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
『月冷花瘦,凭谁问,往事今宵忏悔否?输他年深日久,回眸无谋。眼见断肠绮字,心有离怀悲忧。且以新来瘦,换笑眼相逢,回头执手。』 昨日闻君易说了要安易与柳韵细合作,今天下午何岑臻就从闻君易那里得到消息,说柳韵细下午没课,准备去见安易了。何岑臻一听就抛下工作先一步跑来了梦田,安易正惊讶,还没来得及说话,柳韵细就推门进来了,笑道:“小安先生,柳韵细奉命前来。” 何岑臻见了才知道,原来柳韵细就是梦田酒吧开业时抱着古筝坐在门口那个女子。他仔细打量,却不得不承认,柳韵细本身容貌已是上等,鹅蛋脸更添一份古典之美。因为长期学习古筝的关系,身上带着浓重的文雅气息,与容貌一融合,就如宋词里走出来的女子一般。何岑臻想到安易对诗词歌赋的喜爱,心中顿时警惕。 柳韵细显然也还记得这个不仅砸了场子,还差点撞了她的男人,对安易笑道:“小安先生,你真是宽宏大量。” 安易立刻就喜欢上这个女孩子了。 她显然知道何岑臻与闻君易是什么关系,更知道何岑臻是什么身份,却还敢这样敌意鼓鼓,说话夹枪带棒的。虽然外表一派文雅秀气,却也是个真性子嘛。从前她虽然带着社团的人在酒吧演出,但安易与她接触不多,都是阿羽出面的。现在看着,颇有几分相见恨晚的感觉。 “韵妹子不用太客气,”安易笑道,“你是阿步的学妹,不介意的话,跟着阿步叫我哥吧。” 柳韵细笑道:“易哥。” 安易笑了笑,给她鲜榨果汁。 何岑臻看着心里不由得一哼。这才刚认识呢,就哥哥妹妹的叫起来了? 安易不理他,只是给果汁里加点糖,说道:“闻君易跟你说了填词的事?说实话,我原来从来没填过词。” “我也没给除了社长与副社以外的人听过我的曲子。”柳韵细笑道,“我手机里有一首上学期期末为送老晚会写的曲子,但是没有词,你愿意听一下么?” 安易点头笑道:“好啊,你不介意的话,就这样放吧。”说着将果汁退给她,笑道:“来,大哥请你喝果汁。” 柳韵细从包里翻出手机,找到曲子,放了外放。笑着接过吸管,眼里有些紧张,不敢看安易。安易见状便专心听歌。 手机的外放音质总是不大好,但也可以听出这是一首清新而略带忧伤的歌曲。安易听了一遍,拿了纸笔伏在吧台上草草写了几个字,递给柳韵细道:“是不是这种感觉?” 柳韵细低头,只见那张纸上写着三行字: “赠你不曾告别的告别,赠你从未表白的表白,用我的余生为你写一首静默的诗。” 柳韵细一刹那就觉得眼眶湿润,愣了一下才点头道:“易哥,你太厉害了。”她伸手将头发拢到耳后,有些自嘲地笑道:“这首歌……是写给我的一位学长的,他今年毕业了。——哦,不是副社。” 是一场不敢说的爱慕么?安易有些感叹,趁着酒吧人少,就也走出来坐在吧台上,拿了笔继续写。 何岑臻坐在不远处,看他穿着白衬衣黑马甲,头发碎碎的垂下,遮住了眉。吧台附近橙黄的灯光洒在他身上,好像温暖和煦的屏障一般保护着。而他专心于在白纸上书写黑字,时而皱眉,咬着笔头思索。时而舒眉一笑,咬着嘴唇在纸上唰唰唰的写。 沉醉与自己的世外桃源,不知有汉,无论魏晋。 原来这就是人家说的,认真的男人最美啊。何岑臻也些沉醉了。 “好了,”安易将笔盖上,把白纸递给柳韵细,说。“我写了上阕,你看看是不是这个意思。如果是,就把曲子拷给我,我改一下句子的长短和停顿。” 柳韵细接过,轻声念道: “礼物。” “如果杏花满头的春日已经辜负,桃花已落,柳絮已飞。” “如果对影成人的秋月已经残缺,古道衰杨,长亭日暮。” “三杯两盏淡酒,不敌晚来秋寒!离别的人,我将拿什么作为送别的礼物?” “如果似此星辰的昨夜已经尘封,风露花重,中宵难逢。” “如果低首敛眉的歌曲已经消失,年华徐徐,白驹过隙。” “鱼沉信杳路绝,尺素青鸟难传!告诉我吧,我将拿什么赠你分别的那人?” “花会枯萎,杯会摔碎。” “滴血成诗的小字红笺会被蛀虫吞噬。” “含泪成谱的秦筝雁柱会被风化无形。” “我别无所有我一无所有。” “唯有,” “赠你不曾告别的告别,赠你从未表白的表白。” “用我的余生为你写一首静默的诗。” 词不是很好,但柳韵细与何岑臻都被震住了。 何岑臻没想到安易居然能说写就写,简直有倚马可待的气势,挥笔而就。他以为……在他心里…… 在他的记忆里,似乎从来没见过安易这么展露才华。 何岑臻觉得这是隐藏,心里有些不舒服。却想到那时候的安易,根本不知道自己遇到的是什么,根本不会隐藏。 所以,或许那时候的安易从来没想过要用才华来吸引他。在安易的心里,才华,或者外在的一切都是附加的,就像那时候的安易没有问他是做什么的,权势如何,是否富贵。他心里喜欢的是何岑臻这个人,所以觉得何岑臻喜欢的也只是他那一颗心。 何岑臻觉得有点难过。 柳韵细却是为词意与曲子里隐藏的情绪一一符合而动容,她念着念着,声音里忍不住有些哽咽,深吸了一口气笑道:“易哥,我们一定会合作得很好的。” 安易笑了笑,道:“那好,合作愉快,不要叫阿步那小子一个人得意。” 柳韵细笑了,说:“嗯!对了,我这学期的要准备考研,事情会比较多,不能常过来,我们加Q吧。易哥,你有微博么?我们互粉啊。” 安易说:“好啊。”说着就滑开手机,登录了上去,报了个名字。柳韵细很快找到,两人互粉过,柳韵细往下滑,翻看安易的微博,感叹道:“易哥你的微博怎么都是调酒相关,还都是长微博。” 安易说:“这是近期,我前段时间在整理我的调酒笔记,没别的地方可以发,就发在这里了。” 何岑臻听着,心里又是咯噔一下。 他记起了安易当时的计划,他说要整理自己的调酒笔记然后发出来的。当时的何岑臻完全没有放在心上。 那时候自己对他有多忽视啊……何岑臻心中一动,拿出手机新注册了一个微博账号,搜了安易的账号。不敢现在就关注,都则嫌疑太大,一定会被安易拉黑的。何岑臻在半明半昧的灯光下一边看安易的微博,一边竖起耳朵听那边的谈话。 那头安易也看了一下柳韵细的微博。小女生的微博和人有点不一样,上面好多咆哮体,还有很多安易不知道的名词。柳韵细见他疑惑,就跟他解释动漫武侠与霹雳。 安易说:“这些小说我都没看过,我平日里看的武侠只是金庸的。” 柳韵细说:“我喜欢杨过!” 安易说:“我最喜欢萧峰,而且最喜欢黄日华那一版的。” “我比较喜欢胡军那一版,段誉我也比较喜欢林志颖,王语嫣我也喜欢刘亦菲。”柳韵细说,“不过神雕我喜欢古天乐和李若彤版。刘亦菲身上没有小龙女那种清冷之气,倒是与王语嫣的天真相近。” “哎,”安易笑道,“我还停留在TVB的武侠剧时代!” “TVB的武侠剧……”柳韵细笑道,“我比较喜欢TVB的现代剧,尤其是刑侦剧,比如说……” “《鉴证实录》!”两人异口同声地说。 安易不由得笑道:“我没想到还有小孩子跟我一样喜欢港剧。” 柳韵细道:“你也不过比我大那么一岁而已。”她说着忍不住感叹道:“可惜找不到好的碟子。” 安易将话题引导别的地方,脸色却有些感叹。何岑臻原本就在漫不经心地看微博,把那一条一条有关调酒的长微博滑过。看着安易脸上的神色,忽然就有了主意,正想安易的微博也没什么不如退了,出去打电话叫人找碟子,却忽然看见屏幕最下面有一条与调酒无关的微博。 “南来飞燕北归鸿,偶相逢,惊颜容。未知风起,萍聚各西东。相逢相知难相惜,醉一场,幻如梦。” “别后悠悠君莫问,断肠雁,叫西风。暮雨潇潇,谁为卷帘栊?夜半寒枝不肯栖,无限恨,残月中。” 微博发表的时间是安易出院回家养伤的时候。 何岑臻看着“断肠雁,叫西风”六个字,脑中浮现安易一个人站在窗前,孤零零地望着潇潇暮雨,心里一阵阵的难受。又见那句“谁为卷帘栊”,仿佛可以看见安易这些年来孤独无依的样子。 郑启待他再好,薛落落再疼他,毕竟不能将安易当做最重要的人。安易心中,可能一直都想要一个人像郑启疼薛落落那样,将他放在心里宝贝着,全心全意,无怨无悔。 可惜…… 何岑臻心头酸痛,后悔不已,更明白了闻君易说的“爱着,怜也”。 那一刻他真的想好好的抱一抱安易,想把他护在怀里,对他说:“纵然外头寒雨连江,风雪漫天,来我这里,我来保护你。” 52、 『我痛恨自己的灵敏,正如厌烦自己总能在针毡之上微笑应对。因你的所而恼怒,欢喜,心软,因你的所言,以为自己又能飞入温暖的天堂,却因一句无心之言又瞬间坠进冰冷的寒渊,女孩子也不能这样善变。唉,为何人心不如水,等闲平地也能起波澜。』 安易和柳韵细交换了种种联系方式,柳韵细给了他很多支自己写的曲子,安易有空就塞着耳机拿着白纸在那里写写画画。填词的间隙里,安易还暗自观察何岑臻,等着何岑臻占有欲爆发,两人再吵一架,把何岑臻赶走。 而何岑臻居然不动如山,好几天过去了,就是一脸的平静。安易没得到意料中的结果,心里不禁有些愤恼。 说不出气愤和恼怒是为了什么,总之就是不舒服。不舒服就想找机会吵架。安易走在去酒吧的路上,思考着要是何岑臻再来,他就和柳韵细演一场戏,把他气死算了。 正这样想的时候,他的手机却响了。安易掏出来一看,是个陌生的号码,是座机,带着这个城市的区号。 “喂?” “您好,”对方是个声音很温和的中年女人,“请问是安易先生吗?” “呃,我是。”安易疑惑地问,“请问你是……” “我是本市《职业教育》杂志XX栏目的主编,敝姓莫。”莫主编笑道,“我在网上看到了您关于调酒的长微博,想问一问您是不是还有后续的调酒笔记?” 安易察觉到别样的气息,不由得有些激动:“有是有……” “那么,”莫主编笑道,“安先生愿意与我们合作么?我觉得您的调酒笔记非常适合职业学校的学生,条理清晰,看似只含操作,但深究起来也也有理论的基础。” 这是说他那乱七八糟的笔记能发表?安易愣了愣,瞬间明白了过来,也不去为难那可怜的主编,只是说:“这个……我想仔细考虑一下。” 莫主编笑道:“好的,那我们等您的消息。” 两人再说几句客套话,挂了电话。安易站在马路边上,用力地深吸一口气,划出拨号界面就狠狠地按键,奈何触屏没有2G手机那种噼里啪啦的按键声,不能表现他满心的怒火。输完那一串号码,安易差点就按了拨号,幸亏及时刹车。 笑话,要是给何岑臻知道自己居然能背得下他的号码,那他还不得意死?就算他不知道自己记得,以为自己还留着他的手机号,那也是旧情难忘的标志。 决不能叫他得意。 安易锁上桌面,把手机往口袋里一塞,气呼呼地去酒吧等人了。 等何岑臻今晚过来,看他怎么吵一架! 安易狠狠地“哼”了一声,刚拐进小巷,却听大路上“吱”的一声,像是车子驶过发现什么所以急忙刹车。安易再哼了一声,等车子里的人下来。 “安易。”何岑臻将车子拐进来,停在他身边,走下来叫道。“今天怎么过来得那么早?” “何岑臻,”安易冷冷地说,“你从哪弄到我的长微博给那什么主编?” 何岑臻一听就收敛了笑容,面色认真地说道:“对不起,安易,我又自作主张了。” 他认错认得这么快,安易倒不好意思了,赶紧找了另外的火来发:“别把对不起三个字说得那么轻松!我不要你的特权!” “原来你气的是这个?”何岑臻笑了,“我可没有用什么特权。” “还想狡辩?”安易冷哼道,“你没用特权那什么主编能亲自打电话过来?” 何岑臻惊喜道:“有主编亲自打电话过来了?” 那语气里的欢喜跟真的一样,装得真像。安易腹诽,道:“别岔开话题!” “我真的没有,冤枉啊。”何岑臻道,“我只是将你的长微博都存了下来,打包发给各个相关的杂志社而已,用的邮箱都是新注册的。” 安易听到长微博三个字,才知道那天和柳韵细聊得太投入,忘记旁边还有个何岑臻了。想到自己的微博有可能被他一一浏览,安易顿时兴起把那N多条微博都删个干净的冲动。 “别删微博。”何岑臻说,“给我一个途径去了解你怎么想的,不好么?” 他语气温柔,声音低醇又磁性,安易几乎要沉溺于其中了,幸亏一咬牙就觉醒了。扔给他一个信你我就是傻逼的眼神,安易别开头,狠狠地“哼”了一声。 何岑臻于是笑得更欢了:“哎,不要不信啊,我在这件事上确实没滥用特权。” 安易逮住他的话就挑刺:“这件事没用,那什么事用了?” 满以为何岑臻要狡辩一下没有别的事啊你不要乱想之类的,谁知何岑臻居然大大方方地承认:“唔,就是刚刚想给你送特权战利品的。” 安易望着他,满眼的疑惑——什么战利品? 何岑臻笑了,打开车子的后座,说:“来,你看。” 安易往里面张望,只见后座上垒着四个纸箱,其中四个赫然写道: “金庸全集”。 三联旧版,花城版,三联新版,甚至还有一个明河社出版的。安易目瞪口呆地望着,心血澎湃,忍不住伸手想去抚摸。 是真的啊!安易幸福得几乎咆哮,回身望着何岑臻,双眼亮晶晶的,全是期待。 真是……何岑臻哭笑不得,这个时候难道不应该扑上来给他一个大大的吻作为奖励,说一声“我真的好开心哦”吗? 叹一口气,何岑臻道:“来吧,上车,我给你送到家里去。” 安易终于期待而兴奋地坐上了自己的车,可惜为的不是他这个人。何岑臻想想有点好笑,他好像有点吃那些书的醋。 为什么其他的东西,不管是音乐,还是闻君易、薛步辞、柳韵细或者酒吧的人,甚至书籍碟子,想得到安易的喜欢和爱意就那么容易?为什么他想得到安易的注意,就那么难? “啊!!”安易在后边翻翻捡捡,兴奋地大叫道,“《鉴证实录》!《天龙八部》!神雕!” “对啊。”何岑臻说,“去他们公司的仓库找出来的,还找了几个演员签名。可惜见不到金庸先生。” “老爷子岂是吾等凡人能见到的!”安易看着那些书籍和碟子,满心的欢喜。“我已经很满足了!做人要懂得满足于小幸福。” 何岑臻将车子停在楼下,帮他开了车门,伸手进去揉了一下他的头发,笑道:“没关系,有我在,你尽可以要大幸福。” 安易一愣,何岑臻的手已经离开,转到另一边开门抱出了纸箱,望着他笑道:“来,我做搬运工,你来开门。” 那一瞬间的触感好像是错觉。好像有点怀念,好像和大哥的感觉不大一样。安易心脏在加速,使劲强迫自己面无表情,下车也抱了一个箱子。 何岑臻见状犹豫片刻,还是道:“我来吧。” “别看不起人。”安易冷哼,“我做体力活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里呢。” “小安同学,”何岑臻提醒他,“我比你大十岁。”他接触家族事务的时候,安易还躲在薛落落背后要糖吃呢。 小……小安同学?!安易差点脚下一滑摔死,怒道:“不许这么叫我!” “别说话,”何岑臻看着他耳朵尖上的红色,心花怒放,恨不得上去亲一口,脸上却还是温和地笑着。“抱着书爬楼呢,别轻视书籍,三十几本也很重的。” 安易回了他一个“哼”,心道老子今天就给你看看什么叫底层劳动人民,然后亲身验证了那句“三十几本也是很重的”。爬上五楼,安易累得说不出话来,到了门口就想把书一扔赖在地上。 可惜舍不得。那是金庸全集啊!安易默默地抱紧了箱子想流泪。 欢喜的。 何岑臻倒是面不改色,气息都没乱一下,看着他那样子就开始打坏主意,说:“钥匙在哪里?我来开门?” 说着就把箱子放下了要伸手去掏安易的裤袋。安易抱着纸箱靠在墙上动弹不得,不由得又惊又怒:“喂!何岑臻!” 何岑臻住了手,一脸惋惜的看着他将纸箱放下,掏出钥匙开门。 安易将鞋子踩掉,把箱子往地板上一放,瘫在沙发上不想动了。何岑臻笑着摇了摇头,将箱子放在玄关处,又把剩下的箱子都抱了上来,这才准备换鞋进门。看看安易还赖在沙发上,他也懒得问——或许也是抱着一点点侥幸的心理,他打开了鞋柜。 “别看了,你的拖鞋被我扔了。”安易闭着眼呈一个大字型赖在沙发上,“随便捡一双能穿的穿吧。要不你就不要穿了,就这么走吧。” 何岑臻心里有些难过,却真的随意捡了双换上,笑道:“小安同学,你卸磨杀驴啊,我帮你弄到了书,还帮你搬上来,你连杯茶都不给我喝?” 安易冷哼道:“何先生费尽心思,图谋不轨,要的哪是我那一杯茶呀?” 何岑臻走过去,俯身一手撑在安易的耳边,低声问道:“那么,安易先生,你愿意让何先生实现他的不轨吗?” 安易倏地睁开眼,映入眼帘的便是何岑臻近在咫尺的俊脸。那张脸线条分明,浓眉斜飞,眼睛细长,好似一把锋利的刀。鼻梁挺直,嘴唇很薄,唇色很淡。这该是女孩子们说的,冷峻硬朗如大理石雕像一般的男子——所以,是不是他的心也是大理石? 安易的眼神水润而迷惑,呼吸一下一下与何岑臻的呼吸纠缠。离得这么近……何岑臻心中一动,低下头就想吻他的唇。 真的好想念他的味道,隔得太久了,那种美妙的滋味。 安易看他这闭上眼亲过来,心头一乱,急忙屈起膝盖在他腹部一顶,羞怒道:“何岑臻!” 何岑臻的动作蓦地顿住,望着他不说话,眼里的神色又渴望又受伤。 安易看得几乎心软,用力闭了闭眼,还是一把推开他。“你要的我不给,你给的……拿走吧。” 何岑臻摇了摇头,低声说:“我愿意给更多更多,只要你开心。我也可以慢慢地等,任你索取,用毕生的心血,换你一个回心转意。” 他说着一笑,也不等安易回答就站起来,问道:“书该放在哪里?” 安易在沙发上闭目许久,才轻声道:“卧室里有书架。” 何岑臻一愣,低声道:“对不起。” 53、 『你的心全是理智,如一把锋利的刀,刺伤我的心,割伤你的手。』 安易的书柜就在卧室的窗子旁边,比衣柜还大。 “我……”何岑臻试图解释,“我原来以为是衣柜。” 他不解释还好,一解释安易就想到两人同居之前,何岑臻一个月里至少有十五天是住在这屋子里的。 安易把箱子搬进来,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 居然连卧室里的衣柜和书柜都分不清啊。也对嘛,除了第一天见过他换下的衣服,其他时候他的私人东西几乎就没有出现在这个房子里。 安易呀安易,你那时候究竟是凭什么以为他是爱你的啊? 何岑臻对这个指责默然无语,无法辩解,只能说:“你把书架上的东西挪一挪,我来搬箱子。” “哦。”安易一边在书柜上清出一块空地,一边不痛不痒地开玩笑,“你都是回公寓换?真不嫌麻烦啊。也只有老总才不会因为迟到被罚钱吧?” “不,”何岑臻把箱子都搬了进来,又蹲下帮他拆箱子,说,“叫助理每天早上送来。” “哦,”安易感叹“做你助理真苦逼。” 何岑臻想起当年将杨曦竹从后勤部门提到助理位置的原因,顿时心虚了,转了话题问道:“这些装订的书,都是你母亲写的?” 他说的是书架最上面的一排,装订以后又套上塑胶封面的作业本。数量不多,只有三四本而已,但可以看出被何等小心的保护着。 安易小心地将新书放上架子,应道:“嗯。” 何岑臻小心地问:“我……可以看一下么?” 安易望了他一眼,为他的小心翼翼笑了:“可以。何先生,你大可不必如此唯唯恐恐,从前那些事,我都不介意了。” 何岑臻心道,我宁愿你跟我斤斤计较,一点点的抠着昨日的种种,好叫我知道,往昔的那些事情,一点一滴你都记在心中,你不曾忘掉。 安易看了看他的表情,说:“何先生,你自己一点都不记得,为什么要我什么都记得?” 何岑臻动作一顿。他确实什么都是迷迷糊糊的,回忆起从前,只有一份温柔和温馨,具体的事,他都记不起来了。 但他不能这么说,否则便是一场架来吵,他只能取了一本本子,小心地翻开,低声赞叹道:“好隽秀的字。” 安易便笑了,语气里有些自豪:“那当然,我妈妈从前也是个大才女,否则怎么会和我爸两情相悦?她从前便写了一手漂亮的小楷,妈妈说,当年爸爸就是看见她写的字才喜欢上她的。” 何岑臻问:“你母亲是护士?” 安易望了他一眼,说:“何先生,你不是早就调查过了么?问得这么无辜?想继续话题也不是这么来的。” 何岑臻被戳破心思,不由得轻轻的咳了一声,道:“薛氏夫妻不是专家么?怎么那时候叫你们一家子这么艰难?” “何先生,是谁帮你打听消息的?”安易笑道,“这厮不可靠,办事不力啊,回去记得罚他。” 何岑臻不解地望着他,安易说道:“薛伯伯和薛伯母将阿姐送来的时候,才大学毕业没多久,还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专家,那时候的他们,还在研究所里为未来而奋斗。他们也没有多少钱,而且为了取得成就,常常不要命地拼命,不然为什么他们怎么这个年纪就一身的病?到后来,他们的职称高了,却常常要做秘密的任务,不能联系我们。薛伯伯他们……也很辛苦的。” 何岑臻轻轻地哼了一声,道:“你倒是心软。”心里依旧为安易抱不平。 安易摇了摇头,说:“这也不过是我还很小很小那段时间过得艰难而已,后来就好多了。我会记得那么深刻,以至于养成坏习惯,也只是因为年纪太小。你如果去问我哥,我哥就不会这么想,他就会说没什么。” 何岑臻冷哼道:“以你母亲的个性,就算饿着你也不会饿着他们三个吧?”他们还敢抱怨?不要太不知好歹! 安易也没有反驳,点头道:“嗯,对啊,妈妈对阿姐和阿步,确实要比对我好一点。” 何岑臻有些惊讶地问:“你就不会觉得不公平?” 安易笑道:“有什么不公平的?我们家欠薛家的更多。而且我只是在吃穿上面差了点而已,阿姐和大哥从小就保护我,他们保护着我的心,这更了不起。” 何岑臻望着他若有所思:“一般人可不会这么想,你妈妈……将你教得很好。” 安易笑着点了点头,道:“哦,谢谢。” 何岑臻被他的话噎住,顿了好一会都还是无言以对。安易说了好些自己的情况,心里默默地期待何岑臻也说些什么,但何岑臻翻了翻本子,却问道:“那……你爸爸……” 简直太不知好歹了,安易心里恼怒,手顿了顿,干脆那话噎他:“不知道,我还没出生,他就出车祸死了。” 何岑臻问:“你妈妈就没有跟你说过他?” 安易瞪了他一眼:“何先生,你忍心叫一个痛失爱人的女子不断回忆她的丈夫吗?” 何岑臻一顿,道:“也是。”说着又低头又要去翻手上的本子。 再翻本子都要翻烂了。安易忍不住说:“当年爸爸和妈妈是很幸福很浪漫的。妈妈没有多说两人之间的事,但是每次回忆起,都会笑得又温柔又开心,所以说,爸爸对她一定很好。我看见妈妈在笑,心里也很开心,还有什么好问的?” “嗯……”何岑臻低头翻着本子,忽然说道。“这些诗词,大多数都是与爱情相关的,她写这些话的时候,心里一定很温柔。” 安易说:“嗯,也许妈妈一边写,一边想着我爸。” 他说着,不由得看了一眼何岑臻,何岑臻也恰好抬头。两人视线相撞,都想起了那时候安易一笔一划写的那个每日时间安排。早上如何,下午如何。 那时候的安易,又是怎样的心情呢?会不会和写这些诗词的安宁一样满心的爱意与温柔呢?何岑臻的眼里,满是期待的疑问。 你喜欢我,就像你的母亲喜欢你父亲一样吗? 安易当然也知道他想什么,只是不说话,一本一本地放着书。 何岑臻忽然站了起来,走到他身边,伸出一手揽住了他的腰。他宽阔的胸膛一靠上来,满满的都是暖意,还有分外熟悉的安全感。安易心中一颤,手上一抖,书就掉了下来。何岑臻伸出另一只手稳稳地接住,把它放在书架上,然后顺手就环住了他的肩,把安易牢牢地抱在了怀里。 他在怀里的感觉是如此之好,如此契合,好像两人天生就应该抱在一起一样。何岑臻收紧手臂,下巴靠在安易的肩上,闭上眼,努力记住这一刻的感觉。 “安易……”何岑臻的气息拂在安易的耳轮上,声音低低的,又难过,又后悔,又深情款款。“我们再来过吧。” 安易的手垂在身侧,身体僵硬,低着头不说话。 他不挣开就好,何岑臻想,就这样抱一抱也是好的。 “何岑臻。” 许久之后,安易才回答,声音也是低低的。 “你想要的是什么呢?我不会给你再囚禁在那个牢笼里了,我不会像从前那样一切以你的情绪与喜好为中心,每天的生活围着你转。我不能早上起来给你做早餐,给你系领带,给你一个吻送你出门。我不能花一整个下午学习你喜欢的那些琴棋书画,我不能花一个傍晚为你准备饭菜,我也不能在你看文件的时候坐在你身边看书。” “我要照顾梦田的,我不能再失去事业。我需要每天睡到十二点甚至一点,在下午四点赶去酒吧,晚上一点回到屋子,两点才睡觉。何岑臻,你再苛求,得到的也只是一个在你晨勃时陪你上床的男人而已,没有别的。” 何岑臻紧贴着安易的身躯僵了一僵,继而更用力地抱紧了安易,低声说:“没关系,只要你的心还是我的,我什么也不在意了。” 安易闭了闭眼,摇了摇头,道:“不给,何岑臻,我的心不能给你。” 何岑臻问:“为什么?” 安易低声说:“何岑臻,你肯定也知道,得到了心,我就会纵容你,会降低自己的底线。何岑臻。你这个狡猾的商人,你带的面具太多了,一下子粗暴,一下子像个没脑子的煞笔,现在又变回温情款款。我明白这都是商场上夺取的手段,所以,我不给。” 安易挣脱他的手臂,转身靠在书柜上,仰头望着何岑臻的双眼,目光冰冷。“我的心,不是商品,它无价,不能挑挑捡捡。” “我知道。”何岑臻也回望着他,相对于安易眼里的寒冰,他的目光却是温暖而柔软的。他握着安易的手,按在心口上,低声道:“所我也用一颗无价的心在换,你听见了吗?” 手掌之下是他跳动的心脏,砰砰砰,沉稳而有力。一翕一张,与掌心离得那么近,好像一抓起手指,就能握住那颗心一样。 安易垂下眼,久久不语。 何岑臻缓缓放下他的手,说:“没关系,安易,不管多久,我等。” 他说着笑了笑,放开了安易的手,道:“你是不是还要去酒吧?我还有事,今晚就不过去了。” 安易还是没有说话,只是望着他又笑了笑,转身离去。 不要心软,不要心软。 安易按住心脏,深深地吸一口气。 54、 『灵魂有过深,过深的伤痕,不能用太烫的泪水侵润,不能用太浅的泪水试探,不能用太淡的泪水冲洗。』 安易被闹钟吵醒的,伸手在枕头边抓了抓,手机上显示道: 9:00,12月9日,今日节气大雪。 啊……大雪,天这么冷还要早起…… 安易翻了个身趴在床上,懊恼地嗷了一声,然后起床穿衣服。为了响应这个节气,他还很认真地翻出了毛衣和羽绒服穿上,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 三个月前的那一天,他的肋骨断了。现在他要去医院复查,证明自己一切安好,所有的都恢复了。 习惯晚睡晚起的安易同学在冬日的早上郑重地起床,莫名地觉得这一天需要认真对待。然后,走下楼的时候,看见楼下停了一辆车,极其眼熟的大奔。 安易站住了,何岑臻从车里走出来,问道:“今天要去医院复查,对吧?” 他竟然记得?安易疑惑,又是闻君易出的主意? 何岑臻说:“不要在这里站着,天这么冷,上车好么?”随后又道:“我当然记得,那些事,不只是刻在你一个人的心上而已。” 安易抬头看他,何岑臻的眼睛又温暖,又柔和,恳切地望着自己,叫人不忍心拒绝。何岑臻见了他眼里的动摇之色,便伸手揽了他的肩,将人塞到车里,又拎出一个袋子,笑问道:“是要粥还是要那什么肯德基的早餐?” 安易脑子还不甚清醒,也不知怎么的,就发了任性,说道:“不想吃粥,我想吃巷口那家卷粉。” 何岑臻脸上一喜,应道:“好,我们去吃卷粉。” 说着就开了车,到了之后按住了安易,何岑臻道:“我去买就好,外头冷,有什么要求?” 安易看着车外长长的队伍,转过头面无表情地说:“四条卷粉,要花生,要辣椒油,要酸辣水,还要一杯芒果奶茶,加椰果,不要珍珠。” “街头的奶茶不好。”何岑臻说道,在他出言反驳之前伸手揉他的发,柔声道。“但这次纵容你,下不为例。” 安易忽然就想起了从前,那许多次自己说的下不为例。 卷粉店前边的队伍很长,冬日里寒风呼啸,所有的人都裹着厚厚的羽绒服,戴着帽,手都放在口袋里,遮得严严实实,看不见容颜。唯独何岑臻一身黑色的长风衣,短发精神,双手插在兜里,身姿挺拔,好似一柄黑色的长剑,凛然有威,惹得周围的人不住打量。 岂止是鹤立鸡群?简直是傲然独立,俯视群雄。 以前怎么没发现他那么好看呢? 安易有些迷糊,靠着座位闭上了眼。 从前的种种从眼前掠过。 何岑臻拎着卷粉回来的时候,安易靠在那里闭着眼,好像已经睡着了。 “安易,安易……”何岑臻轻轻地摇了摇他,轻声哄道,“别睡了,起来吃点东西,你是不是低血糖?” “没有。”安易睁开眼,眼里有轻微的恼怒,“一个大男人,低什么血糖?我只是不习惯早起,没睡够而已。” “已经九点多了,还早起,你叫那些上班族怎么办?”何岑臻将卷粉与奶茶递给他,边开车边点头道,“嗯,会顶嘴了,看来是醒了。” 安易横了他一眼,狠狠地戳破奶茶的封口,咕噜地吸了一声。何岑臻听着他分外孩子气的动作,不由得笑了。安易怒瞪了他一眼,吃着卷粉,不说话。 安静的车里,飘着辣椒油和酸辣的味道,还有轻微的咀嚼声。安易十分坏心地想,这车从出厂到现在是第一次闻到这种平民味道吧?真可怜啊,这主子不疼它,不然怎么也该是香奈儿五号的味道啊? 他心里默默地吐槽着,何岑臻的嘴角却噙着笑,双眼虽然专注地2望着前方,却总有一丝笑意与温柔的纵容飘散开来。在冬日的早上,有点不温暖人心就不罢休的气势。 安易努力忽视,专心吃东西,慢吞吞的消磨着。将最后一口咽下,安易只觉得胃都撑成胖子了,抚着肚子叹息道:“我已经将近两个月没有在早上吃卷粉了,真好吃,好饱……” 何岑臻找地方停车,将安易手上的一次性饭盒和奶茶杯子扔进垃圾桶,转头笑道:“没事,你可以下午吃。你要是喜欢,我问一问哪里的卷粉好吃,以后每天下午两点我送来给你。” 安易闻言不由得转头看他,眉头微皱。何岑臻接住他的视线,眼里的温柔更甚,抽了纸巾伸手到安易的嘴边,仔细擦拭他嘴角的辣油和水痕。动作温柔无比,安易甚至能感觉出动作里的眷恋。 安易抬头看着他的眼。 何岑臻动作一顿,将纸巾捏成团扣在小指与无名指之间,中指与食指抵在安易下巴之下,微微地抬起了安易的脸。卷粉里辣油可能有些多,安易的嘴唇被辣得通红,鲜润饱满。何岑臻眼里一下子就浮起了迷恋,不由自主地就用大拇指抚过他的嘴唇。 那触感,与记忆里的柔软温暖相重叠,宣告着从前的种种不是梦幻一场。 “安易……”何岑臻低低地叫了一声,俯身过去。安易心中一惊,慌忙举手抵在他的肩上,想推开他。何岑臻大手一张就扣住了他的两只手腕,头一歪就吻上了他的嘴唇。 安易的身体绷得紧紧地,双手抓住了何岑臻的衣服,关节用力到发白,嘴唇都在颤抖。心跳如擂,张皇失措到脑袋嗡嗡嗡地响,却又不自由自主地闭上了眼。 何岑臻很耐心地含着,在他紧闭的嘴唇上吮吸着,等待它容许自己的进入。然而无论怎样温柔的试探与安抚,他都不愿意张开,哪怕他已经动摇颤抖至斯。 “安易……”何岑臻叹息一声,将安易的手掌摊开,抵在自己的心口上,让他感觉自己沉稳的心跳。然后凑到他的耳边,轻轻地说。 “没关系。永远,我等。我等你分唇,启齿,吐那动词。” 等你说,何岑臻,我原谅你,我依旧爱你,我们在一起。 安易不敢看他的眼,垂了眸没有回答。何岑臻也没有继续,放开了他的手,继续往医院开车。 一路无话。 因为初诊是闻君易送来而复诊是何岑臻陪在身边,医院对安易分外关切,一项一项仔仔细细地弄着。安易被折腾得愁眉苦脸,完全忘记了早上在车里那一番愁苦的动摇,等终于拿到最终的结果,知道一切无碍的时候,已经是中午了。 医院真是一年比一年能折腾。走出医院,安易暗自发誓再也不要来了,然后对一直呆在身边的何岑臻道:“今天多谢你。” “什么话?”何岑臻笑说,“这本来就该是我做的事。” 安易没有回话。刚刚淡去的记忆又恢复了过来,如冬日里的寒雾一般,紧紧地裹住了他,冰冷又迷茫。 何岑臻道:“上次……送你来的时候,什么事都是薛步辞那小子在做,小易也不准我插手,我呆在一旁看着,心里很难受。” 安易努力笑了笑,拍拍他的手臂安慰道:“没事,都过去了。大丈夫一笑泯恩仇,只要你好好的帮闻君易和阿步,我也不跟你计较了,你不必愧疚。” “不,我不是愧疚,我是心疼。” 何岑臻抓住他的手,安易忙左右看了一下,即便是周围没人,心里也有些紧张,想挣脱,何岑臻却握得更紧了。 “安易,再进这家医院,我心里感触很多很多。我想起你那时毫无生气你地躺在病床上的样子,想到我等在你的病房外三天三夜你也不愿见我,想到那天在病房里你说我们恩断义绝。我心里很难受,安易。你一直都是面冷心软的,你最舍不得身边的人伤心难过,你能不能也心疼我一下?” 安易嗤笑了一下。 何岑臻继续道:“我想在你身边,补偿我所犯下的一切错误。我想在你生病的时候带你到医院,帮你做一切事情,让你只管好好的靠在我怀里,什么都不用想。安易,你对我一向都纵容,这次再宽容我一回吧。” “何岑臻,你知道你上午说的那几句诗后面接着的是什么吗?”安易低声道,“凡爱过的,永不遗忘。凡受过伤的,永远有创伤。” “我们这不是要去复查了么?”