然觉得,闲散王公真不是他乐意干的事儿,不行,这不能纵容,得找工作去。 傅明不干事儿,那是他家有金山银山,他就是坐吃山空都不怕,可他不一样,虽然是嫁进了王府,可21世纪三好青年一定要懂得经济独立,哪能甩手全赖着别人? 必须得找工作…… 就把这想法跟傅明说了一通,傅明起先是一愣,随即拍着床笑得泪流不止,段敬学一脸“你丫脑残了吧”的表情实在没弄明白他这是戳到傅明哪一个诡异的开关上,傅明笑了老半天,吧叽一口啃在段敬学红肿的嘴巴上,说道,“就你这小身板儿能去哪儿挣钱?茶馆?当铺?去八埠还勉强够得上格。” 段敬学脸色一沉,赌气说道,“那我就去韩家潭给人倒茶!” 傅明捏着他的脸说道,“还来劲儿了?做梦都甭想!我傅明还能让自己媳妇儿自己个儿挣钱去呀?甭瞎捯饬。” 段敬学扁嘴说道,“那我不能成天不干事儿呀?这,这,这以后就得是老年痴呆的节奏!” 傅明撇了撇嘴说道,“还老年痴呆,我看你现在就够二五了,行了行了,不就是闲得慌了么,晚上带你去个地方。” “真的啊?” 看着小鬼熠熠生辉的眼睛,像是碎了一地的星钻般,那是一颗极为容易就能得到满足的心,傅明一深情就决定付诸行动,好好地又疼爱了一番鬼哭狼嚎的段敬学。 刚吃完晚饭,给王爷和福晋道了安,又去陪祖奶奶说了几句话,段敬学就开始不停地给傅明打眼色了,那小模小样惹得傅明喷笑,在段敬学炸毛前握着他手将人拖出了王府。 段敬学一路上兴奋得手舞足蹈,可是傅明拉着他往琼玉楼门前一站,段敬学不由朝天翻了个白眼,甩开傅明的手问道,“你真让我去倒茶呀?” 傅明愣了愣,这才想起中午同段敬学开玩笑时说的话,呼噜着小鬼的头发说道,“你甭烫着人我就谢天谢地了,还倒茶去?”嫌弃地看了段敬学一眼这才对着跟在后头的阿九说道,“把车驾到天福茶庄,我们一会儿子走过去。” 说完带着段敬学二话没有提人进门,老鸨打眼看到贝勒爷来了,丰润的脸上立马绽放出看到金山的笑容,却又在看到傅明旁边的段敬学时,愣是把已经整出来的笑给憋了回去,一时脸色扭曲,好在讨打的话还没说出口,暗暗叹了口气上前客客气气地说道,“傅贝勒,今儿这是又来借地儿?” 段敬学瞬间领悟了老鸨话中之意,这是在说傅明他借窑子的床睡自己老婆?!人干事儿?!可是又一想,这可是傅明呀,这样毫无违和感是特喵的是要闹哪样?!段敬学不由望天,及时掐断自己高速运转的CPU,真是,想多了都是泪…… 可出乎段敬学意料的是,傅明压根儿没打算在琼玉楼过夜,可干的也绝对不是人事儿,当着他这媳妇儿的面儿,竟是将月华要了出来,随即仨儿大老爷们压着马路往天福茶庄方向开始了一段气氛格外诡异的饭后散步。 等段敬学好不容易从月华若有似无的冷气中解脱时,抬眼就看到了天福茶庄前站着的阿九,站姿随意却是毫无破绽,稍稍低着头,段敬学知道那是因为阿九的眼里永远是掩饰不了的锐利,这阿九好像是傅明的贴身侍卫一样,不管傅明到哪儿,阿九就跟到哪儿,之前迎亲之时就是他赶的马车,段敬学想了想,好像过了这么长时间他从来都没听阿九说过话。 阿九对投注在自己身上的眼光特别敏感,段敬学多看了他几眼,他便察觉到了,只是并未抬头,仅仅是掀起眼皮子看了他一眼,随即又恭谨地垂眸,搞得段敬学觉得自己像是在偷窥一样,瞬间脸上有些烧。 小心思傅明并没有发现,牵着段敬学的手在小二的热情招呼下就进了茶庄,也没要雅座,而是在大堂随意找了个角落就坐了下来,这才凑到段敬学耳朵边儿说道,“今儿晚上叶秋在这茶庄有场子。” 段敬学一听是叶先生唱戏,立马来了兴致,连着带月华一起的不满都没了,眉开眼笑的,傅明看在眼里嘴上也是止不住乐呵,月华假装倒茶生硬地将眼神移开。 自打傅明进来,满堂的眼光就似有若无地往他们这一桌飘来,段敬学后知后觉,等到第三次和谁谁谁对上眼然后被飞速的移开后才察觉到,他这是成了群众围观对象了,不知道有没有人想要他这个王府男媳妇儿的签名…… 自顾YY的时候,一个看着像茶庄掌柜的人走到他们这一桌,那人带着一副金丝边儿的眼镜,眼镜后是一双眯眯眼,笑起来就完全看不见了,可挡不住生意人脸上不离笑,段敬学觉得好玩儿就多看了他两眼,随即听他说道,“贝勒爷自打成亲后还是第一次来我这茶庄,这一壶太平猴魁权当是给新夫人的见面礼了。” 说着拍拍手,随后跟来一位美貌佳人,端着一个青瓷壶袅袅走来,温婉一笑看得段敬学当即痴了,傅明嫌弃得摸上他的大腿根,狠狠掐了一把,说道,“仔细瞎了眼。” 段敬学不由睁大眼睛,反问道,“你不觉得高端大气上档次?” 傅明嗤笑一声,刚要说什么,那美人将青瓷壶摆到了桌上,段敬学二话没说捧起茶壶就是一番慨叹,连连说着,“真家伙呀!好东西!太漂亮了!” 傅明嘴角一抽,搞半天那作死的小鬼说的竟然是个茶壶,一想就觉得好笑,再一看不由脸色一变,幽幽说道,“你不嫌烫么?” 段敬学像是才反应过来烫一般大叫一声将茶壶扔了出去,可一脱手当即又是一声大喊,说道,“我的青花瓷——!!!” 话没落地自动消音,段敬学是没看到阿九的动作,反正等他看清时,那青瓷壶已经稳稳妥妥地搁在桌上了,一滴水都没撒出来,段敬学当即站起来紧紧握住阿九的手,极为崇拜地说道,“你太厉害了!神一样的队友呀!不,你是队长!” 对着段敬学的一番胡言乱语,阿九明显有些受宠若惊,虽然是面瘫看不出来表情变化,可求助的眼神还是不自觉飘到了傅明那里,傅明一把将段敬学拽过来,拿起他的手擦了擦,随即射了一个眼刀子给阿九,意思是“下次再抢大爷风头,灭你没商量”! 阿九很无辜地缩起手往后站了站…… 段敬学甩开傅明的大手,这次长了心眼儿,没直接去捧,可那恨不得吃了青瓷的眼神弄得傅明也是哭笑不得,也就没管这一阵不抽风就不得安生的人,转而对着金丝边儿说道,“你们大掌柜呢?” 原来这位还只是天福茶庄的二掌柜,人称谢三笑,一双眯眯眼还特乐意逢人三分笑,此时却有些兜不住地说道,“我们大掌柜的这几日有些操劳过度,刚走的时候不知道贝勒爷今儿会来,所以……” 话还没说完,却被凭空响起的一道清脆的女声打断,蒋灵芝跨进天福茶庄,扫了一眼突然就吼了一嗓子,“沈大哥——!!” 段敬学一回头正和蒋灵芝撞了个对眼,当即脸色剧变,噌的就从傅明腿上站了起来,连傅明伸过来要牵他的手都被他不客气地拍掉,甚至是有些恐慌地瞪了他一眼,傅明面容一冷,就看到蒋灵芝二话没说扑过来一头扎进了段敬学怀里,当时所有人都震惊了,傅明的脸也就彻底黑了。 第十九章 蒋灵芝一时哭一时笑,将人上上下下摸了好几遍才像是放下心来说道,“你没事就好!你没事就好!” 段敬学心虚地摸了摸鼻子,反问道,“你什么时候来的北京呀?” 蒋灵芝瞪着眼鼓着嘴说道,“你还好意思说,当初我去救你却发现春绿寨整个被烧了,我翻遍整个寨子都没找着你,你可知我该有多急?!你倒是好,在这里还有闲工夫喝茶?要不是我跑去杭州问你父母知你要来北京城,我都不知道我这辈子还能不能再见到你!” 说着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又哭了起来,段敬学不由拍着她的后背说道,“好妹子,是大哥不好,让你受苦了。” 还没说将清楚,脖子一紧,整个人已经被傅明提溜着脚都要离地,不由懊恼地反手打着傅明的胳膊,吼道,“做什么?放我下来!” 傅明却是贴上他的耳畔,阴森森地说道,“她是谁?” 段敬学一时也不知从何解释,反倒是蒋灵芝先不乐意了,飞起一脚朝傅明踢去,吼道,“你谁呀?放开我沈大哥!” 傅明顺势将段敬学扛到肩上,打了个旋儿躲开了蒋灵芝的腿,阿九插着机会立马补上,摆开架势挡在了傅明跟前,段敬学急得狂拍傅明的后背,说道,“甭伤了她!哎,我说你放我下来呀!” 蒋灵芝和阿九冷冷对峙着,傅明往椅子上一靠将段敬学放在自己腿上紧紧搂着,月华淡定地点了一支烟,吸了一口随手递到了傅明跟前,傅明看了他一眼将烟叼在嘴里,痞痞地看着蒋灵芝,冷冷说道,“嘿,丫头,你到底是谁?跟我媳妇儿这般亲热怕是不妥吧?” 蒋灵芝不由愕然,难以置信地看着段敬学,段敬学扯着嘴角心虚地笑了笑,说道,“好灵芝,你甭听他瞎掰,我来北京是打算着和贝勒爷做生意的,贝勒爷寻常就爱开这些无伤大雅的玩笑,呵呵,呵呵……” 嘴里说着却是不动声色地捏着傅明的大腿,企图让他闭嘴,蒋灵芝半信半疑地看着这极为亲热的二人,说道,“真的?对了,你娘让我给你捎个信儿,绸缎庄的事可以摆一摆,让你早些回家去。” 段敬学小鸡啄米一样点头,试图从傅明身上起来可是看上去不太可能的样子,迅速岔开话题说道,“我爹娘可还好?” 蒋灵芝点了点头,段敬学又问,“你来北京都是住哪儿的呀?可有亲戚?” 蒋灵芝摇摇头,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说道,“我一直都是住客栈,眼下盘缠也用得差不多了。” 段敬学顺杆儿下说道,“那就快些回保定府吧,你一个女孩子家的在外头跑很不安全的!” 蒋灵芝抿着嘴低下头,突然义无反顾地看着段敬学说道,“我喜欢你,你说过我是你未过门的媳妇儿,我跟你!” 段敬学浑身一震,却是给傅明掐的,他苦笑地看着蒋灵芝,心里已经将傅明骂了无数遍,明儿大腿那一片儿都得青,真是禽兽啊,可还有更禽兽的事儿呢,段敬学自己没发觉,月华和谢三笑都发现傅明周身的气压已经能吓哭别人家的小娃娃了,谢三笑甚至是冷汗涔涔地挪着步子往后退了退。 傅明对那两人旁若无人的拉家常已经忍无可忍了,扭过段敬学的头就狠狠地啃了上去,一时之间不光蒋灵芝,就是整个茶庄的人都发出一齐响儿的倒吸声,段敬学悲愤地闭上了眼,再没勇气看蒋灵芝的眼睛,可他也看不到了,傅明秀够了,扛着人就上了楼,谢三笑战战兢兢地跟在后头,一路将人引进了较为偏僻的一间雅阁里,随后贴心地将门仔细掩好。 蒋灵芝目瞪口呆地看着这流氓之举,只这怔愣的功夫再想去追人已然来不及,阿九一声不吭地守着楼梯的转角,蒋灵芝默默看了许久,最终决定死磕,上不去那就在下边儿等着,他们还能一辈子睡楼上不成? 而大堂的另一个角落里,还有一人满心惊奇地欣赏完了这一出堪比叶先生唱的好戏,蒋灵芝进茶庄大喊的那一声“沈大哥”弄得沈意飞不想注意都不行,大山木着一张脸喊了一声,“少爷。” 小山显然状况外没弄明白,沈意飞喝了口龙井,寻思着这段三少何时打着他的名号骗了人家如花似玉的姑娘,看着蒋灵芝的眼神越发透着幽幽的光,小山抿着嘴果断地吞下了满肚子的疑惑。 楼上雅阁,段敬学被傅明大力地掼到了榻上,榻不比床,又是夏天谁没事儿给榻垫厚被子呀,段敬学硌得浑身疼,火气不由蹭得往上直冒,骂道,“你他妈神经病啊,很痛你知不知道,猪!” 傅明眯着眼,居高临下地看着段敬学揉着手肘,亮牙问道,“那女人是谁?” 段敬学正在气头上,哪管他那么多,瞪了瞪眼说道,“要你管!” 傅明眼中暗光流转,段敬学掀起袖子正要查看自己的手肘,头顶一黑,一抬头下巴就被傅明死死钳住,随即嘴唇就被堵上。 霸道而狂野,带着绝对压倒性的侵略气息,不容反抗…… 段敬学摆着头想要甩脱那令人窒息的狂吻,傅明却是放开他的下巴,两只手牢牢固定住他的头,不由分说地将舌头往更深的地方刺去,舌头上的倒刺侵犯着柔嫩的口腔,段敬学觉得不光舌头,他连着嗓子都是麻木的,来不及吞咽的口水顺着嘴角滑落,银靡不堪,然而终究没忍住而泻出的一声呜咽,却是让傅明更加疯狂,恨不得将段敬学的口腔搅得天翻地覆。 喘不过气儿了,段敬学头晕目眩下意识想要将傅明推开,可腰是软的,连带着力气都逐渐远离而去,确实承受不了之际不管不顾地就合上了牙关。 傅明吃痛赶紧将舌头收了回来,在嘴里鼓弄了半天喷出一口血水,段敬学眼睛上盖着一层雾气,躺在榻上微微张着嘴急促地想要吸入更多的空气,一张小脸更是憋得通红,含怨带怒的瞪着傅明。 傅明觉得自己舌头肯定一圈儿一圈儿在渗血,不由骂道,“小妖精,看我怎么收拾你!” 段敬学喘了老半天却是威武不屈地说道,“再来我咬死你!” 傅明眼色一暗,二话不说将人拖到地上,解了腰带将段敬学的手绑起来栓到榻腿上,段敬学扑棱着两条腿一边踹一边骂,“畜生!混蛋!流氓!你放开我!” 傅明充耳不闻,将人绑好后,一把扯了他的衣服,一条腿死死压制段敬学乱踹的双腿,对着他娇嫩的肩头肉一口就啃了下去,当即见血,疼得段敬学大嚷大叫,将傅明祖宗十八代倒着都骂了一遍,傅明吮着段敬学肩头的血,一抬头一双嘴唇都红得惊心动魄,哑着声音问道,“那个女人是谁?!” 段敬学眼中含泪,一开口都带着哭腔,却还是不怕死地顶道,“是你妈!” 傅明不再说话了,低着头从段敬学的脖子开始一路啃咬下去,留下一排排渗着血的牙印,疼之后泛着麻,细细密密地往心尖儿上钻,难受得要人命,到达肚脐眼儿时,段敬学的一颗心瞬间吊了起来,生怕这头疯狗一发病将他哥们咬断了,傅明只是顿了顿,掰开段敬学的大腿,绕过孩子沉睡的性器,沿着大腿内侧又开始啃起来。 段敬学突然觉得,傅明会不会真得把他给吃了…… 待到段敬学两只雪白的脚背都各有一圈儿齿痕时,傅明方才抬起头,看着段敬学问道,“说。” 段敬学被傅明眼中野狼般的绿光震住了,心气儿瞬间低了下去,可一摆手却发现手还被绑着,自己这样就跟肉案上的猪一样任人宰割,不由晃动着手臂说道,“先放了我。” 傅明不依不饶,段敬学也是不退不让,冷冷僵持了片刻,傅明点点头冷冷说道,“你行,我看你能犟到什么时候。” 说着不顾段敬学眼中的恐惧,连前戏都没做,直接脱了裤子掏出自己的二大爷,扯开段敬学的双腿对着那明显瑟缩着的粉红穴口就刺了进去。 身体像是被利刃从里边儿开始劈开了一般,艰涩的甬道本能地抗拒着外物的入侵,段敬学极力摆动身体想要将傅明那玩意儿吐出来,可傅明并没有给他机会,强有力的大手死死锁着他的腰,甚至不顾自己的疼痛,拼命往里插。 一次深插,再一次深插,是在虐待段敬学,也是在自虐,傅明咬着牙,看着段敬学越发苍白的脸,额头不断冒着冷汗,可这小鬼却不似先前那般大喊大叫,而是咬着嘴唇,将所有的闷哼都吞回肚子里。 傅明心头烧起一股无名之火,他想看他哭,想看他求饶,于是身下的利刃越发不留情面,几次抽插后,粉嫩的肠壁开始渐渐松动,外蕊承受不住突然塞进去的庞然大物已经撑破,流出的血混着肠壁内分泌出的汁液让傅明的抽插越来越顺利。 有了润滑下身的抽插越发快了起来,傅明将绑在榻腿上的腰带解开,一把将段敬学抱起直直坐了起来,性器由着这样的体位刺入到从未有过的深度,段敬学两只手还被捆在一起根本用不到力,腿都在打颤了,只要傅明扶在他腰上的手一松,他就会在体重的惯性下恬不知耻地将他的性器连根吞没,段敬学一时羞愤不已,咬得发白的嘴唇突然豁出一个小口,一粒鲜红的血珠噗地就冒了出来,傅明当即贴了过来,伸出舌头将段敬学唇上的血悉数舔尽。 就在段敬学拼命告诫自己要抵死守住之时,傅明的一次深插却像是给他通了电一般,一股子快感从尾椎开始直袭脑神经,傅明一直盯着段敬学自然知道他这是开始爽了,将人放平到地上,快速抽动着腰肢,段敬学自暴自弃地紧紧闭着眼,感觉到自己那没出息的小兄弟越来越硬。 傅明看着段敬学难受的模样却并不打算帮他,他不是要力抗到底么,就看看他能熬到什么时候,一想起这小兔崽子曾说过要娶那个女人,傅明心头一把火又烧了起来,狠狠捅着段敬学问道,“还敢娶女人?说,你是不是上过她了?!” 段敬学一听当即睁开眼,不可置信地看着傅明,觉得这人怎么这般无耻,不由骂道,“你见着谁都想上是不是?我像你这么龌龊?!” 傅明冷哼一声回道,“我龌龊?我操自己媳妇儿天经地义!哪像你,明明就是被人操的命,竟然还敢招惹女人?!” 段敬学一颗心瞬间冰凉,一双黑眼睛刷得就红了,牙关都在颤抖,歇了好一会儿功夫才哑着声音问道,“你说什么?” 第二十章 傅明也觉得自己刚才说过了,可是让他现在拉下脸来道歉那是不可能的,见不得段敬学满脸受伤的表情,不由将人翻过来,强迫他跪在地上,更加卖力地冲刺。 段敬学觉得自己也无药可救了,心里头难受得要死,铁锤子敲的一样,可也挡不住身体得到的快感,他觉得他就这样被一个男人插到射出来,还有什么立场去质疑傅明刚才说的话? 手被绑着,只能靠着手肘支撑自己,先前摔到榻上估计就青了,如今在傅明越发猛烈的冲撞下,皮肤早就在地上磨破了皮,揉了灰石进去,一动就疼,可也抵不上下身的痛苦,那种被困住急得找不到出口的感觉逼得段敬学都要疯了。 傅明在段敬学紧致的肠壁内又抽插了二十来下终于闷哼一声射了出来,滚烫的经验搅得段敬学肠道一阵紧缩,胃里直犯呕,强烈的刺激更是逼着自己紧跟着也要射经,岂料傅明却是一把握住了他的性器,看那架势就是不打算松手的意思了。 段敬学眼前一阵阵发黑,身体焦灼地恨不得解脱过去,下意识地扭动着腰,甚至是不知羞耻地蹭着傅明的掌心,傅明将自己疲软的性器拔了出来,眼睛死死盯着段敬学的后茓,因为他的突然离去却来不及收缩而门庭大开,外蕊的褶皱已经被胀平,甚至能看到内里粉嫩的肠壁,因为穴口大敞造成他射在他体内的经验一股股地往外流淌着,顺着他的大腿银荡地流淌到地面,傅明舔了舔嘴唇说道,“她、是、谁?” 段敬学意识有些不太清晰,左手的指甲狠狠地掐进了右手掌心的肉里,疼得有了瞬间的意识,喘着粗气说道,“是、你、妈。” 傅明脸色铁青,却是竭力控制着怒气引诱道,“好敬学,告诉我她是谁,我就让你解脱。” 段敬学转过头冷冷看到傅明说道,“我就是天生被人操的命,又怎么会有女人喜欢我?贝勒爷这火出得都没道理。” 傅明一哽,手上一松段敬学当即就射了出来,随后他就扶着自己又抬起头的欲望狠狠地冲着穴口又刺了进去。 段敬学觉得自己会死在这莫名其妙的茶庄,心情极度低落之时,耳畔却是传来了傅明极为低微的一声叹息,说道,“好敬学,你和我这般置气是何苦?之前的话是我说重了,你甭往心里去,啊。” 段敬学一愣,随即眼泪就大把大把地往下掉,傅明看到地上迅速湿了一滩,慌了神将人转过来就看到段敬学哭得不成样子。 一时懊恼,一时疼惜,傅明觉得自己也够贱,之前怎么都想把人操哭,现在好了,小鬼真哭了,心疼的也还是自己个儿,自我唾弃之后就伸出舌头轻轻舔着段敬学的脸颊,段敬学心里头的委屈一股脑发作起来刹都刹不住,越哭越来劲儿,中途还扯着嗓子喊了一声“哥——”,可把傅明的小心肝颤的。 好半天这伤心欲绝才得以停歇,傅明觉得这搞得就像他是在QJ似的,之前段敬学哭傅明愣是没敢动,如今抽泣着时不时哽噎一下,眼角都泛着红,满脸泪痕,浑身遍布着各种伤痕,散发着“我见犹怜”的强烈待操气息,傅明一柱擎天的二大爷更加不能消停了,脸色一时极为难看。 段敬学又抽噎了一下,瞥了眼傅明的二大爷,将双手递到傅明跟前示意他松绑先,傅明拉着脸说道,“你还没说那丫头是谁呢?” 段敬学觉得自己哭了就已经输了,这时候再较真儿着实没了意义,就一五一十地将之前在安国遇到的事情都说了出来,傅明听完脸色很精彩,照这么说那丫头竟然还是他媳妇儿和老丈人的救命恩人?可是救命恩人又能怎样?敢打他们家敬学主意的,都是找死! 段敬学的双手重获自由,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在傅明胸口狠狠地挠了两爪子,留下两道血淋淋的爪痕,这才抬眼看着傅明说道,“不要暴露了我的身份,灵芝不知道为何好像很讨厌我们同济堂。” 傅明盯着段敬学的杰作,嘴角抽搐,却是闲闲说道,“若她还在茶庄,八成是已经知道你是段家三少,傅贝勒媳妇儿了,众口悠悠啊,我天真的小敬学。” 段敬学不由捂脸,一脸沉痛,傅明却是不再关心,将人推倒急切地又压了上去,段敬学已经没有力气再反抗了,不满地嘟囔着,“你是不是瞒着我偷偷吃虎鞭啊?” 傅明得意得不行不行的,勇猛得段敬学实在招架不住,昏昏沉沉之际,脑中蓦然闪过一个念头,段敬学不由睁大眼睛,感觉就像是五雷轰顶,白色的骷髅架子一闪一闪之际,脑海中不断重复回放着那行脚高僧一脸褶子的笑脸,他说,“切记,万不可近女色”…… 我操,帮个忙而已,这也能算近女色??!! 当时救回老爹还想着高僧也有胡说八道的时候,没想到今儿在这里等着他呢!段敬学欲哭无泪,突然觉得这一晚上的罪真是白受了…… 傅明雄风大振,将人连皮带骨头又吃了三回才抱着彻底昏睡过去的段敬学下楼打道回府,而蒋灵芝也早已不在茶庄。 段敬学这一觉可真是睡到了日上三竿,迷迷糊糊中翻了个身顿时疼得浑身僵住,一个寒颤后小心地将自己放平,抬起来的胳膊上全是青青紫紫,肘子那里抹了大大两团红药水,心头一片冰凉,唉声叹气得连骂傅明都没了心情和力气,外头的丫鬟听到屋里的抽气声,叩了叩门说道,“三少可是醒了?” 段敬学觉得这会儿子让丫头进来服侍他太特么的丢人,就想着装死挺尸,可昨天运动太过激烈,现在一睁眼肚子就不争气地叫了起来,左右权衡了好久终于决定脸早就没了,可不能再饿着肚子。 洗漱一番吃了些点心,段敬学又想躺床上去摊饼儿,不能怨他,实在是腿软腰软没力气,可还没躺下外头来人传话,说是祖奶奶唤,段敬学吞了吞口水,以示对老人家的尊重愣是把怒骂吞了回去,心不甘情不愿地去了祖奶奶那屋。 老太太平常多半是躺在床上的,药罐子似的,大碗小碗喝个不停,段敬学看着那些黑乎乎的药就觉得嘴里发苦,也难怪老太太经常发脾气不想喝,可老太太身子骨不好,精神头却是很足,看着段敬学来了,拍了拍床沿让他坐过来。 段敬学脸色发青,寻思了一番要是他弄个蒲团垫着会不会太显眼,最终还是一咬牙视死如归地坐了下去,登时有一种屁股开花的错觉,眼眶都湿了。 老太太却以为段敬学这是心疼她身子不好,拉着他的手就说道,“恒儿,奶奶不碍事儿,你多陪奶奶说说话,奶奶很高兴。” 段敬学知道老太太误会了也没解释,接过床头柜上的药盏试了试温度,说道,“奶奶身体好着呢,可也要注意消暑降温,最近天儿越来越热,喝些药防着也好。” 老太太乐呵了,就着段敬学伸过来的汤匙将之前不想喝的药给喝了个干净,屋里的大丫头柳莺接过空了的药盏,笑道,“祖奶奶还像个孩子似的,非得小贝勒哄着才喝!” 老太太佯装生气地说道,“胡说八道,我先前儿是在等它凉,恰好恒儿过来罢了。” 大丫头抿着嘴没吱声笑着退了出去,祖孙二人在屋里说了会儿话,外头就有人来通报,说是段家三爷来了,段敬学起身去迎,正准备和他爹先通个气儿,岂知他爹只是冲他点了点头就绕过他去给老太太请脉了。 段敬学一时莫名,柳莺却是将人拉出去悄悄说道是她刚才同三爷说过了,段敬学觉得这丫头懂事儿啊,不由笑了出来,看得柳莺俏脸一红,忙低下头去,段敬学还朝她竖了个大拇指,这才转身进了屋。 老太太喜笑颜开地冲三爷介绍起自己的孙子,段立人有模有样地冲段敬学拱手说道,“见过小贝勒。” 段敬学不由汗颜,虚弱地笑了笑,等他爹诊过脉,又哄完老太太,就带着他爹去了别间屋子。 段立人一直低着头在琢磨药方,理都没理段敬学,其实那天回门的时候他爹也是这副死样子,段敬学一时也不求他爹能原谅他,歇了好半天才问道,“爷爷奶奶可还好?” 三爷奋笔疾书,搁下笔对着药方吹了一口气,将药方递给一旁的小厮,这才看了眼段敬学,突然皱眉上前一步将段敬学按到椅子上,段敬学屁股一挨上椅子立马痛呼一声跳了起来,三爷吓了一跳,愣愣地直眨眼,看着儿子极为扭曲的表情和不自觉摸向屁股的手瞬间悟了,脸色不由很难看,尴尬地咳了两声,便也顾不得其他,就这样拎起段敬学的胳膊探手搭了上去。 一时段敬学也不敢乱动,他爹脸上的表情越来越凝重,弄得他心惊肉跳的,三爷好半天才放开段敬学,沉声说道,“让傅明,咳,日后注意些,你身上的寒症有复发的迹象,我给你写个方子,你先喝着,我过几天再来看看。” 段敬学面上一红,都不敢看他老子的眼睛,三爷又何尝不是,自己儿子被人操练得都肾虚了,他还能说什么?说什么?!虽然小来身子不好不是他的错,可多少年没发作的寒症又有冒头的趋势,还不怪他,那不就只能怪他男人了! 段敬学送大神一样恭恭敬敬地将他老子送出了王府大门,傅明从神机营回来,吃过午饭搂着段敬学要睡午觉,消停了没片刻就又开始毛手毛脚,段敬学刷得从怀里掏出他老子给他开的药方,义正言辞地说道,“我爹说你要懂节制。” 傅明一皱眉,问道,“咱爹来过?” 段敬学点了点头,傅明又问,“就为了和你说这事儿?” 段敬学翻了个白眼,回道,“滚你妈的,是来给祖奶奶请脉的,顺便给我看了看,说我体内的寒症有复发的迹象。” “寒症?那是什么东西?严重么?可是这跟我操你有什么关系?” 段敬学咬牙切齿地掐了傅明一把,铿锵有力地说了一个字,“肾!” 