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颜本就是靠毒而闻名江湖的，能解她毒的人除了她师傅毒王以外，恐怕就只有天山老人和素寒衣了。

青绿的林间，朱颜一袭红衣显得刺眼。青丝随风，鬓上的牡丹妖艳让人觉得恐惧。双手的铁扇泛着银光，带着凌冽的寒气。

这才是毒娘子朱颜的本来面目。

恐怖，就像她所养的毒物一样，美丽，却是染满了鲜血。

那团黑影倒退了几步，便停了下来，仔细看来，是一个瘦小的老头。脸上的褶子皱的像一颗核桃，皮肤黝黑，穿着一件黑色的大衣。

随着这黑影的显现，埋伏在这小道两旁树林的其他人也不在躲藏，或是一跃而下，或者慢慢的走了出来。

朱颜瞪着一双美目，瞅着出现在这面前的二十多个黑衣人，为首的是几个江湖上或赫赫有名，或声名狼藉的老辈子。

“你这小丫头片子，少管闲事。”先前那大笑的黑衣老头微微上挑嘴角，这微微一笑，牵动这那一脸的皱纹，让人觉得恐怖狰狞。他声音嘶哑，不像刚才那笑声般洪亮。

江湖上的人都认识他，但是没有多少人知道他的名字，都只叫他催命老鬼笑。他不用什么武器，也不会什么招数，但是他的笑声却能震碎人的五脏六腑，所以江湖上都叫他催命老鬼笑。

他的名声极为恶劣，名字早已经在江湖通缉令上了。没想到他居然会出现，而且……想到这，朱颜目光凌厉，轻轻扫过站在催命老鬼笑身边的几人。

娥黛门的慧颖圣女，衡山的智通长老……这些所谓的名门正派，却也都是一丘之貉。正邪黑白的定义，只在于——人心。

朱颜冷哼一声，语气尽是轻蔑道：“真没想到，今日竟然有幸见到各位前辈们，不知各位前辈何时关系那么好，都一起跑来这里游山？”

“朱颜门主，我们今日是受司南山庄所托，请素先生去山庄解释一下司徒庄主的死。老身劝你赶紧离去，莫要摊这趟浑水。”慧颖圣女还算客气，他们的目的只有一个，犯不上在多结仇家。

朱颜摇着铁扇，捋了捋额前滑落下的青丝，淡淡笑道：“不巧了，我还真不知道这趟浑水是什么水？”

慧颖圣女也料到朱颜不会这般就离开，也没有多说什么，即便打了起来，即使单打独斗，她也有把握胜过这用毒的女子，何况今日在场的又是那么多人。

“你这妖女，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智通长老的脾气显然没有慧颖圣女那么好，他握紧手中的钢刀，也懒得和她多说废话，直接就朝朱颜劈来。

朱颜身形微微一斜，躲过了智通长老手中的钢刀，稍稍得了一空隙，便冷嘲热讽的说道：“妖女？你们这些所谓的名门又好到哪去！你们到底是为了什么，大家都心知肚明。”朱颜握紧了手中的铁扇，冷笑道。“别那劳什子的司徒那老匹夫当理由了，都是半截入土的人了，还妄想什么长生不老，不去回家带孙子得了。”

“狂妄！”智通长老话音一落，挥着手中的铜剑直逼朱颜，招数简单并不华丽，出手利落，是招招致命。

朱颜红袖一舞，手中铁扇银光一划，抵住智通长老的铜剑，却不料身后一人袭来，只感觉有掌风袭过，微微侧身，躲过了身后一掌。

只是躲过了那一掌，朱颜却没有躲过那一掌袭来的掌风。微微退后几步，身形不稳，突然觉得喉头一腥，嘴角渗出了腥红的液体。

朱颜瞅着刚才在背后偷袭自己的那人，是和催命老鬼笑一起的一个佝偻的老婆子——鬼姑婆。像干尸一样的脸上，嘴角微微上扬，挑起脸上褶皱的皮子，让人觉得背脊发冷，活像刚从古墓出来一般。

那鬼姑婆发出“咯咯”的笑声，就像断裂的骨头发出的声音一样。她抬起右手，动作缓慢，不似刚才偷袭朱颜那般灵敏。她的右手上还绕着一团黑色的雾气，细细看来是数多小黑虫子。