何岑臻望着他的眼说,“医生说,伤都好了。” 安易没有说话,只是摇了摇头。 “到底为什么?”何岑臻追问,“为什么你就是不愿意点头?” 安易长长的叹了口气,摇头道:“我也不知道,不要问我。” 他脸上满是疲惫之色。这场仗何岑臻披荆斩棘很辛苦,他苦苦筑起城墙一路抵挡,更辛苦。 安易说:“何岑臻,你走吧,我自己回去。”何岑臻想说什么,安易却摆了摆手,低声道:“你让我一个人静一静。” 他说完就转身离开,背脊挺得笔直,坚决而果断,倔强而骄傲。但何岑臻却知道,他的表面和内心都是反过来的。表面越坚决,内心越犹豫,看着最倔强的时候,其实最容易被说服。 远处的寒风扫过街道的落叶,南方的树木不见凋零。应该很快就能春暖花开吧?何岑臻也长长的吁了一口气,然后在脑子里勾勒着他心软之后的生活,想着那些幸福温馨,满身满心都是温暖。 55、 『疲惫不堪,茫然无路,提着昨日种种千辛万苦,到底能不能向明天换一些美满和幸福?』 薛步辞走进梦田,习惯性地往吧台那里望去,却见杜站在那里。薛步辞一愣,杜抬头微笑着给客人递饮料,用眼神示意道: 在那边。 薛步辞往角落走去,只见安易坐在沙发上,前面的桌子空着瓶酒。薛步辞拎起瓶子,挑了挑挑眉,“1000毫升的轩尼诗VSOP?”随即怒道:“我去,都不给我留点!你也不怕醉死?” “醉死何妨就地埋!”安易醉眼朦胧地望了他一眼,手上还有半瓶,继续喝。 “就地埋我还得挖穿地板,”薛步辞踢踢他的脚,“铁公鸡大出血啊,给我喝点。” “小朋友别不学好啊,我这是借酒浇愁。”安易挣了挣,往旁边靠了靠,问他,“你怎么了?薛步辞小朋友为什么不开心啊?” 薛步辞倒了杯酒,咕噜一下一大口,又呛又辣,浑身舒爽,反问道:“安易同学又为什么不开心啊?” “因为啊……”安易悲愤地大叫道,“啊——何先生快把我烦死了!” “哦,这么巧。”薛步辞一口喝干了杯子里的酒,说道,“何先生也快把我烦死了!” 传说中的难兄难弟啊。安易笑道:“干嘛?何先生跟你抢小易?” “没有!但是……”薛步辞喝着酒,悲愤地说,“何先生高大全的光环笼罩着我的社长!我也知道我是个二逼青年,但是对比不要这么强烈好么!琴社的事我已经很努力了,为什么还是有那么多事不能解决?为什么每次我不能解决的事他都能不痛不痒地说一句:我来。然后教我这样那样?啊啊啊——” “薛步辞同学,”安易大笑道,“你这是红果果的嫉妒啊!你有本事就自己做好嘛!” “安易同学!你到底是哪一派的!”薛步辞怒了,“我现在很悲苦啊你知道吗!我觉得社长对你都比对我好!我现在好唾弃自己啊!” “你别说了……”安易哭丧着脸说,“我更唾弃自己。我前几天还想跟何先生吵一架将人撵走,但是!尼玛何先生给我送了金庸全集我就动摇了!他还趁机抱了我!我明知他在用心计,还是动摇了!今天去医院复查,还被他亲了!卧槽啊啊啊——” “哦,被亲了而已嘛。”薛步辞三杯酒下肚,脑袋就开始晕乎乎的,拍着安易的肩安慰道。“总好过你一心软就被艹了,不过你这个样子,离被艹也不远了。” “薛步辞同学!”安易怒道,“你到底是哪一边的!” 这话听着怎么那么耳熟?两人对望一眼,哈哈大笑。 “唉!尼玛……”安易揉了揉脑袋,不想因为这种事就把自己灌醉。“最近太烦了!” “最近比较烦,比较烦,比较烦……”薛步辞接着他的话就开始唱歌。 安易大笑,扯着他起来:“走!薛步辞小朋友,我们去唱K!” “好!”薛步辞大声应道,“走!” 安易一路扯着人到了舞台边,跟音响师还有柳韵细说了几句,随即拉着音响师要伴奏。 闻君易与何岑臻走进酒吧的时候,就看见安易与薛步辞两人勾肩搭背,晃晃悠悠地抓了两只话筒架。安易打了个酒嗝,薛步辞啪的打了一个响指回应,两个声响吸引了全场的注意力。 梦田酒吧的人脸上都是一副快把人带走我们不认识他们的表情。 “同志们!”安易醉醺醺地叫道:“接下来,由本大当家与薛公子为大家高歌一曲!来,鼓掌——欢迎!” 台下一片叫好的呼喝声。 下午还好好的,现在却发什么疯!闻君易眉头一皱就想上去制止,却被何岑臻一把拉住。 “安易今天心情不好,”何岑臻商量一般地说,“就让薛步辞陪他闹一下。” 闻君易无奈,只能在台下看着。 台上已经响起了歌曲的前奏,安易与薛步辞默契十足,一人抱着一个话筒架随着节奏东扭西晃,还一人一下地随着鼓点打响指。样子是十分潇洒的,只要人不是那么醉的话。 安易先开口,唱道:“最近比较烦,比较烦,比较烦,总觉得日子过得有一些极端。我想我还是不习惯,从默默无闻到有人喜欢。” 十分不习惯啊!为什么何岑臻又不脑残了变成高智商犯罪了! 薛步辞接着唱道:“最近比较烦,比较烦,比较烦,总觉得钞票一天比一天难赚。阿易常常有意无意调侃,你已经升级成为周转。” 哦?闻君易挑眉,他最近心不在焉,却原来是因为担心工作室的利益么? 安易唱道:“最近比较烦,比较烦,比较烦,我看那前方怎么也看不到岸。那个傻逼还在我身后追赶哎唷!做一个幸福圆满决定,是越来越难。” 傻逼?何岑臻也挑了眉,他还是第一次听到安易这么称呼自己,看来是真的将他闭紧了,只是不紧逼,他又怎么会回应? 薛步辞继续悲愤地唱:“最近比较烦,比较烦,比较烦,茫茫的迷雾要怎么驱散?事情怎么总是那么难办,现在的我更觉得凄惨。” 安易唱道:“最近比较烦,比较烦,比较烦,阿步说六加六结果等于十三!” “喂!”薛步辞怒道,“不带这样黑人的!” “我问阿说,怎么办?”安易不理他,继续唱道,“他说,基本上,这个,很难!”他唱着,惟妙惟肖地学习那个懊恼的语气:“唉!” “最近比较烦,比较烦,比较烦。”薛步辞怒了。“你梦见和饭岛爱一起晚餐,梦中的餐厅灯光太昏暗,你遍寻不着那蓝色的小——药——丸!” “哈哈——”安易大笑,“哥爱男人!不喜欢饭岛爱!” 薛步辞不理他,继续唱道:“人生总有远的近的麻烦,阿姐每次嫌我回家太少!我怕社长嫌我长得寒酸,虽然我已每天苦干实干。” 两人对望一眼,放开了嗓子大笑着唱道:“管他什么天大麻烦,久而久之我会习惯,天下没有过不去的坎!” 安易小声地做出一副说悄悄话的样子:“大项每天对着阿羽偷看。” 薛步辞好心地提醒:“小心她将你的酒窖砸烂。” 安易愁眉苦脸:“阿离太倔阿聘礼很难。” 薛步辞摊了摊手:“没事我们可以提供存款。” 两人相视一笑,在舞台上随着节奏一蹦一跳:“麻烦!麻烦!麻烦!麻烦!我很麻烦!麻烦!麻烦!麻烦——” 蹦够了,喘一口气,又重新开始。 “最近比较烦,比较烦,比较烦,我的勇气只剩从前的一半。” “每天的工作排得太满,我真的害怕社长高不可攀。” 啊……都是为情所困的可怜人。安易的歌声里有叹息和庆幸。“最近比较烦,比较烦,比较烦,我只是心烦却还没有混乱。” “家人的关心让我温暖,”薛步辞笑了,脸上是一贯的阳光俊朗活力四射。“他是我最甘心的负担。” 两人对望一眼,唱道:“不烦,我不烦!” 安易的傲娇又回来了:“只有一点烦,你比我烦!” 薛步辞赶紧澄清:“我心甘情愿我不烦!” 于是发泄过的两人开始十分默契地澄清:“不烦,我不烦,我不烦,我只有一点烦,你和我一样,我不烦!” “我没有一点烦!”薛步辞恼怒地,“我心甘情愿甘之如饴怎么会烦?是你在烦!借酒浇愁的男人!” “卧槽!不要说只有我一个人喝!那喝我酒的是二逼吗?”安易怒道,“居然翻脸不认帐!我要告诉大哥和阿姐!” “你居然告状?”薛步辞瞪大了眼,怒道,“没节操!” 怎么唱着唱着就变成吵嘴了?全场哄笑,梦田酒吧的人已经躲开了。闻君易和何岑臻无奈,赶紧上去一人拉住一个。“好了好了,别吵了。” 薛步辞这才发现闻君易,登时就愣了。闻君易看他那样子,捏了捏他的耳朵,笑骂道:“真是丢脸丢到家了,还不跟我走?” 薛步辞登时红了脸,摇摇晃晃地跟着他往前走。 “这是要被拐走的样子啊……”安易悲愤地说,“吾家有儿初长成!闻君易,你温柔点!” “这是真的醉了?”何岑臻无奈地摇头,手一用力就将人抱了起来,“那就给我我回家睡觉去!” “喂!”安易想挣扎。何岑臻威胁道:“伤才好就要跟我打架?” 安易醉得迷迷糊糊,干脆不动了,把头靠在何岑臻的肩上开始睡觉。 薛步辞看着,心中万分嫉妒,转头就望着闻君易,双眼亮晶晶的。 “别这样看我哦,”闻君易苦笑,“羡慕也没有用,我抱不起……啊!” “社长我们也来!”薛步辞一个熊扑就把闻君易抱了起来。“走起!” 闻君易哭笑不得,想来想去,只能在他耳垂上咬一口,聊以泄愤。 两只醉鬼最后是被何岑臻的车拉回小区的,到了地方安易与薛步辞表示自己完全没有喝醉,能自己上楼,无论如何也不要人送。 “你们……走!”安易和薛步辞靠在一起,东倒西歪。“不许送!否则翻脸!” 何岑臻与闻君易哭笑不得,只能在楼下看着两人继续嚎着歌上楼,被周围邻居一顿痛骂。一直到五楼的那个窗子透出灯光来,薛步辞与安易站在窗边用力地招手,两人才放心地离开。 “哇……”薛步辞滑下,赖坐在地板上,感叹道。“有木有觉得他们俩才是天生的一对?” “虽然不想承认,”安易坐在他旁边,闭着眼说,“但事实胜于雄辩哦。” 薛步辞继续问:“有木有觉得我们俩略悲催?” 安易斜了他一眼,坚贞不屈地说:“我是不会和你将就的!” “滚你的!”薛步辞笑道,“我连你肚子里有几根花花肠子都知道,和你在一起,还不如叫我死了吧,完全就是乱仑的感觉啊!” “噗……”两人想象了一下在一起的场景,都忍不住笑了出来,笑完了各自洗澡各自爬床。然后,再次各自的黑暗里重重的叹气。 唉,这日子是要怎么过哦?怎么过都过不好的感觉! 56、 『有多少爱可以重来,当爱情已经桑田沧海。』 安易第二天到酒吧就对于前一天耍酒疯的事情倒是供认不讳,一副本王就是如此猖狂你奈我何的样子。只是对改了歌词的事,怎么也不肯承认。 梦田众人对此鄙视不已,杜只好为他打圆场:“昨晚他都让何先生抱了,你们觉得他还有几分理智?” 众人便开始深信不疑,只有何岑臻听了以后眼中带笑,若有所思。 日子就这不痛不痒地过下去了,寒风渐渐凛冽,眼看着就是年尾。阿羽作为员工的代表,很严肃地跟两位当家的商量着圣诞节的事情。安易以“我们都是中国人过什么洋节”为由拒绝,阿羽却说:“大当家,你就当是我们员工聚餐可以么!” 安易无奈,只能忍痛割舍了圣诞节这个挣钱的好机会,将酒吧关了,准备和琴社的人联谊。想了想,他还放下话说:“单身的都做好准备!我们梦田的人,不许过明年的光棍节!” 众人一声欢呼,都想着那天怎么喝他的酒花他的钱,谁还在意单身不单身啊? 安易哪里会让他们得逞?早早的就贴出告示,表示平安夜是农历新年之前的最后营业。过了平安夜,梦田就要放年终大假,各回各家各过各年去了。 于是平安也这晚太古遗音琴社做了个完美的演出,小小的梦田里挤了将近一千人。最后连酒都调不及了,安易干脆直接扛了啤酒桶放吧台上,你们自己倒去! 平安夜的十一点半,人潮全都涌向市中心的广场,等待零点的烟花。梦田众人匆匆收拾,也跑了。安易累得几乎散架,宁死也不愿出门,最后决定一个人在酒吧里数钱。 十二点,酒吧完全空了下来,远远地传来烟花的声音与周围的喧嚣。而外界的喧哗都被隔开了,安易一个人开了盏小灯,坐在灯下算着这四个月的账。 不曾亏损,略有盈余,可以给酒吧里的每个人发一个大红包,也可以凑够阿娶媳妇的本钱。 安易在灯下微笑。 啊……颇有种功德圆满的感觉啊。也许可以收拾包袱捐款逃跑了。 是的,安易同学很想逃跑。 提前休年假这个决定是安易临时做的,就在醉酒后的第三天。谁也没有问他为什么,只是欢呼可以放假回家休息了,连阿和阿步都没有问,甚至连何岑臻都没有说。也许他们都知道,安易终于被逼得胆怯得想逃。 可是,既然想逃,为什么还有留一个圣诞节的联谊呢? 这或许就是何岑臻一直微笑着不说反对,也不曾急得跳脚的原因了。 次日,圣诞节。 阿羽一个面无表情冰山毒舌女,居然还会装饰,真叫人跌破眼镜。坐在那里指挥锦鲤山药大项爬梯子的爬梯子,挂彩带的挂彩带。琴社的人来了,她就玉手一挥,说:“来者是客,不能叫你们动手,何况昨晚的演出也辛苦你们了。” 柳韵细问道:“易哥呢?” 阿羽耸耸肩:“还没来呢,估计昨晚数钱数到手软,今天睡死过去了吧。” 柳韵细抿嘴一笑,呆在她旁边看着,时不时的出主意。两人一个负责安排演出,一个负责照顾演出,一直以来交情都不错,颇有点亲密无间的样子。 晚上六点半,诸事俱备,就等着巨头们来了。 七点,安易与薛步辞、杜率先推门而入,众人开始喧哗。紧接着,闻君易与何岑臻也来了。安易走上舞台,清了清嗓子道:“同志们,我也不说什么废话了,今晚吃好喝好,都是本大当家请的!” 众人一声欢呼,开始放歌。安易被震得耳朵疼,急忙躲进角落里,却被大项等人抓住了灌酒。安易怒道:“不去把妹子,呆在这里干什么!” 大喊大叫之后,还是被灌了好几杯。山药还要来,安易怒道:“还来!你们想篡位夺权吗?快去叫阿羽过来,发奖金了!” 锦鲤赶紧把阿羽叫了来,几个人排排站,表情严肃地等待大当家训话之后的夸奖。 安易也做足了气势,与杜一起严肃地说:“立正!稍息!” 锦鲤年纪最小,撑不住,“噗”的一声笑了出来,被山药扇了一下,捂着屁股跳了跳,严肃的气氛顿时消散了。 “真不给面子,我还想训话呢。”安易无奈地说,“算了算了,过去的日子辛苦了,以后也请大家继续加油。二当家的,发红包!” “因为过年大家都不在了,大当家的又不舍得手续费,所以新年的红包现在提前发。”杜手上四个鼓囊囊的红包,一个一个地递过去。“阿羽先,阿羽这些日子以来负责与琴社的联系,最辛苦。大项的,以后我们做大了,可能就有人来闹事,大项你要顶着点。山药的,山药要努力接我的衣钵,做新一代超级服务员。最后给锦鲤,最小最骚包的孩子,快点接下阿易一代美艳红玫瑰的位置。” “喂……”安易无奈,要不要这样?最后还要黑他一回。 可惜他的抗议淹没在拆红包的欢呼和感谢里了。最后还是阿羽最有良心,跑过来搭着安易的肩膀挤了挤眼,笑道:“老大,我们也有礼物送你。” 安易挑了挑眉,还没来得及问是什么,只见阿羽抬手打了个响指,外头就有一个接一个的响指传出。酒吧里忽然就安静了下来,安易饶有兴味地看着舞台,心里猜着是不是阿羽和柳韵细这两个妹子要大显身手。 就在这时,灯忽然熄灭了。安易蓦地心中一阵不妙,刚想说话,闻君易却忽然出现,按住了他的肩膀,低声道:“等等,看完再说。” 安易心中一阵忐忑。 一盏灯打在歌手的位置上,那里站着个西装的男人,一张脸在灯光明暗的衬托下有如雕刻一般英朗。 何岑臻不是没经历过大场面。笑话,他是SD集团的总裁,什么场面没见过?就算相机的声音噼里啪啦好比机枪,他又几时眨过一下眼? 可是现在……何岑臻抓着话筒架,竟然不自觉地用力。手上抓紧,竟然还止不住心里的紧张。 到底……因为那个人是安易。 他的心这样说。 “咳咳……”何岑臻清咳一声,示意大家安静。“今天是圣诞节,我唱支歌送给一个人。这首歌,从前也有人给我唱过。今晚,我希望能像他当初那样,将歌词的意思,都传达出来。” 远远地看不见安易的表情,何岑臻心里再次涌起紧张的感觉,看了音响师一眼,点点头。一串乐符细弱地流出,何岑臻开口唱道: “我从来不曾抗拒你的魅力,虽然你从来不曾为我着迷。” 第一句歌词唱出来的时候,何岑臻仿佛能感觉到安易当初的感觉。 甜蜜。因为对着那人说喜欢,终于将爱意说了出口。 胆怯。因为当着众人的面,万一失败了,要怎么面对。 对于表白的人而言,观众的祝福与嘲笑当然有影响,但是怎么有那人那么举足轻重?他的一个动作一句话一个眼神,就足以摧毁整个世界。 当时安易站在台上,也是这么颤抖这么害怕这么不安吗?有过之而无不及吧?毕竟当时的安易,是“妾拟将身嫁与一生休”啊,是“纵被无情弃,不能羞”。如今,陌上年少在他的朱门高台下呼喊,他还能知晓他的爱意,跟他回家吗? “我总是微笑的看着你,我的情意总是轻易就洋溢眼底。” 这些日子以来的悔过,都酿成情意化在眼底,你看得见吗? 我习惯了你在身边,触手可及。 我习惯了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一翻身就能抱到你。我习惯了早上起床了你还在睡,一头碎发乱糟糟的。我习惯了先去揉一揉,再亲吻你的嘴唇,看你在半梦半醒间咕哝着抱怨。习惯了你醒来为我做早餐,帮我系领带,送我出门,在玄关处温柔地吻。 我习惯批阅文件的灯下,有你抱着一张坐垫赖在脚边,看书或者写字,我累了,你便给我念书里的字句。爱情也好,无关风月也好,人生哲理也好,笑话也好,只要是你的声音念出来,总是好听的。 我习惯了亲吻你的嘴唇,抚摸你的身躯,我无法再去抱别人,无法再进入别人的身体。 因为那些我都不习惯。我只习惯你,只喜欢你。 “我曾经想过在寂寞的夜里,你终于在意在我的房间里。你闭上眼睛亲吻了我,不说一句紧紧抱我在你的怀里。” 我总是做梦,梦到你回来了,梦见你终于原谅了我。你抱我,或者任由我抱你。总之我们紧紧地拥抱,我们终于又亲吻,我们在黑夜里做爱。 我嫉妒从前的自己,因为他可以得到你全心全意的爱。同时憎恨他,因为是他才使得我们分离。 “我是爱你的,我爱你到底。生平第一次我放下矜持,任凭自己幻想一切关于我和你。” “小安。”闻君易的声音近在咫尺,而安易听得有如隔着遥远的虚空。“再给他一次机会吧。” 安易默不作声,转头看向薛步辞。薛步辞望着他的眼里有犹豫,却终于还是问道:“阿易,你还记得,那天晚上你劝我去表白时,说过什么话吗?” 安易轻轻地说:“我们为什么不能为了爱情奋不顾身……” 闻君易和薛步辞不再说话,也没有看向他。安易转头看着台上的人,握着话筒深情地歌唱,一腔爱意几乎能融化这个冰冷的冬天。 安易不自觉地深呼吸,感受着肋骨附近的伤痛。 没有,不痛,因为伤已经好了。 “闻君易,你说得对。”安易转头道,“来吧,我们再给他一次机会。” 57、 『世上不是没有爱,但大多是不纯粹的,有漏洞的,那就不值钱,平常、浅薄,有不如无。』 一曲唱完,满堂喝彩,但是——另外一个男主角呢? 众人面面相觑。 何岑臻眉头微皱,走下台来,拉住了大项问道:“安易呢?” 大项喝得醉醺醺的,回答道:“不……不知道,好像……跟闻先生出去了?” 他跟小易出去干什么? 他居然对这一场精心安排的表白视若无睹? 何岑臻走出酒吧,说不恼火那是假的。 晚上九点的街道,寒意侵人。 不远处一个白色西服的人靠在墙壁上,仰头望着路灯,脸上的神色半明半昧。 怎么只有他? 何岑臻皱眉,走过去问道:“小易,安易呢?他去哪里了?” 那人闻言,似乎愣了一下,动也没动,仍旧是望着路灯,说:“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何岑臻皱眉道,“大项说看到他跟你出来了,你怎么会不知道?” “哦。”他应了一声,忽然转过身来,一张脸露在路灯的光晕下,白惨惨的,比平时冰冷起来的样子更寒意十分。何岑臻以为他要说安易去了哪里,谁知他只是沉默地站着,慢慢地在嘴角露出了一个笑。 何岑臻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眉头皱得更紧,不满道:“你笑什么?” “没什么。”他摇了摇头,望着何岑臻,眼睛里有璀璨的光,启唇一字一字地说:“我笑我今天才发现,原来我喜欢的是你。” 什么?! 何岑臻一瞬间就呆住了,有好一会儿不能说话,也不能反应,只是张了张嘴,站在那里握紧了拳头。 “噗……”闻君易忽然就笑了起来,眼睛一眨,眼底便有无数的妩媚有如无形无质的电流一般,丝丝地往外冒,一丝一缕瞬间缠紧了何岑臻,震得何岑臻心脏酥麻。 神话里进了盘丝洞的人,是不是就这样被蜘蛛精看了一眼,从此以后就死心塌地万劫不复的? “哈哈——” 他见了他呆滞的样子,不由得大笑,整个人都抖动了起来,退了好几步去扶住路灯。“你……哈哈——” 何岑臻瞬间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心中登时一阵怒火。但怒火只是一瞬间,慢慢恢复运转的大脑里,一阵阵的寒意将那怒火压下,连他的血液都冷冻了。他张了张嘴,握紧了拳头,哑着声音,暗沉沉的没有了生气,叫道:“别笑了,安易。” 眼前这个穿着闻君易的衣服的人,不是小易,是安易。 何岑臻没有生气,也没有着急失措地辩解,只是问他:“你想做什么?” “呵呵……”安易靠在路灯上狠狠地喘气,摇摇头笑道,“开个玩笑而已嘛,圣诞快乐,何岑臻。” 他笑得出了眼泪,举了袖子想去擦拭眼角。何岑臻却比他快了一步上前,一手抱住他的的腰,一手去擦拭。安易被他困在怀里,闭着眼吸了口气,眼角又掉了一滴泪。 何岑臻赶紧帮他擦去。 指尖上的泪水冰凉,到底离开了眼眶,就不算热泪。何况心死了的人,流得出热泪么? 何岑臻问他:“你一直犹豫着不肯答应我,不是我打伤你?” “不是。”安易摇了摇头,“大哥教训过我,说宾馆那件事,我不对在先。” 何岑臻就不说话了,等着他继续说。 安易却不知道从哪里说起,想了一下才说:“何岑臻,你知道刚才……你在唱歌,我在台下的时候,我想到了什么吗?” 何岑臻摇了摇头,问他:“什么?” 安易说:“我好像回到了几个月前,站在你的位置看那时候的我。那种感觉……好像岁月被谁选取,右键,复制,粘贴。可是岁月也能被粘贴吗?” “不能。”何岑臻说,“所以我是我,你是你,但是我站在台上的时候,是真心的。” 安易没有回应他那句真心,只是说:“我到那时才想明白,我不想被复制粘贴。” “你一直问我为什么,我也不断地问自己究竟要怎样。之前一直想不清楚,直到那一刻,我才明白。我现在能回答你了,最正确的答案。” 他看着何岑臻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我要我在爱人的眼里独一无二,无可取代。” 所以,他把闻君易叫来,换了衣服,设计这一场计谋? “嗯。”安易点头,明白了他眼中的话。 两个人都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什么。生气吗?吵架吗?再打一架?好像都累到没有力气了,什么都懒得。 还是何岑臻先叹了口气,说:“安易,人傻一点会比较幸福。” “还是算了,”安易摇头道,“从小就没有人教过我屈服这两个自己。” 如果他愿意屈服,哪轮得到闻君易遇上他? 何岑臻也没有话了,反倒是安易想说清楚。 “何岑臻,你一直想知道么?我现在也愿意告诉你了。我其实一直喜欢你,你是我第一个喜欢上的人,我对你一点抵抗力都没有。” “但是,”何岑臻缓缓地说,“你不愿意跟我在一起。” “嗯。全心全意地喜欢一个人,明明呆在他身边,却不能确认他也喜欢自己,随时随地都担心自己是个影子。这种感觉太痛苦了,我受不了。” 何岑臻张了张嘴,想说话,安易却继续道:“何岑臻,我依旧爱你,但是我无法相信你对我的爱。” 何岑臻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感觉,又闷又痛,呼吸有点困难。他想了想,才问道:“你说这些话,是要跟我老死不相往来吗?” 安易摇摇头:“不,是我求你跟我老死不相往来。我知道我做不到真的拒绝,你看这些日子以来,你一旦温柔待我,我就会心软。所以,是我求你,何岑臻,你走。你要是真的在意这张脸,我就去整容吧。” “不!”何岑臻脱口制止,神色几经变化,也笑道。“不必了,我想我不值得你毁去自己的脸。” “谢谢。何岑臻,相比于其他人,你已经做得很好了,是我太吹毛求疵了。”安易也笑了一下,“凭你的条件和手段,稍微用点心,什么人不能手到擒来啊?不过闻君易你还是放过吧,他和阿步是真心在一起的。” “我知道。”何岑臻不忍心再看他笑,只能后退了一步,让开位置,别过头说,“我们好聚好散,你不要有心理负担,真有不对,那也是我做的。” 安易摇了摇头,终于还是说不出话来了。 当初闻君有两意,吵得天崩地裂,打架打到进医院,以为那就是终结。却没想到,真正的诀别能这么平静,一句带火气的话都没有。 是心已经死了吗? 安易吸了口气,闭了闭眼。何岑臻看着他的表情,心里难受得很,忍不住抬手想去给他擦眼角。安易却偏了偏,摇头道:“不要碰我,何岑臻。” 你一碰,又要心软。何岑臻,仁慈一点。 何岑臻只能收回手,说:“那好,你回去吧,外头冷。” 安易点点头,转身走了。他只穿着闻君易的西服,却忘了大衣。外头多冷啊,据说今天又是一阵寒流。何岑臻在原地站了一下,没忍住,跑进酒吧拿了他的大衣。 “安易。”他叫道,追上去将外衣递给他。“还要走二十几分钟,把衣服穿上,别感冒了。” 安易脚步顿了顿,还是往前走,肩头一直在抖。 何岑臻又说:“就当是最后一次,你别感冒了,减少一点我的罪过吧。” 安易就站住了。 何岑臻上前把大衣披在他的肩上。他的肩膀比安易的宽很多,衣服不用手拢着也能稳当。做完这些,他就后退了两三步,说:“好了,你走吧,圣诞快乐。” 安易站了一下子,似乎在深呼吸,转头笑道:“圣诞快乐,何岑臻,我终于相信你是疼我的。” 我何止是疼你?何岑臻也笑了一下,说:“那好,最后的印象也不至于太坏。” 安易点点头,说:“那好,再见。”说完抓着衣襟,转身走进了风里。 58、 『谁叫此年红莲夜,两处沉吟各自知。』 第二天,安易就离开了X市,去了郑启那里。 郑启和薛落落都没有空,安易连他们的手机都没打通。薛步辞给了安易地址,安易就头脑发热地去了C市。 一路折腾,到达C市又花费了点时间,安易走进一个小区。在单元楼按门铃,对讲机里有个略显严厉的男人问道:“你好。” “额……您好。”安易摸了摸鼻子,忽然尴尬无比,自己怎么看都有点像上门吃白食的,但也只能硬着头皮说,“薛伯伯么?我是安易,我妈妈叫安宁。” “啊,是阿易?!”苍老的男声有些激动,“快进来,小舒!是阿易!阿易到了!” 那边一通呯呯砰砰的鸡飞狗跳,单元门咔的一声开了。安易按了电梯上楼,电梯门一开就看见一对五十岁上下的夫妻站在那里,面有岁月风霜之色,却不掩英华之气。 佟舒忍不住眼中含泪,拉住安易的手,呜咽道:“阿易,你怎么这么瘦哇?” 安易心中一酸,也握住了佟舒的手,叫道:“薛伯母。”又望了薛长杰一眼,叫道:“薛伯伯。” “哎。”薛长杰表情略显严肃,眼里的哀伤与疼爱却不加掩饰,道。“来这里就好了,一切有你大哥和薛伯伯在。” 安易忍不住就红了眼。 老实说,他从小到大与薛氏夫妻的见面次数还不到十次,最后一次还是在五六年前。换做平时,安易就是被郑启下了死命令也不会这么做。但这段时间他真的不想留在X市,一点也不想。 他宁愿去面对尴尬,不愿面对伤疤。 那还是不会好的伤疤,只会日复一日地往下腐烂。 薛长杰与佟舒虽然没有说什么,安易却知道,他们的情义是真的。 果然唯有亲人才是治疗伤口的唯一良药。 何岑臻也不愿意在停留,动身回了H市。 当年结拜的云深四君子,梅影横斜的林家去了M国,幽兰深谷的顾家不知所踪,竹西佳处的闻家坚持留在大陆,而他们何家在犹豫了之后,还是去了H市,在那里扎了根。何家在H市另有产业,SD集团不过是何家第三代、何岑臻的父亲何治思在开放之后去内地建立的公司。十年前将家业交到何岑臻的手里后,何治思便回到了山上的老宅里,做了伏枥的老骥。 何岑臻通知老宅派人来机场的时候,老管家被他吓了一大跳。 “少爷,您怎么……”宋伯欲言又止。往年不都是小年夜才回来的么?今年这是怎么了?提前了这么多? 何岑臻问道:“父亲呢?” “先生在家,”宋伯叹了口气,对这看着长大的孩子,忍不住道。“你竟然连先生都没有告知一声么?” “那好。”何岑臻道,“你跟父亲说一声,等我到家了再跟他说。” 说着就挂了电话。 舷窗外是X市冬日灰蒙蒙的天,不知道千里之外的C市是什么天气? 不能看着同一片风景,即使同在一片蓝天下,又能如何? 何家的老宅在山上,并不甚大,周围的树木茂盛,都是当年第一代家主种下的,到如今已六十年有余。浓荫遮蔽里有一道紧闭的门,车子驶过之后还要往前开。庭院的最外围仍旧是高大的树木,松树、枫树或者梧桐。再往里层是池塘与花树,最靠近宅子的是花园。屋子乃是简单的黑檐白墙,带着几分江南水乡的颜色。 何岑臻走进屋,将外衣脱给迎上来的帮佣,问迎上来的宋伯道:“父亲呢?” “先生在后厅。”宋伯问,“要先用点什么吗?” 何岑臻摇了摇头,一路走到后厅,叫道:“父亲。” 何治思听到脚步声,将视线从棋盘上移开,望了一眼儿子,道:“你回来了?”表情虽不见波澜,语气里的欢喜却难以掩饰。但不等儿子坐下,又责备道:“你这半年多来怎么回事?竟然将事情都丢给了观易?” “没什么。”何岑臻淡淡道,“您不是都知道了么?” 何治思望了他一眼,道:“来,下一盘。” 何岑臻在对面坐下,将黑白子捡回罐子里。何治思倒了杯茶,也不问,先下了一子。 何家祖上不像闻家是世代书香,何家家主当年也不过是一介混混。但是功成名就一身荣华之后,何家却未曾忽视对子孙辈的教育。何岑臻的祖父就是个儒商,琴棋书画无不精通。何治思虽然年少时便出国留学,回来之后又到大陆打拼,毕竟还是有幼年时严格教导的底子在。世俗虽然磨损了些,但退居幕后又捡起来,其中功底,怕是闻君易都不能比。 倒是何岑臻,出生之前何家家主就过世了。何治思年轻丧妻,又没有续弦,生意忙碌起来哪里顾得了孩子的教育?何岑臻年幼没教好,长大了又是留学国外,成年了就在大陆接手家业,于棋艺一道只能说勉勉强强。 “你啊。”何治思哼了一下,“也就是哄一哄那些没见过世面的小孩罢了。” 说着抬手下一子,何岑臻顿时束手无策。 “锋芒毕露是好事,锐意进取也不错,但是不可骄傲自大。”何治思倒了茶,慢悠悠地用茶盖拨弄沉浮的茶梗。“否则的话,小心一败涂地。” 何岑臻也没想从父亲这里得到什么安慰。他没见过母亲的样子,从小就跟着父亲,但是何治思事业忙碌,长年聚少离多,两人又都是大男子,故而父子俩虽是相依为命,却难以亲情融融。 何岑臻闻言沉默不语,将棋子捡回棋盒。 “好了,”何治思道,“你刚回来,也累了,就歇着吧。” “好。”何岑臻点点头,起身出了房间。 他的房间在二楼,倒数第二间。何岑臻上楼之后却没有停留,反而直接上了三楼,推开了三楼最里边的一间房。 里头的东西只寥寥,沙盘,书籍,还有八卦与龟甲,都是道家相关的东西。正北边的墙壁上挂着一幅画像,画中女子半侧这身回眸轻笑,长发如瀑,美目流转,巧笑倩兮。何岑臻取了香在点了,拜了一拜,插在香炉上,默立良久,低声叫道: “妈妈。” 这是他的母亲,却没能成为他父亲的妻子。那是个极其恶俗的故事。 朱槿与何治思因为某些奇异的机缘认识,相恋,相处之后闹了矛盾,朱槿一怒之下远走,离开之后才发现自己身怀有孕。她没有告知何治思,偷偷养着,最后因为难产而病危。弥留之际打电话给何治思,何治思奔到医院,连她最后一面也没见到,只看到两人的孩子。 就是因为这个原因,何治思才远走大陆,不愿呆在这个满是伤痛和悔恨的地方。年幼的何岑臻被留在老宅里。当时何岑臻的祖父也已离世,老宅里只有一个保姆萍姑,女佣阿芬和管家宋伯,何岑臻的教育差点就落下了。一直到何岑臻十二岁的时候,何治思才将何岑臻接到大陆的松间明月。 何岑臻年幼的时候也曾埋怨过父亲的无情,萍姑却跟他说:“你不知道呀。当年你妈妈跟先生吵架的时候,两人还筹备着结婚呢!她说出走就出走,先生也生气呀,就没有去找她。等到接到那个电话,再去A市……唉!你爸爸看到你,就会恨你妈妈,更恨自己,就会想你妈妈的死。他也是没办法的。” 何岑臻一直不能接受这个说法,觉得父亲只是贪恋权势和富贵,骨肉亲情在他眼中,恐怕还不如一则财经新闻重要。一直到他接手X市的产业,才知道就算没有SD集团,何家也能叫他们父子一世富贵。 然后,直到那天晚上安易说“我爱你,但是我无法相信你”,何岑臻才知道父亲当时的感觉。 人间最大的幸福就在触手可及的地方,但当时不知道。即便是做了那些事,也不明白失去的是什么,以为一切都来得及。直到荣华损落,为时已晚,才知道自己亲手毁掉的是什么。而那些东西之所以珍贵,只因为它永不重来。 父亲与母亲是死别,他与安易是生离。生离与死别,到底哪个更痛呢? 何岑臻也不知道,他只知道,这段时间里,他不想呆在X市。他会不小心就去梦田酒吧,会将车子停在安易的楼下。 