傅明一呆,事关下半身性福,相当之严重,立马紧张问道,“要紧么?会死么?” 段敬学要不是腰酸,早一脚踹上去了,骂道,“王八蛋就盼着我死,你听不懂人话么?说了是有复发的迹象,又没复发,而且只是寒症,又不是绝症!什么乌七八糟的!” 傅明明显松了口气,突然可怜兮兮地说道,“那要停多久啊?” 段敬学一愣,没想到这流氓竟然这么配合,眼珠子滴溜一转,也摆出一副爱莫能助的表情说道,“我爹过几天会来复查,所以,这几天就要委屈你了。” 说完背过身笑得好不奸诈,傅明盯着段敬学都不懂掩饰笑得直发颤的肩膀,眼神幽幽地想着,让我别碰我就不碰?小敬学,你果然太天真了…… 第二十一章 七月头的时候段立人又来了一趟傅王府,细细给段敬学看了又看,终于是放下了心,段敬学因为这段时间无流氓骚扰的“休养”人显得格外精神奕奕,之前自己不方便便让傅明帮着去找蒋灵芝却一直没有消息,也搞不清到底是傅明没仔细找还是灵芝已经离开了北京城。 段敬学就琢磨着还是自己去找吧,虽然北京城略大,但是对蒋灵芝的愧疚之心还是凌驾在了搜索人海的艰难之上。 傅明自然不同意,小屁孩儿就两条腿,还能找得过他遍地撒网的人手?他都没找着,段敬学能找着就见鬼了!段敬学腹诽着谁知道你用没用心,这回聪明了没明着干,而是等傅明去神机营的空当,一个人悄么声地就溜出了王府。 找人要线索,线索要打听,段敬学目标明确直奔着天福茶庄就跑了过去,谢三笑看到段敬学一人儿来的还有些诧异,等听他说明来意后不由犯踌躇,老实说那姑娘走的时候他确实看到了,毕竟是惹怒了傅贝勒的人,多少留了心,可要问这姑娘还在不在北京城他可真不知道。 段敬学想了想试探着问道,“那她知道我,我姓段了么?还是傅贝勒的那个……” 谢三笑一想起当日傅明扛着段敬学嚣张地上了楼之后大堂内毫不掩饰地狎昵八卦,脸色就很是微妙,在段敬学亮晶晶的期盼下还是狠狠心点了点头,段敬学顿时不说话了,心里想着这丫头回保定就好了,老天,送她回去吧…… 在段敬学垂头丧气地离开茶庄后,谢三笑看着从幕后走出来的陆清扬说道,“大掌柜,我怎么总觉得你在躲着三少啊?” 陆清扬脸上也是带笑的,只是不似谢三笑那般多了些市侩和谄媚,而是温温和和的,是那种瞬间就能让人平静下来的笑容,如沐春风般,明明不是近视却带了一副夸张的黑框平光镜,让他整个人看上去多了些傻气,倒是彻底掩饰了原本俊俏的面容,听到谢三笑的疑惑,也只是淡淡笑了笑,说道,“不该你问的甭多问。” 谢三笑讨好地笑着,犹疑了片刻还是问道,“那叶先生?……” 陆清扬上楼的脚步顿了顿,依旧不咸不淡地说道,“三笑,我不会让茶庄毁在我手里。” 谢三笑脸上的笑渐渐褪去,半晌叹气,也只能摇头,好歹大掌柜还知道轻重,这北京城有谁不知道叶先生是徐大人的人,当年徐大人调任东三省,为了带上叶先生和妻室闹得是鸡飞狗跳,前段时间也不知是何缘故,这叶先生竟是独身返回了北京,也没见徐世昌派人来接,说来也怪,这叶先生回了北京之后就把他们茶庄当成了客栈,若不是有一次他不小心撞破他们大掌柜的在,在亲叶先生,他都要怀疑是不是叶先生没钱投宿客栈? 哎哟,作孽啊……为什么要让他瞅见呢?如今可当真是皇上不急急死太监!呸,他才不是太监!! 段敬学在大马路上晃荡着,琢磨着要不要派人去保定问一问,想得太过入神,一不小心就撞上了一人,俩儿身量差不多,沈意飞多半也是故意的,两个脑门子就磕到了一起。 段敬学捂着脑袋下意识地骂道,“我操,走路不长眼啊?!” 骂完自己先愣了,若是不曾记错之前是他自己个儿在走神吧?这也能怨到别人头上,他是不是跟傅明在一起呆太久了? 有些羞愧地抬眼看着那人,这才发现他身后还站着极具落差的两人,一个彪悍凌厉,一个瘦小豆丁,再一回头看看自己身后,屁都没一个,人多势众神马的可不是闹着玩儿的,当即识时务者为俊杰,连忙道歉,“对不住啊,可撞疼了?” 沈意飞一撞之下也把自己撞懵了,真没想到会这么疼,再看段敬学前后的变化不由跟着回道,“没事儿没事儿,你没事儿吧?” 段敬学顿时觉得这人真特么善良好心,心里的羞愧又多了一分,连忙摆手说道,“没事儿没事儿!你真没事儿吧?” 然后两个二五就一直重复着这般没任何实质意义的互相问候,直到小山实在听不下去,猛地扯了扯沈意飞的腰带,沈意飞才后知后觉,说道,“相逢便是缘,不若我做东,去味茗轩请兄弟小酌一杯?” 段敬学眨巴着眼,突然摇了摇头,说道,“我得回家吃饭,还有我不能喝酒。” 沈意飞突然愁眉苦脸地说道,“想我自打杭州一路来到繁华的北京城,原想着做几桩绸缎生意,没想到北京城的几家大门户竟都是看不上我们杭州的荟萃庄,既是如此便就寻思着回杭州,难得今日有缘碰上兄弟你,岂料竟连你也是嫌弃我们南方之人,哎……” 段敬学顿时头顶一声炸雷,这也太他娘的巧了吧??玩儿他呢??随随便便一撞都能撞上沈家小少爷?果然人不能撒谎,现世报他已经受够了……心虚地摸着鼻子,小脑袋瓜子高速运转着如何逃跑,那沈意飞看段敬学不上钩竟是直接凑到他耳朵边儿,轻轻说道,“那蒋灵芝我知道在哪儿,三少不赏脸?” 段敬学看着沈意飞眉眼带笑的脸,觉得这是没跑了,可他要是不回家吃晚饭,傅明会剐了他的,琢磨了半天气恼地瞪着沈意飞说道,“虽然是我盗用你名在先,我先赔不是,可我也讨厌被人威胁,我不同你去吃饭喝酒,喝一盅茶还是可以的,你,有话直说。” 就这样段敬学跟着沈意飞屁颠屁颠地又回了天福茶庄,谢三笑这次是真正愣住了,这,这三少怎么带了个男人来喝茶呀?当然他不是说带女人就可以,而是这事儿贝勒爷知道么?要是不知道火气冲冲地跑他店里来拿人,他这小小茶庄可经不住贝勒爷的怒气呀! 段敬学却还嫌谢三笑不够惧怕担忧一样,一开口就要了楼上的雅阁,二话没说看了沈意飞一眼,在沈意飞示意下气鼓鼓地就上了楼,谢三笑眨了眨眼,连忙找来小二,打发他赶紧去傅王府报备一声,知情不报才是死罪,三少对不住,大家日子都不好过,您就甭再给我添乱了…… 沈意飞留下大山小山在外头守着,他拉起段敬学就围着桌子坐下,看段敬学面目不善也就不打算绕弯弯,本来么他也不是要干什么杀人越货见不得人的勾当,不如就大大方方地提出来,说道,“我想在北京城开荟萃庄的分号。” 段敬学一听,当即回道,“开呗。” 沈意飞一愣神,还真不知道要怎么形容段敬学眼中那纯真清澈的目光,不由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三少,您是没做过生意不知商家辛,北京城的绸缎生意一分为三,市场都让琳琅阁、霓裳坊还有锦绣云给占全了,我来北京这些天仔细打听过,拼老字号比不过琳琅阁,比新意又干不过霓裳坊,更何况还有一个锦绣云后起之秀虎视眈眈。” 段敬学不懂这么些门道,经商之道对他来说就是天书,可是光听沈意飞讲就觉得这不是摆明了没谱没边儿的事儿么,不禁说道,“瞎折腾么,既然这么艰辛为何还要做?荟萃庄在杭州不是挺有名气的么?说来我成亲时的喜袍还是用的你们家的绸缎呢!” 沈意飞不由叹气说道,“当初是贝勒爷图异类,非得不启用北京城的绸缎,这才不辞辛苦地跑到杭州订了我们荟萃庄的货,我本就是打算借着贝勒爷大婚的噱头打出荟萃庄在京城的第一响,怎料人算不如天算……” 说完好么委屈地看着段敬学,段敬学这才恍然,他成亲当天傅明压根儿就没穿那特制的喜袍,而他那一身连灰都找不着了,不由扶额,要说这沈家小少爷运气还真不是一般的差……难为人家特地大老远跑来京城…… 同情心一起不由担忧地问道,“那你要怎么办?” 沈意飞眼中精光一闪,拉起段敬学的手诚恳地说道,“我需要你做荟萃庄的宣传大使!” “宣,宣传大使?”段敬学眨巴着眼,心想着难道是要他给他们当模特儿?不由喷笑出来,说道,“我要身段没身段,要长相没长相,你让我给你宣传?” 沈意飞肯定地说道,“可你是傅明老婆,王府的儿媳。” 段敬学嘴角一抽,他都忘了虽然他没明星气质,可他有一个明星般的婆家,看着沈意飞满眼的热切,有些不安地问道,“需要我脱么?” 沈意飞显然也跟不上段敬学的思维,下意识回道,“你脱了我怎么宣传衣服?” 段敬学听完突然绽放出一个贼明亮的笑容,用力点了点头说道,“好,我给你当大使!” 沈意飞还有些不太敢相信,急速地眨着眼,怔了半天突然起身紧紧抱着段敬学就不撒手,嘴里连声说着“你真是好人”之类的,段敬学看着激动不已的沈意飞突然又不好意思了,天真的孩子决定还是以实相告好一些,就弱弱地说道,“我也是自己闲得长草,能找个事儿做对我来说也是好事儿,对了,你会发工资吧?” 沈意飞自然点头,“不仅有固定劳务,年终还会给你分红!” 段敬学就觉得,沈意飞这小子太他妈上道儿了,不由咧着嘴笑得不亦乐乎,想着自己以后出了名儿,还能赚大把大把的银子,口水都险些滴到沈意飞肩膀上,可房中的欢乐气氛也没能感染外头的极寒气压,随着一声重物撞击的声音,大山护着小山滚进了屋子,门外傅明冷冷瞪着屋内还抱成一团脸上绯红未退表情啪噔呆掉的两人,阴森森地亮牙笑了一个。 段敬学浑身一颤,当即放开沈意飞,冲傅明摆了摆手,小心翼翼地说道,“嗨——” 傅明依葫芦画瓢冲段敬学龇了龇牙,说道,“嗨——个屁,段敬学,我看你是屁股又痒了,给大爷滚出来。” 段敬学泪眼婆娑地回头看着沈意飞,试图寻求场外援助,岂料沈意飞竟然赤裸裸地移开了目光抬头望天,段敬学心里怒骂,操,太不是东西了!不给他当模特儿了! 傅明站在外头并不打算进门,眼见着段敬学竟然还敢回头看那小白脸,不由重重哼了一声,段敬学心肝一颤,牙一咬眼一闭就赴死般跟着傅明回了王府。 傅明好几天没碰这小鬼,趁着这机会自然将人好一通TJ,段敬学知道要让傅明同意他出去工作得先把他哄好,当晚就格外配合,弄得傅明操练得心里没着没落的,还以为自己神经过敏了,哪晓得弄完了刚要睡下,段敬学趁热打铁就跟他说了要给荟萃庄的沈意飞做宣传大使的事,傅明看着小鬼亮亮的黑眼睛,到底没忍心拒绝,只是突然有一种小崽子竟然也要长大了的失落感,怎么也平复不了,爬起来将已经迷糊睡过去的段敬学吻醒,气势汹汹地又干了一回,这才怀着满心不甘将人搂进怀里渐渐睡去。 第二十二章 段敬学被傅明操练得也没学乖,转天就拉着沈意飞说要去找蒋灵芝,沈意飞就领着段敬学往东郊走去,在一个洋人教堂前停下,一指说道,“喏,我那天跟着她看着她进了这里,”随后揿了揿鼻子说道,“切,洋人的鬼地方。” 段敬学不客气地冲沈意飞直翻白眼说道,“青天白日的跟踪大姑娘,你也不怕被抓。” 沈意飞笑得眼睛弯弯的,很漂亮,回道,“谁让她一进茶庄就扯着嗓子叫我名字?” 段敬学就不说话了,知道人在教堂好好的也算是放心,要说他现在还真没脸见蒋灵芝,又是欺骗,又是糟蹋人家姑娘一片真心,哎,当真是作死的节奏,抬头又看了看那雪白的教堂,一声不吭地拉着沈意飞就走了。 蒋灵芝躲在走廊转角,看到人走了才面色阴沉地回到教堂,坐在木椅子上,双手合十一副虔诚的模样,连着身边坐过来一人儿也没睁眼。 她知道他是谁,段家二爷段立民。 二爷在八国联军打进北京的时候还痛骂过洋人不要脸,可自打西安回来过后不知道中了什么邪,竟然无声无息地入了洋教,整天在家有事儿没事儿就喊两声,“主啊,请拯救我们吧”,弄得一大家子莫名其妙,李巧心更是嫌弃地不知如何是好,好好的信什么洋教?甭到最后跟义和团一样被杀头了哦?! 而二爷这几次往托马斯神父那里祷告的时候,被他发现了就像圣女一样的蒋灵芝,那么圣洁,那么高贵,家里那个臭婆娘根本不能理解他的信仰,让一度很心酸的二爷瞬间发现了自己的女神,自此之后便一发不可收拾,逮着空闲就往教堂跑,蒋灵芝算着时间决定是出现还是不出现,吊足了二爷的胃口。 今日二爷一进教堂看到女神竟然也在,怀着满心激荡地坐到了女神旁边,也是像模像样地祷告起来。 教堂还挺冷清,神父不在,两个人看着倒是挺像那么回事儿,只是不知道各自心里都打得什么主意,好半天蒋灵芝才放下手,睁眼偏头看了眼二爷,轻轻牵起嘴角笑了笑,说道,“倒是经常能看到你,为家人祷告的吗?” 二爷心里乐滋滋的,脸上却是很平静,客客气气地说道,“家有老父老母,希望主能庇佑他二老。” 蒋灵芝了然地“哦”了一声,也没说别的,冲段立民笑了笑起身打了声招呼就走了,飘飘然的二爷就直直地看着早没了人影儿的大门,傻笑了好半天。 段敬学虽然已经答应了给沈意飞做宣传大使,可那也得等北京城的荟萃庄正式开张才能宣传,沈意飞留下小山,让大山快马加鞭回杭州和他爷爷说明,再带着银钱和帮手回北京,所以这段时间没钱没人没的玩儿,就老大不客气地成天蹭段敬学,傅明对此极为不满,而且不满得非常明显,可只要他一反对,那不怕死的小鬼就梗着脖子说,“我拿人钱,他是我老板,陪老板玩儿天经地义!” 傅明气得脑袋都能冒烟,就琢磨起来怎么能把人心甘情愿地关在家里,恰好了过中元节,他那妹子不好好呆在赫王府,非要跑回来祭祖,贝子赫舍里巴顿性子柔和温顺,定是他那妹子过于强硬,才使得这个素来没有自我主张的男人唯唯诺诺地将她送回来,随后都没进屋喝杯茶就着么急慌地赶车回去了,估计家里头王爷和福晋一时半会儿也不会有甚好脸色…… 傅明啧了一声,大大的巴掌连自己妹子都能呼,塔娜杏眼一瞪,骂道,“没见着我怀里抱着孩子呢!伤着了乌那希我砍死你!” 段敬学突然有些神智错乱,一瞬间想起了他念高中时的女同桌,觉得塔娜虽然当妈了,可女汉子的本性丝毫不曾削弱,不由瞠目结舌,塔娜教训完她哥哥,就开始围着她“嫂嫂”转圈圈,老半天突然甜甜笑了起来,高高兴兴地喊了一声,“大嫂——” 段敬学啪嚓呆掉,他嫁到王府来这么长时间还真没人敢当面儿叫他“夫人”,他这位小姑子初次见面竟然这么,这么不给面子,好生彪悍……他这是应呢还是不应呢?不应不礼貌,应了不是甩自己脸么?一时踌躇不定。 傅明一把接过塔娜怀里已经两岁了的小外甥,搡了一把塔娜说道,“进去进去,刚好在吃饭,他还小你四岁呢,甭欺负小孩儿!” 段敬学突然觉得应该应的,他怎么就没应声呢??为什么?为什么? 傅王府的祖宗牌位一早就请了出来,从今日起每日晨、午、昏三祭,直到七月卅日为止,今日头次午祭结束后,塔娜等乌那希睡着了之后,就吆喝着要打麻将。 段敬学一听就乐呵了,稀奇,很是稀奇,甭说21世纪的麻将他没打过,就算是打过这20世纪的他也不懂规矩啊,也就没应声,怎料塔娜一说要打麻将,王爷和福晋立马一本正经地说道,“你们孩子玩儿就好了,我们不掺和。” 傅明一脚往外跨了一步,被塔娜眼明手快地拉住,只得转身一脸正色地说道,“近日好几户人家丢了姑娘,神机营忙着查案呢。” 塔娜死拽着不放手说道,“欺负我不懂是吧?办案什么时候轮着你们神机营了?巡警部都是死人不成?”说完亮起拳头问道,“你打不打?” 傅明将段敬学往前一推,说道,“让你小哥陪你,我真有事儿!” 说完不管后头塔娜如何大喊大叫都没回头看一眼,边走边在心中默哀,敬学,我对不起你…… 其实论及打麻将,塔娜可不是如何出神入化不得了,相反却是牌艺极其不精,大家都躲着她是因为这位纯正东北女青年她牌艺差牌品还不好,赢了嫌没意思,输了就吵嚷着不让结束一定得赢,说白了就是个刺儿头,难对付。 王爷和福晋关上门,傅明再一走,塔娜看着傻站着的段敬学,心里一阵阵沮丧,甚至想抱着乌那希打道回府,就在此时,运气一直不佳的沈意飞带着小山傻不愣登地就掉进了塔娜张开的血盆大口之中。 等傅明在外头转了一圈儿回王府时,段敬学那幽怨的小眼神看得他很是心虚,就殷勤地跑过去假惺惺地问道,“战况如何?” 小山的眼睛都已经直了,摸了什么牌打了什么牌一律没概念,沈意飞皱着眉深深陷入了北京麻将的玩儿法之中不能自拔,他算是上路最快的,目前不赢不输,段敬学托着腮,摸了一张牌,顺手将家里的三万打了出去,塔娜大叫一声,推牌又和了,门清素一龙,开心地手心朝上,挨家挨户伸了过去,说道,“给钱给钱给钱!” 段敬学都麻木了,在自己桌子前摸了两把啥也没摸到,低头一看才发现自己已经输了个精光,不由看着傅明问道,“有钱不?” 傅明眼色一暗,幽幽问道,“输了多少了?” 段敬学平静说道,“我拿了你床褥下的五百两。” 傅明抹了把脸,淡定说道,“起来。” 段敬学很听话地就起开了,傅明一派雄风地坐下,看着他媳妇儿嚣张地说道,“说,想赢多少?” 段敬学想了想,觉得再怎么解恨也不能朝着自己小姑子下手,这半天下来沈意飞这不是玩意儿的玩意儿非但没帮他,还伙着他小姑子欺负他,所以毫不犹豫地说道,“我要沈意飞的裤子。” 沈意飞当即大叫,“这怎么成?那傅明要是输了,我要你的裤子!” 段敬学现在觉得他男人就是神,有他男人撑腰声音都大了些,回道,“你就等着光屁股吧!” 遂被打断的麻将又重新码了起来,临近吃晚饭的时候傅明不负敬学望地把一桌两人(小山可以忽略不计)杀得片甲不留,洋洋得意的将手中的票子塞到段敬学手里,段敬学接过票子还放脸上贴了贴这才宝贝地塞进怀里,冲着沈意飞笑得银荡无比。 沈意飞不由懊恼地看着塔娜问道,“你不是挺厉害的么?怎么光输不赢啊?” 塔娜泪眼婆娑地瞪着她哥,委屈地说道,“当年你教我的时候肯定藏了私,我讨厌你!亲妹妹都下狠手!” 傅明不屑地看了塔娜一眼说道,“嫁出去的妹妹泼出去的水,我媳妇儿才是我的人。” 沈意飞一看形势不对,魔女明显在魔王回来后就歇了火,当即拉着还在神游的小山就要告辞,段敬学阴森森地说道,“阿九。” 阿九从门外走进来二话没说将意图逃跑的沈意飞制住,段敬学银笑着故意慢慢踱着步子往沈意飞那儿走去,一路走过来嘴巴里还在不断说着,“啧啧啧,好一个白面书生!” 塔娜一看反正没玩儿到她头上,唯恐天下不乱一样在一旁煽风点火,傅明翘着二郎腿悠悠喝着茶,沈意飞一脸惊恐地往后靠,自己也没意识到自己正紧紧贴着阿九的身子,不过那一副要被QJ的表情逗得段敬学险些破功。 段小流氓的手已经掀起了沈意飞的衣摆,沈意飞一张脸刷地就红了,灵光一闪突然喊道,“贝勒爷我可就只穿了一条裤子,您确定要让三少脱?!” 果不出所料,段敬学的手还没摸上沈意飞的裤子,傅明猛地就站了起来,一把将段敬学齐腰搂住后退了两步,看了阿九一眼说道,“脱。” 阿九就犯难了,要说这人他认识可也不熟,而且紧贴着自己胸膛的那颗心扑腾跳得厉害,弄得他难得有了一种挺难为情的心情,可贝勒爷的话一定要照着办,就着环抱沈意飞的姿势,手就塞到了他衣服里。 段敬学两眼熠熠闪光之时,沈意飞突然一把抓起阿九的手毫不犹豫亮牙啃了上去,趁着阿九吃痛松劲儿的功夫拉着还在状况外的小山一溜烟跑了。 段敬学眨巴着眼看着眼前突生的变故,不由骂道,“我操,属狗的哇?” 傅明安慰道,“不碍事,下次逮到再脱。” 塔娜不由为沈意飞默哀…… 阿九却是直愣愣地盯着自己手背上那一圈儿牙印发呆,心里想着,真他妈疼…… 第二十三章 段敬学到底没能逮着沈意飞扒了他的裤子,因为大山回来了,段敬学小胳膊小腿儿地看着沈意飞突然暴涨起来的气势,顿时萎了。 沈意飞是家里老幺,打小疼着惯着,上头还有两个能干的哥哥,自来衣食无忧,此番竟然也是雄心壮志想要干一番事业,老爷子权当砸钱哄孙子开心,大山都没啥费事儿就带着银票和一批货连同拐上了杭州老铺的掌柜一号候补踌躇满志地回了北京城。 段敬学找着事情做更是一头热,明明只是人家请的模特儿,偏要当自己是股东,整天腻在沈意飞那儿,隔三岔五地提意见,又是地儿选得不好,又是堂内装饰太没情调,连那批绸缎要送去哪家制衣坊也要插上一脚。 沈意飞虽然一开始不堪其扰,可渐渐也觉得段敬学的某些想法甚妙甚妙,不由自主地就开始询问他的意见,段敬学一高兴,脑子里灵光一闪,一个念头不可遏制地就冒了出来。 他要拉着傅明拍一组结婚照! 他男人那张帅脸,那副好身材,不用白不用,当即兴奋地把这想法说了出来。 傅明其实是不想掺和这些乌七八糟的事儿的,可关键是段敬学太上心,每天一大早出门,天儿擦黑才回来,成天儿见地跟着沈意飞东跑西窜,要不是晚上回来能搂着人睡觉,他都要觉得自己媳妇儿是要爬墙了! 段敬学穿过来后就没这么卯足着劲儿干过事,也是累得够呛,每晚回来吃晚饭都能打起瞌睡,不光傅明要拉脸,就是王爷和福晋的眉头也是皱得越来越紧,段敬学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干脆不回来吃饭了,晚上就跟着沈意飞一个馒头加一碗豆汁儿搞定。 沈意飞刚来北京城的时候极是喝不惯这老北京纯正的豆汁儿,又酸又臭,他觉得豆汁儿难道不该是甜味儿的么?没想到后来跟着段敬学混一起,喝着喝着还真让他喝出了别样的风味儿,自那以后段敬学就像是终于拉了一战壕儿里的战友似的,看沈意飞的眼神儿中都带着英雄所见略同的嘎嘣光彩,傅明为此鄙视了这俩二五好久好久。 顺带一提,傅明虽然生在北京长在北京,可自诩骨子里流着东北青年纯正的血液,对豆汁儿向来不屑一顾。 一看媳妇儿连饭都不在家里吃了,傅明立马拉响了一级警报,八方戒备,这些日子闹得人心惶惶的少女失踪案已经确定跟洋人有关,阿尔萨兰正在紧锣密鼓地调查,傅明得了空闲就寸步不离地跟着段敬学,此时听他说要拍结婚照,不由脸色发白。 沈意飞却是眼里放光,这点子太他妈的亮了,想想看报纸封页上刊载著名动京城的傅贝勒和他媳妇儿的结婚照,穿的是用他们荟萃庄出品的绸缎做的衣裳,那影响力可不是吹的,当即眨巴着眼狠狠点头。 段敬学一脸等待表扬的自豪模样,被沈意飞拉着就围到桌边,马不停蹄地探讨着衣服的款式,沈意飞由此爆发出了无尽的灵感,突然说道,“你和贝勒爷的照片都得是男装,男装毕竟款式稀少,我们还可以趁此机会推出一批亮丽的女装,让这些京城的少奶奶、大小姐们大开眼界!” 段敬学脸上激动得都泛着绯红,眼睛亮晶晶地看着沈意飞却是突然问道,“那女装模特儿找谁?” 沈意飞这些天总算是弄明白了“模特儿”是啥意思,闻言一时凝眉,段敬学掰着手指头想他认得的女性,段安言太胖,叉,蒋灵芝没脸见,叉,小姑子倒是可以,虽然当了妈,可身材保持得很好,前凸后翘,要曲线有曲线,脸蛋又招人,想着就要给沈意飞推荐,岂知一抬眼沈意飞却是神色诡异而暧昧地盯着他笑。 段敬学浑身汗毛一竖,警觉地问道,“要死啊,这样看着我?难道我又变帅了?” 沈意飞龇着牙点头笑着说道,“我看敬学兄生得是唇红齿白、体态轻盈,不若就一人两角儿,将那女子翩跹的衣衫也给模特了吧?” 段敬学一愣,脱口说道,“你长得比我还漂亮呢!” 说完就想抽自己耳刮子,他是想要比漂亮的么?是么?是么?重点不是漂不漂亮好伐?是他压根儿不能穿女装!当初就为了毁掉那套嫁衣连着自己屋子都烧了,坚定不移地连他自己都被感动了,如今怎么能轻易折节?? 沈意飞却是淡淡一挥手说道,“我是老板,很忙,也要顾及荟萃庄的形象,不能扮女人。” 段敬学不由怒骂,“你不能,那我就能啊?我擦,说的我好像就爱扮姑娘似的!不行不行,抵死不从!” 沈意飞眯起那双漂亮的眼睛,桀桀笑着,悠悠说道,“老板给你双份工资。” “成交!” 段敬学二话没说贴上去就握紧了沈意飞的手,义正言辞地说道,“模特儿就要有模特儿的觉悟,我是有职业道德的。” 沈意飞很满意,段敬学很开心,两人相视一笑这才发现傅明一直愣在旁边没说话,段敬学一眼看去就发现傅明一张帅脸白得不正常,不由走过去问道,“亲爱的,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傅明拿开段敬学摸上他脸颊的手,神色诡异地问道,“你刚才说要,照,照相?” 段敬学不由扶额,他们都已经讨论好了女模特,呸,是讨论好了伟大的他要一人分饰两角了,怎么傅明还停留在照相那一茬上,疑惑地看着他点了点头,就看到傅明的脸瞬间又白了一个色度,僵硬地说道,“我突然想起来神机营有事,先走了不用送!” 话没落音转身就要跑,段敬学一把将人拽住,说道,“你毛病啊?大晚上的有屁事儿!”触手之下却发现傅明的手在微微颤抖,不由诧异,再看他满头冷汗,不甚肯定地小心问道,“你该不会是害怕照相吧?” 傅明瞪大眼睛回过神,认真而严肃地说道,“照相而已,大爷我会怕?你丫哪只眼睛看出来的?我给你洗洗!” 段敬学就肯定这是真怕了,看着傅明的手诚恳地说道,“不用担心,不会有副作用的,放心放心!” 傅明甩开段敬学的手,声音不由高了起来,“大爷说了没害怕,你烦不烦啊?” “那你甭颤啊?冒什么汗呢?” “你!……” 段敬学也不好鄙视得太明显,从最基础的开始给傅明讲了讲照相的原理,本想着从事实出发应该能让傅明克服对于照相的恐惧,岂料傅明还没听完就开始吼道,“这他妈的还先进?