那黑色的小虫子有个恐怖的名字——嗜血虫，饮以人血，食以人肉。

袭来的掌风伤到了朱颜的左肩，她低头瞅着自己的肩头。皮肤渐渐变黑，黑色的小虫子爬在朱颜的肩头，有些已经钻入了皮肤，顺着血液流动，吸食着朱颜体内的鲜血。

朱颜知道如果那黑色小虫子顺着血液流到了心脏处，会咬噬自己的心脏，那样自己必会食心而死。

想到这，朱颜持起手中的铁扇，毫不犹豫的朝自己的左肩劈去。刹那间，鲜血拼出，将她身上本来的红衣染的更红了。

左肩被砍出见骨的伤痕，朱颜右手的五指陷入被砍的伤口，将肩上的肉狠狠的拽了下来。皮肤连着肉，上面还可见微动的血管。那黑色的嗜血虫还未深入，随着朱颜拽出的肉也都被拽了出来。

在场的人也都是老辈子了，血雨腥风也见多了，但是见到这一幕，也不由一惊。不怕死的人不少，但是能这般残忍的对自己，连眉头都不蹙一下，朱颜的恐怖的确让他们有些怕了。

对自己都能这样的狠，果然最毒妇人心。

想到这，他们觉得不能让朱颜活着离开这里。如今已经算是和她结下梁子了，如果让她离开了，难保有一天自己不会落在他们手中，到那时候，恐怕才是真是求生不能，求死不成。

鬼姑婆瞅了瞅在场众人，看着他们脸上的表情，她了然。明显都想到了这一点，接下来的一步，不用说都知道是什么了。

鬼姑婆本来还笑着的那如干尸一般的脸上笑意已经没了，凶光毕露，舞着一掌就朝朱颜劈下。

朱颜一手扶着左肩，身子向后一扬，另一只手握紧铁扇，她已知自己今日已无望得活，索性来个同归于尽。

她将肩上的血染到铁扇上，银色的铁扇瞬间变的黝黑，如夜晚的星空一般，带着诱人的魔力。

她本就以毒为生，亦是以毒为身。这世间最毒的毒药，就是她的血。她和当年的毒王一样，以自己的血喂毒，最后，自己已成了最毒的毒物。

第四十三章

朱颜发髻凌乱，鬓上的牡丹已经落败，花瓣散落一地。脸上身上染着血污，一双美目赤红，带着狠戾，嘴角却微微上扬，带着纤媚的笑容。

她没有躲避鬼姑婆劈下的这一掌，迎着掌风，反手舞着染毒的铁扇朝鬼姑婆袭去。

朱颜已是抱着必死的心态，如果鬼姑婆一掌劈下，必会近身，那样她根本就躲不了朱颜的铁扇。铁扇上不止染着剧毒，而且朱颜已经将全身所有内力集于扇刃，如果被伤非死即残。

鬼姑婆不敢硬碰硬，这种情况下自己和那小丫头同归于尽了，便宜了是那些老鬼，这买卖可划不来。

她赶紧撤掌，反正他们人多，和这丫头也耗得起，等着小丫头精疲力竭了，也为时不晚。

鬼姑婆撤掌后并没有退后，从侧面攻击，其他人也懂了鬼姑婆的意思，从两侧夹击，不近她身，这样她铁扇上的毒也没法伤到自己。

本一对一，朱颜都很难得胜，这次群起攻之，朱颜只能强撑，她知道等自己内力耗完，一切也都结束了。

她回首看了一眼素寒衣，只见他双目无神，好像处于另外的时空一般，她本想唤他赶紧离开，自己拖住这些老鬼，素寒衣有足够的时间回到教主的身边，可是她张了张嘴，却没有多余的力气说话——而且她也不知道自己此时说话，他能不能听见。

素寒衣静静的站着一旁的树下，就想一个人偶，没有思维与灵魂。

活着，亦或者已经死了。

血腥味弥漫着整个树林，飞鸟野兽早已经逃之夭夭，整个树林好像没有一丝的生气，凝聚着死亡的气息。

这种感觉让素寒衣的心闷，眼前还是那片洁白无瑕的雪地，只是鼻头嗅到的甜腥味让他知道他没有在那边雪地里。

似乎有些声音在耳边划过，悲凉凄切的声音带着绝望，好像来与阿鼻地狱。

“这就是人心。”冰冷的声音再次响起，还是一样，没有任何感情，就像是凝聚了千年的寒冰，已经不会在融化了。

素寒衣没有说话，意识已经有些涣散，他有些迷茫，自己到底该怎么做。

似乎看透了素寒衣的心，那个声音微微一笑，语气稍稍有了些轻柔。

“吾的孩子，把汝交给吾吧，这一切都将结束。吾，亦是汝，将是这世间主宰的王。”