H市过年的习俗与大陆有些不同,何家却保持着六七十年前旧社会的习俗。何岑臻在看着远处城里的烟火,听家里佣人的欢笑声,莫名地就有些难过。 一个月加十天。 不知道他那里的习俗又是什么样? 除夕夜,凌晨两点半,C市。 “社长……”薛步辞躲在房间里和闻君易打电话。 据说闻君易也没有在X市过年,而是飞去了欧洲那边和父母团聚。薛步辞同学正大出血地打国际长途,脸上的甜蜜简直闪瞎人。 电视上在回顾各地欢度零点的情形。 安易靠在沙发上打了个呵欠,刚眯了一下眼,画面就闪过了维多利亚港的烟花。 59、受伤 安易在C市呆了将近两个月,好容易才劝住了泪水涟涟的佟舒,保证以后有时间一定经常回去,这才放人。 下飞机的时候,好像一切都是新生的一般,周围的景色陌生又熟悉。回到自己的小屋子,好好地打扫一遍,晚上躺在床上的的时候,安易对自己说: 我又活过来了。 梦田的开张在三天之后,每个员工都已经回到了X市,就属安易的归来最晚,连闻君易跟薛步辞都是正月十六就开工的。重新开业的那天,闻君易也来了,柳韵细带着琴社的人给了一个完美的开场,安易对新的一年信心满满。 三月与四月的营业额也正是告诉了他这一点。 经过半年的努力,梦田逐渐有了一批忠实的顾客。虽然其中大多数都是高校学生,消费能力有限,但是胜在人数多。安易看在柳韵细与薛步辞的面子上,对所有持学生证的顾客都六折优惠,牢牢地把握住了这个城市的未来建设者。 生活好像就这么一帆风顺地过下去了,营业,收摊,数钱,睡觉,偶尔偷懒写些歌词,看些碟子,每天的日子都过得一样,安安静静,波澜不起。安易不再插手琴社的具体事务,闻君易也不再说唱片与未来,梦田好像真的变成了他们的展示台而已。 我只是个小人物,不想做什么大事。安易想,就这样吧。从前想轰轰烈烈,那是多么可笑啊。 但生活就是这样子,你永远也别想安安稳稳的。那谁的事情完了,酒吧火了,忽然就树大招风了。 那一天安易走在下班的路上,在离小区不远的拐角处,忽然就被人拦了下来。 安易抬头看那几个身强力壮的大汉,心里已经有点明白了,但嘴上还是客气了一下,问道:“你们想干什么?” “我们也没想干什么。”为首的人笑着说,抛了抛手里的牛角刀,“只是有人要我们跟安老板说一声,学生是很可怜啦,但是学生的钱最好赚,不是吗?X市本来高校就多,我们这些小酒吧都靠挣大学生的钱过日子。安老板,你是后辈,别叫那些前辈为难嘛。” 安易冷笑一声,没理会他们,径自往前走。为首的人不由得大怒,伸手去抓安易的肩膀,安易抓着那人的手就是一个过肩摔,啪的一声,结结实实地砸在地上,将那人砸得话都说不出。 几个人没料到他身手这么狠,说都没说一声就动手,看到安易转过身来,不由得往后退了一步。安易冷哼一声,心里暗骂了一声没种,双手插在口袋里,回家睡觉去。 不过…… 晚上洗澡的时候,安易忽然有种莫名的预感,总觉得要发生什么大事。也不管是不是半夜,给酒吧的每个人都发了条短信,说:同志们,我们树大招风了,有人要吓唬我们,千万小心。 不一会儿,手机嗡嗡嗡的震,都是回复说知道了的。安易看到杜也没睡,又叮嘱了一句:叫阿离也小心点,别出什么事了。 第二天到了酒吧,大家自然问是怎么回事,安易旧照实说了,叮嘱道:“就算是大项,也不能随便动手,知道么?万事小心为上。” 然后果然不出安易的预料,酒吧里的人多多少少都遭到了警告。安易起初有点担心,特别是阿羽。一个女孩子半夜回家,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想了想,安易忍痛说:“阿羽,你这段时间提前下班,晚上九点半回家,工资照样算。” “哇——”阿羽面无表情地惊叹,“少上三个小的班拿全薪,我看我不会被外面的人打死,先被这几个崽子眼红死吧?” 安易还想说什么,大项就说:“大当家,你别担心,晚上都是我送她回去的。” “拆我台。”阿羽扬手就拍了他一下,怒道,“你个胳膊肘往外拐的!” 安易看着他们俩打来闹去,面瘫的阿羽居然也会笑,真可怕。不过心里也不担心就是了。至于山药和锦鲤,他们俩本来就是住在一起的,也没有什么好担心的,就剩下杜了。但杜这几年下来,也不是好惹的。 长嘘一口气,安易算是放心了。 结果千算万算,还是百密一疏。 那天柳韵细来给他送曲子,恰好她晚上也没有事,就晚了一点才回去。柳韵细前脚才走,安易就意识到了不对,交代了一声就追了出去。出门打电话,柳韵细那头已经是瞬间掐断了。安易心中暗叫不好,在路上拦了辆车就想跟着那路公交走,却在忽然间看见某个昏暗的角落里有什么一闪。 刀刃的反光。 安易背上一阵冷汗,急忙跑到附近,放轻了脚步,昏暗的街道里六个男人将柳韵细围在角落。安易贴着黑暗走,连面对面的柳韵细都没看见,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记手刀劈晕了其中一个男人。 男人倒下的瞬间惊到了其余的人,靠近的一个人劈手就是一刀。柳韵细吓得大叫一声,安易却侧身一避,抓住那人的手腕一扭,把那人的刀子抢了过来,一脚踹开柳韵细前面的人,再一步跨开,挡在柳韵细的前面。 “别怕。”安易右手持刀,左手反手抱了抱柳韵细,安慰道。“易哥在呢,没事的,别怕。” 柳韵细立刻“呜”的一声哭了,抓着安易的衣角不住地颤抖。但她也明白现在形势危急,不能添乱,所以强忍着,只怕拖了安易的后腿。 “跟紧我,别弄丢,别害怕。”安易低声叮嘱她,又对那重新列起包围圈的五个男人皱眉。“五个大男人,围攻一个小姑娘,传出去你们还要不要在道上混了?” “安老板,我们也是没办法。”为首的人抽出西瓜刀,“有人要我们给你们点教训,你店里那个特种兵太厉害,我们拿你那个女店员没办法,只能对这个小姑娘下手。得罪的地方,您就谅解一下吧,在道上混的,别太疼女人。” 安易心想我好好的做生意,谁跟你们是道上混的?滚远点。他也不多说,一手抓着柳韵细的手腕,右手的西瓜刀转了个圈,横在胸前,摆了个架势冷冷地说:“废话真多,要上一起上,我还等着回去调酒呢。” 几个男人没想到他这么傲,心里顿时也没了底,相互对望一眼,点一点头,五个人都冲了上来。 安易迎面一刀“当”的一劈开第一把刀,右脚飞起避开刀刃踢向另一人的头,逼那人闪开。然后拉着柳韵细后退一步,横刀一劈将最左边之人的刀势劈斜,撞向旁边的刀刃,同时踢第三人的小腿。第三人躲闪,安易抬手就是一刀,在第三人的手上划出一道血痕。另外两人又举刀砍过来,安易举刀格挡,同时右脚大力一踢,正中第三人的裆下。第三人惨呼一声,捂着下身就滚倒在地,把后面紧跟着的两人绊了个踉跄。安易大喝一声,奋力一推将前面两人格开,趁着后两人踉跄矮身的瞬间,对着左边一个的肩就是一踹,直接将那人踹出去老远,连带废了肩膀。 但就是这一下子,前面两人又是举刀劈来。安易当机立断,放开柳韵细再一个转身飞踢,将左手的手臂卖给那两人的同时也将摔倒那人的脸抽了一脚。那人惨呼一声撞上其余的两人,三个人滚作一团。即便如此,安易的左手也被刀子砍了一刀,差点没将左手给劈下来。 “易哥!!”柳韵细哭着尖叫道。 “别怕……”安易咬牙忍住,趁着那三人倒地迅速上前,一脚踹在最近那人的肋间,把那人的肋骨踢断,再用刀指着剩下两人,冷冷地问:“还打么?” 那两人看看地上躺倒或者晕迷的四人,顿时就傻了。 他们都不知道,安易从来不怕打架,每次打架都是不要命的架势。郑启为此不知道头疼了多久,又后悔从小教他打架,又怕他打架打输了被人欺负,不得不教他更厉害的招数。当年他还是个小青年就一个人对付一整个流光酒吧的保安,最后就只是断了个右臂而已,养了半年,又是是活蹦乱跳。 他过年回家才被郑启和薛落落两人集训了一下。鸳鸯刀是什么人?C市特警总队的总教官和射击教官,教出来的能是囊货么? 这次要不是有个柳韵细在身后,他空不出左手,这几个小混混也能伤他? 安易嘴角冷笑,晃了晃手上的刀,喝道:“还不滚?等着老子切下你们的猪蹄来卤呢?” 那两人如梦初醒,连同伴也不顾了,从地上爬起来就跑。 安易长吁了口气,左手痛得他想哭爹叫娘,却不敢松口手上的刀。转身看了一下柳韵细,小姑娘脸色白白的,嘴唇抖得说不出话来,看到安易转过身,“哇”的一声就哭了,跑过来就想扑进安易的怀里,又怕碰到安易的伤口,只是捂着脸大哭。 “好了好了……”安易痛得眼前有点发黑,示意道,“手机在我口袋里,打电话给闻君易。” 柳韵细哭得止不住,边抽噎着边找出手机拨了号码,安易示意,她便将电话凑到安易的耳边。 “小安,是我,闻君易。” “我知道。”安易抖着声音说,“我出了点事,受伤了,你跟那什么医院说一下,叫他们给我秘密地处理了,别张扬。还有,派人到金鱼巷来处理一下,地上有几个废物。” “你……”闻君易难得声音里也有些焦急,“你怎么样?别担心,我立刻派人去处理,你快去医院,别耽搁!” 安易嗯了一声,示意柳韵细挂电话,然后持着刀带着柳韵细走到巷子口。柳韵细已经缓过来了,急忙去拦车。安易将刀往巷子里一扔,坐进车里。那司机看到安易鲜血淋漓的左手,吓得说话都结巴了:“这……” “别废话。”安易皱眉冷冷地说,“去恩慈医院,晚一刻,有的是人收拾你。” 司机心里暗叫一声倒霉,不得不开车。恩慈医院是X市鼎鼎有名的私人医院,据说里面的病人都不一般,不管这人说的真的假的,总之还是乖乖听话的好。 车子到医院的时候,已经有人在门口等着了,柳韵细将安易扶下车,就有人接手把安易按在推车上,有人帮他付车钱。安易失血过多,眼前昏昏然,一路被推进急诊室。就要晕迷过去的时候,忽然听到有人大叫道:“安易!” 这声音竟然熟悉得叫人怀念。 60、重逢 “安易!” 何岑臻冲进急诊室大叫道,看到安易白着脸闭着眼躺在病床上,手上一片鲜血淋漓,眼瞳不由得一缩。想上前,又怕影响医生和护士的工作,只能在不远处一直叫道:“安易!安易你怎么样?” “你……”安易费力地睁开眼,也惊讶道。“你怎么来了?” 他流血过甚,声如蚊讷,何岑臻听也没听见,只是站在一边看着。等血止住了,准备缝针何岑臻才走过去,走过去仔细地看了一下伤口,皱眉道:“西瓜刀?!” 安易点点头,医生开始给他的伤口缝针,痛得忍不住吸了口气,右手揪住了床单。 何岑臻几乎就在刹那伸手握住了他的手,在病床旁坐下,另一手捂住安易的眼,低声道:“别看。别怕,一会儿就好了,好了以后不会留疤的。” 他的手宽大而温暖,安易心头一跳,忍不住就想避开,却被何岑臻按住。 “别动,小心伤口,痛的话,忍一忍。” 安易就不敢动了,他需要用全身的力气来忍,才能忍过缝针的痛。 何岑臻看他煞白煞白的脸,腮边鼓起,牙根紧咬,额头上全是冷汗,心里登时好似给人拿刀子划一样疼,对着医生怒道:“你轻点!没看见他疼得厉害吗?” 医生在私人医院工作,早见惯了这种心疼起病人来就不问情由只会暴跳发怒的,只是点头说好,手上一点也不敢停。 好容易将针缝完,将伤口包扎好,安易人都快虚脱了,额角的汗把头发都染湿了。何岑臻满心的自责,忍住将他抱在怀里亲吻的冲动,握着他的手不放。等了一下,何岑臻问他:“要住院么?我去安排。” 安易摇头,轻轻挣开了他的手,道:“不必了。金鱼巷的事闻君易交给你处理?实在是麻烦了。” 他说话客客气气,何岑臻一下子就想起了这四个月的杳无音讯,心中憋闷难受,但也明白这个时候,如果继续追逐只会叫他愧疚为难,就站起来问道:“你头晕么?流了那么多血,能走路吗?” 安易摇了摇头,深吸了口气,起身往外走。何岑臻默立了一下,跟在他身后。 “易哥!”柳韵细还等在外头,一双眼睛红通通的,见了安易的样子,又想哭。 安易用没受伤的手拍拍她,温声安慰说:“好了,别说什么都是你害我的话,算起来还是我连累的你,当我是大哥就不要计较那么多了。” 柳韵细点头,问道:“易哥,这件事不简单,对么?” 安易不置可否,只是说:“这段时间你在学校好好呆着,别外出,有什么事网上联系,要带什么东西就交给阿步,或者我自己过去拿。我没说可以,你别来梦田,自己在学校也注意安全。” 柳韵细知道他不愿自己多参与,也就不问了。安易看看时间,问何岑臻道:“你能找人把她送回学校么?小姑娘一个人走我不放心。” 何岑臻点点头,打了个电话。没多久,一个高大的黑色西装男走了进来,对何岑臻鞠躬道:“先生。” “把这小姑娘送回X大,”何岑臻吩咐,“路上注意点。” 男人应道:“好的,先生。”又对柳韵细说:“小姐请跟我来。” 柳韵细望了安易一眼,眼中还有余惊未定。安易伸手摸摸她的头,笑道:“好了,去吧,没事的,相信哥。” 柳韵细便抽噎着走了。 余下的两人默然了片刻,何岑臻说:“走吧,我送你回去。” 安易皱着眉头,仔细地想了想,跟着他走了。上了车,何岑臻边发动边说道:“你先靠着睡一下,到了叫你。”他看着安易没有血色并且疲惫的脸,眼神十分担忧。 安易问道:“你能帮我查一下这件事的缘由么?” 何岑臻眉头微敛,正想找个理由将这件事搪塞过去,安易又道:“这件事不简单,我看得出来。X市酒吧界还没有几家老板敢对同行动刀子的,也就是流光那几家巨头有这个能耐。但是抢流光的客源……这个说法不成立。流光的顾客都是金主,我们酒吧都是大学生,我一年的营业额恐怕还不抵流光一天呢。” 他说着顿了顿,见何岑臻没有回答,就补充道:“我知道这种事对你们四君子来说未免微不足道,但请你看在柳韵细是闻君易社员的份上,帮忙查一查。” 何岑臻握着方向盘的手一紧,抿了抿嘴唇,道:“你放心,这事我一定会给你个交代的。” 安易张了张嘴,没说话。 何岑臻又说道:“你别误会,我不是想为你出头,只是X市是我四君子的地盘,什么时候轮到别家人抡刀子砍人了?” 他口气森冷,安易也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为地盘被抢生气,只能不去追究,靠在椅背上闭目。 车子里静悄悄,何岑臻很想仔细看一看安易现在的样子,方才在医院他心里焦急惊慌,眼里只有安易苍白无血的脸色,忘记看他现在是瘦了还是胖了,有没有黑眼圈,是不是照顾好自己。四个月不见,他只怕安易与自己记忆里的样子有差别。但他心中也清楚,安易闭上眼只是不想跟他说话,并非困倦。他的身体紧紧绷着,保持一种随时防备着的状态,这个时候只要他看他一眼,他就会竖起全身的尖刺。 何岑臻在心里叹了口气,第一次清楚地体会到因为喜爱而带来的犹豫和胆怯。 说来也奇怪。以前的时候,不管是追安易,还是两人同居,他都没有留意过安易的情绪,只是觉得每天都很开心,日子好像从心所欲一般的舒服。分开以后,却开始慢慢地认识到,安易也会不开心,安易也会闹脾气,安易想要的是什么,安易不喜欢什么。追逐的日子越久,这些认识就越清晰。安易将他推得越远,他越是能清楚地感觉到他心里的想法。 真是奇怪的情形。 这些知晓叫他在夜里辗转反侧,即便是远远地去了H市,也无法避免在空闲的时候回味从前。那时候才发现,无论是开心的日子还是愤怒伤心的时刻,越回忆,越记得清晰。越清晰,那些重重的错误就一遍一遍地提醒自己:他回不来了。 在H市的日子里,他独坐窗下沉思,已然年老的萍姑在旁边生着小小的炉子给父子俩煮茶,问他:“阿仔是不是有喜欢的女孩子啦?”语气慈爱,宛如祖母。 不等何岑臻回答,老人家又道:“唉,萍姑年纪大啦,好担心你的,你别怪萍姑啰嗦。” 他笑道:“萍姑,我有什么好担心的?” 萍姑在袅袅的茶香里笑道:“你跟先生一样不会爱人唷。你长这么大,哪里见过什么真情实意啊?萍姑怕你把好心当作驴肝肺,丢在一边,到头来跟先生一样哦。” 何岑臻心中一阵酸楚,脸上却笑道:“萍姑,好心当作驴肝肺不是这样用的。” 老人家知道他在岔开话题,也笑了,唠唠叨叨地说他不肯好好吃饭,不懂得养胃,要如何如何。何岑臻恍惚之间就想,要是一直好好地跟安易在一起,安易一定能将他照顾得好好的,怕什么不会养胃? 何岑臻叹了口气,将车子拐了个弯,停了下来。 安易在刹那间就醒了过来,说道:“今晚多谢了。”说着就打开门下了车。 没有说再见。安易大概永远都对他抱着不再见的心了,何岑臻满心酸楚,问道:“查清了是派人将报告交给你么?” 安易微笑道:“发个邮件就好,你事务繁杂,能下令查这件事我已经很感谢了,不要为了我浪费时间。” 何岑臻点头道:“好,我知道了。你这几天注意伤口,别感染了。” 安易点点头,转身上楼了。 何岑臻立刻发动车子驶出小区,在不远处的一个角落停下,走出来靠在引擎盖上抽烟,仰头看着小区的某个角落。等了一等,果然见那里的灯亮了。抽完半包烟之后,那间房的灯全熄了。何岑臻将手上的烟吸了一口,扔在地上踩灭,转身走进车里。 黑色的车一路疾驰,开向SD集团的总部。 那里,最高层,灯火依旧辉煌。 61、 安易手上的事叫梦田酒吧起了不小波澜,一众人等无论如何也不许他到酒吧上班,安易无奈,只能窝在家无所事事。左手包成了粽子,连做饭也不行,全靠江离给他带饭做饭。 次日下午,安易百无聊赖地刷网页,忽然叮的一声,有邮件提醒。安易登录邮箱,却是个不认识的地址发过来,主题是“报告”。安易差点就认为是垃圾邮件了,幸亏多看了一眼发件人,见到了那个“cenzhenhe”前缀的地址。 还真的用邮件了,安易撇撇嘴。还以为按照他的脾气至少也该是派人送来呢。 安易点开邮件,上头精简地报告了受伤事件的来龙去脉。 原来是城中一家同样新开的酒吧做的。那酒吧叫往事后期,风格与梦田很相似,那老板也是个年轻人,报告里说他是一时冲动就动了刀子。报告只说了事情的经过,对事情的处理一字未提,末尾道:“恐怕你着急,故而发此报告。其中恐怕尚有隐情,切忌轻举妄动,一切等查明再做打算。” 这句话是何岑臻加上去的。 安易微微皱眉。另有隐情?什么隐情?他想不明白,回复道:“什么隐情?” 邮件发送出去又想点撤回,刚伸手去抓鼠标,又懊恼自己的胆怯。两人那天相见,分明已经是相敬如冰,还有什么好怕的?安易抓抓头,干脆起身把江离送来的饭盒扔微波炉里,站在微波炉前发呆。 叮叮两声响,饭好了,那边也有新邮件。安易叼着勺子握着饭盒走过去,点开邮件,上头道:“你的身份,X市稍有眼色的人都能明白,这人竟敢对梦田动刀,事情恐怕不简单。你不要轻举妄动,注意伤势。” 他之前为了安易又是送花又是日日君王不早朝,不仅SD集团,连X市都知道何先生有个捧在心口的情人。再加上闻君易与梦田走得近,安易的人确实很多人没见过,但名字却已在X市大名鼎鼎。 安易眉头微皱,一只手慢慢地正要打字,叮的一声又是新邮件到了。 “任何消息我都会通知你,不要轻举妄动。” 一连三次都在强调不能轻举妄动,这是要怎样啊?安易皱皱眉,回复道:“是否亲往查看?” 那头回复道:“也许会去。需要通知你一起前往么?” 安易回复道:“嗯。” 那头回复道:“好,今天下午三点,我接你。在家或是酒吧?” 安易回复道:“家。” 那头回复道:“好,等我电话。” 安易回复道:“嗯。” 那头便没有话了。安易开了视频,边吃饭边看,忽然觉得冷了再热的饭菜味如嚼蜡。 下午三点,安易正靠在沙发上快睡着的时候,手机嗡的一震,登时把他给震醒了。抓起手机一看,却是条短信:我在楼下。 号码好像是陌生的,去C市之前已经将通讯录里那个名字给删了。安易看着号码发了一下呆,起身下楼去。 楼下依旧是那辆黑色的大奔,何岑臻靠在车旁,见到安易便将副驾的车门打开了,说道:“你的手不方便。” 安易点点头,没看他,钻进了车里。何岑臻上车,望向安易腰间。安易笑道:“没事,我可以。”说着一只手拉下安全带扣上。何岑臻点点头,专心开车不语。 他其实不想安易再牵扯这件事,但安易的脾气不易轻与,与己相关的事最不喜欢一无所知。何岑臻想了一回,还是决定在这件事随安易高兴。至于其中的危险,他还是有自信能把安易保护好的。 车子开了大概半个小时,进了市中心一条很有名的巷子,一路开到巷子底,看见了一家酒吧。酒吧的外表很普通,招牌上亮着四个字:“往事后期”。 往事后期空记省。 安易心中略有所动。 酒吧门口站着两个身材窈窕的美貌女子,看到车子停下,左边的跟右边的说了一声,右边的就走进了酒吧里。左边那位笑吟吟地迎了上来,对下车的何岑臻和安易笑道:“何先生好,大驾光临,我家老板有失远迎。”她美目流转,望了一下安易,笑道:“这一位是安先生?” 安易暗中挑眉,跟何岑臻对望了一眼,两人心中都明白。连一个门口的招待都这么斯文有礼,恐怕这酒吧是真的不简单。 那女子见状,又笑道:“两位请随我来。” 说着侧身盈盈地一展手掌,做了个请的手势。 何岑臻点点头,示意她带路,女子便走在了前面。何岑臻往安易那里靠了一下,低声说:“无论如何,你带伤,交给我就好。” 安易轻轻点头,没有回答。 酒吧的大门进去是一条幽长的通道,左边是一座螺旋楼梯。女子转身笑了笑,带着两人拾阶而上,到了二楼,又是一条幽长的走廊,左右两边都是雕花的木门,应该是包厢。女子带着两人走过走廊,在尽头处拉开了雕花的木门,笑道:“我们老板在里边呢,二位请。” 何岑臻与安易走进去,身后的门便关上。房间宽大而安静,正对着门的地方有一张沙发,上边坐了个身穿民国长袍的年轻男子,正兴意阑珊地一手撑着额头,一手晃着酒杯。察觉到来人了,他便转过头来,一双桃花眼隔着将近十米的距离,一漾一漾地往外扩着笑意。 “啊……何先生,安先生。”他放下酒杯,站起走过来,渐渐清晰的脸美丽得好似妖冶绽放的曼珠沙华,声音软而慵懒,又带着男性的磁性,好听得叫人昏昏欲睡。“有失远迎,还请二位见谅。” 何岑臻皱眉。他历来喜欢美人,但这人却叫他心里没由来的不舒服。“你是什么人?” “呀,何先生真是……”那人笑了,双眼弯成月牙,伸出手道。“未曾报家门,真是失礼。敝人姓宛,宛庭轩。” “你姓宛?”何岑臻没有握他的手,皱了皱眉,冷哼道。“我说是谁这么大的胆子!” “看来何先生是想明白了。”宛庭轩笑道,“何先生,如你所想,我们宛家,又回来了,来拿回属于我们家的东西了。”他笑意盈盈地望了一下安易,直看得安易起一阵鸡皮疙瘩。“安先生,伤了你真是抱歉,我们也不想对无辜的人下手,只是……” 他望了一眼何岑臻,抿着嘴笑眼弯弯,不说话。 何岑臻心中已经明白了前因后果,不愿再多说,转头道:“我们走吧。” 安易点了点头,没问为什么,转身跟着何岑臻就往外走。两人靠近门的一刹那,雕花木门忽然被拉开,一排八个高大男子站在了门外。 “第一次见面,没有见面礼可不好。”宛庭轩笑道,“何先生,小菜一碟,请恕小店寒碜。” 何岑臻懒得说话,伸手要去抓安易的手臂。安易却避开了自动站到他身后与他背对着,说:“你防着一点我的左边就行了,不用担心。” 何岑臻点点头,沉声道:“别费时间,一起上。” 那八个人等待宛庭轩的意见,宛庭轩笑道:“你们就一起吧,对方可是何家的少爷,你们不要留力气。” 八人一听,立刻在走廊里围了个圈。何岑臻打架向来是敌不动我不动,走后发先至的路数。他左手边的一个汉子先提拳冲了过来,何岑臻不敢离安易,左手错开拳头抓住汉子的手腕一拽,右手挥拳,先赏了这汉子一拳。汉子后仰避开,却不料安易蓦地一脚踹出,正中汉子的腹部,汉子闷哼一声,不禁倒退几步。 其他几个汉子见状,相互使了个眼色一起攻了上来。何岑臻横肘竖拳,格挡还击,间隙长腿踢踹横扫。他心中对这八人的身手已经有了数,一个人也能轻松拿下,但他担心身后的安易,行动间不免有些缚手缚脚。几个汉子看出他的罩门,其中一个叫道:“右边!”几人登时会意,竟然拳脚全往安易的左手招呼。 何岑臻登时大怒,厉喝道:“宛庭轩,伤及无辜算什么?”他本来下手留情,不愿跟宛庭轩结下太大梁子,但这几人所为不啻抚龙逆鳞。何岑臻语罢,手上招式顿变,一拳一脚不再留情,那叫喊的汉子刚说完话,迎面便中了一拳,鼻血长流,眼冒金星,几个退步之后再也站不住,噔的一下倒了。 安易见状忙道:“何岑臻,别担心!” 何岑臻嘴角紧抿,一语不发,目光森冷。 十五分钟后,最后一个人倒下。何岑臻气息不变,转身抓着安易的手问道:“你怎样?”安易额角隐隐有些汗水,摇头道:“左手没动到,没事。” 何岑臻点点头,道:“走。”握着安易的手转身下楼。看也不看身后一眼。 “哦?”宛庭轩有些感叹。“果然不愧是何家的人,少爷这么厉害,找的床伴也不差嘛。” 62、真相 安易一路被何岑臻牵着,直到出了门才放开。 两人上车,何岑臻边发动边问道:“吓到了么?”安易摇摇头,道:“这点阵仗还吓不倒我。” 何岑臻还是担心,问道:“你的手真的没事?要不要去医院看看?”安易动了动嘴唇,还没出声何岑臻又软着语气道:“去一趟医院吧,不去我没办法放心。” 安易无法抗拒这种语气,只能点头,不知该说什么。何岑臻默不作声地开车,安易从后视镜里看到他眉头微皱,仿佛可以感觉到他眼中的忧愁,不禁问道:“对方来头很大?四君子的旧仇人?” 何岑臻点点头,说:“当年和闻家作对的,曾经是X市的龙头老大,动乱的时候和外寇勾结,做了不少伤天害理的事,但是后来被四君子赶走了。据说曾祖父曾经提放他们很久,但他们始终都没有出现,这么多年过去,渐渐地谁都忘了。要不是何家每一代都被耳提面命地说这个姓氏,我也不知道有这个缘由。” 安易立刻明白了过来:“这是杀鸡儆猴?”拿他开刀给何岑臻与闻君易警告? 何岑臻没有否认,只是低声道:“对不起,无缘无故牵连你了。” 安易想摇头,却否认也不是,承认也不是,只能岔开话题问道:“他们会对付闻君易么?” 何岑臻道:“会。但你不用担心,四君子的势力一大半都在我们何家手里,在X市想动何家保护的人,还没有那么容易。” 安易不禁左手手指微动,心里一阵懊恼和叹息的嗤笑,点头道:“那就好,闻君易可不能有事,不然阿步要怎么办?” 何岑臻也微微点头,目光专注地注视着前方,两人再度无话,一路沉默到了医院。轮值的医生仔细看了安易的伤口,只说不要紧,又叮嘱好好照料,不要碰水,零零碎碎一大堆。安易好不容易才记住了,赶忙回家。何岑臻将他送到楼下,安易要去开车门,他忽然叫道:“安易。” 安易动作一顿,没有转身,也没有说话。他现在对何岑臻已经累得无法应对,连话也不敢跟他多说。他实在怕透了何岑臻一句接一句的甜言蜜语,太致命了,他就算明知那是哄床伴用的,还是会晕头转向。 何岑臻道:“我知道你心里很在意小易和薛步辞,怕他们出事,但这事是四君子自己的仇怨,与你无关,你不要参与了。我跟你保证,一定不会叫他们出事,一丝一毫都不会,你放心过你的安宁日子。这次将你牵扯进来,我很抱歉,但以后不会了。” 安易松了口气,又莫名地酸楚,点头道:“我心里明白的,你也不用担心我给你……你们惹祸,你们跟我本来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你用心保护好闻君易,别叫他和阿步受伤,梦田只是一个小酒吧,你们争你们的天下,我们过我们的日子。” 最好两不相干,最好不再相见,最好从今往后再无瓜葛,最好有一道无形的永远的坚韧而不可破的墙壁隔开,让他们之间好似平行的两个世界,你望不见我,我不知道你。哪怕在同一个宇宙。 何岑臻点头,轻声道:“你自己也一切小心,千万照顾好自己。” 安易轻轻地应道:“嗯。” 何岑臻不再说话,只是望着安易离开上楼,然后坐车离开。 刚回到家薛步辞就打电话来问怎么回事,安易粗略说了一下,把打架的事情隐瞒了下去,问道:“琴社怎么样?” 薛步辞道:“没事,回去再跟你说吧。” 安易眉头微皱,猜到里头似乎有隐情,应了一声,挂了电话,又打电话去问杜衡酒吧怎么样。杜衡也表示一切都好,叫他安心养伤。安易始终觉得有些不对劲,总觉得事情不能这么快就过去。 晚上薛步辞差不多十点才回来,安易正巧在阳台上,看到下面的车上不只闻君易和薛步辞,甚至闻君易的车子后面还跟着一辆车。两辆车一直到薛步辞上了楼才离开。 安易吃惊,问道:“事情这么严重?” 薛步辞靠在沙发上,瘫成一团烂泥,叹气道:“很严重……我们琴社已经给人骚扰一个多月了,什么录音师发行方都给弄得毁约了,气得我想杀人。何岑臻更惨,大年初三被叫回X市,公司的老底差点全给人抖了。” 安易吓了一跳:“他那么精明的人,怎么可能给人算计?” 薛步辞道:“有内鬼啊,他们公司一个中年大叔投敌了,不对,这人原来就是个卧底,趁着何岑臻君王不早朝的时候把公司的机密偷了大半,全给了宛庭轩。” 安易心里不禁一阵愧疚与紧张,问道:“那些机密很重要?”等于问了个废话,不重要能叫机密?但薛步辞的回答却叫安易差点跳起来: “很重要,听何岑臻的口风,应该是他们家贩卖军火和官商勾结的大部分证据吧。这证据一旦给传出去,何岑臻想翻身……比较难!” 安易登时明白了过来:“何岑臻现在很缚手缚脚?看今天的样子,他居然一直不知道幕后主使是谁。” 薛步辞道:“宛庭轩贼得很,先卖了一小部分证据给官方,官方就去缠着何岑臻,把何岑臻烦了个透顶。又误导何岑臻,叫何岑臻以为是梅影横斜的顾家,所以一直小心翼翼不敢妄动,怕伤了四君子的和气。唔……这宛庭轩不错嘛,居然骗了何岑臻好久。今天要不是宛庭轩故意的,想来何岑臻还要继续给瞒下去,真是厉……哎哟!” 安易一个抱枕砸了他个晕头转向,怒道:“出了这么大的事,你居然瞒了我一个多月?瞒报军情,该当何罪?!” 薛步辞顿时叫冤:“我也不想啊!我跟你同一个屋檐还要瞒着你,我也很艰难的!有苦水不能吐这种感觉你明白吗?” 安易看他脸上就差没写泪流满面四个字了,也就原谅了他,问道:“何岑臻叫你瞒的?” 薛步辞懒懒地望了他一眼,道:“他怕牵连你,我和社长也怕你这个爆炭性子,万一你一冲动就掺和进来怎么办?其实宛庭轩主要还是对付何岑臻,我和社长都是顺带的,但何岑臻一看我们被顺带了,担心得要死,就怕连累你,一直不给对方知晓你的存在。” 安易心中一动,嘴上却道:“现在还不是殃及池鱼了。” 薛步辞道:“这次跟何岑臻还真没关系。你们圣诞节断绝了以后,他就没跟你联系,你回来两个月了,他也不闻不问,谁都以为他只是玩玩而已,宛庭轩也没想你们俩除了旧床伴以外还有什么牵扯。他是偶然看到了你的照片,被你的样子惊到了,以为你是社长的异母弟弟,所以想吓吓你。” 安易颇为无语:“你不用替何岑臻说好话,我都明白过来了。我就等于是一颗棋子,宛庭轩用我试探何岑臻,何岑臻借我查宛庭轩。” 看在闻君易与薛步辞的份上,何岑臻当然有不想叫他受伤的成分。但是何家想在X市保护一个人还不简单,至于三番两次地叫人威胁他的安全吗?安易脑海里响起何岑臻那句“在X市想动何家保护的人,还没有那么容易”,还有什么不明白? 以何岑臻的精明,肯定也在犹豫对方到底是梅影横斜的顾家还是宿敌宛家,多半已经猜到是宛家不是顾家,只是少一分确认而已。宛庭轩也觉得迷魂阵玩得够久了,该找一个机会亮出身份了。两方都有意,只差一个契机,就他安易倒霉,偏巧给他们俩看上了。 安易受伤这件事,是宛庭轩想确认安易是否有利用价值,也是他邀何岑臻相见,不然查了两个月也找不出幕后人,怎么一天就知道对方老巢。而何岑臻肯定也是将计就计去确认,或许还有那么一点想告诉宛庭轩这个人无关紧要跟我们的斗争无关,你不要伤及无辜的意思。 安易回想下午见面的时候何岑臻与宛庭轩两人三言两语就了事的情景,当时还觉得挺云淡风轻的,现在想起来,那几句话也不知道交换了多少信息、确认了多少事,只有自己还单纯地认为这是简简单单的一个寻仇。想着想着,安易心中不由得就有气,气着气着,心里却又渐渐悲凉。 看吧,这果然不是一个世界的。他要是被惹到了最多不过撸袖子上,打个头破血流,他们却是要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等级相差太大,一种紫英试千方残光,他还只会捕兽技能的感觉。 薛步辞看安易站在那里,眼睛望着地板,脸色瞬息万变,恍然大悟之后又忿忿不平,怒火冲天之后又满目悲凉,心中大概也能猜出他的想法。他站起来拍拍安易的肩,笑道:“你也不用多想,那个世界本来就不是我们这种升斗小民能理解的,你能躲就躲吧。” 安易斜了一眼他,问道:“他们的世界?你不躲?” 薛步辞裂开嘴笑道:“我不躲,我的王在战斗,我身为护国大将军怎么能躲?应该手提长刀勒马上前,大喝一声:来者留下命来!——才不辜负社长对我的信任嘛。再说了,我怎么放心他一个人去面对这份危险?恋人嘛,应该同甘共苦。” 