还科,科学?那闪瞎人眼的光,那黑不溜秋的铁匣子,最诡异的是你竟然能在一张纸上看到你自己!!对,那混蛋玩意儿就是在吸取人的灵魂,然后封印在纸上,而你们这些无知之人竟然还欣欣然地将封印挂在家里!太恐怖了!邪术!邪术!” 段敬学不知自己是该摆出“孺子不可教”的扼腕还是该配合沈意飞整出“呆得像木头做的鸡”一般的表情,一时犹豫脸上也就没了表情,傅明一通发泄后粗粗喘着气儿,连眼睛都是红的,看段敬学不说话也知道自己丢人丢大发了,抿着嘴牙关咬得腮帮子都鼓起来了,突然愤愤然地甩袖子走人。 段敬学晃过神连忙将人拉住,凝视着傅明的眼睛说道,“可我还是想和你拍,就算真是把灵魂封在里头,也有我跟你在一起。” 傅明冷着脸并不做声,段敬学渐渐松开手,垂眸说道,“我应承了老板的工作就一定会做,你不愿意,那我就只好请阿九陪我拍了。” 傅明明显不同意,沉默了半晌才极是轻微地应了一声,段敬学抬起头眉眼含笑地看着他,笑得心满意足,背在身后的手却是朝着沈意飞比了个“V”字,沈意飞不由在心里双手竖起大拇指,配上一行明晃晃的大字,“干得漂亮兄弟”! 其实一开始若是就得知傅明害怕照相,段敬学也不一定就会死活拽着要拍,只是结婚照的念头一动,就怎么也放弃不了,段敬学甚至想到,若是哪一天老天爷又抽风一样地把他送了回去,他要是能幸运地带回一张照片,至少能证明他这么些日子在这里的开心快乐并不是南柯一梦。 还好傅明同意了…… 段敬学心中不定时出来撒欢的“明润的忧伤”被一个全垒打挥得登时找不着影儿了。 紧赶慢赶京城荟萃庄终于是在八月初八开张大吉,沈意飞满脸带笑,大挂鞭不要钱似的放得比人家娶媳妇儿还热闹,而刊登在《京话日报》上的一组“傅贝勒结婚照”更是抢尽了眼球,连带着给他二人照相的惟妙馆一时都是生意兴隆,引来无数围观与追捧。 荟萃庄一炮走红,渐入佳境,段敬学在大堂转了一圈儿,欣赏完了这有自己参与而掀起来的热潮,很是得意地提溜起沈意飞给他的第一笔工资和一沓照片,喜滋滋地回了王府。 傅明这几日得空,多半时间是待在王府的,段敬学进了门看傅明躺在榻上闭目养神,抖着肩膀坏坏笑着,说道,“给大爷笑个一百两的~” 傅明大手一捞将人揽进怀里,鼻子在他脖子上蹭了蹭没说话,段敬学觉得不对劲,挣扎着抬起头看着傅明,说道,“怎么啦?可是担心自己灵魂封印的事?” 说完嫌弃地看了傅明一眼,将纸封打开掏出里面一摞儿照片一一摊开,都不需要别人夸自己个儿先乐呵了,虽然是黑白照不能看出衣服的颜色,可挡不住人精神,愣是穿出了高端大气上档次的味道,段敬学摸过傅明的手十指交扣,安慰道,“这样多好,咱俩灵魂都锁一起了,这辈子谁了甭离开谁!” 傅明听完也只是风轻云淡地笑了笑,段敬学当即皱眉,问道,“怎么?还在生气?不能吧,反正都已经照了,你生气也没用!” 瞪了傅明一眼,像是生怕他一恼把照片儿通通撕了一样,赶紧宝贝地收起来起身想将纸封藏到衣柜里,可傅明紧紧搂着他的腰,一把将人又拖到怀里,死活不撒手,段敬学的肋骨硌着疼,不由拍着傅明的胳膊,问道,“怎么啦?怎么啦这是?” 傅明长长叹了一口气,贴在段敬学耳朵边儿轻轻说道,“今天是我生日。” 段敬学一愣,眨巴着眼,他还真不知道这事儿,当初他就没仔细看过傅明的八字,在傅明怀里翻了个个儿,犹豫了一下亲了亲他的下巴,说道,“我没准备礼物。” 傅明眼里淡淡的哀伤晃得段敬学心疼,眉头刚皱起就听傅明淡淡说道,“打十八岁以后我就没庆祝过了,礼不礼物也无所谓。” 段敬学不由诧异,王府看着不像没钱了的样子,傅明也不是失宠的庶子,怎么会不庆生呢,当即问道,“为什么呀?” 傅明沉默了许久,段敬学恍惚看到他琥珀色的眼睛里泛起一层水膜,就在他怀疑傅明会不会哭出来的时候,听到他低哑的声音说道,“恒儿就是这天死的。” 第二十四章 傅明抬手描摹着段敬学的眉骨,哑着声音说道,“恒儿就是这天死的。” 段敬学心尖儿一颤,黑眼睛睁得老圆就这么直愣愣地看着傅明,竟也不知从何安慰,傅明沉重地叹了口气,语气却是极为随意,缓缓说道,“恒儿生来有哮喘,那一年也是在我的生日宴上,一高兴央着他喝了几杯酒,没想到半夜就出了事,我三姨娘受不住打击得了失心疯,一发病就是哭闹不止,抓着我额娘说还恒儿命来,我阿玛不得不把她送回了蒙古老家,祖奶奶寻常最为疼爱的就是恒儿,随后大病了一场,如今身子骨也是越发不利索了,是我害死了他,是我,害死了他……” 傅明的脑袋靠在段敬学的肩脖之上,一股热流烫得段敬学心里没着没落,傅明难得一见的软弱让他措手不及,更是心里揪着疼,只能环手将人抱紧,默默陪他发泄。 等傅明翻过身子抬起手臂遮住自己的眼睛时,段敬学拉着他的袖子说道,“我带你玩儿去。” 傅明移开手臂,眼角周围都泛着红,闻言好笑地看着段敬学说道,“你还能有什么好玩儿的带我去?不会是琼玉楼吧?” 段敬学翻了个白眼,不客气地回道,“就你那二大爷还值得花钱伺候?” 傅明笑得意味深长,点了点头说道,“确实都是在白操你的。” 段敬学顿时噎住,懊恼地说道,“去不去?不去拉倒!” 傅明坐了起来,将段敬学抱下地说道,“去,为什么不去?媳妇儿哄我开心呢怎么能不赏脸?” 段敬学呸了一声,骂道,“不要脸的老混蛋。” 傅明推着人往外头走,嘴里漫不经心地应着,“是是是,我是老混蛋,等我黄土埋脖子了就拉你一起下去。” 出乎傅明意料的是,段敬学并未打算出王府的大门,而是拉着他直往西厢的马厩走去,一时猜不透小鬼打的什么主意,只能压下疑惑跟在后头,段敬学往马厩前边儿一站,今日当值的小荣子立马迎了上来,问道,“贝勒爷和三少是要用马?” 段敬学探头往里头瞅了一眼,说道,“阿枣呢?” 傅明一脸诡异梦幻,不禁问道阿枣是何人?段敬学头都没回,淡定说道,“咱成亲时你骑的马。” 傅明下巴有些脱力,小荣子二话没说进去将那匹威风的枣红大马牵了出来,一时也不知将缰绳儿递给贝勒爷还是三少,段敬学眨巴着眼看着傅明说道,“你牵啊,谁会骑谁牵。” 傅明问,“你不会骑你找马干嘛?吃饱了撑的啊?” 段敬学答,“就因为不会所以才要学,你得教我。” 傅明又问,“这就是你说的好玩儿的?” 段敬学点头答,“收我做你徒弟是你的荣幸,你要知道,当年徐先生拼命要教我骑马我都没答应!” 傅明不屑地挑眉,说道,“还是你胆儿小怕摔疼喽?” 段敬学面上一红,梗着脖子说道,“你放屁!我胆儿小?怕摔?我要真胆儿小怕摔我陪你去骑马?!” 段敬学脖子都染上了一层绯红,傅明顺着那诱人的线条儿一路看了下去,入秋天儿凉快了,段敬学长衫外头罩着一件斜开襟的月白马褂,此时衬着小鬼红润的脸庞看到傅明不由眼色暗沉,一声不吭提起段敬学把人塞马上了,随后自己也跨了上去,牵着另一匹马就出了王府。 段敬学被傅明搂在怀里招摇过市得极是不好意思,好在傅明七弯八拐地在段敬学回过神儿来的时候已经不知道绕进了哪一片林子,马蹄哒哒的声音惊扰了林子里站在枝头上安神的鸟雀,翅膀扑腾声时不时响起又消失。 傅明挑了一处空旷的地方利索地跳下了马,段敬学骑在马上等着他抱,岂料傅明却是一巴掌拍在了马屁股上,好在阿枣看着霸气实则挺温顺的,只是不安地往前挪了两步,并没撒开腿就跑,段敬学一阵心惊肉跳,确定不碍事了才涨红着脸怒瞪傅明骂道,“你他妈神经病啊!想摔死我不成?!” 傅明一脸无辜地仰头看着他说道,“不是你吵嚷着要学骑马么?你倒是骑呀!不跑起来怎么学得会?” 不是在马上段敬学都能跳脚,嚷道,“那我也不能一口吃成胖子呀!你总得一步步来吧?有你这么教人的么?还没徐先生一半儿好!” 傅明脸色一沉,说道,“那你回去找你徐先生教你好了,甭来烦我!” 段敬学笑脸如花说道,“别生气啊,好哥哥,我这就骑!” 傅明把段敬学的脚固定在马镫上,扯了扯段敬学松软软的腿,啧了一声,说道,“夹紧了,就像我操你时一样,别松。” 段敬学险些咬着自己舌头,这人还能再不要脸一点儿么?就是理论结合实际也不带他这么形象生动吧?憋了老半天还是忍不住骂道,“操你二大爷!” 傅明抬头幽幽地看了眼段敬学,突然扯出一抹冷笑,二话没说抬脚踹上了马屁股,力气用大了点儿,好脾气如阿枣也要发飙,噌地就蹿了出去,段敬学死死拉着缰绳拼命大喊,破口大骂,把脑子里能想到的畜生都同傅明配了一遍,阿枣才从惊吓中平静下来,慢慢减了速。 傅明悠然自得地骑过另一匹黑马踱着步子缓缓靠近,看着段敬学吓白的一张俊脸,洋洋得意地看着他问道,“好徒儿,可学会了?” 段敬学是真被吓傻了,愣愣地抓着缰绳,指节用力得都发白,不光脸色差,连眼睛都越发墨黑,小模小样儿看得傅明下腹一阵火热,眼色一暗凑到段敬学跟前说道,“我要干你。” 喷在耳朵边儿上的热气痒得段敬学一个激灵醒过神,含怨带怒地瞪着傅明说道,“狗日的王八羔子!老子跟你没完!还干?干你老母!” 说完不顾傅明越来越难看的脸色恶劣地比了个中指,不知死活地夹了夹马腹喊道,“阿枣,快跑!” 也不知是段敬学吼的声音惊到了阿枣还是吼的内容吓到了阿枣,甚或是那个威力无比的中指正和阿枣心意,反正段敬学一声开跑后,阿枣就像原地血槽瞬满一样迅猛地就开挂了。 傅明木着脸还沉浸在段敬学最后中指的韵味之中,晃过神来时阿枣威武的身姿已经变成了很小一个黑点儿,傅明扯着嘴笑得阴森森,低声说道,“反了天了,被我逮着看我不干死你。” 事实证明段敬学就是在作死…… 他第一天骑马压根儿就控制不住马头,阿枣打了激素一样勇往直前,弯儿都不带拐一个,眼见着飞奔的阿枣打算勇敢地横渡面前那条河,段敬学真心想说,阿枣,你他妈能别这么霸气侧漏么…… 就在段敬学估量着那河都多深之时,后头响起了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段敬学都没来得及犹豫是英勇就义还是歇火被干就已经被傅明干脆利落地接过了缰绳,扯着阿枣往右边儿带了两步。 阿枣在历经了神样队友到猪样队友的神奇转变后,终于恢复成了一匹正常的马,傅明等阿枣慢下来了之后,不顾段敬学的推拒毫不犹豫地坐到了段敬学身后。 段敬学扭着头一脸谄笑着说道,“好巧哦,你也在这里。” 傅明露出森森白牙,说道,“是啊,糟蹋缘分是要遭天谴的,小敬学,可别辜负了老天爷送我到你跟前的一番好心。” 说着呢起手就解了段敬学的马褂将手塞进了他衣服里,捏起他胸前的突起狠狠扯了扯,段敬学扭着身子咬牙切齿说道,“还在外头呢!你怎么能这样?” 傅明另一只手也没闲着,顺着段敬学的裤头塞进去不由分说地就握住了段敬学颤巍巍的哥们,嘴里说道,“我不仅要这样,我还会这样!” 傅明小来练剑,长大操枪,手掌心全是厚实的茧,分身一被握住,段敬学就觉得腰有些软,一把拉住傅明的手,央求道,“好歹咱找个隐蔽点儿的地方啊,总不能就骑在马上弄吧?” 傅明邪魅一笑,咬住段敬学的耳垂磨了磨牙,说道,“大爷今儿心情不好,所以要换个口味。” 段敬学生生打了个寒颤,这,这是要马震? 傅明的嘴巴从段敬学的耳朵转移到了后颈,伸出舌头舔了几处,就对着一个地儿猛地唆了一口,随即抬头满意地欣赏着自己种的草莓,段敬学的脖子和乳头都是敏感带,架不住傅明上中下的操弄,不一会儿分身就硬了,傅明却在此时收了手,一条胳膊架起段敬学,麻利顺溜儿地就脱了他的裤子,手指也极是色情地在他股缝儿处游走,惹得段敬学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指腹摸上外蕊时明显感到段敬学瑟缩了一下,傅明轻轻笑了出来,在段敬学“笑屁啊”的骂声中骤然塞了一根手指进去,疼得段敬学倒抽一口气,才贴着段敬学耳朵吹了口气说道,“宝贝儿,你里头可真热。” 段敬学恼怒地扭着头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可是雾气弥漫的黑眼睛哪里有什么气势,分明就是挑逗的风情,傅明忍不住用手指做着抽插,另一只手再次抚上小鬼疼得有些疲软的分身,段敬学最近一直忙着荟萃庄的事,许久不曾同傅明做全套,这番前后刺激弄得一舒服不多时就射了出来,傅明看着手心的白浊,再看看段敬学羞红的两只耳朵,竟是鬼使神差般将手指塞进嘴里舔了舔,段敬学登时皱眉,说道,“你真不嫌脏!” 傅明又舔了一口,堵住段敬学的嘴之前嘟囔着,“你的东西我都不嫌,你自己个儿也尝尝。” 段敬学无处可退,被傅明扭过脖子结结实实地吻到了一起,嘴里顿时充斥着一股膻味儿,唇舌交缠,彼此不停吞噬着交融的唾液,火热的鼻息互相喷洒着,段敬学觉得嘴里开始泛甜,似是想要追逐那股子甜味儿一般,竟是毫无知觉地主动勾了勾舌头,这一下彻底将傅明给点燃了。 段敬学迷迷糊糊地被傅明抱起来面对面坐着,随即莫名其妙地感觉到对面的男人突然爆发出一股猛烈的霸气,吮吻也变得越来越具侵略性,段敬学觉得有些缺氧,头晕目眩,舌根麻得都要断了似的,连带着菊蕊被填进了三根手指也没能觉出痛楚。 在段敬学不自觉发出的呜咽声中,傅明气喘吁吁地离开他红肿冶艳的嘴唇,轻轻将段敬学抱起让他用双腿环住他的腰,接着扶起自己早就血脉喷张的性器缓慢却坚定地插了进去。 结合的瞬间两人都满足地叹了口气,傅明用自己的利刃一寸寸开垦着段敬学火热的内蕊,两只手更是略显粗暴地揉搓着他娇嫩浑圆的屁股,嘴里却是直说道,“小妖精,你夹得我真紧!” 段敬学羞愤不已,故意收缩着肠壁,弄得傅明险些破功,瞪着眼将他的屁股拍得啪啪响,段敬学剜了他一眼说道,“你不是要紧么?” 傅明眯着眼,冷冷说道,“你这是找死。” 说完在段敬学惊恐的眼神中毫不犹豫地重重夹了夹马肚子,阿枣像是在一个地方待够了似的一得令撒欢地就跑了起来,段敬学在这颠簸中简直生不如死,很没出息地哭了出来,悲愤地一口咬上了傅明的脖子。 第二十五章 傅明“咝”地倒抽了一口凉气,看着段敬学脸都白了,直接无视脖子上的痛楚不急不缓地说道,“给大爷哄开心了,我就让阿枣停下。” 段敬学咬得更用力了些,傅明鼓着腮帮子再一次夹紧了马腹,阿枣跑得更欢脱了,傅明的肉刃埋在段敬学体内,抽插虽然很有节奏,可每一次都是完全退出随即狠狠刺入,不断摩擦着段敬学的敏感点,交合的地方银秽的液体弄得那里一片濡湿,段敬学觉得自己就是把傅明脖子上那块肉咬下来,身体里那股五脏六腑都要移位的强烈冲击也消散不了,终于忍受不住,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地看着傅明说道,“好哥哥,我错了,你让阿枣停下来吧!” 傅明抬手擦了擦段敬学满脸的泪水,问道,“我是谁?” 明显训练有素地回道,“我男人,哥。” “还敢不听话么?” 呜呜哭着摇头。 “还敢拉着我去照相么?” 继续摇头。 “还敢跟沈意飞那小混蛋勾肩搭背么?” 顿了一下决定还是摇头。 “还敢跟着他一起喝豆汁儿么?” 段敬学忿忿地瞪着眼,喊道,“你有完没完?!” 傅明不咸不淡地拖了个长音,“嗯?——” 段敬学气鼓鼓了老半天,不断劝自己“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忍辱负重般摇了摇头。 傅明就满意了,一手扯住缰绳迫着阿枣停了下来,段敬学顿时松了口气,傅明趁着他松懈的时候猛地挺了挺腰,惹得段敬学又是一番呱呱乱叫,傅明就觉得怎么每次他操媳妇儿的时候都整的跟QJ似的,不成,这毛病也得改。 本来第一次骑马的人落地后两条腿都是并不起来的,更何况段敬学今天又被傅明欺负狠了,甭说并腿了,就是站都没了力气,可又别扭地不想被抱回去,最终决定用背的,段敬学趴在傅明宽阔厚实的背上,就是回屋这一小段路都能让他睡了过去,傅明看着床上小鬼柔嫩粉红的脸蛋,尽职尽责地给他擦着身子,就看他咂吧着嘴也听不清嘟哝了一句什么,睡得这样没心没肺,可想真是累坏了。 傅明忍不住伸出手捏了捏段敬学红润润的脸,觉得不过瘾,又贴过去亲了亲他还没消肿的小嘴,舔着嘴唇回味着,半晌低声说道,“为了哄我开心累着自己了吧?从此以后每当过生日我就不想恒儿了,光想着那天怎么在马上干你,真是笨蛋。” 说完嘴角不自觉带着宠溺的笑,那是在傅明脸上从未出现过的温柔,傅明就看着段敬学的脸,傻笑了片刻突然捂住自己的眼睛,埋怨地说了一句,“我操,我好像越来越喜欢你了。” 段敬学又一次饥肠辘辘地被饿醒,一睁眼看看外头,不出所料天又黑了,要死不活地看着傅明,鼓着嘴不说话,傅明嘴里叼着烟,一条腿放在床沿外的榻上,另一条腿曲着斜靠在床头,搭在膝盖上的手臂修长有力,见着段敬学醒了,伸出手去摸了把他的头发,另一只手却是摘掉嘴里的烟,潇洒地吐了个烟圈,一低头就吻住了段敬学。 没有丝毫情欲的吻,却缠绵得让人心悸。 待傅明离开的时候,段敬学舔了舔嘴唇,说道,“拒绝二手烟。” 傅明扑哧笑了出来,问道,“起来喝粥?你最爱的咸蛋葱花。” 段敬学惊疑不定地看着傅明,总觉得怪异,这流氓今天是不是……太温柔了?不禁问道,“你吃错药啦?” 傅明一皱眉,“怎么说话呢?没睡醒不是?” 段敬学直白说道,“我觉得你今天格外诡异地……温柔……” 傅明一愣,当即问道,“有么?”随即皱眉,“你出现幻觉了吧?” 说着也不管段敬学信不信,起身吩咐下去将温着的咸蛋葱花粥端进来,粥没进门,却是管家急急跑来敲门,傅明一看是他脸色不由一沉,问道,“怎么了?” 管家看了眼段敬学,神色有些诡异,说道,“我们提供的证据很确凿,巡警部带人已经将那个教堂封锁了,那个禽兽神父业已被捕,只是……”看着傅明不耐的神色管家也不敢耽搁,随即接道,“只是蒋姑娘也在那群被拐的姑娘之中,如今人在巡警部死咬着要三少去接人。” 段敬学刷得从床上爬起来,自然是找罪受,可当下也顾不得许多,焦急问道,“灵芝,灵芝怎么了?” 傅明冷着脸走过去,将人按回到床上,这才慢慢说道,“东郊教堂的托马斯教父根本就是个变态,上个月开始就不断地将一些十五六岁左右的少女拐骗回教堂凌虐外加试药,就在刚刚巡警部人证物证都在手,已经将教堂查封了。” 段敬学紧紧拽着傅明的手,问道,“东郊……东郊……灵芝就住在里面!她现在人在哪里?怎么样了?” 傅明心里极其不舒坦,有些怨恼管家为何要当着段敬学的面儿提这事儿,可看着小鬼一脸急切的表情也只能妥协,说道,“在巡警部,我去接她过来还不成么?” 段敬学点了点头,又突然坐起来就要下地,说道,“我亲自去!是我害了她,都怪我!当初就该送她回保定的!” 傅明彻底冷脸了,对那个蒋灵芝直觉没有好感,看着段敬学走路腿都打摆儿还要硬扛着去接人,心里头的小火苗噌噌往上直冒,管家适时插道,“贝勒爷,您带着三少吧,蒋姑娘很倔,不是三少她不会出来的。” 傅明也就只能带着段敬学一路赶到了巡警部。 蒋灵芝坐在大厅内,一个办案子的小哥守着她,其他的姑娘都已经被家里人接走了,整个案件现在也就剩她一个被害人,段敬学来的时候,蒋灵芝整个儿哭成了泪人,看得段敬学心里一抽一抽的疼,连连拍着她的后背,问道,“可伤着哪儿了?我带你回家给我爹看看去。” 蒋灵芝哭得说不出来话,只是拼命地摇头,傅明啧了一声,站在一边儿明显不耐烦,那办案的小哥看傅贝勒面色不善,打了声招呼脚底抹油迅速溜之大吉。 段敬学安抚了好半天,蒋灵芝才断断续续地说着她这些天的遭遇,她是不住在教堂的,而且也不经常去,今天刚刚被药晕神父就已经被捕,所以才逃过一劫,可是看到过地窖里惨死的少女们,对于一个才十五岁的姑娘来说冲击还是太大,蒋灵芝谁都不信,只能找段敬学。 蒋灵芝睁着通红的眼睛看着段敬学,虚弱地说道,“我说我恨同济堂,是因为它害死了我的父母,可我现在明白了,我父亲是因为潜心药理着了魔才精力交瘁而亡,我母亲则是软弱得随了我父亲而去,我也知道这些都不能怪到段家头上,可我的可怜,我的恨意又要安置在何处?所以,段大哥,我不当段家是仇敌,可我也不能接受段家的恩泽,我是走投无路了才想着要找你,对不起,给你添麻烦了。” 说着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就要往外头走,段敬学一急连忙将人拉住,问道,“这么黑的天儿你还打算去哪儿呀?” 蒋灵芝愣了愣,回头凄凉地笑了笑,说道,“回家。” 段敬学被她笑得心头一震,生怕这丫头想不开跟着她爹妈就去了,死拽着人不放手,回头看着傅明,傅明一接触到段敬学的小眼神就知道他想将人带回王府,虽然不乐意,可总不能让他们家敬学跟着这疯丫头后边儿折腾,正要点头呢,蒋灵芝插道,“段大哥,他家我是不会去的,你该不是忘了吧,虽然你骗了我,可我还是喜欢你。” 傅明头顶冒烟,死死瞪着那不知羞耻的疯子,怎么看怎么不顺眼,一把将段敬学扯过来,冲蒋灵芝吼道,“谁稀罕你了不成?有多远滚多远!净想着打我媳妇儿的主意,什么玩意儿?” 段敬学很生气,就算再怎么吃醋这话都说得过了,狠狠挣开傅明的禁锢,拉起蒋灵芝的手就往外走,蒋灵芝一时傻了,问段敬学要带她去哪里,段敬学想了一圈,脚步一转将人领到了沈意飞那里。 沈意飞刚吃过晚饭,荟萃庄头天生意非常红火,大山带回来的那批货有些不够使,正琢磨着回杭州一趟,也不知来不来得及回家过中秋节,段敬学气势汹汹地拖着蒋灵芝站在了他眼前。 沈意飞一愣,不由问道,“私奔?” 段敬学翻了个白眼,说道,“先在你这儿住着,过几天我再送她回保定。” 沈意飞一看蒋灵芝眼睛肿肿的,也就没再多问,让小山收拾出一间屋子说道,“我明天要回杭州,正好要进新货,又赶上中秋节,不知道蒋姑娘一个人住可安心?” 蒋灵芝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感激地说道,“我也住不了几天,能收留我真是谢谢沈少爷了。” 沈意飞不在意地笑了笑,留下段敬学和蒋灵芝两人说话。 蒋灵芝哭了半晌有些恹恹的,段敬学也没深聊,只说明天再来看她,让她好好休息,这里很安全甭担心之类的,蒋灵芝一一应下后段敬学就出去了,沈意飞还守在堂屋,看段敬学出来连忙将人拉住,问,“怎么搞的呀?贝勒爷欺负的?” 段敬学这才想到他给傅明丢巡警部了,得嘞,回去又得挨训了,愁眉苦脸地拍着沈意飞的肩膀,说道,“风萧萧兮易水寒,你兄弟我此去不知还能不能见到明日的太阳,兄弟,保重!” 沈意飞骂了句“毛病”给人踢出了屋子。 段敬学蹑手蹑脚地进屋时,看傅明已经躺下了,不觉松了口气,岂知还没挪步子,傅明乍然冷着声音说道,“不许上来。” 段敬学一怔,下意识说道,“那我睡哪儿?” 傅明翻了个身背朝外,若无其事地说道,“怎么不彻夜陪着你灵芝妹子?” 段敬学小声地“切”了一声,说道,“你醋劲儿也太大了吧?我都说得很清楚了,是我愧对她在先,还有,你今儿话说得太过了,那是人能听的么?” 傅明一说起这个就来火,这作死的段敬学竟然还敢理直气壮地重提,脑子一热当即回道,“那疯子连仇人都能投怀送抱,我要说人话她能听懂?” 段敬学气得嘴都能歪掉,“干什么呢?吃了炸药不成?” 傅明不客气地接道,“我吃的大炮。” 段敬学顿时觉得傅明实在不可理喻,不让他上床他稀罕,虽然知道他看不见,还是忍不住冲着他的背影亮了亮牙,不解气地又比了个中指,愤愤然地推门跑了出去。 傅明在屋子里沉默了半晌,带着怒气的拳头猛地砸在了床上,却也始终不曾起身追过去,这小鬼,不再给点儿厉害的脸色当真是要上房揭瓦了。 第二十六章 阿九最近有点儿烦…… 其实让他睡地板他并没有怨言,可若是他床上睡着的是他家贝勒爷的媳妇儿,而且一睡就是三天,看着贝勒爷越来越黑的脸,阿九觉得压力还是略大。 段敬学这次还真就跟傅明卯上了,本来么这次就是他的错,灵芝哪儿开罪他了非得被说成那样?人家都够可怜的了,这王八蛋竟然还落井下石!所以大义凛然地决定,傅明一天不给他好脸,他就一天不回自己屋去。 第四夜段敬学推门而入的时候,阿九终于受不了了,一声不吭地卷起铺盖就要出去,段敬学顿时有一种鸠占鹊巢的心虚感,连忙将人拦下,阿九转过来的脸上一双眼睛澄澈得段敬学都能发现里边儿写满了“无辜”,脑筋一转突然阴险地笑起来,说道,“这样确实不是办法,你教我两招能制得住那混蛋的,我就不来烦你。” 阿九两眼顿时发光,可下一瞬又尽数熄灭,段敬学满怀期待地看着他,就听阿九简洁明了地说了一个字,“枪。” 声音没有放诸太多感情,无波无谰,干干净净的,段敬学没能理解“枪”的含义,光顾着震惊“阿九竟然说话了”这么个天大的事情。 