结束，一切都结束吗？

素寒衣倦了，也累了。

身体和心都累了。

他缓缓的闭上了眸子，待再睁开时，原本淡蓝色的眸子变的血红，眉间的三滴冰蓝色的水滴已经消失，取而代之是的红色的花型图腾。那花简单却妖娆，生于黄泉两畔——曼珠沙华。

素寒衣嘴角微微轻挑，忙于和朱颜周旋的那些所谓的江湖老辈子们都没有注意到素寒衣那轻微的动作。

他们都知素寒衣不耐酷暑，如今这天对于他是极其不利，何况前些日子他们早已打探到素寒衣内力已经所剩不多，和司南山庄庄主一战，更是耗尽内力。虽然最后司徒碧死了，但是他们都以为这是顾云绯所为。因为即便素寒衣未耗内力，他也不会双手染血的。

他天生就是圣人，只会悲悯，哪会害人！

如今一见，素寒衣气色更加不好。在场的人，再恶名昭彰，也是在江湖上摸爬滚打了数十年，一眼就看出素寒衣内力耗尽，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所以只有除去那碍事的小丫头片子就好了。

那群老鬼像猫戏耍老鼠一样对付着朱颜，慢慢的玩，等你玩不动时，在一口咬死你。

朱颜强撑着一口气，她知道自己已经快不行了，但她必须要多拖一些时间，也许过一会儿教主发现素先生没在屋里，就会找到这里来……

也许……

朱颜知道这也只是也许了……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舍命救他人，可能她不想在重复以前的悲剧了。她有些支持不住了，意识渐渐的涣散，她已经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支撑着这破碎不堪的身体。

就在她精疲力竭，缓缓阖上眸子时，鼻尖嗅到一股淡淡的清香，那是雪的味道，凉凉的，说不出的舒服。

突然一阵寒风破空而降，逼开了围攻朱颜的那些老鬼们，寒风之强，几乎冻伤了所有人的眼睛，他们不由的被着凛冽的寒风逼的都往后小退了几步。

朱颜被寒气环绕着，感觉有一只手托住了自己的腰，身上的几处大穴被封住，防止她流血过多而生命堪忧。她强撑开眸子，映入眼帘的是那如雪般的清水容颜。

“素先生……”她唇齿轻启，声音沙哑的唤出这个名字，只是刚说了这三个字，她发现有些不对。她想自己站起，却像抽去了全身力气一般，无力的依靠在他的怀里。

“不对，你……你不是素先生……”虽是这样说，朱颜没有一丝落入他人手中的恐慌。其实她也不必恐慌了，本就怀有必死之心，还有什么能让她再害怕了。

她瞅着面前的人，还是那张清水容颜，只是一双瞳孔成了血红色，眉间的水滴化成了血染的曼珠沙华的图腾。不在是那出于云间的仙子，而是王，睥睨天下的王者。

素寒衣一手环抱着朱颜，另一只手轻轻抬起，食指卷了一卷落在胸前的青丝，嘴角挂着丝丝的笑意。只是那抹笑容，让在场的人觉得莫名的冷。

血红的眸子微合，轻轻扫视了在场的众人。那种傲世苍生的神情压抑着那些久经江湖的老鬼们大气都不敢喘。那些黑衣人，更是心生胆怯。

他似乎是天生的王者，在他眼中，这世间万物尽是蝼蚁。

都知道，这人不是素寒衣。

素寒衣只是一片雪，他的眼中即便是漠然，也挡不住埋藏眼底的那抹怜悯。九天仙子下凡，为的只是万物苍生，即便最后落入修罗地狱，他也无憾。而现在这人，虽然也是那抹脱俗的容颜，但似乎隐藏着桀骜不驯的霸气，眼中含着的轻蔑与不屑，告诉所有人他是王，天生的尊贵让所有人都畏惧——由心的畏惧。