他说着嘿嘿嘿地笑了起来:“不是苦,我甘之如饴。” 安易看他那一副呆样,恨不得一巴掌拍在他后脑勺把他拍醒,骂道:“呆子!还不去洗澡睡觉!” “是,是!”薛步辞一抱拳躬身,“谨遵二姐法旨!”说完一阵风般地冲进浴室,砰地一声锁上门,安易飞出去的腿只来得及踹在门框上,发出砰的一声响。 “你个不孝儿!”安易恨恨地骂,脸上的神情渐渐归为冷清,暗暗的叹了口气,转身回房,爬床睡觉去。 要是……安易在黑夜里翻了个身,叹了口气。要是两人还在一起,这份连累就能光明正大,他也能嘻嘻笑笑地说甘之如饴的话了。 如果这份危机来的更早些,在去年的这个季节,那经过一年的患难与共,他心里是不是能分辨那些东西?今天是不是能有另一番情景? 如果……如果是那时候,自己一定愿意生死与共,流血流汗流泪,什么都愿意为他做的,当人肉防弹衣都愿意,能不能换来往后的不悲剧?无论如何,总会比现在情形好点,不至于难进难退,无所适从。 “唉……”安易往被子里缩了缩,蜷住身体。如果真是最好吃的果子,只是甜蜜过后太过辛酸苦涩。 63、 何岑臻既然让他不插手,安易也乐得清闲。杜衡和阿羽等也不许他去酒吧,要他好好养伤,安易也就放下心来,在家里过了一个星期猪一般逍遥的日子,这才摇摇晃晃去了梦田。 一路上倒是平安无事,只是一进酒吧,他就察觉不对劲。 即便是傍晚时分,人也太少了点,酒吧刚开业的时候都比这三两个客人多。安易左右扫了一眼,只见大项坐镇吧台,其余的全都不见了。安易眉头微皱,叫道:“大项。” 大项竟然吓了一跳,好比见了鬼似的,叫道:“大当家你怎么来了?路上有没有遇到什么事?” 安易反问道:“能遇到什么事?” 大项察觉失言,急忙嘿嘿笑道:“没事没事,当然没事。大当家,你伤还没好,不要乱跑啊。” 安易伸了伸左手,道:“已经没事了,再呆在家我都要发霉了,阿衡呢?” 大项神色一顿,迟疑道:“二当家……二当家今天休息!” 安易左右看了一下,点头道:“嗯,阿衡休息,阿羽休息,山药和锦鲤也休息,就你一个人上班?回头我就揍他们。” 大项大是着急,不知道怎么应对。安易冷下脸沉声道:“大项,到底出了什么事?” 大项对那时他与何岑臻动手的事记忆犹新,心里着实有些怕他说做就做绝不留情的性子,只担心一个答不好他就生气。张口待要回答,却又想起阿羽的叮嘱,话还没出口就顿住了。 安易看他这样吞吞吐吐,脸上的神色更冷,举步就往后吧走去。大项大是着急,叫道:“大当家!”跑过去想要阻拦,安易却将左手一横挡住了。大项猛地刹车,生怕动到他的伤。就这么一顿,安易已经将员工室的门推开了,见到里头的情景,不禁身躯一震,好半天说不出话来。 杜衡、阿羽、山药、锦鲤都在员工室里,四个人里倒有两个是受伤的。杜衡坐在椅子上,右手小臂一片鲜血淋漓,阿羽正给他清理包扎。旁边的山药嘴角破了,脸上青了一块,锦鲤眼睛里水汪汪的,站在他面前垂着头想哭。 四个人听到推门声还以为是大项,阿羽头也不抬,怒道:“叫你在外头把风,进来干什么?” 安易冷冷道:“就他还想拦住我?” 四个人都吓了一跳,转头一看安易沉着脸站在门口,登时面面相觑没了话讲。好一会儿,杜衡才笑道:“阿易,你别担心,都是小伤。” 安易冷哼道:“那是跟我这一刀比吧?” 杜衡笑道:“嗯,对啊。”顿了顿又道:“有难同当嘛。” 安易被气得说不出话来,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转头问道:“阿羽,是宛庭轩的人做的?” 阿羽略一迟疑,点头道:“嗯。”很快又补充道:“大当家的,你不要担心,这点小事,我们还是扛得住的。” 安易拉了张椅子过来坐下,问道:“他们怎么闹的?找人上门打架还是在门口拦人?”按照大项刚才的表现,多半是在门口拦人。 果然,杜衡应到哦:“在门口拦人。我们也是第一次跟他们理论,结果一语不合就动手了。” 山药抓着锦鲤的手,语气诚恳地认错道:“大当家,我们没用,打不过人家。” 大项赶紧解释道:“对手不是小流氓,拳脚上很有章法。” 安易给气得都笑出来了,说道:“宛庭轩是跟何岑臻斗的人,手下怎么可能有普通的小流氓?你们也多想想啊,一语不合就跟人动手,万一有个三长两短,你们家人怎么办?” 杜衡好脾气地笑道:“当时只道是寻常。” 安易气得都笑了:“你还敢说笑,这样回去阿离非把我揍死不可,好好的老公给我弄伤了。” 杜衡笑道:“哪是你弄伤的?” 安易心想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与真凶一样有罪孽。他正想说话,一直默不作声的锦鲤忽然问道:“大当家,你这也是给何先生连累的吧?我们要跟何先生一起斗那个什么碗筷吗?” “不。”安易正色道,口气严肃而认真。“这件事确实是受了何岑臻牵连不错,但我们跟何岑臻已经没有任何关系,没有必要参与,更不能寻求他的帮助,我们只能依靠自己的力量度过这个难关。越是参与,越是容易受到波及。” 他顿了顿,继续道:“我今天就是不放心,所以过来看看。现在正中猜想,有些话要跟大家说。” 听到他郑重的语气,众人不觉都端正了姿势,全都望着他。安易缓缓而冷静沉着地说道:“宛庭轩不会轻易放过我们,但我们不能参与何岑臻的斗法,否则结果不仅仅是店里闹事,会牵扯人命,你们理解么?你们都是有家有室有恋人的,不能这么冲动,要想想关心自己的人。” 他顿了顿,道:“同时,也希望大家有个心理准备。这个难关如果过得去,我们以后就能太太平平地过日子,继续我们的古风之路,要是……” “要是过不去……”阿羽忍不住问道,“该怎样?” 安易笑道:“要是过不去,那就只能散伙。大家没有必要为了一时意气就伤筋动骨、流血断手的,不值得。” “不是的!”锦鲤脱口而出道,“我们几个有什么不值得?” 安易不禁神色一动,声音里不由得多了一份叹息和关心,道:“我知道我们之间不仅仅是老板和员工,但正是因为我们彼此珍视,所以才要每一个都好好的。我们之中任何一个受伤了,其余的都会伤心难过,对吧?” 锦鲤不禁红了眼眶,一手被山药握着,一手抓着山药的手臂,靠紧了山药不说话。山药拍拍他的头,转头看着安易,点头道:“大当家的,我们明白了。不管怎么样,这个难关我们一定会同心协力的。” “对啊。”阿羽也说道,“你不要说什么连累我们的话,我们连何先生这个罪魁祸首都不怪,为什么要怪同样被牵连的你?你不要多想。” 杜衡也笑道:“总之,现在纠结怪谁的问题还不是时候,不如想想该怎么应付宛庭轩吧。” 安易心中感动得一塌糊涂,脸上再也维持不住僵冷的神色。大项想了想问道:“我们报警有用么?” 阿羽道:“这种黑社会的斗法,官家不管的吧?不然的话闹成这样警察早就来了。” 大项又提出别的建议,山药与锦鲤也否决了,几个人商量来商量去都没有结果,最后一致望着安易,目光里都是征求。安易摊手道:“不要看我,我也不知道,我能想到的只有八个字——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们还是老老实实开门做生意,剩下就看宛庭轩怎么做了。” 阿羽皱眉道:“会不会有些被动啊?” 安易笑道:“我们本来也不是要跟他斗啊,只求自保而已,太咄咄逼人反而叫他提防,以为我们很何岑臻一伙的。再说了,以不变应万变也不失为一种办法,大不了到时候我们随机应变。” 几个人想想也对,也就同意了。杜衡站起来笑道:“好了,都出去吧,开着门在那里没一个人坐台,简直给人吃白食。” 安易哭笑不得:“喂,什么叫坐台啊?你说话别净挑有歧义的说。” 大项等人不由得都笑了,几个人都走了出去。店里的客人已经走了,幸亏都是老顾客,十分厚道地将酒钱压在了吧台上。没受伤的各就各位,阿羽作为第三把手坐镇吧台,锦鲤和大项在一旁待命。至于受伤的,自然是坐在一边。 真是冷清得可以,一直到凌晨一点半,客人都是稀稀拉拉的。而看情形这不是第一天冷清,往远了能推到一个星期之前,安易受伤的那天。 安易原本不知,这下看了心中不禁恼怒,就好比自己好不容易养了一只鸡仔,正要长成大公鸡能宰了,却一瞬间给打回鸡蛋状态,心里憋屈至极,恼火至极,恨不得掀桌砸盘扔花瓶。但他是老大,店里的主心骨,他要是恼了估计着一个店都会切换成愤怒模式,只能脸含微笑地坐在沙发上,做出一副无所畏惧又淡定从容的样子,实则心里早有千千万万条龙在轰隆隆地喷火。 真是……安易回家的路上忍不住踢了一脚路灯,真特么的憋屈啊。何岑臻你最好快点灭了那什么宛庭轩,晚一点他都想自己那把刀子去砍了。 何岑臻……何岑臻…… 安易心中有些埋怨,只恨他不能帮自己脱离困境,才不过四个月,那些什么心疼啊喜欢啊之类的话就跟没说过一样,忘得一干二净,当真不是什么好人。想着暗骂着,又念着他公司的事,不知道他怎么样了。宛庭轩手上那些证据,他拿回来了吗?他现在被宛庭轩拿着七寸,相比过得比自己还艰难,会不会想传说中的那样子,几天几夜不睡觉,胡子拉碴满眼血丝一个激动就猝死啊? 呸呸呸!安易一边掏钥匙一边暗骂自己,去你的乌鸦嘴。 越想越心烦意乱,洗完澡忍不住打开电脑登陆了邮箱,想发邮件问他。刚准备点击写信,却见收件箱那里有未读邮件。安易心中不禁一动,咬了咬嘴唇,点击。 地址果然是那个认得的地址,主题是“自己小心”。 “恐怕殃及池鱼,你尽可报案,必须做出一副与四君子无关的样子。其中诸多艰险,你最好置身事外。杜衡与山药受伤之事,十分抱歉,我会尽量叫宛家腾不出力量。一切随机应变,不要主动挑衅,自保为上。切自珍重,安危最要。” 安易心中又是一动。 自保为上……何岑臻果然也是这么想的。 64、 安易既然下了指令要大家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梦田众人自然遵守,对在门口闹事的人都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只当做没这回事。安易想,你宛庭轩再怎么找碴挑事,我规规矩矩的做生意,不也不能拿我怎么地吧? 这样打算的安易,实在是低估了宛庭轩的无耻程度。 这一天梦田依旧是空无一人,五个人坐着无事,干脆都打起了牌,玩四人斗地主,大项在一旁看着。五点多,正打得起劲的时候,忽然大门叮咚的一声,一行人走了进来。 安易转头看去,只见这群人个个穿着黑色紧身背心配工装裤,每一个都十分魁梧高大。领头的带着墨镜,嘴角叼着一支烟,察觉梦田众人的目光,咬着烟对安易咧嘴一笑,大刺刺地坐下。旁边一个小眼睛男人立刻敲桌子叫道:“还不过来服务?” 梦田众人不禁转头望着安易,这群人明显就是来找碴的,是打是无视? 安易笑着摇了摇头,将手中的牌一扔,站起道:“好了,别玩了,该做生意了。” 大项等见安易走进吧台,相互对望一眼,登时想起安易那句“以不变应万变”,忙各就各位。阿羽去放音乐,锦鲤走过去给墨镜男送上酒单,微笑道:“请问要点什么?” 那墨镜男还没说话,小眼睛男人已经笑了出来,凑到墨镜男身边道:“曾哥,这货的店果然不一样,连个服务员都长得奶白奶白的。” 不远处的山药闻言脸顿时沉了下来,锦鲤负在身后的手却摆了摆,要他不要激动,只是微笑道:“我们店里的酒可以选基酒,也可以选鸡尾酒,几位要点什么?” 小眼睛男人还要说话,墨镜男曾哥却制止道:“阿商。”小眼睛男人便不说话了。曾哥接过酒单扔在桌上,笑道:“来,兄弟们随便点,不要客气。” 七八个男人登时叫了起来,一个接一个地报酒名。锦鲤听着心里不禁一阵恼怒,这几人简直要将人累死,点的不是贵的就是制作复杂的,忍了又忍,终于点完了酒。锦鲤将单子往吧台上一放,小声而憋屈地说:“我觉得我们在忍气哎。” 安易取了雪克壶调酒,淡淡道:“看他们怎么做。”见阿羽走过来,又道:“阿羽别去送酒,在吧台里跟我们一起。” 阿羽点点头,知道他担心女孩子过去要给那几人吃豆腐,便站在吧台里给安易和杜衡打下手。锦鲤只能不说话,和山药大项一起把酒送上去。好在这群人别的事情倒没做什么,只是不停地喝酒,还浪费。一杯酒十分能喝下三分就算不错了,剩下的全都洒在沙发上。锦鲤看着心疼,忍不住想训斥,安易却道:“由着他们。” 依这群人的德行,目测就是宛庭轩派来吃霸王餐惹事的,要是顺着他们的意思闹出什么拳脚纠缠来,岂不是正中宛庭轩的意思?他才不能叫宛庭轩得逞。不过就是几千块的酒钱,就当是破财消灾好了,丢钱总比被狗咬的好。 这群人在梦田闹了将近五个小时,把梦田众人累得够呛之后,终于也撑不住了。就算是洒了七分的酒,七八个人也喝了许多,一个个都脸色熏红,满身酒气地往外走。 “这……”锦鲤最小,不明白这群人的目的,看到吃霸王餐还吃得如此嚣张,忍不住动怒。“这就走了?” 安易淡淡道:“随便他们,破财消灾嘛,好了,你们下班去吧,不要单独行动。”说着就要去收拾那杯盘狼藉、酒渍遍地的残局。 梦田几个哪能叫他一个人收拾?当然是一起打扫。几个人直到十一点才将酒吧弄干净,还弄得满身酒气,心里满是怒火,只是强忍着不敢发作,只盼着这阵霉运赶快过去。 然而宛庭轩却仿佛玩上了瘾,安易忍得一次,他便要来第二次,忍了第二次,他便有第三次。一连四个晚上这群人都来白吃白喝,当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第四天曾哥等人起身正要离去的时候,安易终于出声道:“诸位请稍等。” 众混混不由得笑着对望了一眼,心中都道:“这脓包终于忍不住了。”曾哥回身问道:“怎么?” “呃儿!”阿商打了个酒嗝,醉醺醺地笑道,“美人儿要送我们礼物?嘿嘿,你就留给曾哥吧,我要那个冷脸美女……呃儿!” 梦田众人不禁心中火起,站在前吧的大项、山药等不自觉就进入了紧张状态,手上拳头紧握。安易为防他们动手,和杜衡一起走到前吧,站在众人面前,继续道:“曾哥喝了我梦田这么多天酒,总该有点回报才是。在道上混的,不讲义气可不是什么好汉。” 曾哥不由得笑了,慢悠悠地掏出烟盒,问道:“你想要什么报答?” 他身后一个男人不由得大笑出声,大道:“当然是叫曾哥好好疼他啦!美人儿你放心,曾哥的枪很大,保管你舒服!” “你们!”锦鲤不禁大怒,想冲上前却叫山药给抱住了,锦鲤怒而回头瞪他,山药在他耳边低声道。“大当家都没生气,你别中人家的计。” 锦鲤只能忍下这口气,转头扫了一眼,梦田众人脸上都是愤愤之色,只有安易脸上轻轻淡淡,仿佛那些粗言秽语说的不是他一样,继续平静道:“烦劳曾哥回去跟你们宛先生说,我安易一介平民,与他的事情无关,请他高抬贵手,放过梦田。” “什么宛先生?”曾哥滑着打火机,嚓的一声点燃了嘴里的烟火,轻轻悠悠地吐了口青气,笑道。“我们不认得什么宛先生,难道安老板觉得我们是被人派来的?” 他笑着摇摇头,目光别有深意地看了安易一眼,笑道:“我们不过是慕名而来。” “对啊对啊。”阿商嗤嗤笑道,“红玫瑰安易在道上可是名声很响的。大家都说安易辣的很,玩起来很带感。不过……”他看了安易一眼,撇撇嘴,语气里难掩七分嫌弃:“现在看来真是脓包一个,和道上说的不一样嘛。” “什么脓包?别这么说嘛。”旁边一个手臂上带着十字疤痕的男人摸着下巴笑道,“乖也很好嘛,听话,什么都肯做我很喜欢啊,而且长得还算过得去,我就喜欢玩听话的。” 安易听他们越说越不堪,他倒是能忍,只怕自己火爆脾气一起连累店里的好友,但是其他人恐怕要给他们惹怒。略一沉吟,安易道:“总之我话就说在这里的,吃人嘴软,几位在梦田的账也将近两万了。两万块买几位带个话,怎么样?” “不怎么样。”曾哥吸了口烟,不痛不痒地说道,“安老板,我们兄弟肯赏脸光顾,你该高兴才对,怎么能能心里有怨气呢?” “就是就是。”阿商大笑道,“宝贝儿我们明晚再来,记得给大爷我捶背揉脚倒酒!” “光顾你个头!”锦鲤终于忍不住骂道,“有你们吃霸王餐还吃得这么心安理得的吗?这么颠倒黑白你们到底要不要脸?” 曾哥噗的一声就笑了,挑眉道:“不错,我就是要吃霸王餐怎么样?你叫你老板忍一时风平浪静啊。”他说着一双眼睛不怀好意地看着安易,只想看这个美丽明艳的老板怎么办。 安易对他眼睛里包含的银邪之意万分恶心,要他只是这个酒吧的调酒师,一定二话不说抡起凳子就砸过去,不给这人点颜色瞧瞧,当真对不起他安易的名号。但此刻空气里满是火药味,争斗一触即发,安易只能忍着怒火淡淡道:“安某不才,这辈子尚且不知道什么是屈服。” “哈哈哈!”曾哥不禁大笑起来,仿佛听到了多么了不得的笑话。“不知道什么是屈服?安老板是忘记躺在何岑臻身下给艹的日子了?” 他周围的帮众也笑得东倒西歪,纷纷道:“曾哥你给她提个醒啦!”“不如现在就来一炮?”“小家伙一定是饿了!” 梦田众人怒目,但安易依旧冷冷淡淡,不作为所动,他们也只能干忍着。 曾哥见状不禁心中有些佩服。安易的道上的名声一半是跟了何岑臻,被何岑臻的大名顺带了光环。另一方面却是当年在流光酒吧那一场打斗,脾气之火爆,道上闻名,所以才被人暗地里称为红玫瑰。他这一场奉命而来的闹事,原本以为只要一进门就能惹得安易暴跳如雷,谁知他竟然忍了下来。当了老板果真是成熟了许多,换做其他时候,自己恐怕还会结交一下,但是这个时候…… 曾哥摇摇头,只能在心里感叹安易跟了谁不好偏偏跟了何岑臻,算是他命苦。嘴上笑道:“安易,你就是个鸭,嘴硬而已。何岑臻不来压你,你的屁股卖不出去,还有什么好嚣张的?” “就是就是。”阿商在一旁附和道,忽然嘿嘿嘿地笑了起来,一双老鼠小而圆溜的眼睛上下打量了一回安易,目光停在安易的腰上,谄媚道:“你不如跟了我们曾哥?只要你乖乖的跪在床上给曾哥插,曾哥一定……啊!” 旁边忽然飞来一瓶酒,差点将阿商砸脑袋砸开花。幸亏他千钧一发之时避开了,听到那一声砰,他也不禁有些变色,转头怒道:“我草泥马勒戈壁!” “闭嘴!”阿羽已完全不去想是不是会出人命,只恨那一瓶子酒不能将这满嘴污言秽语的败类砸死。要不是大项抱着她的肩,死活都不放,她一定冲上去撕了这张臭嘴。“你嘴巴放干净点!一群只知道欺软怕硬吃干饭的败类,立马给老子滚!” “你个贝戋女表子!”阿商惊魂甫定,立刻指着阿羽大骂道,“B痒了欠C!敢砸我?老子干死你!” 此语一出,大项手背青筋暴起,牙关紧咬,如果不是要护着阿羽,只怕早已冲上去将这人撕成两块。安易的脸色也终于沉了下来,淡淡道:“事已至此,若何可言,宛庭轩,并非我不愿息事宁人,而是你欺人太甚!” 65、 安易话音才落,人便猛地上前,抄起一把椅子用力往阿商头上砸去。 阿商大惊失色,不由得往旁边一避。安易却料到他会往空余处躲,椅子一分不差地砸在他的肩膀上。阿商大叫一声,捂着肩膀倒在地上,当即就嚎了起来。 “是可忍孰不可忍?”安易后退数步摆开一个架势,语气森冷。“大项照顾阿羽,山药和杜衡保护好锦鲤。” 大项、山药、杜衡立刻应道:“好!” 几个人身手敏捷各自就位,登时放开拳脚,一腔怒火登时化作拳脚。 曾哥冷笑一声,吼道:“上家伙!” 一个彪形大汉忽然从门口冲了进来,手上提着一串棒球棍。混混们迅速接过,七八个弟手里拿着棒球棍就冲了上来。 安易一马当先迎了上去,右手翻掌托住一根迎头砸来的球棍,再紧抓一拽,将那人甩向旁边的人,回身一个横扫踢飞一个偷袭山药的。三招教训了三个人,身手之敏捷当真叫人刮目,梦田众人原本见到对方手中的棍子都生了一分怯意,见此情形不由得心神大振。山药大笑道:“大当家好身手!” “顾好你的宝贝!” 安易大笑道,后仰避过一记球棍的横扫,抬脚踢向执棍人的手腕。那人痛声而呼,安易冲上前抓住那人的手腕一扯将他的肩扯脱臼,再顺势肘击那人的背,同时膝盖往上一顶。那人唔的一声软倒在地,再无声响。 安易抬眼,勾着嘴角对曾哥冷冷一笑。 曾哥呸的一声将口中的烟吐了,冲上前来。安易不避不闪,迎面就是一拳。曾哥举手格挡,手臂登时一阵酸麻,心中不禁惊讶——这安易果真不是吃软饭的小白脸!忙手臂运劲弹开安易的拳,旋身飞踢。 安易矮身一避,长腿横扫攻他下盘。曾哥心中一惊,他左脚悬空,全靠右脚支撑,要是被安易扫到岂不是摔倒在地?也亏他临敌经验丰富,右脚一点跳起,双腿如剪子一般绞向安易的脖子。安易长脚虽扫不到曾哥,却还是半圆一划,将一张椅子踢飞,啪的一声砸向阿羽身前的一个喽啰,解了阿羽的危。 但只这一瞬间,曾哥的双腿已经绞来,眼角就要缠住安易的脖子时,安易猛地大喝一声抽起旁边的玻璃钢桌拍向曾哥。曾哥身在空中简直避无可避,只吓得心魂俱裂。只听咣的一声巨响,夹着一声杀猪般的哀嚎,在场的人不禁都住了手转头望去。却见安易捂着左臂喘着气站起来,曾哥倒在地上抱着双腿翻滚,痛呼不断,双腿已经微显扭曲。 那双腿……似乎断了…… 现场除了地上哀嚎的人再无声响,安易慢慢地转过身,凉凉地扫了一眼那四五个喽啰,沉声道:“看什么看?接着打!敢在梦田横行,老子要你们横着出去!” 他左手袖子上鲜血点点,旧伤口已然迸裂,他却仿佛不知痛一般。右脚脚尖一挑,一根棒球棍抓在手里,晃了晃,眼中冷光森森,整个人仿佛一柄开刃的利剑,不见血誓不罢休。众混混看着心中恐惧更甚,不约而同地慢慢后退。 正在这时,一声轻笑忽然传来:“安老板好气魄嘛。” 安易转头看去,只听叮咚一声,一个白色西装的年轻男人慢慢悠悠地走了进来。他模样面容俊秀,嘴角含笑,若是手里多一把折扇,当真与古代文弱书生一般斯文儒雅了。 男人慢慢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一群面容严肃的男人,一下子填满了前吧的大半空间。男人往地上扫了一眼,摇摇头笑道:“我就说嘛,这种货色怎么可能是安老板的对手?” 安易心中一惊,侧跨一步,挡在梦田众人面前。 “云……云先生!”曾哥挣扎着想爬向前,伸手欲抓男人的裤脚,哀叫道,“云先生救我!” 男人一脚将他的手掌踩下,曾哥不禁一声惨呼,眼珠子往上翻,登时昏了过去。男人却依旧笑意温润,仿佛只是踩断了一截枯枝,对安易抱了抱拳,道:“安老板好,鄙人云无雁,现下是宛家的管家。” “呵!”安易冷笑道,“安某真是好大的面子,宛庭轩竟然连管家也出动了。只是安某与四君子再无瓜葛,宛庭轩一番血本只怕下错了地方!” “是不是下错地方,我家先生自有分寸,安老板不必担心。”云无雁眼一弯,笑道,“无雁这次奉命而来,乃是请安老板到府上住一段时间,不知安老板有什么要收拾的?” 安易眉头微皱,杜衡上前一把抓住他的手臂,低声道:“不能跟他去,否则我们一样没命。”大项将阿羽护在身后,沉声道:“我们大当家不会跟你们去的,要杀要剐尽管过来吧。” “哦?”云无雁含笑点头赞许道,“勇气可嘉。” 他话音刚落,身后那二三十人立刻冲了上来。 安易当机立断,喝道:“退!” 随即手中棒球棍高举一劈,挡住了最先的那个人。那人侧身一避,伸手抓来,却不是杀招,只是想擒住安易。安易深知这批人与方才的混混不是一个等级,就算是他没受伤也只能单打独斗才能艰难取胜,像这般数倍于己方的人数,哪里能惹?当即一沾即走,不敢恋战。 才退了不到三步,就听到阿羽的惊呼,安易心中一惊,侧身飞踢拦住一个男人,那头锦鲤已经退了回来,叫道:“大当家,后门有人!” 说话间大项与山药已经冲上来一同挡住敌人,安易喝道:“员工室!”杜衡在另一头护着,阿羽快手快脚打开门,将锦鲤塞了进去,叫道:“快!别恋战!”话还没说完就被杜衡塞了进去。 “山药!大项!”安易大吼道,山药立刻闪了进去,杜衡也是,大项解决了一个偷袭安易的,也闪了进去。安易一棍横扫逼开当面的一人,最后一个进去,砰地一声关上了门。大项和阿衡推过衣柜堵住门口,安易推桌子挡住,三个人靠在桌沿上,不住地喘气。 幸亏走道狭窄,不像前吧宽敞,否则的话以安易、大项两个,再加上杜衡山药两个,怎也不能护着锦鲤和阿羽全身而退。 “这……”阿羽脸色苍白,坐在椅子上惊魂未定,“这也太狗血了,像演电影一样。”她按了一下心口,又站起来翻东西。众人不解,她却拿了上次剩下的纱布过来,低声道:“大当家,我给你包扎一下。” 众人才想起安易的伤口裂开了,转头看去,只见安易脸色苍白,左手的袖子已经给血染成了红色,不禁齐齐变色。安易摆摆手道:“没事,只是伤口裂开而已。” 阿羽剪开安易的袖子,果然手臂上裂开了长长的一个口子,周围一部分血已经干涸,伤口上却还有血冒出。阿羽眼中有泪,一语不发只是给他包扎,一时间员工室里静悄悄的,只听得外头乒呤乓啷的打斗声。 杜衡总觉得不对劲,猛地跳起来失声道:“怎么没人来砸门?” 众人闻言,顿时察觉不对。云无雁是要抓安易的,见到安易躲进来没可能不破门而入啊。现在外头虽然乒乒乓乓响成一片,员工室的门却无声无响。 锦鲤担忧道:“他们不会放火吧?” 安易摇头:“不会的,谅他们也没这个胆。”再说了,何岑臻也不会允许……的吧? 大项侧耳仔细听了一会,说道:“好像是……两队人在打架?” 安易心中不禁一松,已经猜到是怎么回事,一时间心中百味陈杂,说不出话来。员工室里气氛压抑又紧张,几人都不敢说话,只是枯坐着等待。大约二十分钟之后,外头的声响终于平静了下来,安易与杜衡、大项对望一眼,正准备移开柜子一探究竟,忽然门上传来叩叩叩三声敲门声。 几个人顿时吓了一跳,全都站起来戒备,锦鲤看着角落的扫把,刚想过去拿着当武器,门外传来一个沉厚的男声,道: “安先生。” 安易听到这个称呼便松了口气,摆摆手示意众人平安无事了,心中酸楚又欢欣,恨不得冲出去看看那人来了没有。 他要是这一刻出现在眼前,恐怕自己会不顾一切地扑进他怀里吧?安易咬着嘴唇,控制不住自己的胡思乱想。 门外又道:“安先生,您没事吧?” 安易应道:“我……我没事。”语气里不觉参杂了一丝软弱。 那声音登时松了口气,道:“先生察觉不妥,派我们过来,您没事就好,否则的话先生一定要怪我们保护不力。” 原来他不在。安易的心提起又放下,随即想到——也对,这种小事他怎么会亲自前来?派人过来相助已经是顾念旧交了。不,也不算是旧交,应该是顾念闻君易的面子。 安易心里的酸楚盖过了欢欣,语气平淡地应道:“多谢仗义相助,请告知你们先生,大恩大德,无以为报。” “好的,我一定传达。”门外的男子道,“那我们先告辞了。” 安易应道:“辛苦诸位了。” 男子道:“安先生言重了,我们拿先生的薪水,这次不过是履行职责,不敢当安先生的谢意。安先生保重。” 安易不语,门外一阵脚步声渐渐远离。 四周恢复了安静,安易心中情绪却在翻涌,若是周围无人,他一定要大叫几声再狠狠地捶几拳墙壁,才能消去心里的难受与纠结。但身为一店之长,肩负众人的尊敬,他不敢表现出情绪的激动。深吸了口气,安易对几人点点头,道:“外面安全了,我们出去吧。” 大项和山药将柜子和桌子移开,尚且不敢开门,安易也在门前站了良久,这才猛地打开了门,随即一怔。即便是有心理准备,还是给外面的情形吓了一下。 走廊上散落着几根棒球棍,上头都沾了鲜血。不仅球棒上,走廊的墙上,地上,连员工室的门上都溅了些许。梦田众人除了安易和大项、杜衡见过血,其余都是安分守己的普通人,山药还好说,毕竟是大男人,阿羽和锦鲤两人已经给吓得面色苍白。 安易来不及安慰两人,几步往吧台疾走。走廊已经如此,只怕前吧更……安易如是想着,脚步更快,片刻之后脚步一凝,整个人都僵住了。 外头已不是狼藉一片能形容的。能碎的都碎了,不能碎的都砸扭曲了,到处都是玻璃碎片,桌子椅子的断腿东一块西一块,沙发全给划破了,凝固的血东一滩西一滩,不知道是谁的。 他的梦田,已经化作了修罗场。所有的梦都碎在顷刻间,猝不及防,无法挽回。 一刹那的愤怒淹没了他的理智,安易留下一句:“你们快回家。”转身就往外走。 66、吾复何惧 安易出门拦了辆车往市中心赶去,一路到了往事后期,对门口站的女子道:“去跟宛庭轩说,我安易要见他。” 女子笑道:“啊哟,不好意思啊,安先生,我们老板忙得很,近来怕是没有空见您。” 安易冷笑道:“哦?刚刚还派那什么云无雁去梦田抓我,怎么?给何岑臻打了个落花流水,就做起缩头乌龟了?活该一辈子斗不过何岑臻!” 女子脸色一变,门里一道轻轻的笑声传来,宛庭轩慢慢走了出来,笑道:“啧啧,在安先生眼里,自然谁也比不上何先生了。情人眼里出西施么,我心中还是知晓的。”他看安易神色愤怒,又笑道:“安先生,上楼同我喝杯茶如何?” 安易立即着点头道:“宛先生请。” 宛庭轩一笑,回道:“安先生请。” 两人一同走上楼去,还是早先的那间包厢,里头已站了四个窈窕秀丽的女子。宛庭轩与安易分宾主坐下,立刻有女子送上热茶。那茶香便是给盖子盖住了也遮不住,清香袅袅,立刻满室。宛庭轩笑道:“这是今年出的银针白毫,安先生尝尝看?只怕不如云烟深处的好。” 安易闻言冷冷道:“云烟深处的茶,哪里是我这种人喝得起的?银针白毫是什么,我还真不知道,听着就像是高档货。宛先生,你们大人物好好地喝你们的银针白毫,来与我们抢柠檬片做什么?” 银针白毫是白茶中的顶级好茶,柠檬片却是烂大街的饮品,他将云烟深处与宛家比作银针白毫,却将自己归在柠檬片里,已经暗示两排人不是一个等级的。你等大人物斗法,若是殃及池鱼也就罢了,这么特意对付,却是什么意思? 宛庭轩听得明白,不禁一笑,道:“安先生从前自然是溪头浣纱女,现在却不一样了。馆娃宫么,卧薪尝胆之人是势必要拿下的,要怪就怪夫差吧。我族流离失所六十余年,何家乃是第一原因,我若不在何岑臻心头上剜肉,怎能消三代人的怨恨?” 安易怒道:“我跟何岑臻已经恩断义绝,你有本事就跟何岑臻斗去,找我的麻烦算什么?就算我是被何岑臻牵连,我店里的员工与你有什么相干?你做什么要去害他们?” 宛庭轩含笑道:“那也只能怪他们跟错了人,我要灭夫差的国,不免要杀西施,进了馆娃宫,自然是一同乱砍,谁叫他们命苦呢?” 安易知道多说无益,这人不讲道理,神里神经,当即站起来道:“算了,你跟讲也是白搭。宛庭轩,你个卑鄙小人!” 宛庭轩悠悠道:“成王败寇,就算是英雄,做不成王者,又有什么用?四面楚歌之后只落得美人自刎、败走乌江、身死人手。”他说着望了安易一眼,笑道:“安先生,你明知我是卑鄙小人还独自前来?” 话音刚落,一直站在旁边的四个女子忽然出手如电拔枪指着安易。安易这辈子第一次见到黑洞洞的手枪,不禁一阵胆战,退后几步,门砰的一声关上,他退无可退,左顾右盼,眼里一阵阵的慌张之色,脱口而出道:“你想做什么?” “现在知道怕了?”宛庭轩勾着嘴角笑道,“安先生,我要是你,绝不会一个人来。无雁去店里难道没说他的任务?我要他请你到我家做客来的。我铩了羽,你居然自己送上门来。安易,我若是不收下你这份大礼,怎么对得起你的深情?” 安易心里又惊又惧,登时不知如何是好。深吸几口气,强作镇定道:“啰嗦这么多干什么?要断手断脚还是要这条命,你痛快点就是了。” “哦,不。”宛庭轩摇摇头,笑道,“那么血腥暴力的事,君子不为。我呀……”他眨眼一笑,道:“我就是想将你捆起来,给人玩一玩而已。” 说话间将手掌拍了拍,包厢的门打开了,几个相貌猥琐的男人走了进来,嘿嘿笑着围住了安易。 强J?安易第一次知道这世界还真有男人被威胁QJ的,被那近在咫尺的猥琐面孔恶心了个透,不禁退后几步想要远离。谁知那些男人竟跟着围了上来,安易背后猛地被挡住,已经给堵在墙角,心中慌乱得不知所措,心里不由自主地想:“我就该找何岑臻帮忙的,要是何岑臻在就好了!何岑臻叫我不要轻举妄动,我怎么不听他的话?” 然而世上没有后悔药,此时此刻,与其后悔,不如想办法脱困。安易强迫自己镇定,左手的伤口却隐隐作痛,就算没有对面那些持枪的女子,他一个人要对付这四五个高大强壮的男人也不容易。 安易的脑子转得飞快,心中不断地问自己:“是宁死不屈还是随他们的便保住这条命?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我……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求活命么?这情形就算是抗争最后也只能打得半死给人上吧?” 理智不断地劝自己屈服,几乎就要胜利了。忽然一只粗糙的手伸过来要捏他的下巴,安易想也不想一掌拍开——感情在一刹那打败了理智,他不能容忍何岑臻以外的人触碰自己。 何岑臻……何岑臻……安易暗中咬牙,心中又是恨又是怨又是不悔。“你个王八蛋!”