阿九被段敬学不错眼的观望盯得有些不好意思,眼神飘着飘着就飘到了别的地方,好半天了也没见段敬学有什么反应,心想着他们三少脑子估计不太灵光,只能把眼神儿飘回来,解释道,“贝勒爷有枪。” 段敬学这才晃过神来,也理解了阿九的意思,就是他再怎么厉害也厉害不过傅明手中的火器,可是又一想,他那儿也有一把勃朗宁呢,随即捂脸,他还真想和傅明火拼不成?这也不行那也不行,要怎么办才能让傅明低头认错呢?段敬学想着想着就老大不客气地躺到了床上,阿九看了他好半晌儿,最终还是把铺盖儿摊在地上钻了进去,段敬学临睡前也没能想出啥一招制敌的良策,所以只能含恨决定还是先死磕着吧…… 一眨眼冷战就持续到了八月节,傅王府今儿个格外热闹,开了堂会请叶先生过来唱戏,许是王府名头儿响,财大气粗,这叶秋去奉天前在北京城就唱出了名儿,那时候要走哭了多少家的小姐、奶奶,这次回京那就是巨星复出,追捧之人只多不少,所以段敬学要去陪蒋灵芝过节的时候,傅明气得恨不得拆了台子。 这混蛋玩意儿每次都嚷着要听叶秋唱戏,他也是念在他愣是一次没听着才托了关系请来了叶秋,那兔崽子倒好,不稀罕了,竟然还明目张胆地跑那臭丫头那儿去!真是要被他活活气死了! 段敬学出门前当着傅明的面儿故意大声地朝阿九说,“阿九,回头告诉你们贝勒爷,我得去给我妹子送月饼,晚上再回来吃饭。” 傅明脸色铁青,冷冷说道,“阿九,告诉那小兔崽子,晚上就甭回来了,春宵苦短!” 阿九夹在中间一直很淡定,眼睛就没看过他俩儿中的任何一个,段敬学恶狠狠地瞪了傅明一眼,气呼呼地就跑了,傅明阴沉着脸死死盯着段敬学越来越远的背影,咬牙切齿地说道,“到了点儿要是敢不回来,我就敲断你的腿。” 蒋灵芝看到段敬学来了挺高兴,又不想高兴得太明显,段敬学看了也没放心上,将仔细挑的月饼递给蒋灵芝,说道,“本来想先送你回去的,可又觉得无论如何中秋节是赶不上了,不如就在北京等过完了节再送你走。” 蒋灵芝没接声儿,沈意飞一走,这大院儿里也没人能跟她搭上话,段敬学几乎是每天都来,她不接茬儿,他自己个儿一个人也能说得津津有味,蒋灵芝盯着手里的月饼,突然说道,“灵芝也没有能报答段大哥的了,不如我去做些粗菜,给大哥过节?” 段敬学刚要点头,却是一顿为难地说道,“我答应了回家吃饭的……” 蒋灵芝抿着嘴低下头,好半天才低声说了一句,“今晚的月色肯定很美……” 段敬学就于心不忍了,“每逢佳节倍思亲”他也是有背过的,一咬牙笑道,“做吧,我等你,大不了回家再吃一顿,我肚子大,不碍事!” 说着还拍了拍自己的肚皮,蒋灵芝低着头轻轻笑了起来,段敬学心里舒坦了,要说他对这妹子的愧疚那就不是光对她好能扯平的,蒋灵芝当即不再犹疑,起身去了伙房。 菜端上来的时候,蒋灵芝也不知从哪儿弄了一瓶酒过来,愣是满了一杯递给段敬学,段敬学愁眉苦脸地说道,“我不能喝酒。” 当真不是推辞,他打小身上有寒症,他爹一再警告他,滴酒都不能沾,可蒋灵芝不这么认为,一双眼睛黯淡无神地说道,“又不是让你喝一壶,怎么我说什么你都推三阻四的?” 段敬学实在是想撞墙,“泪眼攻击”什么的太犯规了,仔细一想反正那寒症多少年也没复发了,只喝一杯应该不会出事儿,吧……也就在蒋灵芝期许的眼光中,英勇就义般举起杯子和她碰了碰,一咬牙仰头喝下。 蒋灵芝喝没喝段敬学不知道,他现在一门心思都在鄙视原来这段敬学的酒量,他妈的也太差劲了吧,这才一杯就头晕眼花了,难怪他老子不让他喝?!脑袋有些重,段敬学不得不紧紧抓着桌边,睁着越来越模糊的眼睛看着蒋灵芝,说道,“灵芝,我这酒量估计差得厉害,你让我先躺一会儿子。” 说着话呢人就趴到桌上不省人事了,蒋灵芝一改原先的凄楚可怜,眼睛里闪过复仇的快意,若无其事地将手中的酒泼到了地上。 段敬学昏昏沉沉醒过来的时候,迷迷糊糊地还不知道东南西北,打眼一看老半天才反应过来自己这是喝多了,正要起身突然耳边传来压抑的呜咽声,心头一跳慌忙偏过头去,就看到蒋灵芝紧紧裹着被子缩在床角哭得梨花带雨,露出来的胳膊上遍布着刺眼的吻痕。 段敬学的心顿时沉入寒潭,这也太他妈狗血了吧?!一脸震惊地掀开被子不出所料地看到自己光着身子,肚子上甚至还沾着干涸了的白浊,一出声竟是连嗓子都是哑的,颤抖着喊了一声,“灵芝——” 蒋灵芝委屈地抬起头,泪眼婆娑,原先压抑的哭声越发不可遏制,哭得都要喘不过气儿来,断断续续地说道,“大哥……我……我劝不住你……” 段敬学想说你不是身手挺好的么,话没来得及问,就有人兜着头要接这一盆狗血,傅明一脚踹开了门,入眼的银秽情景甚至刺激得他都忘了要生气,要不是残留着一丝理智,他当场就能掏枪打死这对奸夫银妇。 段敬学这回是真怕了,想告诉傅明不是这样的,他绝对没有这个心思,可连他自己都不信,自古捉贼拿赃捉奸成双,他和蒋灵芝都这样了,难道还能指望着他男人无比大度无比通情达理么? 傅明死命咬着牙关,腮帮子一颤一颤的,眼睛上布满了血丝,段敬学觉得那是要吃人的眼神,本能地往后缩了缩,傅明看在眼里,心里直骂,他妈的你倒是解释呀?!你好好说我肯定听!躲有个屁用啊?!可段敬学始终没有开口,不解释不求饶,看在傅明眼里就成了明晃晃的“我就这样了,你怎么着吧”,那股子被背叛的愤怒和心痛搅得他眼前一阵阵发黑,就在段敬学估摸着他会不会气炸掉的时候,傅明抬脚进了屋二话没说将人扛起来,冷冷说道,“你要是再敢跑出来私会这个贱人,我就当着你的面儿将她先奸后杀。” 一路都是能把人逼疯的沉默,物极必反的道理段敬学懂,傅明越是不说话他就越是心慌,打他骂他,甚至是像之前一样狠狠地操他他都觉得是他罪有应得,可傅明并没有这么做,回了王府后都不带犹豫地直奔中路花园那儿的荷花塘,不容置喙地将段敬学丢了进去。 八月十五桂花儿一开天都转凉了,又是大晚上的,池子里的水正常人都受不了,更何况身子骨原本就差的段敬学,段敬学扑腾了一下发现水不深,愣是咬着牙没吭声,瑟瑟发抖也要站得笔直,傅明一看,嘿,还挺带种!当即对一路跟着的阿九说道,“看着,没我的命令,谁也不许拉他上来,泡我要把他身上那股子骚气泡干净!” 傅明的话很难听,段敬学只当是耳旁风,冷风外加凉水的双重刺激,段敬学的脑子逐渐冷静了下来,将自己抽离事件中心将这件事从头到尾仔仔细细想了一遍,就觉出不对劲儿来,酒量再差的人会一杯就倒么?那既然都已经倒了,还能再干那事儿?而且蒋灵芝明明就有不错的身手,又怎么会这般轻易被他得手? 何况最为重要的还有一点,那就是他对女人根本就硬不起来! 蒋灵芝在撒谎……可是为什么呢? 想得越多越是纷乱,越是理不清头绪,月色是挺美,倒映在水中刚好和他作伴,若不是他冷得一直在打颤,水面儿上的月亮应该能更完整一些,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破碎得净泛褶子。 站了大概两个时辰段敬学实在是支持不住了,浑身都麻木得没了感觉,头重脚轻就像是天儿都在打旋儿,耳朵里也净是些微弱却挥之不去的恼人的嗡嗡声,终于脚下一软,整个人就栽进了水里。 阿九一惊,起身就要入水,傅明却是先他一步跳了下去,也不知道是恰好路过还是一直守在那里,阿九顿了顿,随即上前从傅明手中接过浑身冰冷的段敬学,待傅明上了岸后又将人交了出去,随即沉默地退到了一边。 段敬学是被操得疼醒的,肠子都要胀爆了,那头野兽却根本没打算减速,本能地想要躲避却发现他的双手双脚都被牢牢拴在床柱上,后庭大开,傅明就跪在他的腿间,带着怒气狠狠地冲刺。 段敬学一缩傅明就知道他醒了,当即抬眼看着他说道,“干得你爽么?该是不爽吧?要不怎么会想起来要去操女人呢?哦,我倒是忘了,你也是有这玩意儿的,我当它是摆设呢!要当男人成啊,你说一声,我带你去胭脂楼,什么样儿的都有,包您大爷满意,做什么要偷偷摸摸的呢?哦,我又忘了,自古以来都是偷香窃玉最为销魂,看来我这觉悟比您是差得远了呢!” 段敬学疼得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儿,听了傅明一番长篇大论,心尖儿针扎得疼,老半天才缓过神来,哑着嗓子慢慢问道,“你都当我是女人来操?” 第二十七章 “你都当我是女人来操?” 傅明用力一顶,不客气地回道,“我疯了啊,我要操女人还用找你?!” 是啊,傅贝勒什么样的人找不到,不光琼玉楼、胭脂楼,就是这八大胡同哪个老鸨不是盼星星盼月亮地盼着他去,那他又何必委屈着操他?图个新鲜还没玩儿腻?既然没玩儿腻,又干嘛非要说出这样的话来伤人?他把他踩到了怎样一个龌龊不堪的位置! 心思还没悲愤够呢,挺立的玉柱却是被傅明一把攥紧,惊得段敬学浑身一颤,傅明身下动作没停,只要想到段敬学曾在一个女人体内抽插就恨不得阉了他,控制不住地扯着嘴冷笑道,“被我插得都能这么兴奋,天生一副欠操的贱样儿,你自己看看你这银荡的模样!我都想象不出来你干女人是个什么样子?得了空,可得好好将这一手神技给我展示展示。” 段敬学拼命咬着牙没让眼泪流出来,一脸哀伤地看着傅明,一个字一个字地说道,“傅明,你就是王八蛋。” 傅明一愣之下顿了顿,随即暴怒地横冲直撞,弄得段敬学小脸一片惨白,浑身冒着冷汗,冲撞了几次突然抬手卸了段敬学的下巴,毫不犹豫地将自己的肉刃塞进了他的嘴里。 射经带来的冲击不同凡响,那玩意儿插在嗓子眼儿里,段敬学都能吐出来,更何况那股子带着浓重膻味儿的经验直往喉咙里灌,段敬学一时呛到,咳得天昏地暗,两眼昏花,下巴脱力嘴巴根本合不上,那些经验连带着段敬学嘴里的唾液一股脑地顺着他的嘴角淌出来,色情银乱。 傅明长舒了一口气,冷冷说道,“我说你也够贱的,平常我是没照顾周全不成?竟然真跑去喝女人的奶子!那成啊,今儿我就让你一次喝个够!”说着提出肉刃对着段敬学已经出血的后茓又插了进去。 关于那一夜段敬学的记忆都是模糊的,他不知道傅明折腾到了几时,是不是真打算把他留在床上,昏昏沉沉的,到最后眼里都映不出傅明的影子,什么时候昏过去的都没印象,惊醒之时床上一片狼藉,傅明不在,更没帮他收拾,他浑身到处都是银靡的经验,还有数不清的乌青和刮伤,手脚的绳子解开了,紫了一圈儿,他现在也没精力管丢不丢人了,叫了丫头给他弄了些热水进来,几乎是用爬的把自己塞吧了进去,泡着泡着都险些把自己个儿泡睡着,一阵匆忙急促的敲门声将他惊醒时他那鼻子都贴着水面儿了,不由皱眉问道,“什么事儿慌里慌张的?” 外头响起的却不是丫头的声音,段敬学听得出来是胡力,就听他急忙说道,“二爷卖假药药死了人,官府正在抓人呢!三少爷,您合着贝勒爷想想办法吧!” 段敬学不由悲叹,挑得真他妈是时候! 匆忙收拾一番赶回段家大院儿时,他二伯已经被人提走了,老太爷急得犯了病,瘫在床上一时起不来身,李巧心坐在门前鬼哭狼嚎的,任是孙如玉和张兆晴如何劝都不顶用,段敬学看了她们一眼,皱着眉进了屋。 一家子人到现在都没了主意,大老爷一眼看到段敬学回来,赶忙问道,“傅贝勒怎得没同你一块儿来?” 段敬学脸色发白,扯着嘴角虚弱地笑了笑,三老爷一看就知道情形不对头,说着要先给段敬学请脉,段敬学躲了躲,将袖子又理了理,说道,“神机营的差事比较忙,对了,我二伯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啊?” 三老爷就将老二之前急急忙忙说的事儿同段敬学说了一遍,原是老二在教堂认识了一个女子,他亲眼瞧见那女子用回魂丹医好了一位濒死之人,又是同老二一般信奉洋教的,老二便恨不得将那女子奉为女神,几次来往熟悉之后,那女子得知老二竟是顶有名儿的同济堂的二老爷,就拿出她那回魂丹说是赠与几世救死扶伤的同济堂是她的荣幸,老二对药理压根儿一知半解,就琢磨着这要是真让他卖出名头了,整个同济堂都得记着他的好,所以兴高采烈地就应承了下来。 卖了好几颗都没毛病,可那都是撞大运,投机取巧迟早得出事儿,得嘞,现在好了,直接把人吃死了,人家孤儿寡母的就一个儿子能指望,现在儿子死了老太太拼死拼活地要同济堂给个说法。 段敬学一听,心里头怎么也不是滋味儿,垂眸寻思了一番问道,“二伯寻常去的可是东郊那片儿的教堂?” 大老爷连连点头,说,“是,是,就是之前查封那个,为这事儿老二还在家里嘀咕了好些日子呢,说是那神父看着如何也不像那般禽兽之人。” 段敬学心头一沉,说道,“大伯,爹,我去大牢看看我二伯。” 三老爷直皱眉,说道,“你看你现在的样子,一阵风都能给吹跑了,去那里做什么?” 段敬学总是不愿相信事情如他猜想那般,所以就不想说出口,怕是说了就是一语成箴,段立人一看儿子的倔脾气又要冒头,也只能让胡力跟着一块儿过去了,说是牢里上下都使了银子,让他进去客气着点儿说话,应当不碍事儿的。 二老爷看到段敬学就跟看到真主似的,这个时候了还要喊着“主啊,您是来救我了么”,段敬学都不知道该摆什么表情,总觉得囧囧有神着实不符合他现在身心俱疲、全面重创的心境,可看他二伯那样儿说实在的,愣是将他低落谷底的心情给整回来了一些。 段敬学开门见山直接问道,“二伯,您那女神长得俊么?” 二老爷当即骂道,“我呸,拿假药糊弄我,还俊?对了,敬学,让傅贝勒给她抓起来,一问就知道你二伯我是冤枉的啊!” 段敬学想说傅明和他打仗呢,就是不打仗他也没那权利随便抓人啊,叹了口气又问道,“你那女神可是人中右边儿嘴角之上有一颗黑痣?” 二老爷一听“女神”二字气得又是直喷火,怒道,“狗日的女神,你再提她我跟你急你信不信?哎,你怎么知道的呀?” 段敬学抹了把脸,让胡力将一些衣物塞给二老爷,也没理会他二伯的急慌跳脚,二话没说就出了大狱。 蒋灵芝啊蒋灵芝,你可是真的打算要报复我们段家?陷害我还不够你解恨么?你这是要我二伯的命不成?! 不,你原本就打算让整个段家和同济堂都不得好死……制造我和傅明的嫌隙就是为了不让王府插手这件事,你知道我二伯经常去教堂所以逮着机会就往那儿跑,一开始的目的就是为了让同济堂背上污名,赶巧了老天爷还真心疼你,那教堂的神父根本不是东西,你那个时候就打起了主意,披上受害者的外衣博取我的同情,再利用我的愧疚一举击垮我和傅明之间尚不够坚实的羁绊。 好厉害的姑娘,好可怕的心机…… 段敬学面色铁青,让胡力将车先赶去了沈意飞那里,果不出所料,蒋灵芝当夜就卷着包袱离开了,段敬学当即回到段家,请徐品帆往杭州直追而去,他在赌,赌蒋灵芝复仇之后的快意和急需向她爹娘老子证明而倾诉的心。 只要能将蒋灵芝捉回来,他二伯就有救了…… 徐品帆出门后第四天就风尘仆仆地赶回了段家,只是带回的却是蒋灵芝的尸体,徐品帆一路遮遮掩掩愣是将人运回了段家,段敬学有些头晕,掀开蒋灵芝脸上的白布就看到那细密精深的伤口,是被人一剑封喉当场毙命的。 死了没几天,血流完了整个尸体都泛着青白,眼睛却始终不愿闭起,透着一股子强烈的恐惧和怨愤,也不知道是徐品帆走运还是如何,荒草丛生的地界儿也能找着她。 段敬学的心一抽一抽地疼,他眼前不时晃过一张细细密密的网,一只肥硕的黑蜘蛛不断挪着爪子,运筹帷幄地爬向它的猎物,而那只扑扇着翅膀还妄图逃脱升天的蝴蝶,在黑蜘蛛张开黢黑恐怖大口的瞬间便支离破碎,凄凉消殒。 焦头烂额,应接不暇…… 段敬学索性就不回王府了,三五天都歇在自己家里,傅明刚得知此事时还想着眼不见心不烦,到时候真得顶不住了不还是得回来求他,故意摆着姿态段家的事问都没问,岂知都好几天过去了段敬学就像是回了娘家得了自由似的,王府的边儿都没摸过,愣是和锯了嘴的葫芦一样屁都不放一个,傅明坐也不是站也不是,一脸不耐地让阿九备车去段家,半道儿上却是越想越来气,那欠操的小兔崽子,凭什么让他这般犯贱地贴上去给人帮忙,人家没准儿自己能张罗过来,压根儿就没打算着要靠王府,这热脸眼看着就要靠上冷屁股,他还去个屁! 当即掉头带着一股子怨气去了琼玉楼,和月华吃了半天酒都不解气,心头萦绕着一股股焦躁和怒气,恨不得将人绑回来操上他个三天三夜,月华看着傅明越喝越黑的脸,直接泼了壶中的酒,说道,“闷酒跟我这儿喝撒不了你的气,我听说仙儿姐回来了,要不,你去她那儿坐坐?” 傅明英眉一皱,问道,“什么时候回来的?” 月华想了想回道,“该是有几天了吧,听说她男人今年春头上死的,她先前窑儿姐的身份家里容不下她,待了大半年愣是跑了出来,也没个活计可干,只能回北京重操旧业了。” 游仙儿原就是八埠的头牌,也是傅明的老相好了,当初赎身跟了个商人,傅明心里还不痛快了好久,所以也没耽搁,直接从月华这里就去了胭脂楼。 第二十八章 段敬学原先最为反感的便是那一类认为钱能解决任何问题之人,官二代、富二代什么的他向来嗤之以鼻,钱是挺全能的他也知道,可就是看不惯那副嘴脸,天王老子都是他们生的一样,可是如今,却也是由衷觉出“能用钱解决的问题都不是问题”的好来,他把自己团吧团吧窝在床上,这些日子以来总算是能喘口气儿了。 胡力四处打听才知道那韩荣不是他娘亲生的,韩氏一辈子未嫁,三十年前在地里干活捡了韩荣回来就一直拉扯着长大,韩荣不学好,鸦片成瘾、好赌成性,前些日子输了如意赌坊三百两银子,焦急攻心喷出了一口血水,自以为活不长了,念着鸦片的好又舍不得死,他老娘韩氏逮着机会就将他当头痛骂了一顿,又是哭又是闹,韩荣心里烦就没呆家里,街头巷尾地一八卦,竟也是让他听到了回魂丹的信儿,连慌带忙地将家里压箱底儿的十两银子抢了出来去换了那回魂丹,韩氏气得破口大骂,待韩荣回来后举起木柴棍子就追着他跑,跑着跑着把人跑癫了,一蹬腿就升了天。 段敬学觉得事有蹊跷,要说蒋灵芝的回魂丹有问题,缘何他二伯都卖了好几颗了才出问题?可若是蒋灵芝一开始并不打算药死人,那这韩荣又为何而死? 还是说蒋灵芝给他二伯的那批回魂丹中只混了一颗毒药,然后天生命短的韩荣就抽中了头彩…… 可如果这一切都是蒋灵芝掐着手指精算过的,那她又怎么会死在逃往杭州的路上?这明眼看了都知道是杀人灭口,有人要借蒋灵芝的手对付同济堂,目的一旦达成就卸磨杀驴…… 灵芝啊,你是冤死的,你倒是从地府拖个信儿回来呀?这不明不白地就撒手了,你不屈我都屈! 可好歹二伯的官司是有了突破口,段敬学招呼了胡力一声,让他私底下去找韩氏,以“恩威并施”为基本点,先威武一番,就是往死里恐吓,说是韩荣欠了赌场的银子,可赌场不会因为韩荣死了就让债了了,回头她一个老太太家这后半辈子都得赔在里头,超脱不得,他们手段可残忍了,又是挖眼珠子,又是切心肝脾肺肾的,总之就是将韩氏唬得满身冷汗,再施以援手,说是韩荣欠的钱段家可以垫上,而且老太太后半辈子的起居生活都由段家一并承担,决计不会让她孤家寡人缺吃断喝,又带了一万两银票明晃晃地拍到老太太眼前,最后再来一剂狠药,说是韩荣死得蹊跷,他瘾君子的身份一旦暴露出去,他段家有的是手段让仵作验明韩荣是鸦片瘾发作而死,到时候定然少不得反咬她一口,她可能赔得起? 大铁头像山一样就站在门外,胡力巧舌如簧,将段敬学的意思领会了个十成十,自然嘴皮子利索,愣是将韩氏唬得哭都不敢哭,看了眼外头颇有存在感的大铁头一眼,又看了看桌上的一万两,转念一想,养儿防老,如今她儿子没了,闹得起劲无非就是想段家多赔些银子,既然段家说到这份儿上,她也不想继续闹下去,韩荣这王八羔子以他抽鸦片的狠劲儿早死晚死也就差那几天,不用段家的人说她心里也有数,看着摆在眼前的撤诉状,韩氏咬咬牙,颤巍巍地按了个手印。 段敬学为这上不了台面的手段鄙视了自己好久,可不管怎么样,他二伯是回来了,可回来是回来了,这二房还是一天闹到晚没个停歇。 原先人下了大狱,他二婶儿就成天儿见地哭喊要死了,活不长了,他们就等着看二房的好戏都是没良心不愿意搭救,好吧,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是将人全须全尾地弄回来了,他二婶儿还是哭闹不休,骂他二伯是个老色鬼,净想着在外头偷腥,怎么没把自己偷死?又哭她一个妇道人家哪里对不起他了,给他生了一双儿女对得起段家祖宗,他怎么能这么狠心对她云云,二伯有时候听听就过去了,有时候来了脾气那二房就又得是一阵干柴烈火,好一通烧,大婶儿和他娘实在是折腾不起,一听二房有动静立马关门,该干什么干什么去。 段敬学想想也觉得好笑,他二婶儿闹这么凶猛无非就是给韩氏的那一万两银子是在二房的箱子底下掏出来的,李巧心当时是咽着气没吭声,如今人给放回来了,不闹他个天翻地覆她是不会消停的,这不,在床上还没眯一会儿,二房又是一阵摔杯砸盏,段敬学也睡不过去,索性起身转悠到了老太爷和老太太那儿。 老太爷这几天有了好转,只是仍不能下地,下半边儿身子都没了知觉,好歹脑子是清醒的,看段敬学来了就将人招了过去,陪着说了会儿子话,老太太就问,“这都好些天儿了,你不回去王府不碍事儿么?” 段敬学一愣,细细一想还真是都有七八天了,那黑心的王八蛋竟是一次都没来过段家,就算是气他和蒋灵芝如何如何了,他二伯这可是鬼门关过了一遭,他竟然真能忍住问都不问,不过蒋灵芝的事段敬学现在可以肯定,他绝壁是清白的,而且灵芝死得怪异,这事儿也得和傅明好好商量商量,生气也得靠边儿站了,主次矛盾必须划分清楚,所以就回了他奶奶,“二伯既然回来了我也就放心了,奶奶,二房的事儿您也甭操心了,出了事儿还有大伯和我爹了,至不济还有我啊,您跟爷爷闲心莫操,安享度日才是正经,我今天就回去,改日等傅明的事儿忙清了,就让他过来看你们!” 老太太拉着段敬学的手笑得慈眉善目,说道,“虽是去了王府,还就数你最贴心,你大哥和二哥年后去了上海至今都不晓得回来一趟,真是要腻在外头了。” 段敬学挤眉弄眼地笑了一个,说道,“常回来的您就不稀罕了,我还站您跟前儿呢,就念叨我大哥、二哥了,得嘞,回头我就给他俩写信,让他俩赶紧回来给您二老张罗六十大寿的事儿!” 老太太拍了拍段敬学的头,笑骂道,“小兔崽子,原先怎么没觉出你这舌头这么能绕呢?” 段敬学摸了摸脑袋,笑得很无辜,说道,“哄爷爷奶奶开心天经地义,不用绕,这都得是天生的!” 自然是逗得二老笑得开怀,晚饭段敬学就没留下来吃了,辞别了一大家子就回了王府,管家打眼看到段敬学回了府,脸色有些诡异,段敬学没留意,随口问道,“回叔,贝勒爷呢?” 管家支吾了半天也没说出个准话,段敬学就纳闷儿了,问道,“死了不成?怎么吞吞吐吐的?还在跟我置气?这都多少天了呀,至于么?我都还没跟他算账呢!” 管家看着段敬学脚不停地往房里走,犹豫了半天说道,“贝勒爷出去了。” 段敬学接道,“出去啦?那行,等他回来了让他晚上别出门,我跟房里等他有事儿说,还有晚饭我就不吃了,你替我向王爷、福晋问声好,算了,我还是自个儿去吧,免得他们又要说我不懂规矩。” 噼里啪啦说了一大串儿,管家听着听着,越瞅越不是那么回事儿,三少和贝勒爷确实有吵架,可三少自己个儿都回来了,而且看这模样也不像撕破脸的意思,怎么贝勒爷还成天儿见地往那里跑,太不像话了,一颗赤裸红心瞬间偏到了三少这边儿,看看三少满脸的疲态还是决定在事情大发前先交个底儿,于是跟在段敬学后头小声说了句,“贝勒爷在胭脂楼。” 段敬学脚步一顿,转过身莫名其妙地看着管家,问道,“什么、什么楼?” “胭脂楼,三少。” “八埠?” “哎。” “他不去琼玉楼,又跑到那个胭脂楼干什么?那儿不都是女人么?” 管家脸色一时很纷呈,愣了半晌就将贝勒爷给卖了,说道,“贝勒爷原先有个交好的窑儿姐,叫游仙儿,这几天都是在她那儿吃酒……” 段敬学心里一咯噔,这才想起来傅明是个双,他妈的他是个该死的双!他不碰月华是因为兄弟情义,可他要说他这么些天会因为对自己的忠诚而不去操一个妓女,他要是信了他的邪那他就真的是中邪了! 管家一看三少脸色铁青就知道他肯定误会了,加重语气又说了一回,“真的只是喝酒,三少,您信不过贝勒爷,也得信阿九不是?” 段敬学不可置信地瞪着眼,问道,“他妈的那王八蛋自己个儿逛窑子还带着阿九?!” 管家一时整不明白逛窑子跟带阿九怎么就不共戴天了,殊不知在段敬学心里,阿九虽然锐利,可也干净,之前去琼玉楼段敬学就想着这是兄弟聚会无所谓,可真要是去了那些乌七八糟的地方,那明净的阿九还能全着出来么?还不得让那些疯女人撕了呀! 段敬学一股气全冲着傅明去了,新仇绞着旧恨,磨着牙阴森森地说道,“去胭脂楼。” 傅明这天进了胭脂楼的时候,游仙儿正巧让几个少爷贝子拦着脱不了身,一眼见着傅明二话没有直接扑了过去,抬起拇指朝后头指了指说道,“爷,给我教训教训他们!” 傅明像模像样地瞪着眼,虎声问道,“哪个不长眼的欺负大爷的人?” 