至于这人是谁，都心知肚明了。

那些原本要抓素寒衣回去，想逼出九梵之王，获得长生之术的人，看着面前的素寒衣都不由的怕了。

原本可以得到永生的兴奋都没了，因为这空气里弥漫的味道是他们最熟知的味道——死亡的味道。

他们握紧了手中的武器，从刚才袭来的那股寒气，他们就明显的感受到九梵之王的内力强过自己。

素寒衣微微挑眉，嘴角的笑容渐冷，左手紧紧揽住朱颜的腰，右手掌心凝聚起一团寒气。他轻轻偏头瞅了瞅怀中的朱颜，朱颜伤的不轻，已是气若游丝。朱颜抬眸，无力的看着那与素寒衣一模一样的面庞，还有那双似血的眸子。

她淡淡一笑，双唇翕张，没有声音，却知她说的什么——九梵之王。

已经二十多年没有听见这个名字，就连他自己都快了忘了。

何为王，何为神？

他将掌中的寒气凝成冰霜，脸上渐冷的笑容已收敛。突然，衣袂轻扬，清霜处袖，一阵风霜迷住了在场众人的眼，待霜尽之时，就见素寒衣已到鬼姑婆的面前。

这突如而来的人让鬼姑婆心底一惊，她本身以内力喂食嗜血虫，那黑色小虫早已经成了她体内一部分。蛇虫之物，本就是最灵敏的生物，素寒衣近身它们竟然毫不知晓，或许是根本没有反应的过来。

见此景鬼姑婆猛退后一步，牵动着脸上的褶皱，发出“咯咯咯”的笑声。一双小眼睛如蛇一般散发着寒光。都是久经江湖之人，鬼姑婆清楚的知道现在什么都不想。心如果乱了，便会露出破绽，那便真的输了。

相对着鬼姑婆这边的警惕，素寒衣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他也不想在这里多耗什么，身影一晃，又是一阵寒风，只是和刚才不同的是，这寒气里带着浓浓的杀意。

鬼姑婆赶紧御虫抵挡着袭来的寒气，只是没想到那些原本听话的嗜血虫就好像什么没有接收到主人的命令一样。

鬼姑婆知道那股寒气夹杂着强大的内力，干预到了嗜血虫。她一咬牙，狂吼一声，索性拼了老命。她向后一跃，躲着素寒衣云袖带着的寒风，低头咬破了自己手腕上的血管，空气中蔓延的血腥味更浓了。那些嗜血小虫们好像嗅到了主人的血，纷纷落在鬼姑婆的手腕上吸食血液。

见此景素寒衣微微皱眉，不论是素寒衣本人，还是九梵之王，都是洁身自好之人，这以血喂虫的场景，不由令他作呕。

他右手一挥衣袖，顿时间这暑气也令人感受到北风呼啸的冷。他已经不想在浪费时间了，便是一招，取面前人的性命。

鬼姑婆还在“咯咯咯”的笑着，那些喂食了人血的小虫子们发出“嘎嘎”的声音，迎着寒气朝素寒衣袭去。若仔细看来，那些黑色的嗜血虫们都长的恐怖恶心，那头就像被啃食到一半的婴儿头颅。

鬼姑婆笑了，这食了养虫人血的嗜血虫就像是地狱的恶魔，它们会钻进人的身体，从里到外，吃的只剩下一具白骨。

素寒衣完了——或者是——九梵之王完了。只要有一只小虫子钻了进去，那它会很快的吃光那具身体。

“咯咯咯……啊！”鬼姑婆笑声戛然而止，就见她养的那些嗜血的虫子刚一靠近素寒衣，就在一瞬都凝聚成冰，晶莹的冰雪里还清晰可见那黑色的嗜血小虫，突然，“哗”的一声，冰碎了，化为了纷飞的冰晶。

盛夏之雪，飞舞着林间。

“你……”鬼姑婆伸出手，颤颤的指着素寒衣，她显然没料到她养了一生的武器，竟然连他的身都近不了。

素寒衣明眸微抬，血红的眸子看不出任何的神情，眉间曼珠沙华的图腾似乎在绽放，开的更加妖媚了。

“作茧自缚。”

他话音刚落，就见原先那些攻击素寒衣的嗜血虫都转身飞到了鬼姑婆的面前。鬼姑婆还不知怎么回事时，只觉得浑身疼痛，定眼看来，那些黑色的小虫钻进了她的身体，咬噬着她的血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