安易心中狠狠地骂道,“你就害死我吧,这辈子真是被你坑死了!” 他心中已经做好了必死的准备,正要摆开架势拼死一搏,忽然大腿上传来一阵震动。他一腔心思全在现场,登时被吓得差点跳起来,愣了一下才想到是手机在震动。明白过来之后连发火的力气也没有了,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要是能活着出去,一定不找你麻烦。” 安易十分心思被手机的震动夺去了五分,连宛庭轩说什么都没听清楚,想回话也不能,只能做出一副沉默的样子。那打电话的人十分不识趣,震了半分钟,挂断了,一秒之后又打了过来。安易给搅得烦不胜烦,差点就想当着宛庭轩的面掐了这个电话,却忽然闪过了一个念头。那念头好似一颗定心丸,叫他瞬间镇定了七分。安易不由自主地双手插在口袋里,右手紧紧抓住了手机。 那一下一下的震动,好像某人在他耳边一个字一个字地说着沉着笃定的话语—— “别怕。” “在想何先生?”宛庭轩终于发现了安易的心不在焉,笑道,“无妨,等我将你被侵犯的照片、视频发给他,他自然会来救你的。” 原来他想来想去还是想给何岑臻捅一刀。安易握着手机,感觉着震动,心里没由来的来了勇气,无论如何也不愿他伤何岑臻,无论是伤何岑臻的心,还是何岑臻的面子,他都不愿。如是想着,安易竟冷静了下来,淡淡道:“既然如此,我也没话说了。落到今天是我自作自受,能活命或者致死,悉听尊便吧。” “哦?”宛庭轩点头,叹息道。“安先生,既然如此,你也不要恨我,要恨就恨云烟四君子,恨何岑臻。若不是他们与我家结仇,你又怎么会落到这个地步,受这种屈辱?” 安易不禁笑了,摇摇头道:“我干什么要恨何岑臻?这事又不是何岑臻做的。冤有头债有主,我但凡有一口气在,自然自己找你报仇,死了也该是自己变成鬼来缠你,怎么能学些无能鼠辈,扳不倒正主,尽拿无辜的人出气?” 宛庭轩瞥了他一眼,问道:“你骂我是无能鼠辈?” 安易笑道:“我哪敢骂你?宛先生,我现在是你案板上的鱼肉,只能任你宰割。” 宛庭轩冷笑道:“不错,你现在唯一能做的,便是祈祷何岑臻将来为你报仇。” 安易大笑道:“宛庭轩,何岑臻早晚是要灭了你的,这事是你们的世仇,与我没有半分关系。你一厢情愿认为自己拿了我就是剁了何岑臻的左膀右臂,能叫何岑臻痛不欲生,真是好笑!” 宛庭轩冷冷道:“有什么好笑的?” 安易反问道:“宛庭轩,你扪心自问,这世界有哪个人是你真心在乎的?你们这些有钱人,真的会喜欢上一个人么?” 宛庭轩道:“何岑臻对你不一样!” 安易失笑道:“又有哪里不一样?我还真看不出来。”他说着不由自主地望向自己的肋骨,仿佛那里还隐隐作痛。他自嘲地笑了一下,抬头道:“你动手吧,啰嗦这么多做什么?” 宛庭轩不禁定睛望向他,却见安易脸上神色微显嘲讽之色,眼里却满是伤痛,还有一丝自嘲的笑意。他身处险境,竟然一丝惧怕也没有,反倒有种破罐子破摔的无所谓。宛庭轩犹豫不定,抿紧了嘴唇。安易见状,又笑道:“喂,你还等什么?你最好现在就动手,我也想借你的手验证一下何岑臻怎么想的。” 宛庭轩忽然道:“算了,你走吧。” 安易外头笑着问道:“做什么?我是说真的,你不用试探我。” 宛庭轩道:“我不愿比何岑臻落了下乘,你走吧。”说着拍了拍手,女子们便收起了枪,那些男人目光恋恋不舍,却也只能退出包厢。 安易一番做戏总算有了效果,心中却不敢松懈,只是笑道:“你想清楚了,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说不好我出去就跑到何岑臻那里撒娇痛哭,他一心疼就派人重重叠叠将我保护起来,你想下手,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宛庭轩亦是笑道:“那也要看你有没有那个本事到他面前撒娇。你要是有本事叫他保护你,我自然有本事把你抢过来,届时自当由我亲自尝一尝做何岑臻是什么滋味。” 安易笑了笑,道:“只怕要叫你失望。” 宛庭轩摆摆手不愿多语,道:“念念,替我送安先生出去。” 左边一个鹅蛋脸的女子立刻应道:“是,先生。”说着走过来对安易微微躬身,道:“安先生,请。” 安易微笑道:“宛庭轩,再会。”语罢随念念转身而去。 出了房间,下了楼。念念在门口笑道:“安先生慢走,恕不远送。”安易回身笑道:“念念小姐留步,替我转告宛先生,就说此恩此德安易没齿难忘,如有机会,必当报答。” 念念笑道:“念念一定传达。” 安易笑了笑,转身而去,一路慢悠悠地出了小巷,往地铁站走去,赶上了最后一班地铁。念念从地铁站回到往事后期,跟宛庭轩说了,又道:“先生,这人好镇定,何岑臻居然玩够了就扔,未免太不识货了。” 宛庭轩笑着叹息道:“何岑臻哪里舍得扔?你没见那天何岑臻跟他第一次来时,何岑臻对他多保护么?” 念念惊讶道:“那先生你……” 宛庭轩道:“安易最初慌张无措,忽然之间就镇定了下来,一定是何岑臻给他传了什么信息。不是何岑臻在附近,就是他的手下在附近。无雁现下不在,我没有必要跟何岑臻正面冲突。” 念念恍然大悟,心中又不免担忧,好在何岑臻一直也是只守不攻,情况看起来还是己方占了上风。 67、 安易一路坐着地铁,出站,步行,回家。脸含微笑,仿佛若无其事,淡定从容,只是脑子空白得很。 关上门的一刹那,安易的脑子忽然运转了起来,腿一软,不由自主地往门上一靠,终究还是撑不住慢慢地滑坐在地上。这时候才发现,后背全是冷汗,几乎将衣衫湿透。 方才……安易不自觉打了个冷战,方才要是说错一句话,就是被侮辱折磨至死的下场。临危时还能强迫自己镇定,回到家了没有了后顾之忧,那种恐惧又像冰冷粘滑的蛇一般吐着信子缠了上来,挥之不去,仿佛要钻到骨髓里狠狠地咬一口才罢休。 这一刻唯一能压制住这条毒蛇的,大约只有手里依旧在震动的手机了。从遇险到脱离狼窝,从离开到归家,手机的震动一直保持着,仿佛非要听到主人接起,才肯罢休。 抖着手掏出手机,来电的果然是那个陌生的号码。安易盯着它,鼻子发酸,忍不住滑开通话:“……” “阿易!”他的声音焦急万分,竟然也是一副惊魂未定的口气。 安易眼眶一热,动了动嘴唇,说不出话来。 他听不到回答,急得呼吸都变了,不住地问道:“阿易,阿易,怎么不说话?吓到了么?别怕,别怕……怎么了?到底怎么了?快说话!回答我啊!” 他不问安易是否安全,想来已经知道安易的脱险。安易咬着牙强迫自己镇定,牙齿却在格格地打架。方才惊险万分,要不是他一直都在,真不知道要怎么镇定下来,只是……他在哪里?安易心中的恐惧登时化作了埋怨,不管不顾地就想发火: “你还好意思问我怎么了?我差点就给宛庭轩……” 他话到嘴边又不敢跟何岑臻说差点被QJ的事,只怕到时候真的冲冠一怒为红颜,打乱了他的计划。心中的惊惧无处宣泄,怒火憋在心里化作委屈,说话不觉就哽咽了。 “我给宛庭轩的侍女用枪指着,身上差点多出十七八个血窟窿啊!” “我……我的人一直在外面,你再多呆三分钟……”何岑臻低声给他责怪,竟然也有些语无伦次,语气里都是愧疚跟心疼。“你要是在里面呆足十五分钟,我就……我的人就冲进去,我就踏平往事后期!谁也不准伤你!你……你就是伤了一根头发,我也不允许!” “说得好听!”安易怒道,“今天……” 他想到梦田毁于一旦,顿时哽咽得说不出话来。安易怨念,心里愤愤道:“你就只会说话哄我,只会让我受伤,你只知道保护闻君易,我一次又一次地落入危险,你却从来不管。” 心里这样埋怨着,理智上却知道自己在无理取闹,完全站不住理由。何岑臻不管是因为一旦插手了就等于卖给宛庭轩一个信号——他是他的软肋。安易不比闻君易,有闻家的雄厚实力保护着,也不比薛步辞,在X市只有这一个关系密切的人。安易没权没势,身后还有梦田的众人牵连。宛庭轩要是集中火力对付他,要他死,甚至要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都易如反掌。 最重要的是,闻家与何家同气连枝,保护闻君易对何岑臻而言是责任,闻君易受何岑臻保护也是理所应当。如果安易愿意躲在四君子的势力下,当然也能安全无恙。只是……安易太死脑筋,并不知道该用什么身份躲在何岑臻的羽翼下。 所以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完全是自己咎由自取。安易扯着嘴角自嘲,又不要别人保护,惹了事又怪别人保护不力,安易啊安易,你真是矫情得可以,自私得可以。 安易慢慢地蜷起身体,一手持着手机在耳边,一手环住双膝,将头抵在膝盖上,无声地湿了眼角。 “我……我只是想,我要是也能在他心里占着分量该多好。”他愣愣地想,“我只是想对一个人无理取闹之后还能得到包容,我以为我对他是特别的,我不能忘,他也将我看成特别的,能容我放肆。虽然我知道这是我痴心妄想……” 他久久不语,何岑臻在那头焦急,不住地问道:“怎么了?为什么又不说话?”一连串地问话之后,又猛地顿住,像是在侧耳倾听。粗重而凌乱的呼吸声从手机里传来,像是压抑着什么情绪。 半晌,何岑臻终于低声安慰道:“别怕,别怕,无论什么情况下,你都是安全的。”他的语气郑重而真挚,像是在发沧海桑田此心不改的誓言:“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就再也不会叫人伤到你。” “何岑臻……”安易眼眶发热,不自觉就在门后蜷成一团,鼻音终于在语气里透了出来,毕竟眼泪已经止不住了。“我的梦田……毁了……” 他的强忍的鼻音仿佛是武侠小说里能杀人的声音,欧阳锋的铁筝、洪七公的长啸、黄药师的《碧海潮生曲》,都没有这样直接而强烈的杀伤力,能将何岑臻的心肝肺腑都震得痛不欲生。他差一点就控制不住冲到楼上,敲开门将人抱在怀里用力地亲吻,跟他说你不要再逞强了,我担心你心疼你,被你折磨得心也要碎了,白发不知生了多少根,鸳鸯白头也不是这么个法子。 但他不能。 接受保护这件事,必须要安易自己想明白,要他是心甘情愿的,要他将这份保护当做理所应当,而不是迫不得已,只能欠了他何岑臻恩情。安易这个性子,要是在心里将这份保护当做恩情,遇到紧急情况说不好就要当人肉防弹衣。说好的保护最后要是反而要了他的命……何岑臻摇摇头,无论如何也不能想象安易在面前死去的情形。 所以他只能抓紧了方向盘,尽量保持语气的平常,温柔低沉地说道:“别怕,一定会再建起来的,相信我,这件事一定会过去的。到时候,大当家一定能再重建山寨,再做山大王。” 什么山大王……安易脑子里闪现那晚表白他把自己扛走的情形,给他逗得嗤的一声就笑了,眼角的泪却掉得更狠了,控制不住地呜咽道:“你别哄我。” “我怎么会哄你呢?”何岑臻温柔地笑道,“我只是相信自己,也相信你。大当家不会这么轻易就被那么个下三滥的货色打败的,不是么?” 安易点头应道:“当然!我怎么能甘心认输!” 他语气里满是倔强和勇气,何岑臻闷在胸的一口气终于松了下来,在车里无声地笑了:“对嘛,这才是梦田的大当家。” 他语气里的笑意隔着电话安易也能听得出来,太明显了,对比之前的紧张失措,仿佛他的情绪真的随着自己而起伏一样。安易笑了一下,故作轻松地说:“那当然,我也很厉害的!三言两语就把宛庭轩给唬住了。” 他的声音里有越发明显的笑意,情致拳拳地低声道:“我当然知道你很厉害。” 他温柔时的话语,真的好像冬日的炉火秋天的暖阳,驱散黑暗,温暖地包围着整个身体。安易在这边无声地笑了笑。一颗心从怒火中烧到惊惧万分,从故作镇定到崩溃狂乱,此刻终于平静了下来,因为太明显地感觉到,他就在身边,他的保护不会远离。 安易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也许所有的言语都比不上行动。”他心里这样想着,一个念头渐渐成形。 何岑臻那头也是沉默,好半天才说:“你小心点,不要怕,我都在的。” 安易轻轻应道:“嗯。你挂吧,忙你的事去,不用顾及我。” 何岑臻应道:“嗯。” 两人沉默半晌,那边只有一阵一阵的气息扑在话筒上。安易狠下心,嘟的一声挂断了,随后抓着手机,闭着眼靠在门上。他又坐了半天,心中的决定终于坚定,才站起来,开热水,洗澡,换衣服。 68、心意已决 意已决,身必行。第二天,安易一一给梦田的人打了电话,要他们到梦田去。 下午四点,一如往常上班的时间,杜衡等人推门进来,却只见安易靠在吧台上,手上慢慢地调着酒。五个人再度集中在依旧满是碎片的梦田里,相对无语——接到电话的时候还兴奋了一把,以为重整旗鼓再战呢,兴冲冲地跑来上班。 最后还是杜衡隐约猜到怎么回事,轻声问道:“我们的寨子……要解散了?” 他话音一出,大项等人都不由得一震,锦鲤失声道:“不行的!我不要!” 山药按住他的肩膀,望着安易沉默不语,安易微微一笑,算是默认了。阿羽忍不住问道:“大当家,为什么?”不是说好了同心协力,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的吗?为什么要散伙? 安易笑道:“这件事牵连太广,你们不能把自己搭上。早晚宛庭轩会给赶走的,到时候你们要是还有心,我们就再开山立寨,称霸X市。” 换做平时,几个人早就大笑着鼓掌叫好了,但此情此景,像是败落的战将面对火烧后城池的断壁残垣,无论如何也笑不出来。 安易却笑了,伸手在口袋里掏了掏,翻出五张卡来,说道:“好了,最后一天,站好,今天发工资了。鉴于这地方不大像样,我就不训话了,排队排队。” 几个人站着不动,杜衡怒道:“你这是要干什么?”交代后事? 安易长眉一轩,装作生气的样子,喝道:“怎么?还没散伙呢你们就不认我了?排队!” 几人还是不动。安易叹了口气,说道:“大当家我是要做大事的人,总要留点后路。你们就当是给我存点钱,别叫我最后身无分文,只能去跳海。” 阿羽的眼眶登时红了。安易故意横她一眼,粗声粗气地说道:“哭什么?等我挣了大钱,开一家比流光还牛X的酒吧,我们从头再来!排队!领工资还哭,你们脑子有坑吗?” 大项动作稍微迟疑,第一个站到前面。山药和锦鲤对望一眼,也站了过去。阿羽眼眶里泪水晃来晃去,咬咬嘴唇也站到了旁边。安易不做声地盯着杜衡,杜衡也看着他,问道:“别人就算了,我为什么也要领工资?安易,你心里只拿薛步辞当兄弟,把我们在流光里一起打架的事当做没发生吗?我不是你兄弟?” 他的声音里满是指责和伤心,听得安易心里也像刀割般的难受。 “阿衡,你也是我兄弟……” “那就别说什么走不走的!”杜衡愤怒地打断安易的话,望着他眼眶发红,“兄弟难道是说着好玩的?只能共富贵不能同患难?我白为你两肋插刀了!你……” “阿衡!”安易提高声音打断他的话。杜衡抿紧嘴唇脸色愤愤地看着他,眼里又是失望又是火光熊熊。安易道:“阿衡,你现在已经不是当年那个抡起椅子就跟我冲上去打架的小K了,你有阿离。我不是嫌弃你,我是疼我妹子,你懂吗?” 杜衡猛地一怔,张大了嘴想争辩,却没有出声。安易板起脸说道:“排队去,磨磨唧唧的烦死了!” 说完不再管杜衡,将卡一个一个地递给众人。四个人沉默着接过,锦鲤年纪最小,眼眶红红的。最后一张卡,安易也不管杜衡,走过去将卡往他怀里一塞,说道:“我妹子的嫁妆,我兄弟的聘礼。” 摔完了也不看,随便杜衡拿不拿,不拿就扔地算了,这倔强脾气也不知道跟谁学的。安易转身上前站着,说道:“你们暂时不要留在X市,不安全,我们也容易缚手缚脚。去C市,我哥会照顾你们的。宛庭轩再怎么嚣张,也不能越过几千公里的距离跟我哥闹。” 阿羽察觉不对,问道:“大当家,你呢?你不走?” 安易笑道:“我不走,我孤家寡人,给人欺负了当然要撸袖子上,挨多少打就十倍地揍回来。有仇不报非君子,不将宛庭轩弄得比我惨十倍百倍,安易两个字倒过来写!” 大项立刻说道:“那我也不走,我去找何先生。”说着就将银行卡给安易递了过去。阿羽跟大项面不和心和,立马也把卡塞了回去,说:“我也不走,我跟你一起。” 安易一拍吧台怒道:“胡闹什么?” 阿羽冷哼道:“谁胡闹了?我才不是跟着你去呢,我是去投靠何岑臻。何大老板多大的家业啊?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我这是良禽择木而栖。你谁啊?我跟你散伙了,你敢管老子?” 一个妹子也敢自称老子……安易无奈,心中却也明白。大项原本就是何岑臻派来的,这里没事了他肯定要回去,这事不是他能管的。阿羽当然不能放他一个人回去,无论如何都要跟着的。当下叹了口气,对杜衡和山药道:“你们有家有口,无论如何都要离开,别特么的跟这两个学。” 山药知道里面的利害,也明白自己的身手只能拖累,当即点头道:“大当家你放心,我们俩不拖后腿。” 安易点点头,转头望着杜衡。杜衡满眼怒火,不情不愿地微微点头。安易松了口气,脸上露出了笑,端起吧台上的酒杯举了举,说道:“既然如此,我们就喝杯酒,就此作别吧。我特意从家里搬来的工具和材料,别不赏脸。” 几个人心里还是有些难受,却不愿安易伤心失望,只能一起举了杯。待酒杯碰在一起,安易笑道:“哎呀,好了,不要愁眉苦脸的。你们不祝我旗开得胜,早日扫平往事后期,重整河山吗?” “对嘛。”阿羽得偿所愿,能一直和大项、安易在一起,心里登时舒畅开心,也笑着说。“今天不是终结,我们梦田只是化整为零而已。这一杯酒就当是你们给我们三个送行,要祝我们幸运,提携玉龙,终破楼兰!” 杜衡心中依旧不能释怀,却也勉强自己笑了,高声道:“好,祝你们早日灭了宛庭轩那厮!我们在C市等着你们的好消息!” 锦鲤附和道:“一定要早点召唤我们回来,我们的古风和山寨,不能就这么完了!” 安易一笑,杯子轻轻地在晃了一下,发出叮叮的声响,说道:“好!干杯吧!” “干杯!” 安易一口干掉杯中的酒,将雪克壶等工具往包里一塞,笑道:“好,该离开的快离开,阿羽大项等我消息。等他们一安全抵达,我们就行动!” 阿羽和大项齐声应了,安易与杜衡、山药、锦鲤一一拥抱过,转身离去。推开门的刹那,下午斜斜的阳光打在他身上,笔直的脊梁像是能扛住倒塌的建筑。 那是梦田的支柱。 三天之后,何岑臻正在办公室里与林观易商量事情,忽然内线电话响了,助理杨曦竹报道:“总裁,别宴的赵总经理电话,接进来吗?” 何岑臻一边浏览着文件,一边漫不经心地应道:“接吧。” 那头应了一声,将电话转接了。 “先生,安先生来了。” “什么?!”何岑臻惊得抬起头来,皱眉道,“谁告诉他别宴是我的?” “我不知……”那头话还没说完就是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声,一个男子清越而含笑的声音道: “何岑臻,我带着阿羽大项,投奔你来了。” 何岑臻的心脏霎那就跳漏了一回。 69、终于见面 所谓王八蛋,大概指的就是何岑臻的样子。 安易坐在地铁上,心里狠狠地骂道。 三天前安易满怀着一腔热血,带着大项和阿羽去别宴投奔何岑臻。满以为何岑臻会松一口气,谁知道何岑臻居然给了他们三个一个闭门羹,连见也不愿见,只派了个经理打发三个人。安易登时傻了,一阵阵地难堪,心里憋屈得跟什么似的,掏出手机就给何岑臻打电话,结果何岑臻居然不接。怒而回家,给他发邮件,何岑臻也不回复。安易心里又怒又凉,不知道怎么办才好,第三天又硬着头皮去了一次别宴,结果还是给经理客客气气地请了出去。 真够憋屈的。 安易坐在地铁里愤愤地想,这算什么?铁了心要他置身事外?真的能置身事外嘛? 安易憋了一肚子气,满城绕了一圈,下车,又绕了一圈,直到地铁不干了下班他才回家。走到小区附近的时候,忽然就给一群人围住了。 不用多想,一定是宛庭轩派来的。安易没好气地说:“干什么?宛庭轩又想抓我啊?”最好别惹他,他现在一肚子火,说不好就拿他们出气。 一群混混手里拿着钢条,闻言都笑了,为首的人道:“哎呀,安老板是明白人,兄弟们也不用客气了,上吧上吧,早结束早回家睡觉去。” 竟然就这么冲上来了。 安易哭笑不得,迎面踹开一个就开始打。刚动手就发现不对,这群人看着像是混混,手上的功夫一点也不含糊,明显的练家子。安易估算了一下,自认还是有些吃力,渐渐地有些担忧。虽然这段时间他打的架比从前一年都多,身手大有长进,宛庭轩既然是要抓他,自然也不会要他的命。但要是给宛庭轩抓住了,那可真是丢脸死了。 安易咬牙,有些后悔没说一句就开打。不过事已至此,也只能硬抗,越打越累。 心累。 这算什么?他凭什么被连累啊?何岑臻连面都不见他。 想着想着,心中的斗劲忽然就消散了,只觉得索然无味。 就这么一懈怠,旁边的一根钢条已经打了过来。 安易暗叫了声糟糕,骂自己打架的时候也能分心。要躲已经来不及,安易当机立断飞起一脚将迎面的人踢飞,侧身用肩膀抗下。一阵火辣辣的痛从肩头传来,上边已结结实实地挨了一棍子,安易不禁闷哼一声,转身踹开那个喽啰。 对放配合默契,迎面又是一个喽啰举棍劈来,安易抬手想挡,肩膀却痛得抬不起来。眼见就要迎面挨着一记棍子时,忽然飞来一样东西啪的一声砸在那喽啰的太阳穴上,喽啰惨叫一声应声倒地。安易刚想趁机夺了他的棍子,忽然一个黑影从旁边掠出,跃起转身一个横扫,登时倒了四五个。安易转身看去,那人正好伸手过来抱他,就这么把安易抱了个结实。 他的手臂太紧,安易迎面靠在他怀里,抬起的手还按在他的心口上。拳脚声呼喝声,竟然像是突然远去了一样,安易的手心传来剧烈的心跳,耳边全是他急促的呼吸声。 “砰——”一声轻响,安易震了震,周围忽然寂静无声。安易侧头看去,只见一个人捂着大腿倒在地上,再多的酒看不见了,只有那个声音森冷道:“谁想先死?” 一股血腥味弥漫开来,安易领悟到那声响是什么,整个人也震了一震。片刻后急促而不凌乱的脚步声逐渐远去,街头再度寂静一片。 男人站在原地喘气,忽然啪的一声扔下手中的东西,双手一合,紧紧地抱住了安易。他心跳失序,又重又急,急促的呼吸声响在安易的耳边,身上微微颤抖,每一个动作都在说着害怕。 那一刻,短似刹那,长似永恒,安易呆愣愣地给他抱着,心里莫名其妙地就开始抱怨:怎么瘦了这么多?都快没肉了,骨头咯得好难受。 “怎么这么不小心?”他沉沉的声音里有维护的责怪,“怎么把自己饿成这样子?瘦得只剩骨头!” 安易的眼一下子就湿润了,头抵在他的肩上,闷声闷气地说:“还……” 只说了一个字,何岑臻猛地清醒,慌忙分开,局促道:“对不起,我……” 身上的温暖乍失,安易说不出的难受,却只能赶紧摇头,低声说:“我没事。”说话的时候不由得带着颤抖,那一棍子敲在他从前受过伤的肩膀上,生疼生疼的。 “你的肩膀!”何岑臻也着急了,什么不能牵扯,什么两人要相敬如冰,什么两人已经分手,全都抛在九霄云外。“去医院看看!” 安易一听就想到他的闭门羹,想到他方才的放开,心中有气,冷冷地说道:“不去。我受伤关你什么事?何先生只管去大楼里坐着,我是死是活与你何干?”说着就转过身要上楼。 “安易!”何岑臻看他身体僵成一团,整个左手都用不上劲,心里着急得好像看到了定时炸弹的计时器。想去抓安易的手臂,又怕碰伤了他。“你别拿自己的安危跟我闹!” 安易脚步一顿。他也就是给何岑臻闭门不见气到了,想耍耍脾气而已,怎么会真的拿自己的安危去折腾他?只是摇头道:“不用的,不要紧,上去擦一擦药酒就好。” 他说着,转身就往楼上走。不用看也知道这段时间何岑臻过得不大好,整个人都瘦了。他本来想问何岑臻为什么要这么做,但话到嘴边又不愿意给他增添烦扰,只能咽下。两人需要一次长谈,但不是这个时候。 何岑臻不由自主地跟上,安易听到他的脚步声,不由得停了一下。他一停,何岑臻就察觉到了,刚想说对不起,安易却继续往楼上走,仿佛那一刹那的停顿是错觉。何岑臻心中实在放心不下,咬咬牙厚着脸皮跟了上去。 安易开门,弯腰扔了双拖鞋在地上,走进房间找药酒。何岑臻换了鞋,悲喜交加,酸楚难当,站在玄关发了半晌的呆才回过神来。安易不知怎么搞的,在房间里不出来。何岑臻心中担忧,忙走了进去,在门前询问道:“安易?” “嗯。”安易的声音闷闷的,不知道是痛还是怎么地。 何岑臻推门而入,只见安易正在翻箱倒柜找什么,电脑桌上放着一瓶药酒。何岑臻问道:“你在找什么?” 安易动作一顿,没有说话。何岑臻却猛地了悟:“你的手抬不起来了?”他脸色瞬间就变了,挥了挥手,想抓安易的手腕又收了回来,沉声道:“立刻去医院。” 安易摇头道:“不用。” 何岑臻不觉提高了声音:“连手都抬不起来了,你还逞什么强?” 安易登时就怒了,猛地回身叫道:“我愿意逞强啊?你不是不想叫宛庭轩知道我吗?这时候去医院,还不如直接打电话给宛庭轩,跟他说:小子,安易是老子的软肋,你特么的赶快集中火力对付!” 何岑臻猛地住了嘴,表情难明的看着安易,眼里都是愧疚。安易在他的目光里一败涂地,干脆继续低头下去找东西,说道:“算了,你也不用费心思解释,就这样吧,你们继续自己的计划,别管我了。我是白痴……” 何岑臻蓦地打断他的话道:“剪刀在哪里?” 安易顿了顿,说道:“找不到,屋子里没有剪刀这东西。算了,用菜刀吧,比水果刀利一点。” 何岑臻也无语了,转身去了厨房,回来的时候果真拿了把菜刀。安易一辈子也没想过能看见何岑臻拿菜刀的样子,实在是比张飞拈绣花针、林黛玉扛大锤还要不搭,忍不住噗地一声笑了。 何岑臻脸上微红,但赧然不能抵消心里的难受,满心还是堵得慌,低声道:“坐下别动。”安易依言坐下,何岑臻举着菜刀蹭蹭蹭地割,把安易的毛衣割了个支离破碎,又小心地撕了安易的T恤扔在一边。 褪下上衣的安易露出瘦削的背,肩胛骨嶙峋地支棱着,好似被囚禁的蝴蝶。白皙的肩上一道淤青的痕迹,从肩头直到腋下。何岑臻看着心中不禁一阵绞痛,双眉紧紧地皱着。 不应该这么重的,只是一棍子而已。何岑臻心想,要不是从前这个肩膀受过伤,一定不会这么严重。 心里难受,恨不得代替他,宁愿他从来没有遇到自己。 安易忽然出声道:“想那么多,我掺和这件事是因为你么?别自我感觉太良好了。你也不看看我这张脸长什么样,你当宛庭轩是傻逼吗?这么明显的证据都看不出来?我是给闻君易连累的,不是你,别自作多情了。” 他像是困在笼子里的闪电貂,嗷嗷地叫,不断地冲撞着笼子,却没办法脱困,说着说着就暴躁了起来:“你发什么愣?想冷死我吗?快点!” 何岑臻心里又是一绞,倒了药酒在手心,低声道:“疼得很,你要忍不住……” 就咬我吧。 他想这样说,他想将安易转个身,抱在怀里,让他把头靠在自己肩上。要是他手劲太大,安易太疼,那就不要客气,有多疼就在他肩上咬多深。 但他连这点权利也没有。 何岑臻眼眶有些红,想了想,抓着安易另外一边肩膀,说:“我开始了。” 安易点点头。 何岑臻另一手按在安易受伤的肩上,大力的搓揉。安易禁不住发抖,一双手紧紧抓住膝盖上的裤子,咬紧了牙关,一个劲地喘粗气。 何岑臻心上又是一疼,却不敢放轻手劲,怕淤血不散,明天还疼。“乖,”他无措地低声安慰,声音里满是心疼。“忍一忍,一下子就好。” 安易咬着牙点头,还是抖,好容易才搓完了,额上满是冷汗,坐在地上都快虚脱了。何岑臻顾不得洗手,伸手扯了纸巾,干净的手板着安易的脸,先给他擦脸上的汗。 安易的脸色苍白,眼睛里还有忍痛时氤氲出的水汽,嘴唇因为咬狠了血红一片,丰润的唇上还有浅浅的牙印。何岑臻擦汗的手不知不觉就停了下来,一双黑漆漆的眼紧紧地贪婪地看着,恨不得狠狠地亲一口。 他的目光太恶狠狠,简直像只荒原上的饿虎,安易脸上发热,怒道:“看什么看?回你公司去!”说着就别开头,侧脸对着何岑臻。 何岑臻看那白皙柔软的耳轮渐渐染上红霞之色,转瞬间连耳垂都嫣然一片,心中的种种情意再也抑制不住,猛地站起来说道:“不行,你的伤还是要去医院。” 这话题转的太快了!安易脑子跟不过来,下意识地转头怒道:“你脑子是有坑……啊呀!”话还没说完就被何岑臻用毯子卷了满身,安易猝不及防,继续叫道:“你发什么神……喂!” 何岑臻弯腰一抱,已经将他横抱在怀,不由分说地往外走。 70、深谈 “何……” “对不起。”何岑臻忽然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随即抿紧了嘴唇,一步一步迅速而稳当地都下楼。 安易愣了一下,何岑臻好像……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会很真诚地道歉了。安易愣了愣,不知道怎么回话。 何岑臻默不作声地抱着人往外走,弯腰锁门,再轻轻地往楼下走,动作敏捷无声,好像一只豹子。半夜安静极了,安易双手被毯子裹着动弹不得,靠在何岑臻怀里,仿佛能听到他沉稳的心跳,不觉就有些脸红心跳,忙小声道:“我……我自己能走,又不是伤的脚。” 何岑臻摇摇头,不做声响地抱着他走出了小区。安易只觉得自己隐隐约约又能猜到他的心思了——其实这一个多月来经历了这么多事情,事业没了,几场见血的打斗,他也有些疲惫,想躲在一个地方好好地伤心一下,最好还能借酒浇愁一回,喝个酩酊大醉,无所顾忌。 两人走过路灯下的街道,五月的南方,暖风熏熏,小区围墙上开着粉色的蔷薇花,树影在微风里轻轻摇晃,一切都好像去年的某天。安易靠在何岑臻怀里,心忽然就飘摇了起来,一如对五月的感觉:飘浮的,将定未定的。 他不知道自己从前拒绝何岑臻对不对,他不知道这些日子以来对何岑臻的所作所为对不对。好像何岑臻真的在意他,上次金鱼巷事件里,他不该对何岑臻那么冰冷。后来的种种都在证明,一旦出事,他都希望何岑臻在身边,给自己坚持的力气。这是忘不掉,安易清楚地知道,但自己一厢情愿就能两情相悦吗? 他好像丧失了一往无前的勇气。 正胡思乱想着,何岑臻忽然停了脚步,说道:“好了。”说着颇带几分不舍地放下安易,开了车门。安易披着毯子站在风里,无意识地转了一下头,忽然远远地看见自己的屋子,没话找话道:“糟了,忘记关灯了。” 说完忽然一愣,转头看向何岑臻。何岑臻打开车门的手一僵,脸上闪现几分暗红,漠然道:“上车。” 安易中心的情绪汹涌而出,定定地望了他一下,才上了车,在车子发动的刹那低声道:“一定是巧合……” “不是。”何岑臻竟然听到了,还回答了,安易吃惊地转过头,却只见他在路灯明灭里暧昧难明的侧脸,如此坚毅。 “我有时候会过来,在那里看你。” 安易心头一跳。 何岑臻专注地看着路况,说道:“你回来以后,就没有找过我,我不敢去梦田,只能在那地方看你的房间。你睡晚了,我就会忍不住想给你打电话催你睡觉,你总是不能照顾好自己,这点不好。” 安易眉头微皱,何岑臻也皱了眉,说:“那时候公司已经不大好了,我知道有人在对付我,这种事情不算少见,我怕……连累你。在某种领域里,暴露自己的爱人,就是把心脏亮出来,等着对方射杀。我是胆小鬼,我也会怕。” 纵然安易对他的情话已经万分提防,听到“爱人”两个字还是忍不住心跳漏了一拍,待听得他语气自嘲地说自己是胆小鬼,心中不禁微痛,不觉争辩道:“你不是……” “结果还是把你连累了。”何岑臻没给他安慰的机会,继续说道,语气黯然。“你在金鱼巷受伤,我就知道不好,却还想隐瞒,对方居然放手让我查到,见到宛庭轩的时候,我才知道这事不是我想的那么简单。宛家在欧洲有不错的势力,宛庭轩不过是宛家不受宠的儿子,来到X市居然瞬间撼动了四君子的势力。安易,我怕欧洲那边插手,我保不住你。” 安易垂下眼,低声道:“所以不管我怎么样,你都在暗中看着,不敢插手?说实话,我真的不怪你。最初是觉得自己没资格要你的保护,后来又明白了你的难处……” “你理解,不代表我就可以原谅自己。”何岑臻道,“你一次又一次受伤,我却一再退缩,自己的爱人都保护不了,算什么男人?” 安易勉强地笑了一下,说:“我说过了,宛庭轩不是因为你才对付我的,我这张脸和闻君易一模一样,他肯定知道……算了,”他叹了口气,别开头,道:“这个问题不要讨论了。” 何岑臻缓缓道:“你不用安慰我,事实怎样,我自己知道,我就是……” “闭嘴!”安易蓦地低喝道,“你这样一再地贬低自己,是想说我有眼无珠看上……曾经看上一个懦夫吗?不许间接骂我!” 何岑臻心中登时一阵酸楚,再一次清楚地知道安易对自己的情意从来没有减少,但正是因为太浓太深太重,所以他害怕。不仅他害怕,何岑臻自己也害怕,怕自己不能像他一样深情不悔,辜负了他。 