京城傅贝勒名声在外,一时还真没有人敢再放肆,仙儿转过身,一脚踏在板凳上,吼道,“都说了不要惹老娘,傅贝勒来了,老娘今儿个不伺候别人,打哪儿来滚哪儿去!” 游仙儿一直以来都这暴脾气,从不懂得温言软玉,不会讨好,不对味儿的不接,对味儿的睡一次就能称兄道弟,就是妈妈给她关起来往死里打都没能抹平她这任性的脾气,当年也不知道怎么就老天瞎了眼那时候好这一口,愣是让她这八埠的异类夺了花魁,一时领着整个八埠都作兴爱爆粗口的女汉子这一款。 傅明这些日子心里堵得慌,跑来游仙儿这里还当真就是纯喝酒,顺带叙叙旧,游仙儿离开北京都有两年了,这两年经历的事,北京城发生的变化,俩人儿话匣子一打开就合不上,游仙儿爽朗干脆,傅明光是看到她那张愤世嫉俗的脸心里都能乐呵起来。 这几天游仙儿也算是看出来了,傅明这是家里头吵架了,她一回八埠听到的第一个劲爆的消息就是傅贝勒娶了个男媳妇儿,当时还夸张地笑了好久,觉得月华默默无声地跟着傅明这么多年,真是太他妈的憋屈了,就跑去他那里说道,岂料月华风轻云淡地都能成仙,只说了一句,“三少是个值得的人”,值得个屁!真值了能让傅明一连好几天往她这儿跑喝闷酒还不闻不问? 游仙儿心里一琢磨,蹭着蹭着就往傅明大腿上蹭过去,说道,“爷,您都来了好几回了,可是嫌弃仙儿胖了,腰身不够吸引人了?” 傅明一脸惊悚地偏过头去看着游仙儿,诚恳地说道,“仙儿,你这样娇滴滴地实在是让我难受得厉害。” 游仙儿咂了咂嘴,咬牙切齿顺起一杯酒作势要往傅明门面上泼,傅明笑嘻嘻地抬手挡下,一把握住了游仙儿的灵玉手腕,随即就着她的手喝了那杯酒,正说着,“好酒不该浪费”,木门被一脚踹开,傅明脸上的眉眼含笑因为看到来人过于震惊僵死在了脸上,段敬学看着看着突然笑了出来,说道,“咱俩今儿把事情说将清楚嘞,这么折腾下去还要不要过日子了?” 第二十九章 傅明没料到段敬学会来这里,一时怔愣着做不出多余的反应,再一眼看到了段敬学身后跟着的管家老回心里明白这是给他卖了,垂眸平息了一番,就手搂起游仙儿的柳腰说道,“甭说道了,我都懂,这女人的滋味儿果真同男人不一样,吃起来爽口太多了,那事儿也是实属人之常情,应该的,哦,对了,仙儿可是这八埠最富盛名的,功夫比之蒋灵芝那疯丫头简直是天壤之别,借你玩儿玩儿?” 段敬学一张脸时青时白,气呼呼地说道,“玩儿你妹……”,话没整完,塔娜那张俊俏带着威风的脸就晃荡了出来,愣是让段敬学舌头一绕加了个字,“……夫!”可说完了整张脸还是扭曲了,因为巴顿那张老实巴交的脸在段敬学脑子里撒着欢儿开始溜达,段敬学觉得这骂人果断不能有代入感,一代入必死无疑,回过神来一想也觉得自己个儿挺出息的,都这时候了还能走神走得这么囧囧有神。 傅明嘴角噙着一丝冷笑,说道,“就你他妈的事儿多,我都说你他妈没错了还这么唧唧歪歪,是不是男人啊你?” 段敬学深吸了一口气,猛地闭上眼,再睁开时脸上竟然还能笑出来,整得傅明心里直发毛,就听段敬学客客气气地说道,“自打喝了蒋灵芝一杯酒就一直睡到你闯进来,我一开始不解释是因为自己个儿也没弄明白其中的原委,还怎么劝服你?可是现在我可以肯定我和蒋灵芝之间没有发生任何事,她恨不得整个段家都死全死透了,又怎么会把清白的身子给我?而且……蒋灵芝死了,我可以大胆地告诉你,想对付我的人可不只她一个,这些你信不信?” 傅明听完脸色变幻莫测,段敬学越是坦荡他越是窝火,弄得整件事就他小孩子似的想出气就出气,完了还很不男人的在他有难时都不搭把手,最后还得要人哄着才回家一样,干脆轴到底,说道,“人都死了你才屁颠屁颠地跑来解释,这叫死无对证,我凭什么信你?” 段敬学保持着脸上的笑容不变,真心觉得自己能成神了,继续悠悠说道,“我他妈比你这混蛋王八羔子有操守得多,对女人根本不来事儿,你信不信?” 傅明挑了挑眉,轻飘飘地回道,“不信。”倒要看看你这小兔崽子能忍到什么时候! 段敬学舔了舔嘴唇,笑着点了点头,突然转过身一脚迈了出去,对身旁的老回和阿九说道,“给贝勒爷请回去,成天儿见地待这些乌烟瘴气的地方,脑子都进屎了,甭回头又染上些不干不净的病一朝嗝屁归了天,可得是要笑掉全北京城的大牙。” 游仙儿一直待着没开口,她是看出来了,这傅明也就是嘴巴上非得讨些便宜,一见着人那眼里的亮光还能瞒过她?可她这奉公守法的两边儿不靠竟然也能被人兜着屎尿盆子呼一脸,这回傅明没说话游仙儿先不干了,啧啧了两声,扬声说道,“这贝勒爷的正室说话底气儿就是跟我们这些不干不净的东西不一样哦?不过话也说回来,正室也不该管这么宽,爷出来就属图个乐儿,兴许还能跟这乌烟瘴气的地界儿弄个小崽子出来,也算是对得起祖宗,要不死了见着祖宗都没脸说为了您这不能生的正室白白断了王府的香火。” 傅明眼睛一眨,突然觉得不管多彪悍的女汉子发起飙来都是牙尖嘴利,这话可真真是直戳段敬学的七寸,眼见着老回的眼里闪过恐慌,再看阿九虽然依旧面无表情,可也是不动声色地往门前挡了半步,生怕段敬学怒气冲天跑进去就撕了游仙儿的嘴的戒备模样,也猜得出小兔崽子现在脸上的表情该是有多恐怖,刚想着怎么圆和上,段敬学原地整出一张与先前无二的笑脸,转身盯牢游仙儿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道,“生孩子算个屁,老子能操他,你丫行么?” 游仙儿愣了愣,突然不可思议地转头瞪着傅明,傅明就像吞了苍蝇似的,脸都绿了,可也不能解释,因为这事儿吧它就属越描越黑那一种,索性闭嘴清者自清,可游仙儿不这么以为,傅明脸色扭曲又不辩解,让她这心里还真是堵得慌,这一行呆久了什么活春宫没见过,不自觉就在脑子里让这俩人儿演了个活色生香的现场版,愣是把自己个儿的脸给演绿了,末了恨铁不成钢地瞪了傅明一眼,恨恨说道,“我游仙儿算不上什么玩意儿,可也不是让人甩脸子还能不做声的龟孙子,人我可以还你,可这口气我咽不下,我游仙儿这辈子服的没几个,酒量比我好的算一个,今天你要是赢了我,日后贝勒爷要是敢背着你买春我就毫不手软地给你绑回去!” 段敬学冷冷回道,“我不能喝酒。” 游仙儿紧咬不放,“呵,人大姑娘冰清玉洁的酒你就能喝,到我这儿就怂蛋了?” 段敬学只能再次看向傅明,认真地又问了声,“我不能喝酒,你信不信?信就跟我回家。” 傅明心里纠结了,要说这段敬学说了这么多他一点都不信那也是骗人的,心里头的高兴能掩饰却不能当做不高兴,想想这人从里到外都还是他一人儿的就忍不住要翘嘴角,可一想仙儿刚才嫌弃鄙夷的眼神,就这样他一招呼就颠颠儿地跟着跑回家也太丢份儿了,所以一口气堵着,这混蛋玩意儿竟然说道,“仙儿是我的人,蒋灵芝的酒你喝得,这酒你必须得喝。” 段敬学一口气险些没提上来,气极反笑道,“月华是你的人,游仙儿是你的人,阿九是,回叔是,敢情全北京城除了我都是您贝勒爷的人?您可真会心疼人……” 傅明一本正经地说道,“仙儿和月华还有老回、阿九都一样,大家都是兄弟,你是我媳妇儿迟早也是要结识他们的,今天就当是头回酒,喝了就算是认下这二姐了!” 阿九和老回一听赶紧将门掩起来,游仙儿心中极是诧异,她可以说是阿尔萨兰埋伏的最深的一员,一哥对这小玩意儿还当真是推心置腹,段敬学可不领情,要说这阿尔萨兰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他是有好奇过,可也没怎么上心,权当是傅明闲来蛋疼折腾的兄弟会,这会儿竟然让游仙儿摇身一变成了这兄弟会的人,还是高高在上的二姐,不由让他对傅明兄弟会成员招收标准产生不得不鄙视的怀疑,再一想阿九和回叔也是就觉得这兄弟会大概也许可能还算是挺正规的吧,抿了抿嘴对傅明说道,“我喝成,死了也是要拉你陪葬的。” 傅明心说屁大点儿事儿,真能给你喝死了,我就随你去又能怎样! 既然傅明连她身份都抖出来就为了让这小玩意儿喝口酒,游仙儿就知道傅明也是在找台阶下,到底也不敢将一哥的心头好真折腾坏了,只要了两坛酒,用蓝边粗口大碗喝,游仙儿好酒,三两口就能解决一碗,段敬学喝个酒就像是在喝自己个儿的血一样,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半碗下肚整个身子都在冒汗,一碗下去已是头晕眼花,游仙儿托着碗突然觉得自己这是在欺负小孩儿,段敬学去端第二碗的手一软将整个碗摔了个稀巴烂,随即整个人毫无知觉地就往碎渣子上扎下去。 傅明大吃一惊,来不及捞人,眼看着段敬学脸上擦出一道伤口,血往外直冒,触手之下身子竟是一片冰凉,这回是不信也得信了,这小兔崽子还当真不能喝酒!连慌带忙地让老回去段府接三爷过来,一把抱起段敬学钻进马车就回了王府。 段立人赶到王府的时候,段敬学在床上翻腾个没停,傅明压都压不住,地上吐了一滩还没来得及收拾,又是醉酒,寒症又并发,忽冷忽热,浑身倒是一片冰凉,就是五脏六腑火烤似的都能焦喽,难受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将段立人一颗老心都要哭化了,赶紧给儿子喂下安神镇定的药,随即细细诊过脉,黑着脸把傅明叫道门外,二话没说冲上去就是一拳。 门外还站着惊动了的王爷和福晋,三爷这一下简直就是大不敬,傅明知道这回是自己不讲理了,面对岳父的暴怒也不敢反抗得太明显,傅王爷却是当即甩脸,一声断喝,福晋赶忙上前捧起儿子的脸就是一连串的惊呼,段立人铁青着脸硬杵着不卑不亢。 段立人是斯文人,傅明皮厚肉糙得能吃多少亏,可架不住福晋七虚八叹,眼看着眼圈儿都红了,哭道,“你这是做什么?你儿子喝多了发了病,你打我儿子是何道理?惹你了恼你了?你怎么不去打自己的儿子,还跑来教训起贝勒爷了?” 傅明轻轻扯了扯他额娘的衣袖,段立人咬着牙,慢慢问道,“我儿子不会自己个儿跑去喝酒,喝酒能要了他的命,他是疯了才会去碰那玩意儿!若不是贝勒爷强求他又怎会落得这般模样?!” 傅明皱着眉,严肃地问道,“敬学真的不能喝?怎么会这样?” 段立人反问道,“他就没告诉你他不能喝?他身上有寒症你会不知道?” 傅明就哑了,段立人看他那样气儿就不打一处来,挥挥手说道,“胡力,将少爷抱出来接回家,省得在这地界儿被人家白白糟蹋!” 傅明没吱声,阿九却是一把拦住了意欲进门的胡力,段立人吹胡子瞪眼的,突然老福晋房里的柳莺急急忙忙地跑了过来,说是老福晋知道小贝勒病了,急得非得亲自过来看,一口气儿没喘过来在床上晕了过去! 福晋厉声喝道,“哪个嘴碎的说漏了?!甭没事儿支愣着耳朵闲打听,乱嚼舌根子,仔细她的舌头!” 不指名不道姓,柳莺却知道这话是冲着她说的,她原是三福晋房里的人,经常跟着小贝勒出入老福晋那里,被老福晋相中才留在了老福晋那里,福晋素来看她不惯,除了她是那个老狐狸那儿养的小狐狸之外,还因王府中的诸多事宜柳莺从来不避讳老福晋,说三道四没个停歇。 面对福晋的非难,柳莺左耳进右耳出,到底王爷和大贝勒给出反应就成了,段立人气性再大,也不能放着老福晋不管,在傅王爷有些拉不下来的脸色中,气呼呼地跟着柳莺去了老福晋房中。 老福晋的情况并不容乐观,原先就是因着傅明成亲,又将段敬学误认为了傅恒,精神气才支撑了些许日子,如今当真是油尽灯枯,三爷也是束手无策了,开了些保养的药,也只能摇头叹气,最后走的时候也没能如愿带上段敬学,只能恶狠狠地瞪着傅明,说道,“若是敬学有个三长两短,我就是拼了这条命,也要让你们付出代价!” 三爷寻常从不放狠话,如今只说了一次,老天爷偏生听见了,马虎眼儿都不带打一个,愣是心诚则灵般地迅速应验。 第三十章 段敬学一觉睡醒的时候天都亮了,身边儿没个人不说,心里头总是慌慌的,一睁眼眼前一片模糊,以为自己烧没退尽,晃了晃脑袋弄得自己头晕目眩,摸索着要下床,就听见门被大力地撞开,没瞅清楚谁也能猜得到,人还愣着呢就觉得手腕一紧,连人带被子给扯下了床,莫名其妙之际,就听傅明阴森森地说道,“好,好得很!看不出来你们段家个顶个儿的狠!算是我傅明对不起你段敬学,可我玩儿死你了么?做什么要对我祖奶奶下毒手?你们还有没有良心?都喂了狗了还是怎样?!” 段敬学闭了闭眼,再睁开也还是看不清傅明脸上的表情,手腕拉扯着撕裂一样的疼,不由皱眉说道,“一大清早发什么疯?” 傅明嗤笑一声,回道,“我发疯?我要真疯了,段家现在他妈的早就被我全灭了!” 段敬学心里极为不祥,心跳都顿住了,好半天才状若冷静地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傅明咬牙切齿地回道,“你爹开的药冲了十八反,可这是段三爷,柜上谁敢说他的不是,愣是把我祖奶奶药死了!他昨天走的时候说要我们王府付出代价我就该注意的,真是他妈的一个个看着老实巴交,心里头比碳都黑!” 段敬学心里一咯噔,慌忙站起来急切说道,“我去看奶奶。” 傅明搡了他一把,不容情面地回道,“轮不着你戴孝装好心,净是些什么玩意儿!这事儿我跟你们段家没完!” 段敬学脑子现在不好使,腿脚也不灵便,被傅明用力一推一下子撞在了桌子角上,腰都能硌断了,这一疼脑子总算是活络了起来,那副蜘蛛捕食图便在脑子里瞎晃悠,待那股子钝痛劲儿过去才冷静地说道,“我爹就是蠢得长翅膀飞上了天也不会这般明目张胆地要祖奶奶的命,你脑子里都他妈塞草包了么?怎么越来越蠢?!” 傅明冷笑一声,回道,“三爷打得可不就是这明目张胆的主意!一开始就说我祖奶奶病入膏肓,连着央求才像是被逼迫一般开了付药方,这会子就是见了官,他也能说是我傅明求着他开的,老福晋本就活不成几日还要怨他方子开得过了火,算盘倒是噼里啪啦响得清脆!” 段敬学被驳斥地哑口无言,几度张嘴都不知该怎么解释,只能干巴巴地说道,“同济堂祖训在上,我爹不可能杀人。” 傅明是气红了眼,也是没发觉段敬学的眼睛并没有焦点,拂袖而去之前只留下一句冰冷的话,“趁我没改主意赶紧离开王府,段立人,我死也不会放过他。” 段敬学扶着桌边儿,渐渐瘫软在地,念起老福晋往日的慈爱音容,不觉心中悲切,空洞洞的眼里却也是流不出一滴泪水,因为他知道,一哭二闹三上吊那是女人的把式,这会儿子他就是想用都没实际影响力,神秘人……幕后黑手……这个千方百计想害他的到底是谁?竟然能心狠手辣地直接取了蒋灵芝和老福晋的命!段敬学突然觉得,这一穿越竟也是走上了查案解密的路数,他能是包拯么?不是包拯,公孙策也行啊,只要自己能摇身一变成了公孙策,还愁自己的好基友包拯不给自己翻案? 一晃神,段敬学不由扯着嘴角苦笑起来,最近他真是越发容易走神了,一走神就跑偏儿的连着北都找不见,难道这是另一种缓解压力的方式? 总之,不管怎么样,这事儿绝不能罢休,让爹平白受冤,而且……傅明啊傅明,你是真要我把心挖出来才知道他妈的它也是一坨肉不成? 无论什么时候,你都无法信我,一出事儿就往死里糟践我,就是知道冤枉我了,也要摆出高高在上的姿态,你是不是恨不得我去舔你的脚哇?舔完了还得竖个大拇指夸你丫那破脚真他妈的香! 我呸! 老子这颗拳头大的小红心脆弱得跟玻璃似的,就得是跟了你才镶了一层一层的金刚钻,老子现在不乐意陪你玩儿了,喵了个咪,这回要是救不出我爹,老子就一把火烧了整个王府,大不了大家玩儿一回荡气回肠的同归于尽,怕了你老子就学狗叫绕北京城溜达一圈儿! 蒋灵芝死了你问都不问,我可以理解,可我二伯出事那段时间呢,我是谋划着撺掇你还是怎样,避嫌避成你这样也当真不容易了,我求你了么?我需要求你么?我要的也就是句把贴心的问话,你都不愿意给…… 逛窑子,操女人,还不是东西地让我喝酒,什么操蛋玩意儿?! 我说过,我待你好,你不能不要我,我他妈我自己现在想想都臊得慌,该是给你长脸皮儿了,就以为我段敬学好么掉价似的! 这水是别人搅浑的,可你偏要去淌,回头等我开闸放干了整条河,到时候贝勒爷可甭怪我段敬学无情无义,活活让你渴死在那枯水里…… 三日后大理寺风卷残云般地给这案子判了,段立人蓄意谋杀,铁证如山,判了斩监候,胡力带着消息回来脚都是软的,整个人都有点儿懵,今天老福晋发丧,段敬学硬着头皮去了王府,虽然相处的日子不多,祖奶奶疼的也不是他这一个,可段敬学原先在那个时代就没得到过奶奶的疼爱,他妈闹革命是跟他爸私奔的,他奶奶临到死都不认他这孙子,这下子一个奶奶就这样没了,他心里也是难受得厉害,不去看最后一眼,觉都睡不安稳。 老回看到段敬学来了,虽是面露难色,到底是没太为难,段敬学进了灵堂,傅明嚯得抬起头,一脸凶光。 段敬学看不真切,模模糊糊地觉得这眼神定不是善茬,尖刀子似的一刀一刀剜着他的心,段敬学拼命告诉自己,疼是因为日子还没够,够了就再也不疼了。 傅王爷高声骂道,“老回,谁给你的胆子放他进来的!给我撵出去,甭脏了老福晋的灵堂!” 段敬学像是没听到一样,依着礼数给老福晋磕了三个头,个个带着响儿,傅明鼻翼急促翕动着,忍了忍到底是噌地站了起来,一把将段敬学拎起扔到了门外,阿九没拦住,段敬学一时没站稳,眼睛又看不清,一头磕在了长廊上的石柱子上,额头蹭破了皮儿,渗着血。 这事儿原本也就可以结束了,段敬学行了礼本就打算回家,可傅明却没让人走,愣是将人拦下来,凉飕飕地说道,“别介啊,来了都得是有事儿求的,不然你这么好心给我祖奶奶磕头?也是,你爹的斩监候该是判下来了。” 段敬学一张脸登时白了,一把反抓住傅明的衣袖,眼睛不安地转动着,蹙眉说道,“你说什么?” 傅明从段敬学手里拽出自己的衣袖,凑过去在他耳朵边儿上吹气道,“只要了段立人一条命,已经算是便宜了你们段家,好歹你也让我糙了这么多回,我也不能过于绝情绝意,三少说我这话可有理儿?” 段敬学觉得有些透不过气儿,两只手不自觉地挥舞着,可死活抓不住东西能让他动乱的心安定下来,就像是溺水需要氧气,暗夜需要光明,可段敬学却是往水底下越沉越深,越来越黑,徒劳而无力。 傅明冷眼看着这一切,可心里头并没有报复后的快意,泛着麻,从心尖儿子一路传到了指头尖,岂料段敬学却是突然直愣愣地跪到了地上,仰起来的脸上已经沾满了泪水,他哑着嗓子说道,“再给我一段时间,我一定能查清事情的真相!真的,真的不是我爹!” 傅明眼里发酸,不得不抬起头再不看一眼脆弱得都要崩溃了的段敬学,福晋在灵堂哭得撕心裂肺,傅明心里一阵阵烦躁,压抑着怒气骂道,“滚!甭让我动粗!” 段敬学像是入了魔怔一样,不断给傅明磕头,原先额头就开始渗血丝,照这架势要是没人拉着,他都能磕死在灵堂前,额头已经一片血红,地上都染了血迹,段敬学却是浑然不觉,依旧机械地磕着头,嘴里不停念叨着,“求贝勒爷了……求贝勒爷了……” 傅明见不得他这样,心烦气躁之时抬起脚来就想踹,下脚后却是一顿,随即狠狠跺到了地上,一转身挥手道,“老回,给他撵出去!甭跟这儿撒野!” 老回于心不忍,得了贝勒爷的指示赶紧将手扶到段敬学胳膊底下,段敬学甫一被碰,吓了一大跳,仓惶回头,一双空洞的眼越发乌漆墨黑,看得老回心里一咯噔,老回轻轻说道,“三少,走吧。” 段敬学反应了许久,才慢慢问道,“贝勒爷可是同意了?” 老回一时应不了声,段敬学慢悠悠地将头转回去继续磕头大业,简直就是不死不休! 傅明看着老回那慈眉善目极是为难的样子就觉得胸闷,怎么搞的,整得好像全都是他的错一样?开玩笑!死的可是他的祖奶奶! 当即将老回推到一边,拎起段敬学的后领硬生生将人拖着往王府的大门走去,嘴里直骂,“他妈的,大爷还治不了你这不要脸的下贱货!” 段敬学站不起身子,两只手徒劳地想要撑地而起,被一路上的小石子儿划得掌心一道一道儿的裂痕,钻心的疼,人其实已经迷糊了,疼得忍不住竟是开口,小心翼翼地哭着,喊了一声,“哥——” 傅明听见了,心脏就像是被一只手狠狠攫住了一般,粗暴的动作也是蓦然停下,刚好天福茶庄的大掌柜带着叶先生过来祭灵,老远就看到这头的动静,不由眯起了眼,脚步只是顿了顿,随即若无其事地走了过去。 陆清扬也没说别的,就是将段敬学从傅明的魔爪中解救出来,从叶秋怀里掏出一条白绢细细给段敬学擦了擦额头还有手上的伤口,在傅明森冷的目光中,一派从容地说道,“到底是老福晋的灵堂,见了血该是要不吉利的。” 傅明皱着眉,眼里锐光直闪,问道,“陆清扬,我的事,你少管。” 陆清扬牵了牵嘴角,轻轻说道,“来者是客,王府的待客之道怕是要落人话柄了。” 傅明还想说什么,却是让老回给打断了,老回看了眼段敬学说道,“贝勒爷,我给三少送回去,您让陆先生和叶先生先过了老福晋灵堂再细说也不迟。” 段敬学被陆清扬护在身后,一脸茫然地看着四周,眼里的世界越来越黑,他记得他出门时还是太阳高照呢,怎会这个时辰就天黑了?晃荡着脑袋想要看清楚些却是无济于事,老回过来扶他,他也是要凑近看了老半天才认出是谁来,不由问道,“贝勒爷答应了么?” 老回看了看傅明的脸色,见他没有反对得很明显,就告诉段敬学,“哎,答应了!三少,我先送您回去!” 段敬学眨巴着眼,一脸懵懂,想了许久突然露出一个纯真灿烂的笑容,拉着老回的手说道,“答应了就好,我就知道他会答应!” 老回心里一酸,看着傅明的眼里多了份自己都没察觉的乞求,傅明鼓着腮帮子喘了半天粗气,最终一声不吭地转身离去,他妈的,一个个都是要造反了!陆清扬盯着段敬学一步一摇离去的背影,嘴角是惯有的弧度,可眼里透着冷光,叶秋守在一旁,始终没有说话,认识这么多年,他知道,陆清扬这是生气了。 第三十一章 谢三笑一只手时不时扶一扶鼻梁上的金丝边儿眼镜,一只手捏着一页书角,唉声叹气了一个晌午,跑堂的阿德来来回回伺候了好几桌人了,每每打柜台走过就能听到二掌柜的叹气声,整得他一晌午也是忐忑不安,生怕自己是犯了错惹二掌柜的在想法子治他。 好不容易待茶庄生意清闲了些,阿德心惊胆战地掠过去,瞅了瞅谢三笑的脸色,陪着小心问道,“二掌柜,我可是做了啥子错事嘞?” 谢三笑愣了愣,将定格在账本上的眼神儿转到了阿德身上,恍惚了好半天才突然换上寻常的笑脸,说道,“没啊,你都庄子里老人了,还能错哪儿去啊?” 阿德扭捏了半天,到底是将原先的顾虑吞回了肚子,因为谢三笑刚才的没晃过神,阿德看得清楚,二掌柜眼里的阴损可是逼真得他汗毛都倒竖了一层。 这是二掌柜每每要坑人时才有的眼神,肯定是自己上次偷懒叫小邓替自己跑了趟腿被二掌柜的发现了,这眼神看着就是在琢磨着坑他,当即不敢再吱声,兢兢业业地回到了自己的岗位,暗暗下定决心,一定要做出业绩将功赎罪,再也不能偷懒,至少不再偷得那么明显…… 谢三笑一头雾水地看着阿德意气风发地转身就走,眨了眨眼,复又将眼神黏到账本之上,重重地又叹了口悠长而深远的气。 今儿一大早陆清扬带着叶秋临出门前,极为随意地将这册账本子放到了谢三笑跟前,意味深长地冲他点了点头,谢三笑翻开一看竟是茶庄的利润账簿,眼里的笑顿时退下三分,他这多年又没吃庄里多少回扣,这是要做什么?心怀忐忑地一路翻查下去,一颗心都凉了。 天福茶庄生意兴隆,客源不断,理应赚了很多才是,可谢三笑跟了陆清扬这么多年真真是除了跑堂伙计的薪酬不会拖欠外,从未见到陆清扬手气变得阔绰,依旧是粗茶淡饭,原只当是大掌柜生性如此,岂料这茶庄赚取的银子全都贴了出去! 动辄上万,一笔一笔清清楚楚地记在册子里,尤其是去年叶先生去了东三省后,账面上更是直接划去了十万两之多的白银! 大掌柜的钱都让叶先生拿了?这样想起来,好像原先叶先生就偶尔会来天福茶庄开场,天福茶庄二楼靠边角的雅阁大掌柜也是从来没有让别人用过,却是每日都叫人打扫干净,而叶先生一来铁定用的就是那一间! 他二人那个时候开始就已经……? 这不能够呀,整个北京城都知道徐世昌看叶先生看得紧,又怎么会让人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跟着别人……那个呢?难道叶先生不是徐世昌的那个?除了叶先生,倒真是没看过徐世昌养过别的男宠……那叶先生拿了钱又给了谁呢? 况且,如果徐世昌对叶先生没有这样的想法,为何去年上任东三省总督死活也要带上叶先生呢?肯定连着这么些年收的茶庄的银子一起带了过去,这又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谢三笑脑子转不过弯儿了,不由唉声叹气,这才让阿德产生了误会,倒也是歪打正着,谢三笑看着阿德一脸严肃地上了楼,眼睛余光不经意撇到了刚好自一间雅阁里出来的小邓,低下头的瞬间脑子就跟过了电似的,一下子都通彻明白了过来。 小邓是前年来的北京城,险些饿死在路上,阿德一大清早开门顺着门缝黑不隆冬地滚进来一团破烂,看得清了才发现竟是个十五六岁的娃娃,当即将人拖进店里一通忙活,小邓恢复意识说的第一句话就是饿,谢三笑来了之后才知道这孩子是从东北逃难逃过来的,日俄在东北打得不可开交,压根儿不管死没死中国人,小邓的爹妈都死在了东北,就剩他一人儿上辈子积了德,一路乞讨竟也是让他活着到了北京,这之后就被谢三笑留在了茶庄。 东北在打仗,打仗就有军火,徐世昌知道大掌柜的和叶先生的关系还坚持将叶先生带往东三省,是因为大掌柜本就和他们商量好了,徐世昌在东北开商埠,借国债,连与国,修铁路,推新政,以此来抵制日俄对东北的控制,所来所往无一不需要大量的银子,可大掌柜的也不可能做赔本生意,徐世昌带着叶先生暗地里恐怕就是用着大掌柜赠与的银子购置军火了…… 谢三笑的心就像是有着一柄冰凉刺骨的尖刀顺着包衣危险的游走着,跳动都不敢激烈,大掌柜的私下购买军火又是在作何打算?是保皇派?洪门?哥老会?安清帮?还是革命党…… 不管哪一帮哪一派,总归是这批军火即将入京,而大掌柜摆明了甩手不理,指望他去接货,不然为何大费周章地将这藏尽了秘密的账本拿出来给他看? 这是赶鸭子上架,逼着自己入伙啊! 还说什么“三笑,我不会让茶庄毁在我手里”,全是放屁,他妈的到最后擦屁股的不还是他?! 万年被人压的老二谢三笑悲愤了,恨不得撕了手里的账本,他一个文人弱士去哪儿寻那些飞檐走壁、百步穿杨的功力去接这烫手的山芋?依他看,陆清扬就是疯了!要是弄得不小心走漏了风声,或是被其他哪个旮旯里蹦出来的玩意儿劫了货,他这是以死谢罪呢,还是拖着这猪油蒙了心的陆清扬一起同归于尽呢? 蓦然之间,谢三笑心中的狂躁和不安尽数退去,怔了片刻,极为缓慢地绽放了一个笑容,嘴角轻轻上挑,眉眼弯弯,连着眼角周围都布上了细细密密的纹路,可眼里全是算计的阴损,低头看了眼账本,拿起来照着扉页吹了口气儿,哼着小调儿转身上了楼,将账本仔仔细细锁好。 嘿,大掌柜的那么聪明的人,又怎么会毫无道理地将这么重要的货交到手无缚鸡之力的他手上?他那意思就是要让他丢了这批货! 看东西他不会,丢东西他还能不会? 谢三笑心情很好地下了楼,碰到变得格外勤快的阿德,还伸出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弄得阿德脚步生风,心虚得不得不更勤快一层楼。 段敬学浑浑噩噩地被送回段家大院儿的时候,还没进门就发现里头哭闹成了一团,心知定是爹的斩监候已经通传了过来,没人老回跟进去,只段敬学一人进门,抬脚进到里头才发现,老太爷听闻了三爷斩监候的判决,一口气儿没喘上来,撒手就这么走了。 段敬学的心口被大铁锤狠狠地砸了一下,闷得他透不过气儿,眼见着天儿暗沉沉地就黑了下来,突然肚腹中传来一阵绞痛,连带着骨血从口腔迫不及待地喷涌而出,只是这几日惶惶不安压根儿没吃过多少东西,呕出来的也净是些胆汁黄水,灼得一路肠胃到嗓子眼儿都是火辣辣的疼,最终瘫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辗转醒过来的时候天儿黑得段敬学心头一惊,挣扎着要起身却是被人一把拦住按到了床上,张兆晴带着浓浓鼻音的嘶哑嗓子安安静静地说道,“敬学,娘在。” 段敬学睁着眼不安地转动着,犹疑了好半天才小心翼翼地问道,“娘,为何不点灯?” 张兆晴一把捂住了嘴,红肿的眼再次蓄满泪水,闷着愣是没让自己哭出声,在段敬学越来越不安的躁动下,突然起身镇定地说道,“李大人,劳烦您给看看了。” 段敬学这才发觉屋子里并不只有他娘,眼睛看不见耳朵就会变得越发敏锐,他听到丫头急急跑出去嘴里说着“快请大爷过来”,也知道如今给他搭脉的正是宫里太医院当值和大爷是同僚的李大人。 自己的病连大伯都不敢妄下定论了么?再看他们行动并无阻碍,一想之下心也就沉了下去,自己这是……瞎了吧…… 演紫薇么我操! 李大人在段敬学脑袋上细细看了看,再翻了翻他的眼皮儿,眉头皱得是越来越紧,脉象都摸了有三次,等大爷一到更是拉着大爷又替段敬学诊察了一遍,二人这才同去了外头讨论病情。 张兆晴听到三爷判了斩监候的冲击还没缓过劲儿来,随即老太爷就归了天,一家子乱成了一锅粥,慌乱之中她儿子就被人抱进来竟是昏迷不醒,如今好歹是给人盼醒了,可……可……! 张兆晴徒劳地伸出手在段敬学眼前不依不饶地晃动着,可段敬学的眼珠子眨都不眨一下,寻常满是调皮或是愤怒或是伤心的眼睛如今没了一抹光彩,像是钻石失去了光华,黯淡得让她心碎,张兆晴发了疯般晃动的手却是被段敬学温柔地握住,段敬学看不见只跟着手估摸着他娘的位置抬眼看了过去,病态的身子连带嗓子都像是要被毒哑了一样,干涩沙哑地说道,“娘,再挥都得断了。” 张兆晴就忍不住了,段敬学话中刻意而为之的轻松和戏谑对于她来说就是压垮她的最后一棵稻草,这么好的孩子老天为什么要这么残忍地待他?! 她已经没了丈夫,难道还要从她手里夺走她的孩子么?她上辈子是杀了人还是放了火?如若真是如此,所有报应都该报到她的头上,为何要伤害她的丈夫,还要伤害她可怜的孩子?! 张兆晴几乎是泣不成声,所有的委屈、恐慌、心痛和绝望一股股交织着,就快要将她击毁,段敬学任由他娘尽情地发泄,并未出声安慰,交握的手却是不自觉用力,仿若在这浩瀚天地之间唯能依靠的只有他们二人了,相濡以沫、生死相依。 大爷和李大人随后进来欲将张兆晴叫出去,段敬学却说,“我的事我应当知道,李大人,大伯,不用瞒着我。” 李大人看着大爷,大爷看着张兆晴,张兆晴看了看段敬学最终点了点头,李大人说,“三少爷这病来得倒也不是毫无缘故,之前寒症和热症并发,肝脏本就遭受了炙烤,如今更是心思焦虑、胸有郁结,我仔细看了三少爷脑袋上的伤,除了额头上的伤口其他并无磕碰,想来并非因为大脑受损而引发的失明,我和大爷都认为,若是细细调理,待体内寒症和热症尽数退去时,眼睛……该就是能复明了……三奶奶,倒也不必太担心。” 张兆晴心头一喜,脸上倒是摆不出什么表情来,却是段敬学扯着嘴角笑了笑,说道,“一早便说了我命里大贵,此生无忧,娘,您倒是信信高僧的话呀。” 大爷带着李大人出去斟酌药方,张兆晴坐在床边,看着段敬学小脑袋上缠着厚厚的纱布,最近折腾得瘦得厉害,下巴又尖了些,不由抬手摸了摸他的脸,说道,“只要娘还有一口气在,任何人都不能欺负你。” 段敬学想若当初不是他恬不知耻非得和傅明搅和在一起,如今这个家还会被糟蹋成这副零散不堪的模样么?羞愧、懊悔夹杂着对傅明的怨恨烧得段敬学心里头翻腾不息,酝酿了会儿才说道,“只要我活着,就不会让段家任人欺负。” 第三十二章 母子二人正是情深深雨蒙蒙之时,院子里头却是响起了二爷与李巧心的争吵声,李巧心的嗓子尖锐得能洞穿人的耳膜,段敬学想不听都难,和他娘默默对视着就听李巧心骂道,“做什么拦着我?我带安言回杭州碍着你什么事儿啦?这北京城还能待下去么?同济堂被查封,你大哥太医院的职被撤,你三弟眼看着就是死人,这同济堂还有这段家大院儿都是岌岌可危,你是要我和安言在这里等着遭殃么?扯什么扯,段立民,我告诉你,给我松手!” 二爷的嗓子有些低沉,终于是知道丑了,估计也是央着李巧心甭闹得这般无情无义,李巧心的音量瞬间又高了一度,喊道,“我冷面冷心?人是我杀的么?不是我杀的我凭什么要在这儿跟着他三房遭罪!老头子都被他们克死了,还想平白坐等着他们克死我们么?你兄弟重义,你情意绵绵,你留下啊,我又没求着你跟我走,我带安言一起回娘家怎么了?” 段立民是被气到了,自打他从牢里被救出来之后,对李巧心三天一大吵两天一小吵也整得火气直翻,身陷囹圄之时也是自家兄弟子侄一直奔走左右将他救了出来,自然是懂了兄弟的好,如今看李巧心这般绝情绝意竟是在段家遭受大难之时脱身逃走,心头一把火烧起来,当即大着嗓门吼道,“走走走走!只要你今儿走出这段家大院儿的门,从此往后你也就甭回来了,我段立民就当没娶过你!” 李巧心气得嘴唇发抖,丢了手中的包袱就扑上去抓段立民的脸,哭骂道,“如今我才知道你的真正心思,你就是巴不得赶我走,我这前脚出了大门,你后脚就该把你外头那些小狐狸小娼妇们挨个儿领回家了,是不是?!段立民,我跟你没完!” 一时鸡飞狗跳、不得安宁,段安言原本还跟旁边儿站着,看着她那一双疯子样的爹娘扭打撕扯,毫无形象,沉默了片刻弯下肥硕的腰身将地上的包袱捡起来拍了拍灰尘,做了她这一生最为明智的一个决定,回房、关门。 张兆晴听着外头动静太大,起身要过去,段敬学却不愿松手,说道,“有大伯在不会出事儿,何况二伯也不能够真给二婶儿打死了,娘,帮我叫徐先生过来一趟可好?” 陆清扬带着叶秋在老福晋灵前进了香,又受了王爷和福晋的回礼,在傅明阴晴不定的眼色中处事不惊地踱了过去,虚于礼节之时倒是凑近了些,外人看着好似好兄弟深情宽慰,实则陆清扬只于傅明说了一句,“一哥,事儿不该做绝。”便在傅明陡然变冷的目光中淡然离去。 先前进王府的时候就让小邓回去了,他二人此番出了王府也没再叫车,却是一身轻地散起了步,而且目的地还不是天福茶庄,看这架势是要往后海去,叶秋走了半晌到底没忍住,超前半步站到陆清扬前边儿,陆清扬神思飞得有些远,险险撞了上去,当即吓了一跳,待看清是叶秋时,不由直皱眉,问道,“怎么了这是?” 叶秋单刀直入地问道,“你和那段家小鬼是什么关系?” 陆清扬一愣,随即弯起嘴角笑了笑,伸出手要去握叶秋的手,却是被叶秋轻轻躲过,瞪着眼骂道,“注意点儿,还跟外头呢!” 陆清扬望望天,幽幽叹了口气,用身子撞了撞叶秋,带着人又走了起来,好半天才徐徐说道,“他府上于我有恩,我总是不能见死不救的。” 叶秋脚步顿了顿,他和陆清扬说起来认识都有四年了,到底为什么会在一起现在连他自己也说将不清,当初朦胧的感觉逐日发酵变得暧昧,两人却都不愿克制,随着心让这等有逆世俗之事发生,可他从未后悔过,徐大人也许是喜欢他的,也许只是当他为自己的儿子,当他告诉他他要和陆清扬一起时自然是引得徐大人一通雷霆之火,可最终却也只能如自己的意,他二人携手至今,早已是休戚与共,可关于陆清扬的身世、过往叶秋却是从不知晓,如今乍然听到他说起恩人之事,心里头却是产生了一股子无法言明的不甜不苦的感觉。 陆清扬是因为解释不通才告诉了自己,还是自己真正是被他当做家人才有幸得知他生活过的点点滴滴? 如此想着叶秋也不免鄙夷自己,想得这般细密又该是要钻牛角尖儿了,可他也有他的卑微,饶是满京城的追捧也洗不脱他戏子的身份,而这般好的清扬又凭的什么非得一心一意待他? 陆清扬走了两步发现叶秋没有跟上,一回头就看到他怔怔然看着自己,眼神却是没有焦点就知他定然又是多想了,当即走过去抬手想要摸摸他的脸,却是临时换了方向转而拍向了他的肩膀,说道,“不要想太多,不告诉你是本就无伤大雅,告诉你却是怕你担心。” 叶秋苦笑着摇了摇头,冲着陆清扬眨了眨眼说道,“知道我会担心就算是你有良心的了,其实我也不是非要多问,你做事自然有你的道理,只是我会很担心,和贝勒爷撕破脸对你没有任何好处,你到底是他的人。” 陆清扬却是随意说道,“自古忠孝两难全,我不过是走了‘孝’字路罢了,”说完回头看了看,已经离了王府一大截路,拐了个弯儿寻了辆马车将叶秋塞了进去,自己后脚跟进对车夫说道,“往后海跑,能跑多慢就多慢。” 车夫显得有些不愿意,陆清扬掏出了一锭银子,那车夫才喜笑颜开地驾着车慢慢悠悠地往后海跑去。 叶秋有些不太明白,陆清扬伸出一只手指点了点自己的嘴唇,悄声说道,“今儿咱得在外头玩儿一天,入夜了才能回去,不若趁这机会和你回后海逛逛,只可惜了这时节见不着荷花。” 叶秋寻思了一番,点头说道,“倒也好。” 大掌柜的带着叶秋游山玩水、谈情说爱的,谢三笑在这头可是忙活得额头生汗、背脊发凉。 就在他领悟陆清扬旨意之后没多久,店里就进了位客人,要了壶碧螺春,大半个钟头坐在那儿都没挪过屁股,看样子是在等人,眼睛还总是往柜台或是楼上瞟,谢三笑观察了许久,让阿德给人请进了楼上雅阁,自己端了壶新泡的碧螺春后脚跟了进去。 那人长得细眉细眼,下巴略有些往外翘,身材矮小,眼神却很锐利,见着谢三笑也不打惊,只说道,“大掌柜的不在,二掌柜您给我这人儿开了间雅阁,我该是付不起钱了。” 谢三笑却说道,“正因为大掌柜的不在才委屈您跟这儿呆着了,您有事儿直说,大掌柜的有吩咐,交由我全权处理。” 那人也不着急,谨慎地试探道,“直说何事?二掌柜的,您这话是做何解?” 谢三笑也不拐弯抹角,直说道,“大掌柜的今儿早上走之前将账本给了我。” 那人这才问道,“你们大掌柜的呢?” 谢三笑事前已经想好了说辞,从容答道,“今儿傅王府的老福晋发丧,大掌柜的陪叶先生去了王府,叶先生与贝勒爷有些交情,怕是一时回不来,这才交给了我,您只管放心,不然我将账本拿出来让您过目?” 那人看着谢三笑满脸荡漾的笑意,心想陆清扬既然敢让他知道他们在买军火,就是不用担心此人的忠诚度,便从怀里掏出一个信封递给了谢三笑,让他看完后速速烧毁,随后又装模作样地在雅阁里做了半个钟头,才神色如常地出了茶庄。 信上写的正是交货时间和地点。 从未做过这等子事儿,谢三笑多少心里有些没底,临出门前还在菩萨面前虔诚地烧了三柱高香,又吩咐阿德好好看店,见着外头天也是要黑透了,也不再踌躇一跺脚就出了门。 谢三笑心里有鬼,走走停停还不时四处张望,着实缺乏战斗经验,可就凭他这肉眼凡胎又如何真能看清身后丈远内跟着的人影儿? 当他鬼鬼祟祟又心惊胆战地赶到交接地后,又被人领着七弯八拐地绕了一个两个胡同,突然就闪进了一间老旧的屋子,而屋子里的中堂后就藏着一个密室,只见那人轻轻按了按画上那只仙鹤纯黑的眼珠子,密室的门便悄么声地敞开一条黑黝黝的缝隙,谢三笑在那面如石佛的领路人的注视下,咽了咽口水暗暗给自己鼓鼓劲儿,一鼓作气就踏了进去。 当真是瞠目结舌、暗自心惊! 不大的空间里停放了六副棺材,谢三笑眼瞅着白日里碰面的那翘下巴当着他的面儿一一打开棺材盖儿,露出里头一堆堆的烂草皮子,而隐藏在这些烂草之下的便是一把把锃亮锐利的枪支。 谢三笑虽然不懂,可这么些武器乍然亮出来还是让他倒吸了一口气,随即感到身体里的血有些蠢蠢欲动,那翘下巴眼看着谢三笑有些回不过神,将棺材盖儿又仔细地一一合起来,这才站到谢三笑跟前,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总督大人说他在东北呆的时间也不会太长了,这是最后一批货,你回去记得告诉你们大掌柜的,总督大人那里随时欢迎他和叶先生回去。” 谢三笑恍恍惚惚地点点头,问道,“那这批货存放在何处?” 翘下巴说道,“就放这里,我们连夜要赶回东北,今儿就是带你认个路,可记清楚了?等你们大掌柜的回来他自己会处理。” 谢三笑默默回想了一下,有个模糊的印象,可是转念一想,这货怕是也存不到天明,记不记得也无所谓,所以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 翘下巴和石佛脸离开后,谢三笑又看了眼密室里的六口棺材,心里想着他们大掌柜真是败家,悻悻地离开了老屋,在他三人离开后不久,就另有一批约莫三四来人潜入了屋中,一番搜索后,就听到一人儿低声喊道,“阿坚,来看看这幅画!” 那唤作阿坚的细瘦高挑之人立马凑了过去,火折子在整幅画上扫了扫便发现了鹤眼的反光不同于其他,尝试着用手触摸,随即用力一摁,画后便响起了扑簌簌的声音,将这中堂画儿掀起便看到了墙内的机关,阿坚沉声说道,“顺子哥,找到了。” 第三十三章(微调) 与此同时,陆清扬和叶秋一番秋游后散了身子里的浊气,神清气爽地回了天福茶庄,谢三笑当即迎上去,随着他二人进了屋将门掩好后便将今日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同陆清扬说了一遍,陆清扬很是满意,说是谢三笑功不可没,应当加分红,谢三笑讪讪笑着,有些委屈地哭诉道,“日后这等危险的事还是莫要找我,我上有老母下有妻儿,若我这文弱之辈不仔细丢了小命,家中人谁来照料?” 陆清扬幽幽地看了他一眼,说道,“三笑,你又是不信我,茶庄我有信心保住,难道还能让你送命不成?” 谢三笑忍不住心里吐槽,您保得住这茶庄,还不知道背后跟徐世昌有多少见不得人的勾当,却也是没有胆量说的,事情汇报完就溜了出去。 叶秋话到了嘴边还是吞了下去,跑了一天也是有些乏,简单洗漱一番后躺到床上就要睡觉,陆清扬轻轻躺下从背后将人搂住,沉声说道,“阿尔萨兰要想真正立足,私下打击洋人已经远远不够了,老佛爷身子骨越发不好,一哥也很担心若她老人家仙逝,阿尔萨兰还能寻求谁的庇佑,所以我们才要武器,要装备,要实力,之前从安清帮抢了批大家伙,如今再加上这批军火,一哥在朝中说话才算是有分量,让人畏惧才能存活,只有存活才能击退洋人,所以这批货对一哥很重要,而我却要用这批货去换三爷的命。” 今儿夜里要给老太爷守灵,大爷和二爷守在灵堂里彻夜未熄灯,三房当家的男人下了大狱,按道理该是段敬学补上,可段敬学眼睛瞎了,就是他本人愿意老太太和张兆晴都不可能点头,段敬学在床上躺了好些功夫,这才听到轻轻的开门声,听脚步不像他妈,所以段敬学才小声说道,“先生,您来啦。” 徐品帆来到床边将段敬学扶起,说道,“车备在后门了,我看着三奶奶睡下的,不碍事。” 段敬学点了点头,摸索着爬上了徐品帆的后背,绕着他的脖子绞紧双手,俩人儿趁着朦胧的夜色不声不响地就上了车,一路直朝着后库跑去,早上陆清扬扶了段敬学一把,顺手就将一纸条儿塞进了他怀里,段敬学一度昏迷清醒过后,念起这事儿直觉不想让他妈知道,所以才叫了徐品帆过来,张兆晴不知道儿子葫芦里卖着什么药,可也认为徐先生很靠得住,也就没有多问。 那纸条儿上只写了后库一处屋子的地址,并没有多余文字,段敬学心想他与那陆清扬非亲非故,又是头次见面,恰好挑这时候给自己留字条,十有八九是跟他爹的事情有关的,所以无论如何自己也要去看看。 到了地儿,徐品帆让段敬学在车上先等着,他上前查探一番,此处已然显得有些破落,人烟本就罕至,又加上大晚上的,连个灯火都不曾有,徐品帆眯起眼睛,警觉地望了望周围,这才探手推开了眼前颇有些风雨飘摇的木门。 黑暗中看不真切,徐品帆想了想还是掏出火折子点上,光线透出来的瞬间,自他一左一右突然扑过来俩人儿,不分青红皂白就要将他制住。 徐品帆一惊之下挥手格挡,火折子滚落到地上不知被谁的脚碾过当即熄灭,一对二多少有些吃力,可十招之后徐品帆就察觉到了不对劲,这出手的路数怎么这般熟悉? 疑惑之际就听到左边那人突然说道,“不对啊,亮子!不是说这人不懂武功的么?这他妈谁啊?怎么打的和咱帮里拳法一个路数啊?!” 徐品帆心里一咯噔,横起一条胳膊肘子直接撞向其中一人的胸膛,随即扭转身子,借助腰部力量长腿一扫,将另一个人掀翻在地上,在他二人重整旗鼓之前,突然沉声说道,“亮子,虎子,你们怎么在这儿?” 虎子愣了愣,接着也不管别人看不看得见,指着徐品帆抖着嗓子“你”了半天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倒是亮子比较淡定,点了火折子凑到徐品帆跟前看了好几眼,才惊悚地张大了嘴,一个两个见了鬼的表情弄得徐品帆直皱眉,看他二人傻不愣登的样子耐着性子又问了一遍,“你、们、为、什、么、会、在、这、里,嗯?” 亮子和虎子这才回过神,当即恭敬地垂下头,说道,“帆哥,是严少让我们在这里等人的。” 徐品帆一只大手揉着一个人的脑袋,咬牙切齿地说道,“等人?我看你们是想吃人还差不多!” 亮子和虎子对视一眼,为难地说道,“帆哥,你也知道严少的脾气,做事儿从来不同我们说清楚,咱俩接到的任务就是给人敲晕了扛走完事儿,要早知道是你,咱俩铁定一早就装病请假,呸呸呸,铁定一早就备上大礼,请您老大哥回去的!” 徐品帆就想不明白了,眼前摆明了严肃要给三少爷拐走,要不是他跟了过来,这一大家子要到哪里找三少爷去,可严肃图的什么啊?再看看亮子和虎子,也确实像是不知情的样子,难道要带着三少爷跟他们走?那可不行,他答应过大佬再也不会出现在严肃眼前的,可让他就这样把三少爷交给他们也是不可能的,所以,还是打道回府吧。 徐品帆想明白了就抬起眼睛盯着傻愣愣的亮子和虎子,一本正经地说道,“不许告诉严少见过我,不然,”消声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直弄得他二人小鸡啄米般点头,才接道,“我走了,甭跟过来!” 徐品帆刚及转身,亮子和虎子就往前蹭了一步,脸上是讨好的笑,说道,“帆哥,别给咱兄弟为难不是?严少对吧,不好交待的。” 徐品帆瞪了他二人一眼,“就说人没来不就成了,哪儿为难了,起开。” 亮子和虎子却是咬着劲儿不退不让,徐品帆两条眉毛一皱抬手就要硬闯,正在这时木门被外头大力一脚地踹开,可怜巴巴地撞到墙上,还来回荡了几荡,屋里的三人都是一愣,纷纷看着门前立着的修长人影,眼睛直眨巴。 严肃掀开车帘儿看到是段敬学坐在里头,还喊了声“徐先生”就知道劫人的事儿麻烦了,还没进屋就听到里头交起了手,不情不愿地踹开门正想着痛骂亮子和虎子太不济事,漂亮的眼睛却是突然映入了一个早该忘记可仍然刻在骨子里的人影。 竟然是,徐品帆…… 严肃的心里一瞬间有些恍惚,好似回到了十三岁那一年父亲领着已经十八岁的徐品帆站定在他眼前,慈爱地说道,“肃儿,过来,这是你徐伯伯的独生子,你徐伯伯为了帮里的事安心劳力,如今他走了,从今往后,他就是你大哥,来,叫大哥。” 时至今日,很多事情都有意或是无意地被淡忘掉,模糊不清,可却始终记得自己当初怯生生的唤着他的那一声“大哥”,严肃在心里狠狠地唾弃着自己,告诉自己那是个背信弃义的男人,根本不值得他去思念铭记,只眨眼的晃神,严肃登时便笑得眉眼弯弯,说道,“哟,这位可还真是许久不见了。” 亮子和虎子闭着嘴识趣儿地退到一边,徐品帆骤然看到严肃还真有些回不过神儿,再看着严肃眉眼含笑却是满口讽刺,心里头涩涩的,竟是有些不敢看他的眼睛,愣了好久才讷讷说道,“你要带三少爷去哪里?” 严肃眼色一沉,问道,“他是你什么人?” 徐品帆很实在地回道,“他家对我有救命之恩,所以我不能让你就这样带他走。” 严肃低着头突然轻轻笑了出来,火折子暖黄的光衬着那张白皙的脸越发柔和起来,不似平日里嚣张霸道的妖娆美艳,倒像是沉淀下来的宁静平和般,美丽得动人心魄,徐品帆突然明白过来,之前在琼玉阁看到月华时为何会怔住了,原是月华耳畔至下巴的线条与这人竟是有着七分的相似。 一世恍惚,形同陌路。 严肃抬脚进了门,慢慢贴上徐品帆的耳朵,漫不经心地说道,“我喜欢他,所以要带他走,你,拦不住的。” 徐品帆还没开口就觉得腰间抵上了一个坚硬的物事,是枪,来不及诧异就听严肃轻飘飘地说道,“亮子,虎子,我要的人在外头车上,任务不变,敲晕了扛走,至于你徐先生,想你也是放不下你大恩人的,如何,一起吧?” 蒋灵芝的尸首暂时被安葬在了段家的祖坟堆里,当年同济堂在杭州开了分号,愣是逼死了她一双父母,虽然理儿上是说因着她父亲研制药材走火入魔而亡,可同济堂担着的也是“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的一层愧疚感,曝尸荒野的事儿段敬学做不出来,也不愿意做,先将人安置好,再去保定给个通知。 至于报官的事儿段敬学也有想过,只是不太信任如今的官府罢了,仅仅凭着脖子上的那道伤口就异想天开地妄图让官府查出真凶,段敬学觉得自己还没天真到那个地步,也许等最后的迷都解开了,蒋灵芝的仇也算是报了,届时她保定府来人他也能给个交待,岂知事情一多一杂,忙活至今愣是没顾上蒋灵芝这一茬。 可蒋灵芝的坟冢却并非无人问津,夜色已深,一派荒山野岭在月色的笼罩下透着一股股邪气,更何况今夜空中不太明朗,时不时便有云朵往月亮脸上盖去,土堆上时而幽幽泛着银白冷光,时而暗沉沉一片漆黑,就是在这样瘆人的景况中,竟然还有人敢掘坟! 