他在夜里轻轻地叹气,这种复杂的害怕要怎么描述,才能传达万中之一。 “你……”安易终于还是安慰他,道,“你不是懦弱,你只是被我拖累了,缚手缚脚。高手对阵,一招犹豫就是输,你一直被宛庭轩威胁着还能不败,很了不起。” 何岑臻嗤笑了一下,安易无视他笑里的嘲讽之意,转过头看着他,说道:“何岑臻,这个时候我们就不要追究谁对谁错了,拿下敌人才是最重要的,不是么?我们这段时间里不要内讧了,我以后不给你惹祸了,你也不要顾忌我的安危,要不你就找个地方把我还有闻君易、阿步放着,你想做什么就放心大胆地做。” “帮我们报仇吧,不要输了!” 仿佛有一股暖意带着坚定的力量缓缓注入身体,何岑臻点头,缓缓道:“你放心。” 安易以为他要去慈恩医院,谁想何岑臻居然带着他去了别宴。车停下,安易望了他一眼,何岑臻说:“别宴有私人医生,对付这种伤更在行。” 说着下了车替安易开了车门,弯腰伸出手还想抱他。安易脸一红,怒瞪一眼,裹着毯子自己走了出来。何岑臻心情轻松了不少,微微含笑,与他并肩从专用的电梯上了楼。 两人一直上了二十楼,安易走出电梯,发现这一层不是包厢,反而像是一般的独户居室。何岑臻打开门,两人走进去,里面客厅、卧室、厨房、浴室,一应俱全,倒像是一套房子。 原来又是一个养人的地方。安易的心沉了沉。 何岑臻看了他一眼,面无表情得地说道:“这屋子没别人来过。”怎么在他心里自己就那么劣迹斑斑?想着想着,不由得暗自叹气。 安易在沙发坐下,何岑臻在车上已经打了电话,不一会儿外头就有人来敲门。何岑臻应了一声,进来一个年轻的男人,明显地睡到一半被人叫醒,睡眼惺忪地问道:“先生?” 何岑臻示意安易,那男人拎着大箱子就走了过来,看见安易披着毯子,立刻放柔了脸色和语气,温和地说道:“别怕,已经没事了,我可以看看你吗?我让先生避开一下,我是医生,你不用不好意思。” 何岑臻愣了愣,安易登时怒了:“何岑臻!你找的医生什么眼色?老子是肩膀脱臼不是被强暴!” 何岑臻一直绷紧的脸终于也露出了笑,按住了差点跳起来揍人的安易,安易恨恨地看了他一眼,目光分明刚在说你究竟带过多少人给他看?何岑臻摇摇头,示意从来没有过,温和道:“大人不记小人过,他是别宴的医生,难免有点……嗯……职业病。” “误会了?”男子愣了愣,笑了一下,露出两个尖尖的虎牙,说道。“不好意思。我叫陆维,是别宴的专职医生。” 别宴手下不是没有迫于生活出来卖的人,都是陆维治的伤。安易不好对他生气,只能应道:“我是安易。” 陆维睁大了眼:“你就是安易!” 安易就知道自己一定在这里大名鼎鼎,没好气道:“对,我就是安易,你是来八卦的还是来治伤的?我肩膀快痛死了。” 陆维不由得笑了,这人果然和传说里一样的火爆,幸亏他脾气好,不计较,拿开了毯子帮安易看。何岑臻一阵紧张,陆维却表示不要紧,不会留下后遗症的,帮安易弄了弄,大半小时后之后收拾东西道:“我就在十三楼住着,你要是觉得不舒服就打内线电话。” 安易点点头,陆维便走了。房间里又只剩两个人。安易包着毯子看何岑臻,问道:“我在这里住?” 何岑臻点点头:“小区先不能回去,不安全,等事情过去了再说。这屋子是干净的,你不用觉得不舒服。你的东西明天我去帮你带过来,安心呆着吧。” 安易想问那你住哪里,但又不敢问,想想说道:“好,我知道了。” 何岑臻点点头,起身道:“那好,你早点休息,我走了。” 安易想送他,奈何披着毯子不好出门,他的上衣全都没带,只能作罢。一个人呆在屋子里,心里一股茫然。不是因为害怕未来,倒像是将事情抛给了何岑臻,松了一口气的感觉。 71、和好了吧 何岑臻在别宴的那套房子,干净得没有一丝生气,安易住下的第一晚差点没有日用品可以用。最后还是别宴的经理赵林想到那屋子的鬼样子,派服务生上来整理了一回,这才算是能住人。 住下的第二天,何岑臻派人送来了他的电脑和书柜。安易看到那书柜的时候吓了一大跳,心想这举动也太大一点了吧!他不动声色地观察了一下赵林的脸色,不料给发现了,赵林笑道:“安先生只管安心住下来,不出门就好。” 言下之意就是他之前就是给何岑臻拖了后腿。安易心中悻悻然,知道说的是事实,却也不大舒服,现在他身上只怕早给何岑臻的手下贴了个“矫情+误事”的标签。安易不愿去招他们白眼,老实憋在房间里哪里也不去,偶尔联系一下大项和阿羽,得知两人都得到了安排,也就放心了。 薛步辞在他被何岑臻弄走的第二天也搬到了闻君易那里,打电话过来的时候笑意遮都遮不住。安易取笑他:“你终于能躺平了给你家社长蹂躏了,我一定会交代他不要太心慈手软的。” 薛步辞嘿嘿一笑,仿佛在说我巴不得社长来蹂躏我呢。安易翻了个白眼,懒得理这脑缺,仔细交代了一下要他小心,便也没什么了。 安易养了一个星期的伤,何岑臻来了两三次,两三次都撞见他跟那陆维谈笑风生。这一次来,又看见了。安易煮了一壶咖啡,两人坐在地板上聊着TVB剧,说得眉飞色舞的。 这屋子原来的时候一直空着,这才几天就给安易弄得乱七八糟,抱枕、书籍、咖啡杯,到处都有。何岑臻的视线扫了一圈,脸上含笑——安易总是有本事把他的世界弄得温暖。 只是这屋子里的另一样东西叫人心里不舒服。何岑臻站了一下,安易只当没看见,尽和陆维说笑。何岑臻不禁有些吃味,板着脸找了个借口插话道:“伤都好了?还敢喝咖啡!” 陆维眨了眨眼睛,傻乎乎地应道:“先生,不要紧的,伤的是肩膀,不是胃。” 何岑臻沉着的一张脸僵了一半,嘴角抽搐,目光里的狠劲恨不得一掌拍死这小医生。安易在一旁看着,闷笑闷得肚子疼,心情大好,拍拍旁边道:“何大总裁有没有时间坐下来喝一杯啊?” 何岑臻求之不得,本来就想找借口留下的,这一句正中下怀,当即就坐了下来。安易给他倒了一杯,何岑臻端起,忽然被袅袅的热气熏得心中一酸,安易以前似乎也给他煮过咖啡,还给他泡茶,说喝咖啡不好。 明明只有一年而已,却像是太遥远的岁月,看不清当初的眉眼。何岑臻眨了一下眼,压下心中的酸楚,问道:“陆维,他的伤怎么样了?” 陆维应道:“快好了,阿易身体好得很,恢复得很快的。” 何岑臻心中怒道这才认识几天连阿易都叫上了?不敢发火,只能面瘫地问:“能练武么?” 陆维点点头,兴奋道:“先生你要教阿易打架?我能去看看么?” 何岑臻断然道:“你不去值班,在这里混吃混喝干什么?” 陆维就算是个二白也知道何岑臻在赶人,当即愁眉苦脸地告了别。安易将珍藏的碟子借给他,好声好气地将人送走了,回来坐下,先瞪了何岑臻一眼,问道:“怎么忽然有空闲了?你对宛庭轩做了什么?” “没什么。”何岑臻心里还在为不公平待遇生气,面无表情,语气平常地说道。“不过就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把他的某些证据交给官方。” 安易噗的一声就笑了。他闲闲地跑过来喝咖啡,还有时间验身手,说明宛庭轩光是对付管家就已经够头痛了。这还是小事?分明就是等着夸奖的吧?安易恶作剧之心大起,看他满眼期盼,偏偏不说,只是问道:“你要验我的身手?” 一股子成功了没法分享的憋屈顿时涌上何岑臻心头,又不好说你怎么都不夸夸我,只能点头:“确定一下你的安保。” 要换平时安易一定翻个白眼跳起来,叫道我都给你关在这里了还需要什么安保,但现在的安易想了想,问道:“宛庭轩要放大招了?” 何岑臻依旧愤愤,淡淡道:“或许吧。” 安易给他逗得杯子都拿不稳了,点点头,站起来道:“那就来吧,在这里打?” 何岑臻道:“下面有专门的房间。” 安易哦了一声,忽然伸手揉揉何岑臻的发,微笑道:“何先生,第一波反击战貌似打得很漂亮呀。”何岑臻心中的烦闷霎时间烟消云散,不由自主地抬头,伸出手要去抓安易的手腕。安易脸上一红,急忙收回手转身往外走。何岑臻皱了皱眉,伸手摸摸自己的头发,又笑了,起身追了出去。 给兄弟们练身手的房间在十楼,里头铺了软垫子。两人走进去,何岑臻转身望着他,道:“来。” 安易挑挑眉,道:“何先生,托大可不好。” 何岑臻笑道:“那你来教训我啊。” 他尾音上挑,竟有点诱惑的感觉,安易给撩得耳朵微红。何岑臻看他的神情,不由得就翘起了嘴角。安易一怒,提着拳头就冲了上来,何岑臻一避,两人就此开始。何岑臻的主要目的还是看安易的身手,招式只守不攻,以避让为上,看出安易确实受过名师指点之后就要停手,谁知安易打得兴起,叫道:“不许逃!不是说要给我教训的?” 何岑臻哭笑不得,一边躲避一边道:“你伤还没好!” 安易玩得开心,哪管那么多?缠上去挑眉道:“来嘛壮士,手上见真章!” 何岑臻登时就笑了,知道他被困在这小小的楼里憋屈,找机会消怨气来的,只能陪着他玩。两人打了快半个小,安易额头上都出汗了,何岑臻只怕他旧伤复发,故意在左腰卖了个空门,安易一拳打来,他便一手扣住安易的手腕,反手一擒一压,轻轻地将这蹦跳胡闹的孩子弄趴在地上。 “笨小孩,”何岑臻俯身在他耳边笑道,“这么容易就被骗了,将来打架要输的。” “你……你使诈!”安易又怒又羞,还不是因为对手是他自己才没防备的!换做真打架这么个小诡计也能放倒他安易?安易心里在骂人,挣了挣,挣不脱,叫道。“我不服,再来!” “好了。”何岑臻笑道,把他的手反剪了,动作很轻,力道却不小,控制着不伤到他受过伤的肩膀。“你额上全是汗,不打了,等等你的伤要是复发了怎么办?” 安易点点头,道:“你放开,我肩上不舒服。”何岑臻一听便懊恼自己粗手粗脚,急忙放开手。安易一骨碌地翻身滚开,一双眼气恼地瞪着他。 好像猫。何岑臻心中一动,赶忙起身道:“好了,回去休息,下次我再过来,带你去选武器。”说着就走过来想将安易拉起来。 安易不服气,趁着何岑臻走过,一脚踢在他的小腿上。何岑臻避开,安易仗着自己躺在地上,另一只脚又去绊何岑臻的脚。何岑臻知道他心里还记着被摔在地上的仇,干脆遂了他的意,给他绊倒在地,为了给他消气,还特意不做防护,仰面后倒,砰的一声摔了个结结实实。 扑的一下,他刚摔倒,安易就扑了上来坐在他身上,一手掐着他的脖子上,一手提着拳头,扬起小下巴,说道:“老子就不信撂不倒你!乖乖的别动!” 他的眼睛明亮亮的,嘴角上扬,满脸的笑意。何岑臻仰望着他,只觉得好久也没见到他这么近这么好看了,不禁心神摇荡,只是望着他,不说话。安易满脑子都是打架之后的兴奋,丝毫没有察觉他的目光,一手撑在他的胸膛上,一手揪着他的衣襟,哼道:“看你还嚣张!” 何岑臻温柔地望着他,轻声道:“我怎么敢在你面前嚣张?” 他许久不对安易说俏皮话,一旦说出口,杀伤力却非比寻常的大。好比那天晚上,一句“爱人”就叫安易丢盔弃甲。这一句温柔缱绻,宠溺无边,那目光好似能化成水包裹住人一样。安易这才发现自己姿势暧昧,脸上一红,立刻就放了他的衣服要站起来。 何岑臻一惊,还没意识过来身体已经行动,一手扣着他的腰,一手护住他的脑袋,猛地翻身将他压在身下。安易只觉一阵天旋地转,已经给他压住了,刚抬头怒道:“你……”却见何岑臻一双黑沉沉的眼里全是渴盼与柔情,定定地看着自己。 安易呆了呆,理智明明在告诉他要避开,他的身体却无法动弹,更不能移开眼。 何岑臻一手撑在他耳边,双腿分开跪在他大腿外侧,眼神里也是迷糊一片,不自觉地就伸手抚摸安易的脸。安易脸一红,却躲不开,只能侧开头,却不料头一偏,半个脸颊都陷在何岑臻的手掌里。安易乍一触碰,忙又转回头,一回头又撞上何岑臻直直的眼,避无可避,脸色止不住越来越红。 何岑臻的大手轻抚着安易的脸颊,拇指滑过安易的嘴唇。安易不觉启唇想说话,他的拇指却又扫了过来。何岑臻只觉得指腹上传来的触觉柔软得叫人怀念,控制不住的低下头。安易看着他的脸越来越近,心脏跳得好似要冲破胸膛,不觉闭上了眼,双手紧紧握成拳,身体僵硬。 这份僵硬传到何岑臻的身上,何岑臻猛地醒悟自己做了什么,头一偏,手上抱住安易,头靠在安易肩上,不说话。 两人的心跳砰砰砰地重叠着,安易真希望这一刻能天长地久,或者世界在一刹那间毁灭。他不由自主地伸手抱住了何岑臻,声音低低地问:“你怎么瘦了这么多?” 酸楚与甜蜜瞬间在何岑臻的心中混合,何岑臻闭上眼,轻声道:“芬姨虐待我。” “胡说。”安易轻轻拍了一下他的背,轻斥道,“一定是某工作狂总是呆在公司,自己虐的自己,别把责任推给老人家。” 他的声音里全是温柔,好似五月的风温暖而轻柔地在心里拂过,荒凉的原野霎时间百花盛放,芳草如茵。何岑臻控制不住地想要他的温柔以待,他的性子真的好坏,一旦安易给他一点点空隙,他就想要更多更多。 “我下班都几点了,总不能叫老人家三四点爬起来给我做饭吧?” 安易挑眉道:“连个微波炉都都不会用?” “不会!”何岑臻耍白耍赖耍泼,“薛步辞那小子也熬夜,但小易会给他做好吃的。” 安易噗的一声就笑了:“闻君易做的东西真的能吃?也就阿步拿钢铁一般的胃能忍受,何先生乖,别嫉妒了。” “不行,我也想要。”何岑臻抬起头来,定定得望着安易,眼里全是笑意,满满的笑意背后,隐藏着三分忐忑三分期盼三分信心还有一分孤注一掷。“安先生住我的屋子泡我的私人医生,不给点房租吗?” 安易受不得跟他对视,尤其是这种彼上我下的姿势,别开眼道:“谁泡你的私人医生了?那孩子心智未成年,我不敢犯罪。” 何岑臻哼哼道:“是不敢,不是不想。” “你……”安易又笑又气,什么时候开始,他也会抠这种字眼了?伸手推人,叫道:“下去下去!有完没完?重死了!我又不是马……” 何岑臻脱口而出道:“可是我想骑你!” “……”安易料不到他居然如此直白,登时愣了一愣。要命的是这句话刚落下,何岑臻的某物就开始硬梆梆地顶着安易的肚子。安易的脸瞬间爆红,再也忍不住,用力一推将何岑臻掀翻在地,忙不迭地跑了。 何岑臻仰躺在地板上,愣了一下神,忽然就笑了出来——虽然没有明说,但这情形,是和好了吧? 下午刚到公司,一条短信给了他回答: 何先生,吾不忍芬姨担上骂名,方才托闻君易转达,已拿下你的喂养权。 PS.若老子睡下了你还敢来敲门讨食,后果自负。 这份短信好似移动电源,何岑臻瞬间化身战斗机器人何先生,能量满格地碾压宛庭轩去了。 72、恋爱步骤 何岑臻果然是工作狂。当天晚上一点半,安易玩游戏都累得半死了,何先生才来敲门。安易去开门,何岑臻眼中略显疲惫,神色却还好,可怜兮兮地说道:“我饿了。” 安易白了他一眼,心就软了,什么话也骂不出来,侧身给他进来,道:“我要是芬姨那把年纪,你敢在这个时间敲门,我就一拳打飞你,不知道有种东西叫24小时快餐店?” 倒是忘记考虑他真到了芬姨那年纪还能不能一拳头打飞人。 何岑臻厚脸皮地走进来,笑道:“芬姨今年已经五十三了,等你到她的岁数了,我公司也交给后一代了,换我给你做饭。” 安易听到“后一代”三个字,心脏蓦地一缩,脸上却神色不动,只是道:“算了吧,你做的东西能吃?我宁愿吃闻君易做的。” 何岑臻捕捉到他眼中一闪而逝的痛楚之色,抓着他的手笑道:“你该不会以为SD已经破败到我要跟人联姻了吧?我总是要收养个孩子的,你总不能叫我七老八十了还在SD劳心劳力啊。” 安易被他看穿心思,脸上有些不过去,又给他安抚了思绪,心中欢喜。心情一落一起,眼光变化,看见何岑臻笑吟吟地站着,不禁冷着脸道:“你连不联姻关我什么事?你给我坐着,什么都没有了,做什么就吃什么,敢挑剔,就叫别宴做给你吃。” 说着不理何岑臻,走进了厨房,将围裙一系,打开冰箱准备食材。何岑臻怎么坐得住?跟着就进了厨房,见到安易细细的腰被围裙勒出轮廓,心中一阵荡漾,忍不住用手比了一下。等安易转过身来切菜,他忙将手往口袋里一兜,移开视线四处瞄。 这一瞄就瞄见厨房的角落里炖着一锅汤,浓浓的香气四溢,也不知炖了多久。 何岑臻愣了许久,几乎控制不住要抱住安易。但安易正专心切菜,一个不好就要切到手,他只能抿着嘴唇在一旁专注地看着他。 太瘦了。 何岑臻心中微酸,低声道:“回头我也去学做菜。” “哦。”安易将菜切好了放盘里,点火热锅,随口应道:“何先生真闲空,不跟宛庭轩打仗啦?改作厨师了?” 何岑臻冷哼道:“宛庭轩算什么?之前不过是我有所顾忌,不敢动真章他才能撒野,现在?他不如想想怎么逃回欧洲去吧。” “何先生,骄兵必败。”安易提醒他,“你当心点,宛庭轩绝对不简单。” 何岑臻靠近他,笑问道:“怎么?你不相信我的能力?” 他的笑在在耳边,很近很近,安易止不住有些心痒痒的,满身的暖意,理智还是知道不能接这个话头的,否则谈话还不知道能扯到什么乱七八糟的方向。 “接下来要怎么办?” 何岑臻反问道:“要你是宛庭轩,你要怎么办?” 安易搅动锅铲翻着菜,冷哼道:“我又喝不上银针白毫,哪知道宛庭轩怎么想?” 何岑臻不解:“银针白毫?什么典故?” “没什么。”安易将菜出锅,道,“我要是宛庭轩,我才不动你呢。你皮糙肉厚又能打,身边保镖一个比一个剽悍,智商还不错……” 何岑臻欢喜道:“我在你心里这么好?你从来不说。” “滚!”安易将菜往桌子上重重的一放,佯怒道,“到底要不要听?” “你说,你说。”何岑臻自觉地去拿碗筷给两人盛饭。“我洗耳恭听。” 安易冷哼一声,将先前做好的凉菜和炖着的排骨汤端上桌,边舀着汤边道:“我要是宛庭轩,就对闻君易下手。” “喂……”何岑臻长长地叹了口气,将手上的饭放下,伸手抓住安易的手腕,望着他的眼柔声道。“为什么又扯到小易?” “喂!”安易手上的碗一晃,差点泼出汤来。何岑臻将碗拿走放下,不肯放过,解释道:“我跟小易……” “我不是那个意思!”安易羞恼地挣扎,甩手道。“放手放手!” 何岑臻怕他跑走,不敢放,只是问:“那为什么……” “你脑子怎么长的?”安易真恼了,叫道,“我在别宴保护着,他当然没办法下手,难道挑你下手?你怕过什么?当然是挑最软的柿子捏啊!我要是宛庭轩,不仅要对闻君易下手,还要连累阿步,叫闻君易为了阿步不得不屈服。” 他解释了一大串,脸色微红,喝道:“还不清楚?放手!不吃饭了你!” 何岑臻这才放心,松手道:“我怕你又吃小易的醋。” “滚你的!你谁啊?这么自作多情!”安易面红耳赤,在对面坐下用筷子敲何岑臻的碗沿。“吃你的饭,这么多话!” 何岑臻眼中笑意顿现,不再纠缠这事,端起饭就吃。安易发觉说错了话,忙道:“等等,饭前先喝一点汤,也不知道你的胃到底怎么样了。” “我也不知道。”何岑臻笑嘻嘻地说,“以后交给你照顾怎么样?” 安易不接这个话题,咬着筷子皱眉:“不知道宛庭轩要怎么对付闻君易……” 这个人……何岑臻无奈,一边介意小易,一边时时照顾小易;一边叫他吃饭不要多想,一边自己冥思苦想。面冷心软,怎么能不给人欺负? “你不用多想,小易那边有闻家的人保护着,薛步辞也不是好欺负的,与其担心别人,不如担心你自己。”何岑臻敲敲他的碗沿,催道,“还不喝汤?都凉了。” 安易无语:“我还有什么好担心?我又不出别宴,他能把我怎么样啊?” “你也不能一直关在别宴啊。”何岑臻道,“始知锁向金笼听,不及人间自在啼,这个道理我还是懂的。” 安易睁大了眼,满脸的惊讶:“哇!何先生这么有文化!” “咳咳!”何岑臻登时给汤呛了。 “慢点慢点……”安易忙跳起来抓了纸巾塞给他,又跳过去给他拍背。“怎么样?要紧么?” “嘿!”何岑臻趁机一把抱住人,笑道。“没事。” 安易登时恼怒挣扎,何岑臻抱住他不放,仰头道:“我从前想把你关起来,因为怕你知道事情的真相,离开我,不要我。那时候我是个傻子,什么都不懂。现在……”他叹了口气,继续道:“我之前不想你掺和进这件事,就是怕最后只能把你重重保护起来,叫你不自由。” 结果最后还是成了现在这样,他还是给关了起来。 “你不能一直关在别宴里。”何岑臻道,“等你学会用枪,就可以出去了,找小易也行,帮薛步辞也行。我不怕你出去闯,也不怕你跟宛庭轩斗,但你要答应我不受伤。我再不囚禁你,你的自由就是我的自由。” 安易的心几乎软成了水,不敢看何岑臻的眼,只是嘀咕道:“你的顾虑真多。有些事避无可避,与其阻止它发生,不如努力使它步上正轨。” 就像两人之间的牵绊无论如何都斩不断,与其一次又一次徒劳无功地挥剑,不如慢慢地理清纠葛。 何岑臻也明白。但从前的事叫两人都心有余悸,都在小心翼翼地和。好他也怕得很,唯恐伤到他的自尊,叫他难过。 何岑臻将头靠在安易怀里,抱着他的腰,深深地呼吸。安易身上还带着淡淡的油烟味,身体还是瘦瘦的,但感觉竟是如此之好,好像抱着他就是天能长地能久,花长好月长圆,岁岁相守岁岁团圆。 两人拥抱许久,安易轻轻地推了推他,低声道:“刚喝了汤就来抱我,衣服全毁了。” 何岑臻噗的一声笑了,松手道:“小气鬼。” 安易哼哼:“哪能比得过何先生财大气粗啊?” 何岑臻苦了脸道:“财大气粗四个字,听起来真土豪。” 安易大笑道:“难道你还真的以为自己跟闻君易一样是公子啊?” 何岑臻委屈道:“你嫌弃我!” 安易忍不住便去安慰他,一顿饭也不知吃了多久。安易倒是喝了一碗汤就不用了,何岑臻却是真的饿,吃了好几碗饭,安易怕他吃太撑对胃不好,一再地要他慢点。何岑臻笑道:“我倒是希望你能在另一种时候叫我慢点。”把安易气得脸红,跑到客厅玩电脑去了。 何岑臻将筷子放下的时候已将近三点,安易随便将碗筷收了,打了个呵欠道:“随便放着吧,你回哪里睡?松间明月么?不要自己开车,叫别宴的人开吧。” “什么?”何岑臻刚刚还沉浸在温软里的心登时愣了,“回去?” 安易也愣了:“你难道还想住下?” 何岑臻一副难道不是吗的表情看着他,安易脸红,怒道:“何先生,到底谁教你谈恋爱这门功课的?一步一步来不知道哇?”说着就把人往外推:“走走走,出去。” “我也没想怎么样啊。”何岑臻表情委屈,眼睛里却全是笑意。“安先生,这屋子大得很,让我一个房间又怎么样?这么晚了……” 安易的话卡壳了,脸红了又红,站在那里犹豫。何岑臻禁不住大笑了起来,猛地抱住他在脸上亲了一口,低声道:“安先生,我吓你的,晚安。” 说完将外套一拎,出门去了。 “……”安易脸色爆红,摸了摸脸,喃喃道,“其实……” 何岑臻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其实什么?” 安易赶紧堵住门,叫道:“其实你可以在别宴睡!别开车!” 何岑臻一声轻笑,到楼下找房间睡觉去了。 73、教习 何岑臻说要教安易用枪,不是说着好玩的。当然,何先生的原话是:“吃了你的饭,自然要报答一番么。” 安易知道何岑臻和他的手下都有枪,他心里对枪并不排斥,毕竟郑启和薛落落的枪法就好得不得了。但是要叫自己用,心里还是有点毛毛的不情愿。 何岑臻劝他:“你不学,我没办法放心,你擅长拳脚对战,用长刀当然最好,但要是对方用枪,你难道要用刀子去挡?这不是要吃亏吗?” 安易脱口而出道:“你不会把我放在安全的地方啊?” 何岑臻的神色一顿,抓住他的手坚决地往电梯里走,温和而耐心地劝道:“我也不想你有机会用枪,但圣人千虑尚有一失,我怕自己不小心松懈了,你就要受伤。” 他说着十分郑重地开着玩笑:“安先生,现在小易与薛步辞自身难保,你可要时刻做好准备,填补何先生的漏洞啊。” 安易斜了他一眼,冷哼道:“凭什么啊?” 何岑臻轻轻地笑道:“作为报答,给你何先生的一辈子好不好?” 安易十分不屑地哼了一声,没有回答。 两人说话间已经到了别宴的地下室。何岑臻一直走到某个房间,外头有四五个黑色西装的高大男人做保镖。房间里一排一排的架子,架子上是木头盒子。何岑臻略一沉吟,走到一个架子前打开木盒,道:“我觉得你用Glock比较好,G19怎么样?适合隐藏,又是自动的,拔枪击敌都很迅速,必要的时候还能用G17的弹匣。” “随便。”安易耸耸肩,无所谓。“你选吧,我对枪械一窍不通。” 何岑臻笑道:“怎么这么好说话?”他不是最烦别人替他做决定的么? “不一样好吧?”安易没好气地解释道,“这领域我不熟悉,何必逞强坚持?要是胡乱做决定,到头来岂不是要误事?”他说着瞥了何岑臻一眼:“难道在何先生心中,我就是个不懂分寸只知道坚持无所谓的自尊的人?” “不不不,”何岑臻赶忙笑着作揖,“安先生能屈能伸,识大体,懂分寸,天上地下最好的人。” “噗——”安易忍不住笑岔了气,“何先生,要是给宛庭轩看到你这副谄媚小人的样子,只怕他要嫌弃你不够资格跟他对阵了!” 何岑臻笑道:“这种样子怎么能给别人看见呢?” 安易心中一动,忍不住弯了弯嘴角,低骂道:“何先生的情书模式又启动了吗?” “在你面前控制不住。”何岑臻取了G19的枪,仔细检查了一下,上满了弹匣,抓着安易的手腕便往前走。“走,去练习射击。” 射击室在旁边,墙壁上都装了很厚的消音材料。对面墙上一个个靶子。何岑臻在前面站定,转头道:“来。” 安易犹豫片刻,不情不愿地站到他身前,半个人都陷在了他怀里,感叹道:“何先生,这一招真狡猾啊,明着叫我投怀送抱。” “别把我想得那么龌龊好吗?”何岑臻环住他,轻笑道,“虽然我确实是这样想的。” 安易很想转头斜他一眼,又怕一转头就给他亲上,只能清咳一声,严肃道:“何老师,上课吧,别浪费时间。” “老师”两个字叫何岑臻心中一荡,登时就想歪了,身下蠢蠢欲动。他不着痕迹地往后退了退,教安易认识枪支的结构。“安易小朋友,老师教你……唔!” 话才开始就被安易一个肘击:“把你脑子里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收起来!认真点!” “是,是。”何岑臻收起嬉笑,一点点的教习。“Glock的枪没有外部保险,很适合在紧急情况下把枪。这样,持枪的时候左手托着,右手握住,虎口要正……” 何岑臻一点点矫正安易的姿势。 “不要用手腕的力,移动是以肩部为支点,整个手臂的移动。持枪即表示紧急,永远不能将枪支松松垮垮地垂着,即使不瞄准,也要保持45°的角度,免得措手不及。然后……这样!” 何岑臻忽然迅速抬起安易的手臂瞄准靶子,扣动扳机,砰的一声开枪。 “啊!”安易猝不及防,感觉手上一震,一声枪响,那头的红心已经破了个洞。意识到居然就在这瞬间自己的手已经开了一枪,不禁腿一软就要倒下。 “这就是迫不得已开枪的感觉。”何岑臻稳稳地抱住他,头抵在他耳边,温暖的呼吸一下一下地拂在他的耳上,双手坚实有力,安抚怀中人狂乱失措的心跳。“虽然我不希望,但总有一天,你也要来不及思考就开枪。阿易,记住这种感觉,不要怕。当你开枪,就想象我都在你身后,你都在我怀里,所有的鲜血和罪孽都是我的,与你无关。” “不,我们……”安易闭上眼深深地呼吸,手有些抖,牙齿也在轻轻地打架。“……一起……” “别怕。”何岑臻松开手,扔了枪,将安易转了个身紧紧按在自己怀里。“开枪只是保护自己,不是杀人。你可以射击对方的手臂或者小腿,让对方不能移动,也不能伤害你。不是所有的子弹都只能打在对手的脑袋或者心脏,不是每一次开枪都会要人命,武器没有好坏之分,关键在于你的心是杀人还是制住人。” 安易抓着他的衣襟,深深地呼吸,半晌才平息了心跳,轻轻地推了推何岑臻的胸膛,皱眉道:“开枪的感觉真糟糕。” “伤人的感觉更糟糕。”何岑臻揉了揉他毛躁的发,低头,笑得温柔。“但武器的存在,是为了保护,不是么?” 安易笑了,点点头,弯腰将枪捡起来,在手里掂了掂,道:“拿起来才知道有多沉重,何老师教得好,学生一定会好好遵守教导,不叫您丢脸的。” 何岑臻笑问道:“好孩子,真聪明,想不想给老师一点报答?” 安易的目光在研究手里的枪,试着瞄准,随口应道:“竹笋老鸭汤?” “我又不是吃货!”何岑臻哭笑不得,“你就不能给更实际一点的、更火辣辣一点的、更叫人脸红心跳一点的奖励吗?姿势不对,手臂平举,不要抖!” “哦。”安易照他说的纠正姿势,应道,“那就玩吃酸菜鱼?我可以多放辣椒。”然后一沉气息,果断地扣动扳机。 砰——歪了,十环都没中。 何岑臻却赞许道:“干得不错,至少没像小易那样扔了枪就抱着老师的腿就哭。” 安易知道方才那一番插科打诨是为了叫他分离心思,免得太害怕,所以应什么都是漫不经心。这下认真听了,心里不禁有些堵:“闻君易也是你教的?” 何岑臻坏心地笑了,从后边一把抱住安易的腰,揶揄道:“吃醋了?” 安易想否认,但以后这种事一定多了去,何岑臻会这么说,一定也是希望他能了解,那些都没什么。当即不再遮掩,冷哼道:“对啊,老子吃醋了,你还不解释?” 何岑臻得逞地笑了,在没有某种奖励的情况下,安易吃醋耍小脾气时的样子就是他的一大乐趣。“小易的老师不是我,他成年的时候,闻老爷子请专门的老师教的,我当时恰好在。” “什么恰好在?”安易瞥了他一眼,“你是担心他害怕,所以特意过去陪的吧?” 从前的心思被猜了个正着,何岑臻不仅面色讪讪。安易撇撇嘴,道:“算了,老子宽宏大量得很,既往不咎,我总不能叫你一个三十好几的男人不跟人上床不跟人谈恋爱吧?山上的和尚都还思春呢,我喝海水了管那么宽。但是!” 安易回身用手指戳了戳何岑臻的胸膛,横眉道:“往者不咎,再犯必揍!” “是。”何岑臻小心地看着他的脸色,发现是真的不在意,不仅心中一松,更加不肯撒手。“一定没有以后。” 安易哼了一声,这事就算这么过了。 何岑臻望着他澄亮如秋水的眼,心中情思涌动,不仅头一侧就亲吻。安易脸一红,急忙避开,躲过了嘴唇却躲不过耳朵,何岑臻含着他的耳垂,舌头煽情至极地舔着,安易的脸色一下子潮红,呼吸一下子就变了。何岑臻不知不觉就揉了一下他的腰,往衣服里伸去。安易心中又急又恼,抬起枪托轻轻地敲了一下他的手臂,气息不稳地骂道:“得寸进尺!” “是你诱惑我。”何岑臻不敢乱动,规规矩矩地抱着他指控道。“不怪我。” 安易睁大了眼:“何先生,凡是都要讲证据的,欺负我不懂法吗?” 何岑臻低声道:“你在学着放开小易的事,专心跟我过日子,这就是最大的诱惑。” “噗!”安易笑了,“何先生,你真是越来越没见识了。”这算什么诱惑? 何岑臻望着他的眼,说道:“安先生,何先生在你这里得到一点点,都是莫大的幸福。” 安易的心一下子就酸楚了,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何岑臻却只是笑着,紧紧地抱着他,两人默不作声。好奇怪,从前在一起,那真是干柴烈火,不管什么情况下抱在一起都会变成某种纠缠,但现在就这样无声的拥抱,却已经叫人觉得幸福至极。 也许两人的感情终于在经历了种种之后,从肉体的爱恋上升到精神的境界了?何岑臻想着想着,不禁笑了。 “傻笑什么?”安易轻轻推开了,端正了神色,板着脸道,“何先生,为了御敌大计,请不要在上课的时候动手动脚,对学生进行骚扰,否则我要申请换老师的。” 何岑臻一笑,果真不再吃他豆腐。如此练了一个多星期的枪,安易终于能打中七环了。何岑臻终于松口放安易出门,前提当然是坐别宴的车,有别宴的保镖跟着,保镖之一居然还是大项。 安易登时嚣张至极,第一天就抱了一堆东西去工作室找薛步辞。正好琴社的基本工作都差不多停了,薛步辞也是闲得无聊,两人就一起煽动闻君易,闻君易没有办法,只能跟着两人胡闹。 安易带着两人当诱饵,满城乱窜找东西吃,就差没在车子上面放个喇叭满街叫喊:“宛庭轩!小爷在这里!来抓我啊来抓我啊!” 宛庭轩当然知道安易想做什么,不负所望地动手了。 74、绯闻 宛庭轩做的事很简单,总结而言就两个字:“绯闻。” 何岑臻打电话来的时候,安易正煮了咖啡坐在地板上玩电脑,挂了电话就点开了某新闻网站,当头赫然一个大标题:《[热]青年古琴家被曝潜规则其社员(图)》。 配图最大的一张是闻君易与薛步辞在工作室里并排站着,神情很亲密,但没有实实在在的情人举动。旁边的配图里还有闻君易跟薛步辞给保镖们保护着,冲破记者们的围攻驾车离去的照片。 安易一目十行地看下去。文章的大意是说,这位市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性传承人闻君易先生,有个男友,就是薛步辞小朋友。闻君易在大学读研期间借用社团职务之便,再加上财大气粗,强行将此男收入幕中,潜了他。闻君易先生对此君百般宠爱,为了实现此君的音乐梦想还砸钱给他开工作室,三千宠爱在一身,只差烽火戏诸侯只为美人…… 安易看到这个词的时候嘴角抽搐了一下,想到薛步辞一八几熊一般的身躯,不仅一阵鸡皮疙瘩。总之,如此一番折腾,这位直男也终于给掰弯了,对闻君易温婉求好,曲意迎合。 “哇哈哈哈——”安易望着电脑拍桌子大笑,差点岔了气。 宛庭轩也太能颠倒黑白了?