新坟的土堆较为松软,刨得也相对轻松些,不多时乌黑的棺木就露了出来,那人扔了手中的铁锹,左右看了看,当即不带犹豫地掀开了棺材盖儿,露出里头已经开始轻微腐烂的尸体,舌头微微吐出来,不曾遮盖的肌肤更是泛着绿光,只脖子上的细小伤痕依旧很明显也很特别,暗红的伤口浮肿溃败,那人看了看,眼中闪过冷光,看不清动作手中就已经多了一柄精致的小刀,迎着月色闪着森冷的光芒,下一刻起手刀落,朝着蒋灵芝的脖子就割了过去。 锋利的刀口尚未贴上松垮的皮肤,那人手中的动作却是猛地顿住,浑身僵硬,不用回头他就知道有人站在他身后,那人沉默了许久,这之后一口气叹得似是要用尽这一生所有的力气般,无奈而疲惫地说道,“果真是你,月华,你让我好失望。” 第三十四章 傅明觉得有些腿软头晕,设想过的震怒和狂躁都没有发生,他发现自己很平静,平静得自己都感到害怕。 月华像是终于从冰冻中解封了般缓缓站起身子,顿了顿随即无谓地转过脸来,一双眼却像是寒潭里浸过似的,扎得傅明心疼,他看了眼傅明,又看了眼身后跟的阿九,貌似轻松地说道,“你倒是从来都信阿九。” 傅明仰起头看了眼复又被云层遮住的弯月,沉声问道,“为什么?” 月华却问,“你怎么发现的?” 傅明将幽亮的眼睛挪向月华,死死盯着他说道,“柳莺是我藏起来的。” 月华突然笑了一声,说道,“难怪我翻遍了全北京城都没找着这丫头。” 傅明看着月华在自己眼前就像是换了张脸似的,陌生而可怕,那个阴森的人牵着嘴角笑得邪魅,问道,“只因为一个药方,贝勒爷就怀疑到我头上?” 傅明回道,“就算我禽兽不如,敬学的话我也是不能一字不信的,当日得知蒋灵芝死了,我就让阿九去验过尸,当然蝴蝶刀并非只你所有,我断然不能一口咬定是你,直至我祖奶奶的死,柳莺知道事情非同小可,情急之下想到要将药渣收起来,可怜她原先是姨娘的人,素来惧怕我额娘,这王府中别人她也不敢轻信,就想着找敬学,不想却是被我撞破,我是那时才决定将计就计的。” 说着,傅明自怀中掏出指认三爷的那张药方,抖开来扔给月华,说道,“若不是见过这药方,就凭柳莺只言片语我也不会想要设下此局,怨只怨你模的这方子原就是恒儿当年将死之时三爷开了续命用的,三爷给我祖奶奶用的压根儿不是这服药,有人将原先的方子毁了,再让你这描摹高手临了三爷的另一张冲了十八反的方子垫上,等我祖奶奶一死就想趁乱偷出药渣毁尸灭迹,岂料柳莺聪明机灵,率先将药渣子藏了起来,让你们急白了头也找不着。” “这么说来,状告段立人,怒对段敬学都是你的计谋?看似随意的让老回送段敬学回府,也是你算准了他会来我这儿通风报信?” “知道蒋灵芝已死的当日就只有仙儿、阿九和老回,既然好些日子了蒋灵芝的坟冢都无人翻查,自然不是仙儿,后来药方失窃我才知道王府里定有人与你接应,老回今日不顾我的命令胆敢放敬学进门,我就猜他是思摸着想送他回去,不如顺着演下去,而你当真是连夜就赶了过来。” “会使蝴蝶刀的不会只有我一个,会描摹笔记的也定然不会只有我一个,更何况,按贝勒爷的说法,只是药方子被人偷换了,老福晋可还是喝了三爷的药才一命归天的,三爷的斩监候是实至名归。” 月华笑得风轻云淡,傅明的脸色却是瞬间铁青,他厉声说道,“你他妈还想嘴硬到什么时候?药渣鉴定并没有任何问题,是毒,是老回在熬好的药里投了毒!” 月华冷笑道,“那贝勒爷大可以报官啊,将我和老回都抓起来,开堂审理,公诸天下,还段三爷的清白。” 傅明气呼呼地却是说不出话来,月华低下头又笑了起来,像是不受控制般越笑越大声,在阴森诡异的坟场中显得格外刺耳瘆人,笑够了才直起腰一步步靠近傅明,阿九机警地想要上前,却是被傅明拦住,就听月华说道,“贝勒爷,自欺欺人的是你!老福晋的死和傅恒的死就没让你产生任何联想?在你心里当真认为是老回下的毒?” 说着满眼讥讽地伸出食指直戳傅明的心窝子,傅明咬着牙恼怒地拍掉他的手,呼吸都变得粗重起来,低声说道,“杀了蒋灵芝,又杀害了我祖奶奶,我是念在兄弟情义的面子上才没有报官,你甭不知好歹!” “你顾念兄弟情义,就能狠心让段三爷背负罪名?哇哦,好么手足情深的傅贝勒,哦,不对,是好么孝顺的傅贝勒才是。” 月华拍着手,将眼下诡谲的气氛整得越发诡谲,傅明眼神陡然冷了下来,说道,“月华,可别逼着我杀你。” 月华一改原先的调笑,脸色突然变得悲愤而哀伤,说道,“一哥,到了明天,我跟了你就有整整五年了,五年前我刚被卖到琼玉楼,不愿意伺候那些粗鲁肮脏的银虫们,逃跑被捉了回来,被他们打得只剩一口气儿时是你救了我,那时候你哪有现在这么高大这么威风,可一身虎气却是让那些凶神恶煞的打手们唯唯诺诺,虽然我后来才知道他们怕的不是你的身手,而是你身后的王府,可在当时拯救了我的你就像是天神一样,周身都散发着凡人不能企及的光芒,我跟着这道光追逐了整整五年,却要眼睁睁看着我的天神为一个凡人而倾倒,我绝不能容忍,要么你是我的,要么你就只是你,任何人都休想触碰!” 傅明目瞪口呆,像是听到什么骇人的事情似的,一道天雷在心头滚了又滚,直炸得他惊慌失措,月华看着傅明的表情自嘲地摇了摇头,说道,“你看,对于你来说,我的爱是多么的污秽不堪,可我仍然不愿将你让给别人。” 傅明好半天没回过神,愣愣说道,“可这些都不是你杀人的理由。” 月华叹了口气,说道,“我只杀了蒋灵芝,你祖奶奶的死,你弟弟的死,你一直都知道是谁,不要再骗自己了,我想拆散你和段敬学,而你额娘也想拆散你和段敬学,可你额娘更想趁此机会除去一直都偏爱三福晋的老福晋,一哥,这才是事实的真相。” 傅明摇着头,堪堪后退了两步,眼前闪过恒儿临死前痛苦的挣扎,那一声声撕裂人心的呼喊,以及眉眼边儿上的两道青紫痕迹,和祖奶奶眉眼边儿上的是一模一样…… 傅明的眼睛不安地转动着,一手捂着脑袋,脚步踉跄险些跌倒,月华虚扶了他一把,凑过去贴着他的耳朵说道,“再告诉你一个消息,一哥,此时此刻,怕是三爷已经死在牢里了,夜长梦多,福晋怎么可能让他活到斩刑那一日。” 傅明猝然抬起头,瞪着月华的眼睛霎时通红,突然暴吼一声,“阿九!” 阿九领悟二话没说撒腿就往大理寺跑,傅明嘴唇有些颤抖,好半天才缓过劲儿来,盯着月华说道,“就算三爷死了,我也要让他恢复清白之身。” 将蒋灵芝的坟填回去,傅明冷着脸将月华带回了王府,等着天儿一亮就送往大理寺,月华一直安安静静地并没有反抗,也未见其试图逃脱,傅明将门窗都锁好刚要赶往大理寺刚巧阿九赶了回来,说是三爷在牢里暴病身亡,已经让牢头给埋了。 傅明有些心慌意乱,细碎地踏着步子不知所措,突然想起段敬学,当即推开阿九直往段家大院儿跑去,深更半夜的大铁头被人砸门砸醒时还有些不知所以,没看清人就感到一阵风从自己身边儿吹过,揉揉眼门外哪有什么人影儿,正想着是不是自己花眼了,一回头就看到直往三房跑去的黑影,心中大惊,喊叫着追赶上去。 就是这样三房都被惊醒了,待都看清是傅明之后,所有人的脸色都不是很好,傅明一声不吭直奔着段敬学的屋子就要进去,张兆晴挡不住他,等大爷和二爷想要上前时,木门已经被推开了,而里头竟是一点儿动静都没有。 张兆晴心里一跳,赶紧吩咐着点灯,这才发现床上压根儿没有人,摸了摸被子,一片冰凉,人是老早就不在的,不由看着傅明,两人几乎是异口同声,各自质问着对方段敬学的下落,张兆晴眼眶一红,说道,“三爷已是将死,敬学都瞎了,你还想要怎么样?” 傅明一愣,不可置信地问道,“敬学……看不见了?怎么会这样?” 张兆晴冷哼一声,回道,“是啊,怎么会这样?怎么会没有死?是不是?” 傅明想了想,突然跪在了张兆晴跟前,唬得张兆晴往后直退,就听傅明说道,“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是我犯浑了,我对不起三爷,对不起敬学,对不起段家上下,刚得知的消息三爷在牢里得了急症,已经……已经……走了……请三奶奶着手操办后事吧,敬学,不是我带走的,我定不惜一切代价找到他!” 说完磕了三个头,也不管段家人什么反应,起身利落地就走了,张兆晴在原地杵了好久,才反应过来傅明话里的意思,告诫自己不要哭不要哭,可眼泪就是控制不住往外流,三爷,三爷! 整个段府都沉浸在一片悲哀之中,早晨送走了老太爷,深夜就轮着了三爷,如今连三少爷都不知所踪,这个家到底还要受多少罪,吃多少苦?三奶奶又得是靠着谁才能坚强地活下去? 段敬学失踪傅明首先想到的就是月华动了手脚,赶紧跑回王府,开锁进屋却发现月华已经服毒自尽,桌上留着遗书,坦诚了事情的来由,并将所有罪行一并扛下,傅明捏着那张白纸彻底卸了力,一屁股坐到了地上,直愣愣地在房中坐到了天明。 翌日,段立人的案子被迫翻案,大理寺还了段三爷的清白,撕了同济堂的封条,大爷太医院的供职也得以恢复,可三奶奶对着重新安葬进段家祖坟的三爷的棺材,不喜不悲,往日里一阵风都能吹倒的柔弱身形此刻看过去却透着一股子无法言明的坚强和沉静,连同这之后的日子三奶奶都过得平平静静,就像是三爷和三少爷都还在段家大院儿一样,只脸上少了欢喜,一开始老太太还担心她想不开,让大奶奶整天跟着后头,日子久了张兆晴也耐不住,亲自找老太太说,她才不会寻死觅活,敬学和敬习已经没了爹,哪能再让他们没了娘?老太太一口气憋在胸口到底没当着三奶奶的面儿叹出来。 傅明的日子也不好过,把整个北京城都翻遍了连段敬学的影儿都没摸到边儿,值此贝勒爷火炮筒子一点就着的危难时刻,沈意飞千里迢迢从杭州再一次撞上了王府特产的火爆枪口。 沈意飞刚回了北京城,小山就将当初傅王府如何冤枉三爷致使三爷含冤病死在大狱里的故事绘声绘色地给他说了一遍,沈意飞一身风尘还没散尽,当即赶到段府,吊唁了老太爷和三爷过后也就自然发现段敬学竟然在闹失踪。 眼睛瞎了这混蛋玩意儿还能往哪儿跑?沈意飞秀气的眉毛直打结,第一个念头就是让傅明给绑了,脚不沾地立时赶往傅王府,巧了阿九正要出门,面无表情却是步履匆匆,乍一眼看到好久不曾露过面的沈意飞不由怔了怔,眨巴着眼突然扯着他的手腕就将人拖进了马车。 下了车沈意飞才知道阿九是给他送到了胭脂楼前,心中雪亮,傅明定然在里头,登时怒火中烧,段敬学都还不知死活,这不要脸的黑心混账竟然还有心情寻花问柳?!气鼓鼓地闯了进去,老鸨一眼看到沈意飞身后跟着阿九,知这许就是阿九请来的王府里的帮手,连忙走上前去,愁眉苦脸地说道,“哎哟,少爷们嘞,快些让贝勒爷消消气儿吧,不说我们仙儿开门做生意,就照着贝勒爷那样的砸法儿,就是整个八埠也不够他使的呀!” 第三十五章 沈意飞心存犹疑地踢开了游仙儿的门,恰巧了傅明将屋里最后一张完整的椅子掼到地上,踹得稀巴烂,沈意飞脸色一虎,转身看着阿九,阿九只盯着沈意飞含着质问的漂亮眼睛倒也不说话,沈意飞从阿九平波无澜的黑亮眼睛里先是看到了自己的影子,随即察觉到了一丝歉疚夹杂着若有似无的请求,也就明白过来,这是拉着他来给贝勒爷消火的。 心中虽然疑惑,阿九是打王府出来的,难道王爷和福晋都不管么?可眼下最迫切的却仍是让傅明停手,屋子里都没东西可砸了,再闹下去吃不准他就得砸人,他都奇了这野蛮的禽兽段敬学寻常都是怎么忍受得住的? 游仙儿面上倒也没有不快,傅明沉默不言地一通发泄,游仙儿始终靠着床柱子闲闲磕着瓜子,就像是寻了场好戏听得津津有味儿,这头看见了阿九带着个不认识的小少爷跑进来甚至是招呼他们避开些,站远点儿欣赏。 傅明还没消下去的火噌噌又烧了起来,四下望了一圈能砸的都让他砸烂了,一双赤红的眼珠子就吃人般盯着游仙儿,怒气冲天却是冷言冷语,问道,“敬学在哪里?” 沈意飞心头一跳不由看向游仙儿,游仙儿呸掉嘴里的瓜子壳儿,镇定地说道,“我还能吃了你媳妇儿不成?他自己有手有脚自己个儿跑了,你倒问起我来了?” “你敢说月华的事你丝毫不知情?” “我知道月华喜欢你可那又如何?喜欢你的人多了去了,难道每一个老娘都要关心?我是你娘还是他们妈?!” 眼看着傅明头发都要竖起来,沈意飞插道,“贝勒爷,人丢了就该去找,出火能有什么帮助?冷静下来,仔细想想这前后的事情,看看可有疑点才是正经。” 傅明像是这才发觉门口有人似的,直不楞登地转过身,一眼看到沈意飞还有些愣神,待想起这人来时不由分说地冲上去捏住他的肩膀,厉声问道,“你怎么回来了?” 沈意飞觉得自己肩膀都要碎了,不由白了傅明一眼,说道,“事儿完了不就回来了,贝勒爷这话问得……”也太傻缺了吧…… 话是吞了,傅明也并不在意,却是突然发难道,“你把敬学藏哪儿了?” 沈意飞就像吃了个水煮蛋没捞着水喝一样,一脸扭曲,瞥了瞥阿九,再瞄一瞄游仙儿,见两人脸上、眼中俱是无可奈何,终于顿悟,这傅明估计得是要疯了,逮谁就问段敬学的下落。 疯狗粗重的喘息喷得沈意飞压力很大,索性说道,“我刚回的北京城,没问你给段敬学绑哪儿去了,你倒是问起我来了?” 傅明却说,“你早不回晚不回,这点儿掐得也忒准了,他在北京城除了你几个还能认识谁?我就不信他能一人儿跑出北京?!” 沈意飞晃了晃身子,也逃不开傅明的桎梏,却听游仙儿说道,“一哥,话可不能说这么满,这位小少爷说得有道理,你该是要冷静冷静了,再这样下去就真要成疯狗了。” 傅明不知听进了哪一句,竟是浑身一僵,脑子里猛然闪过一个念头,一个人影儿,一句话…… “一哥,事儿不该做绝。”…… 陆清扬……老六! 所有人都来不及反应,傅明已经放开沈意飞疯狗一样奔了出去,阿九只愣了愣抬脚跟上,徒留沈意飞和游仙儿目瞪口呆、不知所谓。 陆清扬在天福茶庄等了好几日,终于等来了怒气冲冲的傅明,也不心虚害怕,只淡然地倒了两杯茶,示意傅明坐下,将其中一杯推了过去。 傅明没有接也没有喝,看着陆清扬开门见山地问道,“东北的货呢?” 谢三笑和叶秋一脸担心地守在门外,就听陆清扬淡淡说道,“丢了。” 傅明却也没有跳脚,反而冷静下来,问道,“要了什么好处?” 陆清扬不躲不闪地回道,“保三爷一条命。” 傅明咬牙骂道,“糊涂!” 陆清扬这才苦笑了一声,说道,“如今看来确实糊涂,我都不知事情竟然都是老三所做,也没料到他竟然会自杀谢罪,反倒是让三爷如今都见不得光了。” 傅明胸口剧烈起伏,突然一掌拍得桌子震天响,猛地站起来指着陆清扬,脚下来回走动,终于忍无可忍地吼道,“为何你们一个两个都不信我?我看着就像是那般无情无义之人么?!我操你们祖宗十八代!他妈的一个个都是自以为是的混账东西!我何时有过让自己的人受委屈?不过是将计就计,引出最后的黑手!都他妈的当我傅明是什么混蛋玩意儿?!” 陆清扬一时瞠目结舌,思维停滞,就连叶秋和谢三笑在外头也是胆战心惊,认识这般多年真是从未见过贝勒爷出过这么大火气,我的乖乖,太他娘的骇人了…… 傅明声音一停就只剩下满屋子诡异的静默,陆清扬理了理思绪,这才发现自己当真是一意孤行了,丢了军火不说,还弄得三爷不能继续“活”着,可他又如何能料到一哥这般逼真的行事竟然只是演戏…… 傅明停了好一会才粗声问道,“三爷如今当真活着?” 陆清扬愣愣地点了点头,傅明又问,“可下葬的明明就是三爷本人?” 陆清扬答,“易了容,本就是想用这法子偷梁换柱的,若早知有翻案的一日,我也就不会选择仓促行事了,一哥,对不起。” 傅明心里也是发飘,想着好在他是提前行事了,不然真让他额娘得手了,他日后还如何面对敬学?想到段敬学是被自己兄弟藏起来的,又是一肚火,连着那一点点的得幸心情都悉数湮灭,语气不善地说道,“把敬学带回来。” 不想陆清扬却是一脸恐慌地说道,“我只求了三爷的命,三少真不是我藏起来的,一哥!” 傅明自然不信,有些失笑,说道,“老六,不要再多说了,他一个人不可能离开北京,定是你们之中的谁给藏了起来,趁我还有耐心之时,快些告诉我。” 陆清扬眉头一皱,想了想却是问道,“三少如何是一个人走的?段府的老师不是也不见了么?” 傅明一愣神,徐品帆?他这几天冲昏了头还真没注意徐品帆在与不在,若是他也不见了……傅明突然问道,“谁吃了货?” 陆清扬抿了抿嘴,还是如实答道,“安清帮。” 傅明眉头一跳,好你个徐品帆,竟然把我媳妇儿拐到安清帮去?!陆清扬看着傅明脸上阴晴不定,犹豫着问道,“你是怀疑安清帮掳的人?” 傅明森森说道,“徐品帆本就是安清帮的人,这次严肃在这里顺手牵了我的货,他自然可以带着敬学混回去。” 陆清扬喝了口茶,冷不丁说道,“一哥,你总是怀疑我们藏起了三少,为何从来不想可是三少自己想走的?” “他有什么好走的?”傅明随口回出的话却是蓦然顿住,是啊,他有什么好走的?随心所欲时就是他告饶嚎叫都不会停手,可劲儿地心疼,一旦出事却又不分青红皂白把人往死里折腾,自己知道自己这是将计就计,可凭什么他就得察觉?被那样羞辱、刺伤为何还敢肯定这人的心始终会是向着自己的? 伤心欲绝、切肤之痛,祖奶奶过世他的悲愤三分是演七分为真,可他的敬学,没了爷爷、没了爹却连悲愤的余地都没有,因为正是自己为了这所谓的“将计就计”彻底堵死了他所有的后路,他还凭的什么敢说这人总会理解自己? 傅明纷乱的脑子里又轻轻飘进陆清扬淡淡的声音,他说,“人与人最基本的是信任,最难为的也还是信任,一哥,你行事前从未想过要与三少敞开来说可是因为心里多少还是对三少存着顾忌的?三少从小就心思细腻、敏感聪慧,就算你日后同他说你之前的所作所为都只是为了引出幕后黑手而不得不演的戏码,他的心就当真能毫无痕迹?” 就像你甩了人一巴掌说我是为了你好,那一巴掌的五指红痕就能立即消散? 这时候脑子里真真切切地想起了当日在胭脂楼,段敬学那一声声越来越透心凉的质问里又饱含着怎样的期待与渴望,又是怎样被自己一步步碾得粉碎,他还在说,“你信不信?” 是啊,自己做了这么多混账事情却仍能得他一句“信就跟我回家”,受了那么多委屈和折辱竟然还能笑着说“我就知道他会答应”,那一声“哥”喊得他肝肠寸断,他是发了什么疯竟然还要想着演下去,将他的敬学折磨成这样?!他的敬学,那么隐忍,那么可爱,那么惹人心疼,可是他却把他弄丢了…… 傅明恍恍惚惚地一屁股坐到凳子上,段敬学自己依照个人意愿想走的念头他有想过却从不敢细想,如今教老六轻轻松松点破,心里头已是一片悲凉,他的敬学终于忍受不了他从他身边逃走了…… 操他大爷的!他绝不能容忍!他傅明看上的人岂是他想走就能走的?!如今段敬学是带着对他莫大的误解才愤然离去,而他傅明就是死,也要清清白白死在段敬学眼前!他,一定会找到他!一定! 而此时此刻,被认定自己凭着自己两条腿逃走的主儿,却是悠闲地翘着二郎腿,纵然眼睛看不见,也还是将一手的瓜子嗑得嘎嘣脆,段立人看着自己儿子好歹有了起色的身子,眉宇间的忧思到底是散了些。 当日他莫名其妙被人弄晕了之后,一觉醒来尚来不及心惊就看到了敬学躺在他旁边,看样子是在马车上,正好徐先生探头进来,看到他醒了才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遍,原是有高人相助,请了安清帮的人救了他,而段敬学虽是被人敲晕了强硬带上的,可醒来后却也没有闹腾,徐品帆只当他是因为有三爷陪着才安下心,三爷却知道绝非这般简单。 段敬学知道自己这是要跟着严肃去上海,身边跟着老爹还有老师,自然不担心家里的母亲会收不到消息,家里那头算是放了心,一门心思可就摆到了傅明身上。 段三爷的案子本就闹得沸沸扬扬,如今翻了案段敬学他们一路上自然有所耳闻,听到是月华所为时心中都是一惊,就琢磨着傅明是知道还是不知道,若是知道又怎么忍心让他的好兄弟去替他爹洗刷冤屈? 段敬学心里的气恨一时半刻消停不了,怎么想傅明都觉得是一副讨厌的小人嘴脸,虽然他爹洗白了,可他爹逃得快了一步,如今再回去定然是要治罪的,也只能隐姓埋名跟着严肃往上海跑,不光三爷,就是徐品帆都问过段敬学还回去么,段敬学只笑不答,末了再轻轻叹口气,似是自己也想不通透,终于有一天拉着严肃单独聊了几句,严肃从马车里出来时虽然笑得沉鱼落雁般美丽动人,可到底透着股子邪行,惊得三爷和徐先生的眉毛都是一颤一颤的。 严肃想,虽然这小子说的话他有些听不大懂,而且眼睛也瞎了,可他却还是能从他眼中看出当年与自己立誓奋发时一个模样的坚定和固执,是个能成大事的!他倒是当真越发喜欢起这小子了。 其实段敬学没说什么热血沸腾的话,只是轻描淡写地告诉严肃,他就是回去日后再出个什么狗屁状况,傅明吃不准照样这么没心没肺,他吃过一次亏,可不能再傻缺到吃二次亏,傅明有的他也要有,那就是手中的实力、说话的分量,他是心甘情愿嫁给他的,可他并非心甘情愿地被人糟蹋,他是高富帅,可自己也不是矮矬穷啊,屌丝都带逆袭,更何况是他这么个人见人爱的标准帅胚子?总有一天,他要让傅明跪在他脚下唱征服! 第三十六章 戊申年十月廿一,光绪帝于瀛台暴崩,翌日慈禧老佛爷重病不治,跟着光绪爷后脚就走了,依太后遗命由年仅三岁的宣统帝继承大统,其生父载沣为摄政王,尊称隆裕为皇太后,共同执掌了大清朝摇摇欲坠的最后三年。 辛亥年四月,列强以国债累累为由要挟清政府颁布实施铁路国有,欲将这一大块肥肉尽数吞进自己肚子里,原先靠着征集“民股”而逐渐修筑起来的铁路眼看着就要掉进列强们的血盆大口,国人再也按耐不住激愤的心情,最初的反抗来自湖南长沙,万人集结罢工、罢课,最终带起了湖北、广东、四川等地的浩大反抗声势,由川汉铁路引发的保路运动轰轰烈烈演变激化,最终导致武昌起义的爆发。 五月初五,四川护理总督王人文在收到邮传部尚书盛宣怀有关“铁路国有”的“歌电”后,便将四川民众提出的“暂不接收铁路”及“暂缓公布停征股租”两项请求毫不犹豫迅速电奏给了朝廷,不想却是遭到了清廷的斥责。 徐世昌回京后时任皇族内阁成员,原四川总督赵尔巽被任命为东三省总督,六月初一,隆裕在长春宫秘密召见了赵尔巽之弟赵尔丰,令他携四川总督之职前往四川镇压暴动,授予他“先斩后奏”的特权,无论如何不得让乱民愈演愈烈。 傅明随着小德张一路走向长春宫,心里头也是千转百回,如今革命党人越发胆大妄为,前些日子还在琉璃厂那儿逮了一批,北京城可是由太后懿旨吩咐“但凡革命党人格杀勿论”,这些人还真是不怕死,一个个都是胆包了天。 局势有些微妙的紧张,他阿玛已经开始着手准备回蒙古了,可他却不能随意离开,老太后殡天后阿尔萨兰的命运自然落入了隆裕太后手中,权力不足只能我为鱼肉,隆裕太后不是个僵化封闭之人,洋人太过强大自然要适度乖顺,可她大清的子民也不能枉丢大清的尊严,所以对于阿尔萨兰这些年暗中惩办洋人的活动日渐激烈,隆裕也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算是默许了,对于这莫大的“恩情”,傅明心中雪亮,出来混迟早是要还的,这不,赵尔丰前脚去了四川,隆裕就召见了他。 正是清新舒爽的时节,隆裕斜躺在软榻上,一只手捏着一杆烟枪,有一搭没一搭地抽着,傅明进殿给隆裕行了礼,隆裕眯着眼,将烟枪递给一旁守着的小德张,随手摸着软榻上的猛虎皮毛,幽幽说道,“当年珍妃若是不好这个,许也是落不了那般下场,这几日哀家尝了尝,倒也没个新鲜。” 傅明低着头不得准许也不敢起身,闻言回道,“到底是禁过的东西,还望太后凤体为安。” 隆裕似是轻轻叹了口气,却是说道,“琉璃厂的事儿有漏网之鱼,傅贝勒,哀家的北京城可不是什么东西都能藏的。” 傅明并未抬头,眼中的波动悉数喂了地板,四平八稳地回道,“臣明白,前些日子得了一只广东来的红嘴相思,却是不适应北京城的气候,转天儿就没了气儿,臣这心里头一时半刻还难受着呢。” 隆裕支起一条胳膊撑着下巴,看着脚下跪着的青年一身稳重如山,眨了眨眼说道,“对你,哀家素来放心,老太后总是不会瞧错人,哀家此次寻你来是为了铁路的事儿,想必你也听说了。” 傅明点头称是,隆裕接着说道,“哀家不是守旧的人,搞新政闹改革,哀家都顺意,可国之根本岂容胡乱动摇?是大清的子民就该守得我大清的规矩,铁路国有已是板上钉钉,不容任何人置喙,王人文想要为民请命,就该让他清楚他是那些贱民的人,还是我清廷的人,赵尔丰已经去了四川,哀家不需要两个四川总督,王人文……留不得。” 傅明心里一咯噔,太后这是让他去暗杀国人同胞?阿尔萨兰素来不做这样的事,脸上存了犹疑毫不避讳地看着隆裕,隆裕自然清楚傅明心中所想,闲闲说道,“红嘴相思生性雌雄不离、生死相依,王府那一只怕不是适应不了这北京城的气候,该是害了相思症了吧。” 傅明垂下头,心里暗骂了一声老狐狸,脸色阴沉却也由不得他再讨价还价,带了一肚子的憋屈回了王府。 阿九见着傅明锅底似的脸一路默然地跟着,傅明进屋关门,一言不发地坐下,好半晌才一巴掌拍到桌上,若不是惦记着那套青瓷茶具是段敬学当年自茶庄讨回来的,他能一口气儿把桌子掀了! 阿九守着门也不说话,屏风后却是响起一道淡淡的声音,说道,“隆裕问你要人了?” 正是叶秋,声音淡漠却也听得出透着虚弱。 傅明磨着牙骂道,“我操你大爷,你还有脸问?!你他妈没事儿跟着革命党人瞎掺和个屁呀?!” 贝勒爷的怒气和粗口还是霸气得一如既往,并且三年来随着段敬学一直的杳无音讯而日渐凶残,叶秋纵是心里头清楚也要花好些功夫才能适应消化,反观阿九就淡定得多,里头沉默了片刻才能够继续自然地说道,“此番连累了贝勒爷,是叶秋大意了,若是贝勒爷实在难为,还是让我走吧。” 说着艰难地起身下地,叶秋的伤在腿上,挨了枪子儿,好在没有伤到骨头,可想要行走估摸着也得费些时日,傅明朝着阿九瞪眼,阿九会意地闪到屏风后不由分说地将叶秋按回到床上,就听傅明在外头说道,“若不是看在老六的面子上,你以为大爷我会管你这档子闲事儿!”自己个儿气呼呼了半天又说道,“让老七、老八带上一批货先过去,你和我去趟茶庄。” 说完猛灌了口水就出了门,阿九看了叶秋一眼,思摸了好半天还是提醒了一下,说道,“不要乱跑。” 叶秋愣了愣,估计也是多少年没听过阿九开口,傻傻点着头,阿九这才放心地追着傅明出门。 傅明想的是,他不在府上便不敢保证叶秋的安危了,茶庄定然不能藏人,这一时半刻还真寻不到合适的地方,进了天福茶庄,陆清扬打眼看到傅明眼里都闪着光,不动声色地将人领进楼上雅阁,一关上门就立马着急问道,“叶秋可好?” 要不是私藏了他的情儿,他傅明何至于要去背负杀害同胞的罪名?阿尔萨兰当真是被人当枪使了,更何况傅明不喜欢的是革命党,至于王人文委实可惜,好歹他也是为民请命,而铁路国有无非是给洋人们多送些钱,他傅明可不乐意看着洋人坐享其成,然而这一肚子的憋屈窝火他还不得不闭着嘴咽下去,看到陆清扬自然没有好脸色。 两厢沉默对峙,傅明深沉地叹了口气,盯着陆清扬严肃地说道,“叶秋也只是替徐世昌跑腿儿的,革命党不能碰,你让他甭再趟这浑水,我明日要去四川,太后让我去杀了王人文,我暂时还没琢磨透该如何做,到了那儿走一步算一步好了,只是叶秋怕是不能继续住我那里了。” 陆清扬眉头皱得死紧,心知太后定是知道一哥藏了叶秋,才拿这事儿相要挟,可矫情的话此时也不适当说,既然一哥没有交出叶秋,那纵是他一通火冲上了天,叶秋也是安全的,考虑了片刻后说道,“我带他找个乡里躲一躲。” 傅明白了他一眼,说道,“你是阿尔萨兰的人太后会不知道?你一动后边儿都不知道几双眼睛盯着你,甭瞎捣鼓!” 这可就难办了,还能找谁?两人绞尽脑汁之时阿九淡定地说道,“荟萃庄离如意赌坊不远。” 傅明一听眼前豁然开朗,对啊,他们可以先假“神不知鬼不觉”地将人转移到老五的如意赌坊,再真“神不知鬼不觉”地将人送进荟萃庄,这样太后“知道”叶秋的下落也不会对自己有所微词,而他走后若是太后执意要肃清革命余党,就是杀进如意赌坊也抓不住人,阿九,你真是太他妈聪明了! 盖棺定论,就这么办! 六月初三,傅明将京城诸事安排妥当,带着阿九骑快马奔赴四川成都。 上海,法租界,公兴记俱乐部。 公兴记俱乐部是青帮的产业,在上海滩也是响当当的地儿,生意火爆得一干小赌场们口水直流艳羡得不行不行的,站在二楼望下去乌压压全是人头,看得人眼花,赢的输的嘻嘻闹闹、骂骂咧咧,摇色子声、开庄坐庄的吆喝声,声声入耳嘈杂不休。 相比一楼的吵闹二楼要安静得多,一间贵宾室前站了三个模样俊俏、身材也很火爆的女人,分别穿着水红、竹青、月白色修身旗袍,或倚着墙、或趴着围栏,百般无聊地揪弄着自己的卷发或是指甲,哈欠打得一个比一个大,若是不当心对上了来自楼下某些人略显猥琐的目光,凭栏而望的那两人还会冲着他们大方一笑,勾人得紧。 靠墙而立的那位显得稳重些,看着她二人不知又勾搭上了谁,正要出口说教,贵宾室的门从里头被推开,一个略显清瘦的身影信步走了出来,穿着时下洋人较为流行的白色衬衫和灰色西装裤,衬衫的袖子随意挽到胳膊肘子,肤色白皙,嘴角带笑,唇红齿白,只下巴生了一茬看着就多余的青色胡渣,鼻梁上架着一个大大的墨镜,一头利落的短发潇洒而飘逸。 那三个女人却是突然双目清明,纷纷站到他身旁,水红旗袍的女人勾着那人的肩膀笑着说道,“老板弟弟,搞定啦?” 那人隔着墨镜狠狠瞪了瞪眼,说道,“赢了我那么多不让他吐出来我岂不亏死了!在我的场子里还敢出老千,做了他没商量!还有七喜,说了多少遍,老板就是老板,什么老板弟弟?你还能再猥琐点儿么?” 七喜冲竹青旗袍那位龇了龇牙,就看那位顺手摸着那人的下巴,说道,“老板弟弟,就算您刻意留一撮胡茬儿,这弟弟可还是弟弟!再说了,叫您弟弟还不是为了衬托您年轻娇嫩?自己满脑子很黄很暴力,还怨到咱头上了。” 那人一把拍开下巴上色迷迷的手,磨着牙说道,“年轻、娇嫩你妹夫!百事,谁还能比你更黄更暴力?!” 恨恨地从鼻子喷了口气儿,那人这才转向月白旗袍那位喊道,“美枝……”那位却是立马回应道,“知道了,老板……弟弟。” 说着转身进了贵宾室,不费力地将里头已经瘫软在地上的人给拖了出来,那人眨了眨眼,没收起来的嘴皮子上下一碰,坚挺地喊出了最后一个字,“源……”话没落地就感到一股杀气,堪堪偏了偏头就看到一枚精致的银色飞刀插在了朱红围栏之上,尾翼还在不断颤抖,不由摸着鼻子讪讪笑起来。 月白旗袍那位将人丢给了赶上来的下手,这才看着他冷冷说道,“再叫我美汁源,我就射死你。” 那人拧了拧眉头,说道,“姑娘家的射什么射?太不矜持了!我给你们起这些名儿以后都是有大用处的,一旦注册商标了那都得是往死里赚的那种,百事和七喜都不嫌弃,怎么你就是不乐意呢?” 百事和七喜心想叫我美汁源我也不得乐意,三人俱是一脸扭曲诡异,刚好有人上来通报,凑到那人耳边说道,“三少,三爷让您中午回去用饭,说是严少来了。” 第三十七章 段敬学磨磨蹭蹭地跑回家时严肃正翘着腿吊儿郎当地和他爹说着一本正经的话。 “三爷,敬学今年都满十九了,该是要操办终身大事啦。” 三爷脸上笑得很牵强,自打跟着严肃来了上海后,段三爷就彻底成了严家御用医师,大佬严先生近些年来身子也不如以往健朗,三爷也是经常往严宅走动,是所英租界里头的一幢洋房,段三爷起先还不知情严肃是做什么买卖的,只觉得有钱有势,直至某天严先生外出广东回了上海却遭遇刺杀,才后知后觉他这是在给黑社会的老大治病救命。 当时段敬学眼睛还未复明,却也是已经跟着严肃屁股后头处理起帮中大小事务,段三爷恍然儿子这也是走上了黑道儿了,一颗心顿时揪了起来,传统耿直的段三爷好几次都想劝服段敬学放弃,甭跟这瞎掺和,段敬学却只是抿嘴不语,奈何他老子担惊受怕,他却是混得如鱼得水。 自学赌术不说,光是谈及赌运,这十里洋场就没一个不服他三少的,来历不明像是突然空降到了大上海,背后撑腰的竟然还是青帮的太子爷,不免让人对这位身份神秘的三少充满好奇与艳羡。 随着赌术手艺越发精湛,帮着赌场只赚不赔,乃至整个大上海没有一个人能在他眼皮子底下出老千,严先生便直接将名下三座赌场都交给了段敬学打理,这其中就包括了公兴记,暗地里也开始让他接触鸦片以及军火生意,甚至是曾经轻描淡写地向严肃提过,这小子,有些门道。 如今的段敬学真可谓是风光无限,diao炸了天,可段三爷还是高兴不起来,甚至是眼中的忧虑一日深比一日,严少一直以来对段敬学都挺上心的,段三爷一开始没多想只当是惜才,可最近这严少总是提及段敬学的婚事,若有似无地让三爷微妙地有种他在被提亲的错觉。 段敬学磨蹭是因为严肃一来准没好事儿,他这三年来一颗心全扑在了怎么吃掉他先生或是被他先生吃掉上,但凡找他铁定是招了麻烦,他也挺苦恼的,想当初严大少喝醉了酒一个不小心对着他羞涩地袒露了一颗纯洁粉红之心,当时那五雷轰顶、虎躯一震的心情时至即日他都还铭记在心,他怎么也想不到他那全宇宙直的不能再直的徐先生竟然跟这花花公子还有那样一段缠绵悱恻、期期艾艾的过去?! 当然,到底是不是缠绵悱恻、期期艾艾只有徐先生的版本才是最真实的,可段敬学没胆子跑去找徐先生八卦,就听着严肃唧唧歪歪的愣是自己脑补了一个系列剧,心里那个悲切、那个遗憾,自己当时也喝高了一个冲动拉着严肃的手拍着胸脯就说道,“我帮你!” 严肃那颗沧桑的心顿时找到了组织,恨不得将段敬学当神给供起来,段敬学酒醒了就后悔了,严肃酒醒了就倒腾起来了,每每看到徐先生或是铁青或是锅底一样的脸色,段敬学就森森地愧疚了,先生对不住,要恨就恨严少太热情太真切,要我拒绝他学生做不到哇! 可是一晃三年严肃都没能成功上垒,这男人该是有多没用啊?段敬学一直觉得徐先生挺可怜的,现在倒是越发觉得严肃就是个茶几,可这满是悲剧的严肃最近也不知道是脑子进水了还是混了浆糊了,看那架势这是打算跟他老子提亲的节奏啊?? 虽然这年头没个结婚证,他是男妻也没保障,可他没写休书那个王八蛋也没写啊,好歹他也还算是有家有室的人吧,严肃这横插一脚竖塞一手的是闹哪样?每每问他吧这货还装深沉!他妈的就他这妖孽的骚样还敢跟他装深沉?! 段敬学如今的信念就是宁可他玩儿千万人也不可教一人玩儿了他,你深沉可以,我两眼一闭诸事不理,严肃在赌场堵了段敬学好几次都没成功,如今着实熬不住了掉头就跑来三爷这里,你个小狐狸还能不回窝么? 三爷正为难着打眼看到段敬学回来立马换了话题,一阵罕有的嘘寒问暖,说着严少来了他要亲自下厨,不带眨眼地就跑了出去,留下段敬学和严肃一坐一站,沉默对峙。 七喜、百事和美汁源毫不客气地跑来蹭饭,大老板和小老板老僧入定一样情意绵绵深情对望,她们也不好打扰,已经极是熟悉段家小楼,往沙发上一躺,将三爷养的小萨摩花花仔搂进怀里,拿起桌上的桔子剥了皮儿开吃。 三个桔子下肚牙都有些酸了,七喜闲闲说道,“老板弟弟,您就是脉脉含情,能拜托给墨镜先摘了么?鬼才能见着您那深情!” 严肃由此破功,哈哈大笑,段敬学不觉叹了口气,坐严肃对面儿,两腿交叠往矮几上一架,说道,“先生又不鸟你了?” 严肃嗤了一声,回道,“滚你妈的,用词真粗俗,躲我好几天,我瘟神还是怎样?哎,这年头还真有人上门生意都不屑一顾的。” 段敬学将墨镜往上一掀卡在头顶上,嘴角缓慢地扯出一个弧度,眼里就盛满了光芒,说道,“哪条道儿?” 严肃就装起大爷了,好几天憋的气终于捞着机会扳回来,昂头挺胸将一杯茶喝得闲情逸致、细水长流,段敬学嫌弃地翻了个白眼,说道,“再不说,上我爹的菜!” 严肃眼观鼻鼻观心,突然勤快地说道,“送军火去资州,秦爷开了口,我爹也不能不帮,四川如今闹得沸沸扬扬,怕也是要翻天了。” 段敬学皱了皱眉,铁路国有引发保路运动,保路运动演变武昌起义,真是要大动干戈了,眼见着国家将要进入军阀混战时期,段敬学才恍然这一眨眼三年都过去啦……傅明是旗人,也不知辛亥革命后那王八蛋会怎样…… 这三年来,段敬学时刻关注着北京的动向,知道傅明没有一天放弃寻找他的消息,心里头便觉出涩来,当年的事最终以这样的方式收场如今再议谁对谁错已然没了意义,他怨恨傅明不信他,可他又何尝信任过他? 回头想想也觉得当初的自己真心很傻很天真,蒋灵芝的陷害漏洞百出,而傅明的绝情却也并未一绝到底,依他的性子若是认定他爹杀了祖奶奶,又怎会轻易就放过了段家? 可就算想通了这些,段敬学仍然忘不了当时那种无计可施、任人宰割的无力和挫败感,他的手连段府的一只蚂蚁都护不住,所以他始终没有选择回去,回到傅明身边尽释前嫌重归于好,就算一颗心仍旧想着他,就算迟早还是会回去,也总归要等到他改头换面、能独当一面的那一天,他要平等地站在他眼前或是立于其身侧,而不要缩在其肩膊之下继续当个软蛋。 严肃静静地看着段敬学陷入深思也不打扰,七喜她们自然而然地收了声,抿嘴不言,段敬学伸出两只手细细看着,比之原先又大了一个号儿,指骨修长而有力,右手掌心遍布着使枪留下的硬茧,而左手却是细腻得堪比女人,废话,出老千啥的靠的可就是这只左手! 如今这双手到底承载着多少力量和权势,段敬学却都不在乎,他双拳紧握,心想只要能保护所有他想要保护之人便已足够,他抬眼看着严肃,嘴角一挑邪邪笑道,“几时。” 严肃举着茶盏遥遥相敬,妖娆回应,“今晚。” 六月初八,赵尔丰抵达成都。 六月初十,秦载赓秘密进入资州。 清廷、哥老会、同盟会以及地方反抗组织纷纷行动,形势紧张、一触即发。 段敬学却仍旧逍遥自在,成都小吃冠绝天下,昨日既然已经顺利与秦爷那头交了货,回去之前合该绕去成都尝一尝,前一夜好眠一觉睡到日上三竿,段敬学才收拾一番往着集市一路闲逛而去。 一头干脆的短发迎风飘扬,在这满大街的月亮头之中煞是引人侧目,一身亮洁的白衬衫,一条墨绿色的直筒裤,裤脚随便塞进马靴中,抬头自墨镜后看了看正午的日头,突然觉得真的很饿…… 段敬学自街巷中走了几步,扫眼看到了担担面的货担,老伯支着摊点,一口大铜锅分俩半儿,一半儿煮面,一半儿炖鸡,存货不多已然快要收摊,段敬学信步走去闲闲坐下,说道,“阿伯,来一碗。” 老伯应了一声“要得”,便动起手来,不多时一碗热腾腾的担担面便摆到了段敬学跟前,麦黄色的细面条儿规规整整地蜷缩在碗里,鸡汤香而不腻,汤头点了两颗碧油油的青菜叶子,估计着是要收摊了最后一笔生意,面上盖了好几块鸡肉,看得段敬学口水横流、食指大动,当即不怕烫地哧溜溜吃了起来。 这老伯煮完了面就和一旁卖卤煮的另一位大叔唠嗑起来,成都话段敬学也听不大明白,就隐约听出“朝廷”、“枪”、“铁路”之类的词,多半就是市井之间流传的保路运动最新动态,反正历史的轨迹他是改变不了,也没那份儿闲心管东管西,消灭掉最后一根面条儿正准备抹胡子走人,耳朵里突然蹦进了“王人文遭刺”的字眼,便不动声色地坐下继续支愣着耳朵听起来。 前几日赵尔丰甫一返回成都王人文便被免了职,既是闲赋在家又是谁非得置他于死地?况且历史上王人文还入了国民党,这刺杀活动定然没有成功,哪个没长脑子的二五将这刺杀弄得人尽皆知?好在王人文没死,他这一死任谁都会认定是朝廷下的手,宫里头那些就是想除掉这眼中钉也没必要非得公然地将屎盆子往自己脸上扣吧?还是说这是革命党的策略,激怒民众,方便更好地煽动起义? “没长脑子的二五”正打着哈欠带着阿九出来觅食,昨儿晚上可累坏了,王人文像是知道自己有危险一样,护院都找了好几个,深更半夜让老七老八将人引走,他才和阿九悄么声地潜了进去,既不能杀人又得给太后一个交待,傅明索性演了个雷声大雨点小,枪声响得十里八街都晓得王人文遭人暗杀,却又在后知后觉赶回来的护院围攻之下“负隅抵抗”,险险脱逃,子弹不长眼,傅明的脸颊被流弹蹭破了皮,现在一动嘴就扯着伤口立时长吁短叹。 傅明气呼呼地小声骂着,“他妈的,大爷留他一命丫竟然还敢弄花大爷的脸?!早知道昨儿晚上就顺带给他一枪子儿,真他妈闹心!” 阿九不多不少始终落后半步跟着,听见了就跟没听见一个样,眼神都没给傅明丢一个,骂得正起劲儿的傅明却是突然一顿,整个人都安静了下来,周身散发出一股子震撼惊愕后的安心落意、苦心找寻才有的筋疲力尽,疲惫却安心。 阿九顺着傅明定住的眼光看向了不远处的早点摊,微微皱了皱眉便心中了然,傅明动都不敢动,生怕那只是个幻影,会因为他一个动作激起的气流而消散无形。 那里只坐着一个客人,白衬衫、墨绿裤,一头张扬的短发上戴着一副墨镜,手里的筷子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碗沿,傅明心想这小兔崽子当真是屡教不改,却是克制不住地咧嘴笑了出来。 是啊,便是换了模样,隔了时光,他也能一眼认出他,那是他的敬学。 第三十八章 不自觉之间连呼吸都顿住了,傅明张了张嘴,喉咙口却像是卡住了一般发不出声音,甚至是有些微的颤抖,心脏在胸腔之中强有力地跳动着,一声、一声,安宁而悠长,喉结缓慢地上下摆动了一下,傅明舔了舔有些干燥的嘴唇,这才紧张却深情地喊了一声,“敬学……” 然而预想之中的泪眼相看或是愤怒指责都没有发生,那个他朝思暮想的身影依旧淡然地坐在那里,仿若不曾听到他的呼喊般,敲碗的节奏都没有变化,在傅明瞧不见的桌子底下,段敬学的左手正死命拧着自己的大腿才让右手没有因过于震惊而显出慌乱。 段敬学紧张了,纠结了,一颗小心肝扑通扑通乱跳,心里直骂他妈的这是哪门子狗屎缘分?!都躲了这么多年了出来吃个早点也能碰上?!他都能听得清那王八蛋的脚步声了,形势大危机啊,敌人太过强大,怎么办?怎么办?眼珠子直转琢磨着是假装失忆还是撒丫子就跑时,突然看到七喜冲着他乱挥着手臂跑了过来。 段敬学剧烈跳动的心渐渐平复下来,事发突然搞得他有些乱了手脚,是啊,他怕什么呢?他还能怕什么呢?他早不是当年的段敬学了,如今可是大上海滩混得风生水起的三少,对,自信须得由内而外! 七喜看着自己老板一脸诡色,不由伸手拍了拍他的脸颊,就察觉到来自对面的一股凌厉杀气,抬头看去只见一身形高大、长相英俊之人,却是一副要把眼珠子瞪出来的模样,不由直皱眉问段敬学道,“老板,后头那人你认识?” 段敬学直接装聋跳过,反而问道,“你怎么来了?” 七喜这才想起正事,凑到段敬学耳边悄声说道,“北京来的加急密报,‘王八’已经离京来了四川,严少便让我快马过来通知你。” “王八”是段敬学起的,叫的就是傅明,唾弃着严肃多管闲事,不由苦笑着回道,“你不来我也知道,后边儿那个就是。” 七喜惊得猛然直起身子,眼神一飘刚要去欣赏“王八”英姿,却是教段敬学一把搂住了脖子不由弯下腰脸颊就贴上了她老板的左脸。 段敬学也不管七喜心里头如何天雷滚滚,温柔中透着一股子说不清的埋怨说道,“怎么去那么久?我等得鸡汤都凉了。”说着将墨镜遮到眼睛前,一番摸索着将手中的筷子摆放到桌上。 七喜浑身一阵恶寒可也算是反应敏捷,立马朝着段敬学的脸大声地“啵”了一口,被段敬学墨镜后的眼睛恶狠狠地瞪着也无所谓,她们几个都知道自家白嫩嫩水灵灵的老板只好龙阳,平常吃点小豆腐都会被他唧唧歪歪一通啰嗦,如今逮着机会了这嫩豆腐自然不能放过,七喜扬起一道明媚的笑容,小心地将段敬学搀扶起来,这才说道,“这不是回来了,拉屎的时间是我能控制的么?” 段敬学想起刚刚下肚的担担面,胃里不由一阵翻滚,搭在七喜手背的手不动声色地掐着她的手背,而七喜扶着他胳膊的手也没闲着,俩人儿都是好一通互掐,可表面看来却是打情骂俏、亲密无间,傅明反倒没有了原先的愤怒,一张脸面无表情却是死死盯着闲闲朝他走来的二人。 他的敬学高了也瘦了,虽然不学好跟着洋人剪了辫子可耐不住他好看,怎么看怎么可心,下巴那一茬胡子虽然很碍眼,但只要他的敬学乐意就算是留着大络腮他也喜欢,走起路来有人扶着都这般迟缓是因为眼睛还未复明么?这三年来都是在何处过的,为何要如此绝情地躲着他?为何不回来他身边,好歹他可以请最好的大夫给他医眼睛啊? 不敢眨眼也不愿眨眼,傅明眼睁睁地看着段敬学从他身旁走了过去,卷起的微风轻轻扫着他的面颊,有些凉,带着敬学的味道,不过一个呼吸的事情在傅明看来却像是宇宙洪荒都打自己眼前走马灯放了一遍一样的漫长,他轻轻眨了眨眼,睫毛有些湿润,却是及时仰起了头,盯着高空中不太明亮的日头看了好几眼,突然轻轻地咧嘴笑了出来。 段敬学目不斜视地自傅明身边走过时,掐着七喜手背的指甲都无意识地松了劲儿,跨过去的那一步迈得随意却极为用力,擦身而过之后连带着一直紧绷的身子都不由松软下来,额头都沁出一层细密的汗,可心里头却并未觉出轻松和解脱,反倒是空落落的,没来由让人烦躁起来。 七喜几不可察地叹了口气,用唇语说道,“老板,就这样走啦?” 段敬学偏头看了她一眼,最终是无言以对,无论是对七喜,还是对傅明,甚至是对他自己的心。 七喜也就没再说什么了,她还能说什么?她老板那一副像是死了爹、啊呸,丢了花花仔的表情实在让她觉得这纯粹就是在没事儿瞎折腾,既然老板乐得自虐,她也就插不上嘴了,兢兢业业地扮演着小媳妇儿的角色将自己“老公”扶得四平八稳,岂料风云变幻也不过交睫之间。 敏锐地察觉来自身后的劲风,七喜几乎是想都未想身体下意识做出反应,两手握拳小臂交叠架势一摆出来就知道坏事儿了。 阿九猛扑上来的一脚光有气势却并未带来多大的杀伤力,只不过是想让七喜下意识防御脱手,好让傅明扛起段敬学撒丫子跑路。 傅明几乎是用撞的一把揽住了段敬学的腰,屁话没有招呼都不打一个扛着人就跑,段敬学惯性使然整张脸都磕到了傅明的后背上,连墨镜都蹭掉了,一时鼻酸眼花、血液倒流,待缓过劲儿后自然卖力挣扎,傅明将人箍得死紧,扬声说道,“我说段敬学,你他妈当我傅明是白痴还是智障?!当年你自己个儿亲口说对女人不来事儿,怎得如今离了我三年你那根玩意儿就跟我一样没操守了?” 段敬学一张脸憋得通红,眼睛都涨着疼,闻言破口怒骂,“操你大爷的,白痴和智障难道不是一个意思?你丫根本就是脑残!” 傅明却是不理,畅快地哈哈大笑着,顿时觉得脑瓜上的头皮都要被掀起来,辫子扯在段敬学手里不由随之向后仰去,说道,“这么多年都不长进,拽辫子顶屁用?真行你就给我头发都拔光喽!” 段敬学突然不动了,软绵绵地趴着不声不响,傅明眉峰一耸一手拍在段敬学的屁股上,说道,“嘿,这就闹不动了?”可段敬学仍旧没喘气儿,傅明心里一咯噔,该不会是身上还有伤病吧?一惊之下慌忙将人放下,恨不得里外三层仔细检查一通,嘴里着急问着,“可是哪儿不舒坦啊?哎,怪我!” 段敬学低着头嘴唇紧抿,脸上的红晕都还没散开,这副委屈娇羞的模样掺和着那一撮胡茬效果果然很震撼,傅明尽量不让自己的眼神飘到段敬学的下巴,两只手就捧着段敬学的脸想抬起他的头来,那个瞬间,段敬学的嘴角渐渐扬起,傅明眼前一花,别在他腰间的枪就已经抵上了他的心口。 傅明的眉峰渐渐躺平,深深地看着段敬学,他们隔得如此之近,近到段敬学平缓而凉薄的呼吸都能吹动他脸上的绒毛,他们隔得又是如此之远,远到他捧着他的脸望入他的眼也猜不透那笑容背后的心思,他的敬学,娴熟而坚定地拉上保险,竟是毫不犹豫地指向他的心脏。 段敬学笑得清浅,傅明看得深切,时间停止、空间静默,一时两人眼里都只有彼此,全世界都成了背影,好一个相爱相杀、虐身虐心的时刻,七喜极是自来熟地揽着阿九的肩膀,煞风景地说道,“啧啧啧,你老板还挺有款,我老板眼都直了!” 阿九想,一哥确实挺有款,但姑娘你是哪只眼看到三少眼直了?就是此情此景就该有个人看直了眼,那也铁定是一哥…… 段敬学笑眯眯地说道,“七喜,再啰嗦老子就先赏你一发!” 七喜翘着兰花指冲段敬学含羞带怒这么一指,娇滴滴地说道,“讨厌啦,老板~~~” 三个波浪小转音整得三个大男人心尖儿都是一颤,阿九面瘫惯了心头剧震也能安稳如山,段敬学嘴角直抽搐,寻思着回去怎么弄死这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净晓得添乱的女人,傅明脸色很微妙,隔着墨镜都能瞧见段敬学眼里的凶光,好半天才似是无奈似是妥协地叹了口气,默默拉过段敬学的左手,一言不发地掰开了他的手指,掌心赫然躺着六发子弹。 七喜看了嫌弃得不知如何是好,虎虎虎,虎了半天还是个渣,阿九想三少果然还是心软,一哥这么多年来不是一个人在战斗,段敬学表面很淡定,实际上心里头已经被草泥马践踏出翔了,恨不得挖个洞直接埋尸,傅明嘴边带笑地说道,“真要杀我解恨,就不该心软手软。” 段敬学刷得将手抽出来,六发子弹嗑噔嗑噔砸到地上,面红耳赤地说道,“不杀是不想弄脏老子自己的手!他妈的,你可甭自作多情!笑你妹啊笑,再笑老子灭了你个丫挺的!” 段敬学越是跳脚傅明笑得越是欢脱,七喜已经不忍目睹,悲痛地拍了拍阿九的肩膀说道,“我老板脑子一直不太好使,让你老板多担待。” 阿九不由多看了身旁这俏丽的姑娘一眼,觉得这姑娘是越看越顺眼,而对阿九突然直接不避讳地相望,七喜还是在那双波澜不惊的眸子里一瞬乱了心跳。 段子: 很多年后的某天段敬学突然想起一事,拉着傅明说有要事相商。 段敬学:当年老子发过誓要让你跪在我脚下唱征服的! 傅明:【深情款款地亲了段敬学一口】媳妇儿让跪就跪,可问题是征服是啥玩意儿? 傅可乐:【睁着死鱼眼要死不活】阿玛,征服是首歌,爹教过我。 段敬学:【笑得贼兮兮】可乐,给你阿玛教会了我就让徐先生免你三节马术课! 傅可乐:我还要美人肃肃的亲亲。 段敬学:成交! 傅可乐:阿玛,来学吧,来学吧,来学吧…… 傅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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