闻君易潜规则薛步辞?恐怕只要闻君易一个眼神过来,薛步辞立刻就能躺好了给闻君易上,做不做润滑都无所谓,痛得眼前发黑心里也甜蜜蜜的。 不过……安易笑够了,转了转手机沉思。 这报道倒是给闻君易泼了不少脏水,同性恋还潜规则社员,一定会给人吐口水骂死的。安易打开某个有名的八卦论坛,上边已经开始各种高楼林立,不是扒皮的就是黑人的。薛步辞的资料几乎给扒了个空,连安易自己都被扒了出来,不消说远在C市的薛落落和郑启两人。 他和何岑臻猜的不错,宛庭轩不仅对付闻君易,还将薛步辞牵扯了。薛步辞自然能为了闻君易不顾自己的生死,但是牵扯到亲人,恐怕有一阵为难了。宛庭轩明显知道哪里才是真的软肋,集中火力对付薛步辞,一边人内穴步辞的资料,一边雇水军骂薛步辞吃软饭做鸭,对闻君易倒只有“有钱人就是这么不要脸”的冷嘲热讽。 安易将网页浏览了个遍,心里盘算着闻君易的对策。 宛庭轩手上肯定没有闻君易他们的亲密照片,不然这时候放出来就等于是板上钉钉,闻君易再怎么抵抗也要担上同性恋的名声。按照这种情况,一般应该是抵死不认,随便你们怎么写怎么说。毕竟论坛和记者再怎么扒皮,也只能扒出两人的关系近,一起工作而已。闻家的势力还在,总不能真的叫人扒了皮。 怕就怕闻君易那死脾气耿直耿直的,不愿意说谎委屈薛步辞。 安易一手抵着下巴在屋里走来走去,眉头紧皱。看这情形闻君易承认自己跟薛步辞在一起的可能性很大,要真说两情相悦,那也没什么,还不许人家性取向不同寻常了?能洗刷潜规则这一项才是重点。媒体怕个毛线。 关键是……他要是真承认了,闻仲禹会把他大卸八块或者干脆制造一个意外叫他英年早逝吧? 安易抓抓头,开始烦躁,正在屋里走来走去的时候,门忽然响了。 目测是何岑臻。 安易去开门,果然就看见何岑臻微笑的脸,心里的烦躁顿时消散不少。侧身给人进来,随手扔了个垫子在旁边,示意他坐,自己转身去给他倒咖啡。将杯子递给何岑臻,安易盘腿坐下,问道:“闻君易想怎么样?” 何岑臻笑道:“你猜。” 安易白了他一眼:“我是闻君易肚子里的蛔虫吗?” 何岑臻道:“蛔虫哪有你聪明?安先生铁口直断,要不是不屑,出去摆摊能养活我们这一大家子的。” 他这个时间跑过来,又不着边际地尽开玩笑,说明事情一点也不着急嘛,宛庭轩是作了什么孽才招惹这只狮子哦!安易假慈悲地叹气,问道:“你们要开记者会啊?” “安大仙算得真准!”何岑臻惊叹道,“不如给在下算一算姻缘?” “何先生最近忌红鸾,小心烂桃花。”安易没好气地说,“说正经的,真开记者会啊?是要承认两人在一起?” 何岑臻看着他神色严肃,也端正了神色,道:“对,怎么?” 安易皱眉道:“闻仲禹会杀了他的,我不跟你说笑,真的。” 何岑臻心中疑惑,问道:“你怎么知道闻老爷子的名字?你怎么知道老爷子会怎么做?” 安易白了他一眼,这人!不要太装傻,这一张脸还不够说明情况?这张脸……安易忽然眼睛一亮,放了杯子手脚并用地爬到何岑臻身边,讨好道:“今上,微臣有个计划,不知当讲不当讲。” 何岑臻直觉不好,警惕地说:“爱卿先说究竟是何事,孤再作定夺。” 安易眯起眼睛,狐狸一样地笑了起来,跪坐在何岑臻身边小小声地将计划说了。何岑臻差点被他这副样子给诱惑了,幸亏最后给醋意一酸,脑筋登时清醒,断然拒绝道:“不行!” “何先生,太小气不好。”安易苦口婆心地劝道,“你想闻君易出柜吗?闻仲禹真心不好惹的,你别以为他不在这里就不知道闻家的事。信不信他不用回来,千里之外一个指令,闻君易和阿步都得伤筋动骨?何先生,那才是终极大Boss,宛庭轩这等级,算个毛线,就是来给我们练级的。” 何岑臻皱眉道:“闻叔叔都不管小易,老爷子就算真生气,还能不顾唯一的骨肉?” 安易冷哼道:“闻仲禹要是知道闻家的独苗苗给我家二愣子拐成了同性恋,闻家就这么绝后了,你觉得他会怎么做?” 何岑臻神色一震。 安易缓缓道:“他会先想办法打通C市的关系,将大哥和阿姐的职位撤了,甚至叫大哥和阿姐接受审查,出都出不来。然后派人制造意外,先控制住阿步,用阿步来威胁闻君易,要闻君易娶妻,跟女人上床。等那倒霉女人有了孩子,闻仲禹就会将阿步咔嚓掉,保住那个孩子就行,管闻君易殉情不殉情。” 何岑臻想说老爷子怎么可能这么冷酷,却说不出口。要是他坐在闻老爷子的位置,呼风唤雨、冰冰冷冷不知情为何物地过了大半辈子,应该就会像安易口中那么做。 不,他会先杀掉薛步辞,以绝后患,但要给闻君易薛步辞还活着的假消息,并且不断地用春药逼迫闻君易跟女人上床。要他在心理上无法原谅自己,无法跟薛步辞在一起,逼他最后死也不能死,只能跟女人过一辈子。 “何先生表情如此精彩,一定是想到了更狠毒的方法。”安易清清凉凉地说,“难道是用春药要闻君易对女人硬起?” 何岑臻的表情瞬间更精彩。 “所以嘛。”安易望着他,目光含笑,“今上,您就准了微臣的奏折吧。” 何岑臻眼神一暗,伸手捏了他的下巴强迫他抬头,哑声道:“准与不准,就看爱卿的表现了。” “今上要微臣怎么表现嘛……”安易的声音似怨似嗔,眼神柔软诱惑,里头满满的都是笑意。手掌在何岑臻的手腕上轻抚几下,眼神又是一勾。何岑臻心中一动,心旌动摇,他却忽然五指如钩狠狠掐住何岑臻的手腕,痛得何岑臻嘶的一声吸气,眉毛皱成一团。 “何!先!生!”安易咬牙道:“你到底同不同意!这时候是吃醋的时候吗?” “爪子这么利……”何岑臻似真似假地抱怨,看他抓着自己的手揉着手腕,忍不住俯身偷香一个,笑道。“安先生要做的事,小的怎敢不从。” 安易摸摸脸上的痕迹,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何岑臻不禁哈哈大笑,长臂一揽将人揽在怀里,开始商量细节。 75、记者会 最终仍是决定召开记者会。 发出了公告,交代了时间地点。时间倒还好说,地点却是SD在郊外的一个名叫千般的休闲山庄。 远虽然有点远,却好在地方宽,来了多少记者都没关系,工作证一验就放进去了,没有太多限制。千般的名声很响,不少记着都将这这个机会浑水摸鱼,进里头看一看是真,关注事件倒还是其次。而千般山庄的管理很好,再多的人,衣衫再不入流,也招待得周周到到,自助餐就在会场里,餐点供应源源不断,颇显大家之气。主角未曾见到,众记者却已先生了好感。 中午十一点四十,主持人进场,宣布记者会即将开始。众服务员将餐点撤下,记者们归位。十一点五十五,主持人请主角入场。闻君易一身白色的丝质长袍,面容比那蚕丝更冷十分。在他身边的薛步辞依旧笑容满面,一身黑色的西装裁剪合身,更显他的俊朗阳光。 两人一路走来,谋杀无数菲林。薛步辞不怎么介意,还跟记者微笑,闻君易却越发地冰冷了脸色。 “诸位请安静。”主持人微笑道,“我们的记者会现在开始,先给诸位介绍一下,这位是我市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性传承人闻君易先生。” 闻君易微微欠身,脸上的表情依旧冰冷。 “闻君易先生的助手、‘太古遗音’琴社副社长薛步辞先生。” 薛步辞微笑着也欠了欠身。 “对于三天前某网站报道中,指责闻先生利用家世与职务之便对薛步辞先生潜规则之事,”主持人道,“我们请闻君易先生在此做出声明与解释。” 现场的镜头一下子对准了闻君易。 “对于某网站的污蔑,我们表示愤怒与谴责,这是超越新闻工作者底线的行为,完完全全的造谣。”闻君易终于开口说话,声音是断玉敲冰一般的清越冰冷。“我与薛步辞先生,仅仅是生活上的校友、工作上的伙伴之间的关系。” 这说法可有够牵强的,现场一阵轻微的骚动,记者们都在窃窃私语。 “请诸位媒体朋友相信我们之间的关系,”薛步辞笑道,“正式的声明待会儿助理会派发。”语罢示意主持人接话。 主持人微笑道:“好的,以上即是闻君易先生与薛步辞先生的声明,现在进入记者提问环节。” 现场唰的一下举起了各种样子的手。闻君易淡淡一瞥,随意道:“那位穿红色短裙的女士。” 女记者立刻接过话筒问道:“闻先生,您说您与薛先生只是一般的校友与工作伙伴的关系,那么新闻里你们拥抱在一起,神情亲密的照片又怎么解释?我想公众难以相信做出那种姿态的两个人只是普通朋友的关系。” 闻君易冷冷道:“你说的照片我看到了,那确实不是普通朋友,我想好兄弟这个词,更能形容。” 女记者追问道:“您这是间接承认照片里的是是您吗?” 闻君易却道:“那位带着黑框眼镜的女士,不,会场西边那位。” 黑框眼镜站起,问道:“闻先生,网上流传出的照片不仅那一张,还有许多您与薛步辞先生的牵手、拥抱的照片。我们已经经过自己的鉴别,相信那些照片没有经过任何技术处理,您的说法,我想难以服众。” “我说的是事实,你们要的是新闻。”闻君易冷冷道,“既然如此,我想我们也没有什么好说的了。诸位可以尽情享用山庄的餐点,通稿助理会发出,今天的记者会到此结束。” 他说着,脸上隐现冰冷的怒意,抿紧了嘴唇就站了来,转身就要走。全场一时大乱,各种各样的声音全都在叫“闻先生”,保安们急忙拦住冲上来的记者,主持人也给吓了一跳,不知道怎么处理才好。 正在这时,仍旧坐着的薛步辞伸手拉住了闻君易的手腕,止住了他离去的脚步。现场的摄影们刹那间知晓新闻来了,无视全场的杂乱,对着两人噼里啪啦就是一顿猛拍,焦点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 在无数耀眼的闪光灯里,闻君易转过身来,眉头紧皱,满眼威严的怒意,扬着下巴等薛步辞的解释。薛步辞却没有说话,只是微笑着摇了摇他的手,神色十分乖巧温和。闻君易抿了抿嘴,再度转身坐下。 事情竟然如此兔起鹘落,柳暗花明,现场的记者们都傻了一傻,瞬间都鸡血了起来。保安在也拦不住,记者们一拥而上,瞬间挤到主席台前,保安们极力阻挡,闻君易还是被话筒与闪光灯砸到,瞬间仪容有些糟乱。薛步辞伸手将他抱在怀里,一手遮住他的眼,防止他的眼被闪光灯伤到,不断退后。 “闻先生您对方才的行为如何解释?” “传闻当时您离开SD公司是因为SD总裁何岑臻对薛先生有意思,您冲冠一怒为红颜是吗?” “传说中的天价违约金到底是多少可以透露吗?” “二位的情感进行到什么境界了?某件事上是谁主动?” …… “够了!”闻君易蓦地冷喝一声,扳下薛步辞的手。“都给我安静!” 他目光冷厉,气势凛冽,竟然一下子震住了在场的记者们。 闻君易缓缓道:“不错,照片上的人都是我。” 他竟然忽然承认了。 在场的记者都松了口气,一瞬间又开始噼里啪啦地提问。 “但是!”闻君易再次低喝道,现场再度安静。闻君易伸手悠悠整理袖口,目光绕着会场缓缓转动了一圈,仿佛有无形无质的手拂过一般,真真的星眸流转。他勾着嘴角笑了一笑,一瞬间竟然妖孽无比。 “我不是闻君易。” 在场的记者都愣了一愣,不知道该笑还是该笑。这一招也太小儿科了吧?什么叫他不是闻君易? 场面正尴尬着,忽然一行人从会场后边缓缓走出。 这一行人打头的是六个身材高大的黑色西装男人,都带着墨镜,有礼而不容拒绝地分开人群,清出了一条道路。当中也是六个黑色西装的保镖,紧紧地保护着中间的两个男人。最后仍是六个高大的保镖,小心地阻挡记者们再度围上来。 被保护着的两个男人,一个穿着白色西装,身形修长。另一个却是黑色的西服,高大威严。 那是SD的总裁何岑臻,和…… 在场的记者们都傻了。 和另一个闻君易! 全场记者目瞪口呆,目光随着一对气势非凡的人移动,再度注视着主席台。十八个高大强壮的保镖将主席台保护住,负手而立,气势之强胜过在场数十位保安,登时便叫人不敢造次。 何岑臻与白色西装的闻君易走到丝质长袍的闻君易与薛步辞身边,四人站在一起,两个黑色衣衫的男人中间,中间两个一模一样的人。 身高一样,发型一样,身形一样修长。脸上一样是冰冷地叫人不敢直视的神情,眼中是一样威严的目光,叫人自惭形秽,莫敢逼视。 全场寂寂无声,谁也不知道事情的发展会如此戏剧化,更不知道这出戏剧将如何演下去。 “噗……” 正在这时,丝质长袍的那个闻君易笑了一笑,冰冷的面容刹那间变得明艳妖孽。薛步辞立刻拍了一下他的头,低斥道:“别笑场!” “我忍不住!” 他转头与薛步辞对望一眼,两人眼中笑意盈盈,不约而同地笑弯了眼。薛步辞将手臂搭在长袍闻君易的肩上,长袍闻君易转头,对白色西装的闻君易笑道:“闻君易,你可算来了。” 白色西服的闻君易对他微微颔首,道:“辛苦了,安易。” 这……这丝质长袍的闻君易,竟是别人假扮的? “哎呀,别客气,别客气。”安易笑着摆摆手,转脸对着记者与摄影们,眼睛一弯,嘴角微勾,笑道。“大家好哇,虽然大家见多了我的照片,但还是要自我介绍一下。我叫安易,薛步辞小朋友的青梅竹马。” 薛步辞立刻反驳道:“谁是小朋友?滚你的!” 两人说话间神色自然,仿佛早就习以为常,自然而然地在周围形成了一个气场。 “你……你是那个……”终于有人反应过来了,“安易?” 在这件事里偶然被提到名字,标签是“薛步辞的好朋友”,从来也没被放过照片的安易? “呵呵。”薛步辞憨憨地笑了,伸手抓抓头发,笑道。“对不起啊各位,我和阿易怕一开始就表明身份大家不相信,所以才叫阿易假扮社长的。诸位见谅,见谅。” 说着摇了一下安易的肩膀,低声道:“快道歉。” 安易赶忙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 有记者忍不住道:“照片上的人不是闻君易先生,是你?” 安易有些不好意思地点头:“是我啊。” 记者脱口而出:“怎么可能?” 薛步辞笑道:“那啥,没什么不可能嘛,刚才面对面大家都以为阿易是社长来着,照片那么小,你们认错也没什么啊。我和阿易是好兄弟,从小一起长大的,没有分寸惯了,叫大家误会了不好意思啊。希望大家不要再抹黑社长,社长一路对我照顾颇多,不能再因为我的事叫他生了困扰。” 他只说自己与安易是好兄弟,不说是情人,模棱两可却反而叫在场的人更信了几分。这两人站在一起说不出的亲厚,仿佛就该这么勾肩搭背的,有些女记者甚至已经开始想象两人打闹成一团的样子了。 事已至此,大部分的问题都解决了。安易和薛步辞不再说话,闻君易敲金断玉一般的声音漠漠然念着一份声明。念完之后,主持人再宣布进入记者提问的环节,现场的记者却已经心力交瘁,没能提出什么建设性提问。记者会很快结束,山庄为大家准备了自助餐,招待诸位受惊的记者去了。 事情竟就这样解决了。 76、助理 “……这个主意一定是安易那个妖孽想出来了!看我不弄死他!气死我了!” 记者会结束以后,千般山庄的深处,一个男子咬牙切齿的声音传来。继而又是一阵爆笑:“啊哈哈哈哈——我只要想象宛庭轩看到新闻的情景就忍不住大笑啊!太爽了!太痛快了!” 何岑臻坐在一边看他趴在沙发上,笑得浑身颤抖,边笑到岔气边捶着沙发,忍不住叹了口气:“你好了吧?再笑下去真要抽筋怎么办?” “你懂什么?”安易翻了个身,额上全是笑出的汗,头发都沾湿了,上气不接下气道。“老子……得报,心中痛快得很啊。” 何岑臻听他喘气就有点受不住,当真是饿得太久了。走过去蹲在沙发边,伸手抚摸着她的脸,何岑臻:“安先生,为了你的复仇大计,何先生牺牲良多啊,你要怎么报答他嘛?” 安易斜斜瞥了他一眼,挑眉笑道:“何先生想要怎样的报答嘛?” 何岑臻轻轻地一笑,一手揽着安易的肩,低下头去。安易顺从地闭上眼,反手揽着他的脖子,感觉到他的呼吸渐渐接近,不禁一派心旌荡漾。两人鼻尖相抵,嘴唇正要接触之时,却是一阵敲门声传来。 安易猛地睁开眼,嘴角十分的坏笑。何岑臻懊恼地捶了一下沙发,咬牙切齿道:“谁?!” “总……总裁……”可怜的小助理第一次面对喷火状态的何先生,吓得声音都抖了。“有……有一份老先生传来的传真……” 何岑臻不满地啧了一声,咕哝道:“有什么事不能打电话说!” “噗……”安易笑得胸膛起伏,拍拍何先生的胸口,安抚道,“何先生,方才要是电话来了,您的手机得废掉吧?” 何岑臻闻言不禁也笑了。确实如此,刚刚那一下要是真有电话吵个不停,他估计一扬手就扔了。 安易坐起来,揉揉何先生的头发,笑道:“叫人进来,人家给你个暴龙当助理已经够命苦了,陪你一起不要命地工作不说,居然还要被你迁怒。何先生,再虐待员工,我去工会告你哦。” “胳膊肘往外拐!”何岑臻低头亲了一记他的脸颊,替他随手耙了几下糟乱的头发,扬声道。“进来。” 杨曦竹哆哆嗦嗦地走了进来,看到安易登时一愣:“总裁,闻?安?”随即哭丧了脸,他刚刚才知道有个长得和闻君易一样的人,分不清楚! 安易看到他的脸,心中咯噔的响了一下,脸上却依旧保持微笑,道:“我是安易。杨助理你好。” 杨曦竹登时鞠躬:“安先生好!” 安易噗的一声又笑了,望了何岑臻一眼,笑道:“你从哪里找来这孩子?这么单纯可爱,脾气还软,说不定平时给你们怎么欺负来的。” 何岑臻没听出他话中话,只是轻轻敲了一下他的额头,低斥道:“什么孩子?人家比你大四岁。在公司了也不是我欺负人,都是林观易那小子老欺负杨助理。” 安易似真似假地哼了一声,表示不信以及不屑,起身准备离去,好让他们俩商议公事。何岑臻却拉住了他,摇摇头示意不用,转头问杨曦竹:“传真呢?” 杨曦竹忙将传真递上,脸色不住地发红。他虽然知道自己老板生冷不忌,却是第一次见到老板和别人神色亲密,还是个美艳妖孽的男人,想起安易中午在会场那轻轻飘飘的一阵眼波流转,心里当真是……心跳如鼓。 何岑臻浏览了一下传真,道:“杨助理,回去的事准备得怎么样?” 杨曦竹答道:“赵林先生已经将一切准备好,您随时可以出发。” 何岑臻点点头,道:“那好,你也去准备一下。” 杨曦竹道:“是。”转身退了出去。 安易看了一眼何岑臻,站起身。何岑臻一把拉住他,问道:“去哪里?” “还能去哪里?”安易笑道,“去跟阿步那小子商量一下。何先生,这是你的地盘,我能跑到哪里去?惹不了祸。” “我哪是怕你惹祸?”何岑臻挠挠他的手心,笑道,“我是怕你不声不响地就给我来个天各一方,到时候我找谁哭去?” “滚你的。”安易笑骂了一声,挣脱他的手走了。何岑臻笑了一下,低头专注地看传真。 安易一路走了出来,在山庄里随便乱逛。 千般前一半是休闲山庄,给何岑臻招待某些不愿沾染风月只爱风雅的生意朋友,另一半却是何岑臻的私人领地。记者会结束后几人就到了何岑臻的地盘。这里有一个不大不小的湖,湖边是一排好几栋木质结构的房屋,唐式与明式都有,安易跟何岑臻方才在的那一栋就是唐式的。再往后似乎还有个马场,给何岑臻偶尔来烧钱玩。 安易心中烦闷,在湖边到处乱走。夏日来临,湖中一半覆盖着莲叶,微风拂过,绿伞飘摇,仿佛少女绿罗裙一般。几支白荷亭亭立在其中,真真如凌波仙子,别是一番风味。 如此美景,一叶一花都自然到了极致,美到了极致,匠心巧运却天然无痕,安易没心思欣赏,只想着新长的荷叶是不是能做荷叶碧梗粥。正要找一朵试一试荷叶的老嫩时,忽然身后一声惊呼:“安先生小心!” 一个人从后边将安易猛地抱住,双手环着安易的腰往地上就是一滚。安易差点给勒岔了气,在地上滚了个晕晕乎乎,挣脱一看,却是那个助理杨曦竹。 杨曦竹一张白皙肉乎的脸上满是心有余悸,抹汗道:“闻……不,安先生,危险呐,那湖深得很,掉下去要没命的。你要是出了什么事,我们老大要怎么办才好!” 安易哭笑不得:“我只是想摘一朵荷叶而已。” “呃?”杨曦竹一张脸顿时涨得通红,嗫嚅道,“那个……对不起啊,我还以为……” 安易不禁笑道:“我刚解决了宛庭轩,为什么要寻死啊?” 杨曦竹也不知道当时怎么脑袋一热就想到安易要跳湖,红着一张脸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安易看他这样子,心里又是郁郁然,又是想逗他,问道:“杨助理,你这么脱线,何岑臻平时没对你喷火?” “有哇。”杨曦竹可怜兮兮地想诉苦,又觉得大男人对刚认识的人诉苦有点丢脸。“我平时也有点做事不着边际,总裁都会狠狠地训我,幸好我犯的都不是大错,还有林副总会在旁边帮我说话。” 安易微微一笑,道:“林观易会帮你?看来他还不错嘛。你是林观易找来给何岑臻的?” 杨曦竹睁得大大的眼睛里全是崇拜:“安先生,你怎么知道!” 安易眨眨眼,故作神秘道:“我会掐算。” 杨曦竹一愣:“你……你哄我的吧?” 安易笑道:“你们老板亲口说的,我能去街上摆摊,你说我说的真的还是假的?” 杨曦竹悻悻然看了他一眼,小声道:“我感觉自己的智商受到了鄙视……” 安易止不住哈哈大笑,拍了拍杨曦竹的肩膀,道:“不错嘛,看你一脸单纯的样子,还以为你很好骗呢。” “安先生!我比你大四岁好吧?”杨曦竹忿忿不平地握着拳,“我好歹也工作了四五年了,在总裁身边也差不多四年了,总裁又不是开福利院的,养个白痴!” “对不起,对不起……”安易急忙笑着到道歉,态度很诚恳,心里却道我还真怕你是个白痴而他养在身边好多年。“我个性有点坏,看见单纯的人就忍不住捉弄,杨助理,你别见怪。” 杨曦竹摆摆手道:“没事,总裁说过了,安先生是小孩子心性。”他说着想到了什么,眼睛都笑弯了:“我家那个女朋友啊,比你还小孩子,都是给我宠出来的,谁见了谁头疼。” 原来有个女朋友。安易笑道:“那有机会我认识认识她,说不定我又多了个妹妹。” 杨曦竹叹气道:“只怕你见了她要嫌弃的!” 语气全是歉意,笑容里却全是宠溺跟疼爱。安易笑得开心,站起来拍了拍草屑,道:“好了,我们该进去了,看看天色,也差不多该到时间了。” 杨曦竹点点头,与他一同走了进去,心中暗自抹了把汗。这位安易先生不知怎么的对他有莫名的敌意,难道他竟然吃自己的醋?幸亏他一时机灵搬出家里的亲亲女友,这才消弭了一场无形的误会。 两人进到屋子,何岑臻却从外边回来,见到安易先是皱眉:“不是说去找薛步辞?怎么不见人?”看到安易身上有草屑,杨曦竹身上也有,心里老大的不爽,一手揽了安易的腰,另一手帮他拍了拍,在安易耳边低声道:“做什么?看上我的助理跟人家小白脸滚草地去了?” 这话里的酸意能叫全球的酸雨降低一个PH值。安易不禁笑完了嘴角,低声道:“我们俩谈心去了,从诗词歌赋谈到人生哲学,不禁有相见恨晚之感。” 何岑臻佯装愤怒地咬了一下牙,低声道:“回家再收拾你!妖孽!” 安易挑眉一笑,一副有本事你来啊的样子。何岑臻望着他,眉间分明是你看我敢不敢。两人你望我我望你,气氛旖旎温软,杨曦竹只怕两人就要亲起来,忙清咳一声。 何岑臻回过神来,道:“杨助理,却跟赵林说,准备出发。” 杨曦竹如蒙大赦,撒腿就跑了。 77、恩仇 晚上七点,两队车从千般的大门驶出,往相反的两个方向驶去。每队车都由四辆轿车护送着,两队车的车窗里,都映出一个高洁如雪的侧影。 都有闻君易,谁是闻君易? “先生……”念念望着那两队车有点吃不准,咬了咬嘴唇小心翼翼地问道,“我们该跟哪一辆啊?” 宛庭轩的脸冷若冰霜,冰霜之下却是愤怒的火焰。他千算万算,怎么也算不到何岑臻居然愿意叫安易出面,搅出安易与薛步辞的暧昧。他闭了闭眼,眼前似乎还能浮现第一次见面时,何岑臻对安易不假思索的保护,在毫无防备在展露的保护不会有错,何岑臻一定十分重视安易。但…… 他有些拿不准,而时机稍纵即逝,他没有太多时间犹豫。 “先生。”一直默不作声的云无雁忽然开口,轻轻地将手搭在宛庭轩的肩上,轻声道,“再赌一次何岑臻对安易的真心,追薛步辞吧。” 宛庭轩轻轻地吐出口气,吩咐道:“追薛步辞!” 埋伏已久的车队从浓荫遮蔽的道路上驶出,追向东边的道路。前后两队车在公路上行驶,不紧不慢,死咬不放。这一条路是环城高速与休闲山庄的支路,来往的都是山庄的客人。今日记者会已经结束多时,路灯初亮的道路上,只有螳螂与蝉的追逐。 宛庭轩坐在后座,沉声道:“念念。” 打头的念念立刻应道:“是!”话音刚落,配备的司机已然明白,一踩油门砰的一下就撞了薛步辞车队一下。 薛步辞的车队仿佛不愿意迎战,只是往前开。念念一身背心工装的野战服,手中的M16自动步枪一举,砰砰两声就冲薛步辞车队中最后一辆开了两枪。那车子一避,前边一辆车的车窗玻璃瞬间粉碎。 “念念。”宛庭轩道,“验证。” “是,先生!” 左右的属下给念念打掩护,纷纷出枪协助逼散薛步辞周边的保镖车辆。薛步辞的保镖也出枪迎战,却仍然保留两辆车子紧紧保护着薛步辞的车。念念端枪,看准时机又是砰砰两枪。子弹击中薛步辞车子的玻璃,副驾一面全然展露。 那车子竟是薛步辞开的车,而闻君易坐在后座上,表情不动如山,冷静如冰,哪怕对方的子弹差一点将他爆出血花,而窗玻璃瞬间粉碎。他只是嘴唇轻启,淡定从容地跟薛步辞说了一句话。 薛步辞闻言,猛地将油门一踩,企图甩开宛庭轩的人。 “先生!”念念向宛庭轩报告。 宛庭轩点点头,一旁的云无雁也道:“应该是闻君易不错,安易那种身份,怎么也修炼不出这种泰然自若的休养。” “呵……”宛庭轩微笑道,“今日……总算能教我解决一个了!”语罢沉声下令: “围杀!” 一直协助念念作掩护的属下们立刻执行,不再顾忌,枪林弹雨地扫向薛步辞的保镖。薛步辞一方迫于无奈,且战且退,只想着快点到达环城高速。但宛庭轩嘴角冷笑,成竹在胸。 你以为他不知么?他又怎么给你们上环城高速? 一行人在公路上前后追逐,宛庭轩的车队前后逼近薛步辞的车队,几次三番终于将那些保镖的队形冲散。念念与属下仗着数量的优势,二对一地堵住薛步辞的保镖,将众保镖逼退至公路两侧。他们有备而来,开的都是越野,而薛步辞他们却为了记者会,车子全无准备。保镖们几次三番冲撞,却无法冲出重围。 薛步辞白色的小奔驰孤零零地向前奔跑,后边一辆黑色路虎紧紧跟随,有如猛虎搏兔,避无可避。宛庭轩冷笑道:“无雁,枪给我。” 云无雁将他的AK47取出,宛庭轩打开车窗,悠悠然地瞄准,然后果断开枪。 砰—— 一声枪响,薛步辞的车子爆胎,叽的一声长长的尖叫,车子打着旋扭曲前进,最后砰地一声撞在路灯上。 路虎缓缓停下,宛庭轩打开车门,手中已经换了一把勃朗宁,站在引擎盖已经凹陷的奔驰前,枪口指了指车子里略显狼狈的闻君易,微笑道:“闻公子,初次见面。” 闻君易抿紧嘴唇,闭上看不作回答。薛步辞在前边一脸怒意,正要动手时忽然一只枪管出现在他头边,云无雁微笑道:“无辜牵连的池鱼,请下车,不为难你。” 薛步辞不回答,闻君易却睁开了眼,冷静道:“步辞,下车。” “社长……”薛步辞叫了一声,太阳穴上立刻传来冰冷的触感。闻君易低喝道:“步辞!”薛步辞无奈,只能顺从地走下车来,在一旁站着。 宛庭轩嘴角含笑,看看薛步辞一脸不服的怒气与满眼的着急,悠悠问道:“闻公子,你呢?” 闻君易闭了闭眼,伸手打开车门,走下车来。他一身雪白的西服,在夜风里更如冰如玉,泠泠然叫人不愿意侵犯。 闻君易开口,问道:“宛公子,你我两家虽是世仇,但隔了六十余年再回来报复,不显得师出无名么?” 宛庭轩微笑道:“啊呀,还是读书人的脑子好用,闻先生一猜就透。” 闻君易漠然道:“何必拐弯抹角。” 宛庭轩笑道:“其实也没什么,祖上的事太久远,我还懒得理会呢。只是我想要某些东西,而我父亲不给,我自然要证明一下自己的能力。这个证明,只好委屈闻公子与何先生了。” “原来如此。”闻君易冷冷道,“你父亲中意宛亭举,你输给弟弟,心有不甘么?” 宛庭轩眼中恨意一闪而过,继续微笑道:“闻先生真是冰雪聪明啊,可惜了,若是在其他时候相见,哪轮到薛步辞这只笨狗?” 闻君易忽然轻轻地嗤笑一声,斜了一眼薛步辞,面容霎时间从冰冷如霜变成妩媚如花,说不尽的妩媚婉转。宛庭轩乍见之下不由得一愣,登时明白了过来,手中枪一摆就要指向他。 然后只有那么一瞬间的发愣也就够了,闻君易左脚后撤上身微伏,右手猛地一划,一道耀眼白光在宛庭轩眼前闪过。 “先生!”一旁的云无雁大吃一惊。 “走神……”薛步辞侧身肘击,右手往云无雁的脉门上一拿,一个过肩摔便将他摔在地上。“……可不好!” “安易!”宛庭轩暴跳如雷,往后一跃避过那一刀,手中的枪砰的扣响,怒道。“何岑臻就叫拿你把刀子跟我……” “砰——” “砰——” 两声枪响。一声是宛庭轩的子弹打在安易脚边的地上,另一枪是有人在远处射击,震掉了宛庭轩手中的勃朗宁。宛庭轩吃痛地握着手腕,眼前忽然人影一闪,却是云无雁一跃而起挡在他身前。 而正对着云无雁的,是一把小巧的G19。 安易下车时一身白衣,修长瘦弱,谁也没想到他腰上缠着一柄软剑,而身上竟然还有一把G19! 云无雁惊得一身冷汗。要是他晚半刻挡在宛庭轩面前,要是安易早半刻扣动扳机,宛庭轩已经成了枪下之鬼! 安易歪着头,笑得天真又无辜:“宛公子,你猜猜,我会不会开?” 宛庭轩咬着牙还未回话,两队车队飞速在周边停下,一东一西将一群人牢牢堵住。从环城高速而来的车队打头的是一辆路虎揽胜,一个男人一手把方向盘一手持着一把黑色的枪,砰砰砰将念念与其属下的枪打落。 “G18,全自动连发,”安易勾着嘴唇笑道,“可以媲美冲锋枪哦,宛先生要不要试一试嘛。” 最后敌人的一把枪落下,男人也恰恰停下车,打开车门,神资凛凛地走来。于此同时,西边的车子也停下,闻君易飞快地下车,跌跌撞撞地跑了过来。薛步辞忙丢下敌人跑过去抱住他,低声道:“我没事!” 闻君易摇了摇头,咬着嘴唇浑身颤抖,说不出话来,只是紧紧地抱着他的腰。 安易翻了翻白眼,心里暗自叹气,这对夫夫真是阵前丢脸。他望了一眼在旁边转着手枪的何岑臻,咬牙道:“何先生好帅好帅哦,不生气了嘛,快来看美人生气。” 宛庭轩深深、深深地吸了口气,缓缓地、咬牙切齿地说道:“安、易,又、是、你!” “讨厌啦,什么又是啦!”安易眼睛一眨,做了一个害羞的表情,笑颜如花,眼波流转,一派妖孽无比的样子。“人家说过嘛,宛先生对人家的大恩大德,人家没齿难忘哦。” 确实又是安易的主意。何岑臻预料宛庭轩要在路上伏击,毕竟从山庄通往环城高速这一条路说长不长,却十分僻静,太适合制造车祸了,不动手是傻子。闻君易担心得不得了,其他三人却跃跃欲试,十分想就此机会将宛庭轩逮个正着好好教训一顿。 安易觉得宛庭轩还是想捡软柿子捏,目测还是要对闻君易下手,既然如此,那就再来一次偷龙转凤嘛。何岑臻不愿意,觉得危险,薛步辞与安易却坚决认为此法可行。最后何岑臻妥协,条件是偷龙转凤后要四面楚歌,杀宛庭轩个措手不及。 结果就是现在这个样子了。安易十分悠闲地站在那里,旁边是何岑臻,两支枪对着手无寸铁的宛庭轩与云无雁。 宛庭轩气得浑身颤抖,咬着牙狠狠地瞪着安易。 “先生……”云无雁挡在他面前,不敢回头,轻声道,“不要冲动,不要上当。” 哦?安易挑挑眉,这个什么管家还是很冷静的嘛。 “事已至此,”云无雁沉声问道,“何先生想怎样?何先生,并非无雁夸口,我家先生虽与本家有些矛盾,但若是我们先生有一点点损伤,二少爷不会放过四君子的。何先生也不愿伤了两家和气,与欧洲某些势力为敌吧?” “本来我是想就此罢休的。”何岑臻冷笑道,“但你这口气,却叫人不爽至极。” 就你家先生宝贝,了不起,不能伤一丝一毫,我们阿易就能给人欺负?砍了一刀不说,还要给人砸了店,去跟你理论,还要被你用枪指。把人吓坏了,还要吃你一棍子。老婆给欺负成这样还能就此罢休,传出去何岑臻别说不用混了,这辈子也没脸面对安易了,还谈什么爬上人家的床。 云无雁脸色煞白,知道此事不能善了,登时不知如何是好,只能挡在宛庭轩面前,一动也不动。 “无雁。”宛庭轩忽然道,“让开。” “先生!” “一人做事一人当,你犯不着为我赔上性命。” “不!庭轩……” “无雁!”宛庭轩沉喝一声,修眉一竖,怒火熊熊地望了云无雁一眼,其中含义不言而喻——他堂堂宛家大公子,做事砸了竟然叫属下去送死,还有什么脸面活在世上? 云无雁默然不动,宛庭轩走上前来,昂然道:“何岑臻,我也未曾杀你的人,如今一一命抵了从前种种,你是鼎鼎有名的人物,莫要为难我的人。” 此言一出,云无雁不禁握紧拳头闭上了眼。念念在另一边给人用枪指着,哭叫道:“先生!” “念念。”宛庭轩笑了笑,道,“回去记得好好报告!” 记得告诉老头子,不错,我确实不如那个小崽子。记得回去告诉那个小崽子,好了,你最恨的人死了,你高枕无忧吧! 何岑臻若有所思:“倒是个汉子么……”说着缓缓举起枪。 宛庭轩负手而立,闭上眼,俨然引颈待戮。 “等等!”安易忽然喝止道。 在场的人都惊了一惊,不懂得安易怎么忽然发了慈悲心肠。 宛庭轩睁开眼,看安易含笑走来,口中笑道:“不用这么喊打喊杀的吧?也不是什么血海深仇。” 宛庭轩已经不敢小觑这个美艳的男子,冷冷问道:“你想怎样?” “宛先生。”安易嘴角含笑,面容一如毒蛇吐信,黑蝎摆尾,一双眼里盈盈的全是笑意。他的声音轻轻软软,好似春风拂过柳梢:“宛先生,你砸我的店,伤我的员工,坏何岑臻的事,败闻君易与阿步的名声,种种事情,可大可小,我也不愿何岑臻就此跟宛家结仇,今日,我只要你还了最初砍我那一刀,我们之间的恩怨就此烟消云散,你觉得如何啊?” 这是个极其便宜的生意,他惹了一大堆祸,换做别家,无论如何这一行人都活不了,而安易只要求一刀,已经是仁慈至极。但是……宛庭轩咬牙,安易不会这么轻易就放过他的,而现场的情况,他不答应,就是一死,他若是死了,这群跟着他背离宛家的人,群龙无首,不知道以后要怎么办才好。 安易一定已经想到了这点,才会提这个他不得不答应的条件。宛庭轩只恨不得将安易扔到监狱里给人操个千万遍,再一刀刀凌迟了他,嘴上却只能说:“安先生宽宏大量,这样自然是最好。” “哎呀,人家不想造杀戮么。”安易放软了声音笑了一声,足尖一点将他原先跌落的刀子挑起。刀子落在他手中,不知道他按了什么地方,拿刀子嗖的一下缩成普通匕首大小。安易持着上前,挑眉道:“宛先生,得罪了。” 宛庭轩脸色一白,咬了咬牙,伸出了手。 安易一手抓着他的手腕,另一手持刀,刀尖在宛庭轩肩部轻轻地划了一圈,而后将衣袖一扯,外套与衬衣的袖子就这么给割断了扯下,露出光洁白皙的手臂。安易轻轻一笑,匕首贴着宛庭轩的手臂轻轻一滑,冰凉的锋刃贴着温热的肌肤,冷得叫人颤抖。宛庭轩咬牙道:“安易,你够狠!今天这般折辱,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的!” “哦唷!”安易勾着嘴角笑了一下,软声道,“宛先生太客气啦!”继而神色一变,瞬间眉眼森冷如幽冥之魂,手中的匕首伴着他一字一字吐露的话语,一分一寸地在宛庭轩白皙的手臂上化出殷红的痕迹。 “当日在我的梦田与您的往事后期,宛先生对安某的照拂,安某亦是毕生不忘!” 78、争执 经此一役,安易在何岑臻属下的威信大增。当晚回到别宴,不仅停车场的大伯,连半路遇上的经理都叫了一声“安先生”,话语里尊重万分。 “你也太容易满足了吧?”何岑臻看他春风得意的样子,忍不住笑了,“这也能笑成朵花儿?” “你懂什么?”安易往沙发上一躺,整个人软成一团,懒洋洋地喟叹道,“老子总算是在你的人里树立了威信,还不能高兴一下?” “我的人?”何岑臻俯身撑在他身上,微笑道,“安先生是在为成为何夫人做准备吗?” “夫人你个头!”安易被戳破心事,登时恼怒,双手使劲推着何岑臻,大叫道。“走开走开,老子累死了,别来闹我。” “真是兔死狗烹啊。”何岑臻伸手,手背贴着安易的脸颊慢慢地滑着,一双眼深邃得好似能看到灵魂更深处。“安先生,身为女王,大获全胜不要犒赏功臣吗?” 安易给那手背滑得心痒痒的,挣扎道:“何岑臻!谁是女王?滚你的!” 被他这样半压着,安易心里不禁有些紧张,眼睛一瞥望到他的某处还真的就鼓了起来,心里更是慌张。用力推,何岑臻却抓着他的手扣在沙发背上,整个人都压了上来。 “安先生,你就是我的女王,骄傲的女王。你方才逼迫羞辱宛庭轩的时候,就像一只骄傲的凤凰那么美丽,又像是带刺的玫瑰火艳艳地绽放。安先生,我当时……” 何岑臻轻轻地舔了一下安易的脸颊,贴着他的耳朵喘着气道:“就好想将你抓回车上,狠狠地向你索要奖赏。” 那一下仿佛有一道久违的电流沿着脊骨上窜,电得他浑身酥麻。深呼吸,深呼吸……安易心口砰砰直跳,强作镇定贴近了何岑臻,舔了舔他的下巴,软声道:“何先生,犒赏功臣也没有这么强来的吧?你都不体会一下女王陛下的身体状况吗?女王陛下又玩变脸又打架,真的很累哎,你这……” 安易猛地屈膝一顶何岑臻的腹部。“……就知道吃肉的禽兽!!还不滚开!” “唔——”何岑臻抱着肚子滚到沙发上,皱眉呻吟道,“安先生,太狠了!再往下一点你半辈子的性福生活就没有了!” “我看准了打的,不碍事,别哼哼唧唧的。”安易悠悠地站起,往厨房倒水喝。“何先生别把自己说得那么没用嘛,想想你刚刚端着G18一路点射多么拉风多么男子气概啊!别人前一条龙,人后一头熊,变化太大真叫人难以适应。” “没事没事,”何岑臻躺在沙发上笑嘻嘻地说,“我的熊样只给安先生看见。” 安易心中一荡,立刻笑骂道:“又来了,快关起你的情话模式,切换回何大总裁。” 他说着猛地想起一件事,探出个头道:“喂,宛家没这么容易罢休吧?叫你公司的人注意一下,别暗箭不成来个明枪。” “你放心。”何岑臻赖在沙发上装死,他今天真是担心坏了,现在都还犹有余悸——要放养真是件痛苦又甜蜜的事啊。何岑臻摆了摆手道:“杨助理已经回公司去了,今晚他会守着的。” “你也太能使唤人了。”安易边喝水边走出来,另一只手上的矿泉水瓶撞了撞何岑臻的手。“起来,喝点水。” “多谢夫人。”何岑臻笑嘻嘻地坐起来,仰头喝了一口。“杨曦竹虽然看着软糯,本事却还行,不然怎么能当我的助理这么久?” 安易又回了厨房,蹲在冰箱前找东西吃,捧着一个火龙果左右端详,随口应道:“哎?看不出来他那么厉害,我还以为你留他在身边只因为那是林观易找来的呢。” 何岑臻喝水的动作猛地一顿:“你怎么知道那是观易找来的?” 他这口气……安易原本不在意,不然也不会随口就应了,但何岑臻这么状似不紧张地一反问,倒像是真有什么不可告人的东西一样。安易端着两三个火龙果,边走边挑眉笑道:“何先生做什么这么紧张哦?我不仅知道他是林观易找来的,我还知道他只是因为那张脸长得像闻君易,所以林观易才看上他。” 何岑臻坐直了看着他,而安易只是拿了刀子慢慢地切水果。 “不过我很好奇哎,好歹杨曦竹也有四五分像吧?他在你身边三四年了,你居然一根手指头也不动,实在是叫人惊讶。”安易半掀着眼帘笑着回视他,放软了声音问道,“何先生,是因为你太珍惜他,还是因为……” 安易勾着嘴角笑问道:“您只要最佳的代替品呢?” 语罢手起刀落,干脆利索地一刀切开那个硕大的火龙果。水果刀切在茶几上,发出清脆的一声响。 “你慢点!”何岑臻一把抓住他的手腕,手劲一捏叫他吃痛,不由自主地松开了刀子。安易皱了皱眉,揉了揉手腕,垂目不语。 何岑臻将水果刀拿走,叹气道:“拿着刀子还生气,伤到自己怎么办?” 安易默不作声,捧着半个火龙果撕皮就咬。何岑臻看他那个样子,忍不住道:“你太在意小易的事了,那已经是过去了,你不要草木皆兵。” 他不说还好,一说安易心头的火蹭蹭蹭地就往上窜。 “是我要在在意吗?”安易将咬到一半的火龙果放下,怒道,“是种种事情都向着我来好吗?我要是真的存心计较,今天在山庄见到杨曦竹的那一刻我就冲你问了!但是我有吗?就是方才,我也只是随口回一句而已,你心里没有鬼,为什么那么紧张?” “我能有什么鬼?”何岑臻沉声道,“安易,我不过是怕你心里又开始计较罢了。从回来开始,你脸上就带着面具,说话真真假假,我怕你伤心,一再容忍,尽力照顾你的敏感多疑,你竟然还怀疑我?我当真是白费心思!” “哈!”安易冷笑道,“何先生,你不要把自己说得那么高尚那么无私可以吗?” 他说着举高了手腕,白皙的肌肤上一圈红色:“何岑臻,你对别人也会这样不说话就动粗吗?” “我只是一时心急!” “不错,你对我从来都是一时心急就用强动粗!”安易怒道,“你不愿动杨曦竹,不敢动闻君易,只有我是最底层的,可以让你捏,可以由你骗来骗去。因为你知道,即使我再生气再想想逃,最后也还是迫于现实不得不屈膝求你可怜与保护的!只是因为这样而已!” “不得不?”何岑臻猛地站起,怒道,“安易,你的意思是……你会回来,不过是因为宛庭轩逼得你走投无路,只有我能保护你,你才回来?如果有另一个人也能这样保护你,你就跟他去了?” 安易一愣,这什么跟什么? 他的语言一顿只是因为不明白谈话的走向,但在何岑臻的眼里,却是默认。那一刻真是叫人心灰意冷,原来这些天来的甜蜜温软都只是出于寻找安全的委曲求全,不是真心实意? 何岑臻蓦地觉得自己未免可笑,不再多说一语,转身就走。 “砰——” 安易被声音惊醒,不由自主地追了几步,却又停住。 这好像是何岑臻第一次在他面前摔门,这好像……何岑臻真的生气了…… 啊啊啊——安易忍不住懊恼地揉了揉发,转身踢了沙发一脚。 这谈话为什么莫名其妙地就变成这样子啊? 79、傲娇 “阿易?阿易!”陆维凑到安易面前大叫道,“安易先生!” “哇!”安易登时给吓了一跳,猛地回过神来,又给凑到面前的大脸吓了一大跳,忙不迭地后仰靠在沙发上。“陆维你干什么这么近!” “我还想问你怎么了。”陆维坐回自己的位置,没好气地说道,“我们还在下棋吧?你发什么呆?” “啊……”安易登时反应了过来,认真严肃地说,“我在思考下一步怎么走!” “……”陆维目光里不自觉就多了点怜悯,“阿易,这只是跳棋而已。” 这又要想这么久?好可怜的智商。 安易登时脸红,抿紧了嘴唇想要找借口,这脑子却好像忽然不够用了一样,完全没了平时的机灵应对。 “阿易。”陆维有些担心地看着他,“你没事吧?怎么魂不守舍的?是不是不舒服?病了?这几天闷热得很,我帮你开点中药?” “我没病!”安易下意识地反驳,但很快反应了过来,咳了一声道,“嗯,确实有点不舒服,大概是因为洗多了冷水澡的缘故。没什么大事,你不用担心。” “哎呀,不要洗冷水澡嘛!尤其是一身大汗的时候,更加不要洗。”陆维忧心忡忡地说,立刻化身陆医生婆婆。“听说你这几天不断找店里的兄弟练身手?据说很多人都不是你对手?你太拼命啦,不要这样,大家没有嫌弃你嘛,你跟先生是很认真的恋人关系,不是那种带在身边玩玩的床伴,我们都知道的。这样天天打架,万一受伤,我怎么跟先生交代啊?” “……”安易想说交什么代啊,他才不管我的死活,话到嘴边,却成了一声叹息。 陆维看他那个样子,也忍不住叹了口气,看了看表道:“好了,下班时间到,我也该回去陪老婆了。阿易,要是真不舒服,打电话给我,别逞强啊。” 安易有气无力地点头,心里却忍不住抱怨。怎么大家都喜欢说他逞强?难道他在众人的心里就是个敏感又逞强的傲娇?他哪有逞强? 他只是……他只是觉得,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算了,你既然不来,那我也不去。 仅此而已。 安易坐在地上想着这首诗,不由得又是一声叹气。 自那晚起,到这一刻已经过了三天,何岑臻一次也没有来别宴找他。安易忽然对什么都失去了兴趣,搞定宛庭轩的喜悦摆在眼前,所有人都高兴得不得了,他却恹恹的,仿佛那和自己无关。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青青子衿……一日不见,如三月兮。 安易在地上坐着,双手抱着膝盖,把头埋在膝盖里,好似将头埋在沙堆里的鸵鸟。躲避危险,看不见敌人,就能安然无恙吗?问题就不存在吗? 烦死了!安易抱着头在地上滚了滚,然后挺尸一样躺在地板上,成了一个大字。屋子里空空荡荡,安静无声,只有厨房传来咕噜咕噜的声响。 安易装了一会死,又爬起来打游戏。杀到满心疲倦,摘下耳机耳的时候习惯地看了一下时间。 00:43 该来的人,还是没有来。 唉……安易仰头靠在椅子上,闭着眼长长地叹了口气。 那天不该吵架的,怎么忽然就吵起来了?回想起来他真的不知道。是因为自己太过敏感多疑?是因为自己一旦生气口不择言?是因为自己一旦觉得可能会受伤所以下意识地就先伤人? 何岑臻个王八蛋,平时说得多好多好,什么宠他溺他,一旦吵架还不是不来哄人?安易忍不住踢了桌子一脚,恨恨地骂道,我不服软,你也不知道来哄我服软啊? 这念头滑过心头,却又无端端地叫人难过。安易,他要是不宠你,你以为你凭什么在那个呼风唤雨的人面前撒野?他要是不宠你,你哪来这一身臭脾气? 安易只觉得心头紧缩,胸口发闷,什么也说不出来了。站起来往厨房走去,煲的汤还插着电。揭开锅,煲了一个下午加半个晚上的骨头汤已经成了乳白色。安易被那热气一阵阵地熏着,眼睛忽然有些湿润。 这么用心煮的东西要浪费吗?好不容易鼓起勇气的靠近,就因为这一点点小小的矛盾就要再度疏远吗?勇气与信任,那么难聚集,要功亏一篑吗? 安易果断翻箱倒柜,又跑出去打了内线电话:“有保温饭盒没有?帮我找一个来,要大的,越大越好。” 等下边忙不迭地将保温饭盒送上来,足足能喂饱一家人。 安易将那一大锅汤全倒了进去,盖好盖子就出门。送饭盒的小弟忙追上去问道:“安先生,这么晚了你还要去哪?” “看神经病人!”安易头也不回,叫道,“跟赵经理说我调一部车走了,不许报告!” 小弟抓抓头,不明所以:“哪来什么病人?”一边嘀咕一边报告去了。 安易到前台要了辆车,一路冲着往前开,在深夜的街道上好像一只嗷嗷负气的钢铁猛兽。 何岑臻先生,你最好在你公司呆着,要是你回去松间明月了,不管是谁在公司加班,这份汤就是他的了! 就这么一路咬牙切齿、怒气腾腾地出发,等远远地见到了SD的大楼,心里忽然又胆怯了下来。不带这么没用啊,安易小朋友,没有点霸气怎么镇得住幸福啊? 在楼下停车,安易大步往里头走去。保安见了他的车子,认得是别宴的,又看这张分不清是闻君易先生还是安易先生的脸,登时不敢拦,亦步亦趋地追着,欲言又止。 安易察觉,猛地止步回身,气势汹汹地问道:“做什么?不认得这张脸?” “那个……”保安干脆省略了姓氏,抹着汗道,“先生,总裁在44楼。” 安易哼了一声,转身按了电梯,又回头道:“多谢,对不住,我口气不大好。” 保安忙摆摆手:“不不不……”笑话,这几天的总裁才叫上上下下都心惊胆战好吗? 安易却没听见,电梯本来就停在底层,一按就开。没有一丝犹豫地,安易先生按了楼层,按了关门,一副一往无前、视死如归的样子。然而在那个狭小的盒子里看着数字一层层地往上跳,他却忽然又胆怯了。 搞得自己像是送到老虎嘴里的肉似的! 10……20……30……40…… “叮——” 电梯门缓缓开启,安易临到头却又做了缩头乌龟,闪电般下意识的伸手按了关门。眼见那电梯门就要关上的时候,一只手忽然出现。 深夜的电梯,空旷的高楼,忽然出现的手臂……都是看恐怖片惹的祸! “喝!”安易登时给吓了一大跳,全神戒备地看着缓缓开启的门,不由自主地就往腰上探去。 那里有何岑臻给他做的匕首。 “呼呼……”一阵阵急促的喘气声,一个男人双手撑着膝盖站在电梯前。看到眼前出现的双脚,他来不及说话,先将人扯了出来,继而双手上上下下地到处乱摸。 80、和好 男人抱着安易,双手到处乱摸。 “有没有受伤?遇到事情没有?怎么不说一声就从别宴跑了出来?居然敢一个人开车!还是半夜!宛庭轩要是在半路埋伏怎么办?你个……” 男人说着说着忍不住暴跳如雷,狠狠地咬牙骂道:“你个不叫人省心的笨小孩!” “……”安易张了张嘴,原本填满了心房的胆怯跟犹豫都不见了,所有的一切在这一串责骂下都变成了值得。 何况还有他着急的神情,急促的呼吸。 “别骂了,一见面就骂人。”安易笑声嘀咕,继而取笑道,“何先生,你这是大半夜睡不着学小女生爬楼减肥吗?喘成这样!” “你还好意思说!”何岑臻几乎跳起来,咬牙道,“我刚开完会助理秘书就跟我报告别宴有电话,讲你不说一句就开车出来了。我吓都吓死了好吗?刚拿了钥匙进电梯,没下几层助理秘书又报告保安打来电话,说你上楼了!我停了电梯一路冲上来好吗!” “何先生,你还真是……”安易上下看了他一眼,忍不住语气鄙视地说道,“只有这两部电梯吗?既然还有别人你不会打电话叫人拦住我?这么气喘吁吁地跑来,是要演苦肉计吗?” “……” 何岑臻很认真地翻了个白眼,努力地瞪着眼前的人。安易也一脸鄙视地看着他。两人默不作声地对视许久,忽然噗的一声同时笑了出来。何岑臻伸手将人揽进怀里,嘴唇蹭了蹭他的耳轮,轻轻地咬了一下,笑骂道:“没良心的小混蛋!” 安易仰头,不甘示弱地咬了一下他的喉结,回骂道:“真有良心的大混蛋!” 何岑臻忍不住大笑出声,松开他,揉了揉头发,问道:“怎么忽然跑过来了?”他看了一眼安易手里的保温饭盒,登时被一股幸福与温柔包裹着。 “安先生,你是心疼小的,给小的送饭来么?” 安易哼了一声,却止不住嘴角的笑:“别宴的人报告的时候不尽责啊,我说的明明是去探望个神经病人。” “得理不饶人。”何岑臻伸手捏捏他的嘴唇,额头抵在他的额上蹭了蹭。“牙尖嘴利。” “好过何先生铁石心肠。”安易用额头狠狠地撞了回来,何岑臻忙偏头躲过,他却又撞了一下肩膀。“什么真心实意,什么疼爱怜惜,都是假的吧?不过就是吵吵嘴,居然晾着我三天?是不是我不服软来找你,你就不去别宴了?” “小的冤枉啊!”何岑臻抱着他叫屈,“我原本准备……” “总裁……” 何岑臻的话还没说完,一声呼叫就插了进来。杨曦竹脚步匆忙地走来,语气焦急,看到拥抱的两人,急忙哎唷一声闭眼转身。 何岑臻额上青筋一起,实在是有些想捏死这个傻逼助理。上次也是,这次也是,两次撞破他的好事,想加班想疯了吗?杨曦竹助理?! “噗……哈哈哈!”安易忍不住大笑出声,伸手拍了拍何岑臻的胸口,安抚这只猛虎。继而挣脱了他的手,笑着对杨曦竹打招呼:“杨助理,怎么了?” “那个……”杨曦竹小心翼翼地转过身,先看了一眼安易的脸色,再看了一下何岑臻的表情,胆战心惊地说。“总裁,对方又有举动了……” 何岑臻目光一变,急忙示意杨曦竹别多话。奈何杨曦竹从来没有和自己老板进行过无声沟通,不在一个频道,无法理解。而我们的安易先生,实在是反应迅速。 “出事了?宛庭轩的后招?就因为事出紧急所以你不回别宴?连个电话也忘了打,这是要动摇四君子的根基?” 一个个问题,全猜准了。何岑臻心有无奈,又有些骄傲,只能叹了声气。 安易看了看何岑臻,又看看杨曦竹,正想将东西一放就走,暂时不打扰他们。忽然一个脱线的声音传来,一个男人一路疾奔从拐角跑了过来。 “我闻到了骨头的味道!” 安易看了看眼前的头发糟乱、胡子拉碴、双眼布满血丝的男人,举高了手里的保温盒,微笑道:“大黄,这不是给你吃的。” “为什么!”男人大叫起来,边伸手去抓边道。“我要去工会告状,虐待员工吗这是!” 安易抱着饭盒往何岑臻怀里一躲,何岑臻下意识地抱紧他侧身躲避,同时一脚踹开来人。男人唔的一声假装倒地,开始哭天抢地:“不活啦!虐待员工啦!” “别嚎了,嚎得再大声也不给你。”安易靠在何岑臻怀里,举着饭盒在男人鼻子前晃了晃。“林观易小朋友,我可是很记仇的。” 这赖在地上的脱线男人林观易登时从地上跳了起来,握紧拳头道:“安易小朋友,新人入洞房媒人抛过墙吗?” 安易上下看了他一眼,目光分明刚在说你这牵头的老鸨、专门帮何岑臻诱骗良家孩子的祸害也好意思称媒人? 林观易在他的目光里不禁有些心虚,但很快又一挺胸膛悲愤道:“老大,我跟着你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就叫嫂子原谅我吧!” 何岑臻才仰天长叹一声这小子完了,就传来一声“嗷”。 林观易抱着脚在地上跳了跳,哀叫连连:“踩我的脚!太狠了!” “你该庆幸我不是真的‘嫂子’,”安易哼了一声,“否则的话就不会是板鞋,而是货真价实的十厘米高跟!” “好了好了。”何岑臻等他们闹够了才出言道,“别生气了,好孩子乖,不计较了。” 安易本来还真不生气了,一听那好孩子三个字又怒了,挣脱他的手就往里走,招呼道:“杨助理,来,先吃宵夜再继续工作。熬了十个小时的骨头汤呐,包你满意。” 十个小时……何岑臻一愣,继而望着安易搭着杨曦竹的背影笑了。 “老大,你这目光可真叫人……”林观易揉了一下手臂,做了个寒战的动作,“起鸡皮疙瘩,别这么肉麻好吗?” 不等何岑臻瞪他,林观易又若有所思地笑道:“不过真是个面冷心热的好孩子啊,典型的刀子嘴豆腐心。” 说完撒腿就追高呼道:“分我一碗!我也要骨头汤!我也要骨头汤!” “大黄,骨头给你,别抢!喂!小狗不许上桌!” “喂!不许欺负我啊!讨好小叔不知道吗?” “……算了,跟动物无法交流。杨助理,骨头给你,上面的肉我帮你弄下来。” “……我错了!安先生大人有大量,赏我一块肉吧,我快饿死了!” 这话语可真是太叫人可怜了。安易舀了一碗汤,赏了两块骨头给那泪汪汪的林观易大狗,对走进来的何岑臻头也不抬道:“盒子里剩下的都给你,不帮你舀了。” “哦,原来对自家老公也这么无情,我总算安慰了。”林观易往沙发上一坐,咬着排骨想用手臂捅何岑臻以表同情,结果一看何岑臻的保温盒就怒了。 “瓦擦!为什么好东西都在保温盒里!安易先生你太偏心了!” “……”安易脸上微显红色,立刻板起脸训斥道。“林观易小朋友,食不言寝不语不知道吗?喝汤的时候不许说话!” 林观易刚要争辩,何岑臻却忽然道:“这事不像是宛庭轩不死心。” 此语一出,安易立刻明白是在帮自己解围,忙接话道:“是欧洲那边?” 何岑臻点点头,杨曦竹最先喝完汤,满脸感激地看着安易,简洁而精炼地将事情说了一下。 安易不是很明白股票啊资金链啊市场啊之类的东西,总而言之就是SD被人攻击了,各种麻烦。 “你觉得?”安易抬头问。 何岑臻点点头:“应该是欧洲那边的动静。” 安易抿紧了嘴唇不说话,心里一阵难受与愧疚。 要不是他折辱宛庭轩…… 正这样想着,手忽然被轻轻握住。安易抬眼望去,何岑臻温柔地目光迎来,安易忽然就释怀了,问道:“情况十分危急?欧洲那边会不会来什么阴的?” “已经来了哟。”林观易不满地咬着骨头,对何岑臻手上的保温盒虎视眈眈。“闻君易以为安全了,不小心出了门,结果车子给人炸了。幸亏车上没人,要是步辞那小子死了,我们娇滴滴的闻大美人估计得疯。” “什么?!”安易闻言已经跳了起来,“闻君易给人炸了车?!” 林观易啃着骨头不说话,用眼神示意道:看吧,我就说。 何岑臻握着安易的手,安抚道:“没事,已经没事了。小易虽然给吓坏了,但谁都没事。” “那就好……”安易松了口气坐下,忽然心念一闪,猛地又跳起来。“哎唷!不好!中计啦!” 何岑臻一惊,刹那间也明白了过来,登时将汤盒一放,抓着安易的手就往外冲。两人才刚起身,何岑臻的电话就响了。两人脚步一顿,安易抓着他的手,何岑臻望着他,接了电话。 “怎样?”安易等他挂了电话,紧张地问道,“闻君易……” “小易他……”何岑臻缓缓道,“将薛步辞那小子送回C市了,刚刚起飞的飞机。” 81、应对 “闻君易这个……”安易深深地吸了口气,用力地闭了一下眼,依旧忍不住骂道,“傻逼!!” “别气别气。”何岑臻一手虚抱着他的背拍了拍,“先处理事情。” 安易哼了一声,再度表示气氛,掏了何岑臻的手机,几下翻出号码。 “喂,啊,是海叔?对不起,这么晚打扰了,能麻烦您立刻去对面的竹西佳处看住闻君易吗?嗯,对,出了点事。好的,谢谢,对不起了,这么晚了。嗯……您到了竹西佳处,不许闻君易打电话,不许闻君易上网,告诉他我和何岑臻没到竹西佳处,他什么也不许做,更不许外出!好的,真的麻烦您了,保安们都在吧?您要注意安全。” 何岑臻转头道:“观易,立刻通知C市分公司,立刻前往机场接机,人手越多越好,务必将薛步辞安全地接机并且护送回家。告诉C市的负责人,密切关注C市的一切风吹草动,尤其是与薛步辞相关人员的安全问题,最好不要给我出什么差错!” 安易塞回何岑臻的手机,又找了自己的手机: “喂,薛伯伯,是我,阿易,对不起吵醒您了。嗯,对,出了点事,阿步被我们送回去了。不管什么事,您不要出门好吗?我们会将阿步安全送到家的,嗯,对,任何!就算是有人用阿步的手机打电话来说阿步命悬一线。是的,具体事情我会再联络您的。嗯,阿步回家以后,您跟他说,一切有我在,他不许轻举妄动,一切等何岑臻的电话。何岑臻是谁?维多利亚港……哎呀,伯母您别闹啦!事情真的好急,您管好阿步。我再联络阿姐和我哥,嗯嗯,好的,那我挂了,你们俩别担心,我有人照顾,是是是,维多利亚港!照顾得特别好!安全得不得了!对,再见,别担心!” 何岑臻吩咐道:“杨助理,去盯着对方的公司,别在事务上又给人钻了空子,刚才开会说的那几个点尤其要注意。” 安易又开始给薛落落和郑启打电话,两人的手机关机。安易着急,五指飞快地打着短信,一封一封地发,叮嘱他们千万小心,万一有人要查他们不要惊讶。 等他终于将事情叮嘱完毕,林观易与杨曦竹已经各归各位处理事情去了,何岑臻正在和赵林打电话。安易看他挂断,忙问道:“怎样?” “云烟深处通往外边的路上埋伏了人,公司外头也是。”何岑臻的语气不急不躁,平常得好似在说今天天气真好。“就等着我们冲出去好围杀呢。” 他说着,忽然嘴角一弯笑了。安易怒而瞪他,这都什么时候啦还笑得出来!何岑臻却一把抱住他的腰,笑道:“我方才真担心你一个冲动就跑出去,你现在……真的成熟了很多。” 安易哼了一声:“我也是老大不小了好吗?不要老提从前的事,谁没有二逼的时候?还不许人进步了?” 何岑臻轻轻一笑,这个时候他居然还能笑得这么轻松:“我倒宁愿你一直横冲直撞的,不长大,你要试独当一面,我要来干什么?” “何先生,我要是不成熟一点,你就等着被我连累死吧,别的不说,梦田被砸的时候我冲去找宛庭轩的事你忘了?”安易的手指戳着何岑臻的胸膛,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当时要真的给宛庭轩抓住了威胁,闻君易还不知道会做多少傻事,肯定什么条件也答应了。啊啊啊——” 他说着说着又生气得咬牙切齿:“闻君易这个只知道心疼人的笨猪!明天看老子不骂死他!” “当时真的很危险。”何岑臻回想起来也有些后怕,抓着他乱戳的手贴在自己脸上,闭了眼。“你是小易的小安,是薛步辞的阿易,是我的安易,宛庭轩要是抓住了你,就是拿住了我们三个人的死穴,我们也不用斗了,必输无疑。幸好……” 他说着笑了一下,望着安易道:“你勇敢又机智,还跟我心意相通,安安全全地出来了。” 安易脸红了一下,咕哝道:“紧要关头能别说情话么……”说着就用力推何岑臻的胸膛:“何先生!你的属下和兄弟都在拼命,你居然给我在这里启动情话模式?去去去,工作去!” 何岑臻一笑,忽然低头亲了一下安易的额头,笑道:“真是没有美人误国的潜质啊,我的长孙皇后安先生。” 安易恼得要掐他,何岑臻却手一翻牵住了他,往会议室去了。 原来何岑臻他们处理事情的大本营是44楼的一号会议室,里头除了林观易和杨曦竹,还有个年轻的女助理跟两个完全蓬头垢面的中年男人。何岑臻将人牵进来,除了那位女助理惊讶地抬头看了一眼,其余的人都埋头苦干,完全无动于衷。 “你应该打电话给我的。”安易小声地抱怨道,“早知道我就多煮些……” 话还没说完就给旁边的林观易扯住了衣角。 林观易示意安易俯身,他的手搭在安易的耳朵上,小声道:“看在我劳心劳力的份上,千万别跟这两个被虐了四五天的大叔说你带了肉汤,不然的话……我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你的何先生也要痛失三位爱将了。” 何岑臻横了林观易一眼,将安易拉了起来——靠得那么近!居然敢再他面前跟他男人说悄悄话? 安易噗的一下笑了,拉了拉何岑臻的手,小声道:“我给你们泡茶,他们谁喝咖啡谁喝茶?” 何岑臻望了一下天花板,摇头:“不知道,我要咖啡。”说着在位置上坐下,用眼神示意安易乖乖坐在一边。安易摇了摇头,回了他一个你专心做事的眼神,绕着会议室走了一圈。 每个人的手边的杯子都有咖啡的痕迹。 安易自顾自地找了茶水间,自己找到了咖啡豆和咖啡机,煮了浓度恰好的咖啡。煮咖啡的间隙还找了托盘将众人的杯子收走,洗干净,然后给众人端了热咖啡。一个会议室里只有键盘的击打声和鼠标的点击声,偶尔还会有各人接电话与通报情况的话语。 “云烟深处的人手已经到位,正在对峙。” “纽约分部确认没有影响。” “公司外头的人清理完成。” 感觉上,这几个人完全当自己是空气啊。安易心里有些担心情况,正想着,忽然两个胡子大叔之一出声道:“果然还是有老板娘比较好啊!小枫,等过了这一段,你还是去进修一下,学学怎么煮咖啡吧。” 安易一愣,那个女助理已经凉凉地回应道:“秦经理,你就别多想,老板娘当然是老板专属啦,这种级别的待遇,你是不能享受的。哦,注意注意,欧洲二号有变动啦!” “二号?”另一个胡子大叔头也不抬道,“哦,英帝那边已经准备好,给他闹腾去,看我老任怎么收拾他们。老板娘,再给我一杯咖啡谢谢!” 安易哭笑不得,给那位大叔添了咖啡,纠正道:“我是安易。” “安易好,我知道你是安易,那场记者会太精彩了!我是市场部的任平生,你可以叫我任大叔。”胡子大叔很迅速地抬头一笑,又继续盯着屏幕,“安易,你以后能到公司上班吗?不用别的,就负责我们几个的咖啡怎么样?” “咳!”安易没会说话,何岑臻已经一声清咳,严肃道,“专心工作!不想休息了你们?!” 两位大叔动作一致地摊了手,秦经理道:“男人的独占欲真要命啊。” 安易不禁莞尔——何岑臻很明显拿这群人没辙嘛。他往何岑臻那里望了一眼,心里忽然好柔软。 这个男人其实……唔,吃软不吃硬,对自己放在心上的人很明显地没有办法。 从凌晨一点半到早上九点SD普通员工准时上班,会议室一直维持着紧张又欢乐的气氛。安易给几人准备茶点,照顾他们的肚子,而他们彻夜奋战,抵挡暗处的攻击。 “啊!!”早上九点半,林观易大吼一声仰头倒在椅子上,就差没口吐白沫了。“终于缓过来了!至少两天内对方没有功夫出手,强烈要求休假!” “你才呆了三天有什么好叫的?”任平生的双眼已经木了,“我和老秦已经呆在这里四天的好吗?” “好了,都闭嘴。”何岑臻站起身道,“现在立马回去睡觉,明天下午给我继续来这里盯着。” 几个人招了招手,示意知道了,全都没了力气回话。 而何岑臻站起来,拉着安易往外走。 “何岑臻,”安易有点担心,“你给我去休息!赵林呢?叫他派人送我到竹西佳处。” “没事。”何岑臻按下电梯,在狭小的空间里忽然抱住了他。“你一个人去竹西佳处,我不放心。” 安易无奈道:“我没那么脆弱吧?” 何岑臻没说话,只是抱着安易,温柔地吻了一下他的耳朵。安易不自觉抓紧了他的衣襟,心中嘀咕。 他竟然能猜到自己对竹西佳处有阴影? 82、怒斥 然而再多的阴影也止不住心中的愤怒,何况身边还有个他在。安易以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的气势杀进竹西佳处,在何岑臻的带领下冲到屋后琴室,大吼道: “闻——君——易!!!” “你这个傻逼!”安易愤怒拍了一下书案,“为什么要把阿步送走!!” 闻君易也是一夜没睡,昨日的爆炸,夜晚的计谋,抵死的缠绵,刻骨的离别,种种情绪交错,泪眼独坐待天明时,海叔却忽然跑了来,告知他外头危险,不许他轻举妄动。那一刻的心情已不愿回想,他满脸的疲惫已经化作木然,只是呆呆地解释: “呆在我身边……太危险。” “放到别处就不危险吗?”安易绕着他团团转,恨不得给他一耳光扇醒了,又舍不得动手。“你笨不笨啊?在你身边至少还有一个设备先进的医院和一个庞大的保镖队伍,无论什么样的情况都可以应对。但是!你把他送回C市,那里有什么?阿姐和大哥是特警不是保镖!他们有自己的任务!他们能随时随地保护阿步吗?” 闻君易对他的怒吼恍若未闻,他膝上放着一把古琴,身上仍穿着单衣。他只是垂着头,惨白的手指拂过琴面,复读机一般重复道: “我不能连累……” “连累个毛线球啊你!”安易握着拳头蹦了蹦,忍不住轻轻敲了一下他的脑袋。“他既然爱你,无论在不在你身边都会跟你有关联,你以为把他送走就没事了?你当宛庭轩是傻子啊?阿步不在你身边更担心你你知道吗?他什么消息也不知道会被人骗了你知道吗?他会胡思乱想会做傻事你知道吗?你个猪头不会换位思考吗?要你是阿步,莫名其妙地被人送走了你会怎么想?” 闻君易身躯一震,不安地咬了咬嘴唇,再不应答。 安易简直要给他这副事已至此多说无益的态度气死了,撸了袖子就像去摇闻君易的肩膀。何岑臻赶紧上前将他抱住,低声道:“别动手,你会后悔的!” 安易给何岑臻抱着,一边挣扎一边吼道:“宛庭轩这招已经用到烂了你怎么还上当?你不会联系一下事情的前后吗?我没到别宴之前宛庭轩为什么不对你们下手?为什么专门对付我?就因为我在势力之外,因为你们总怕连累我不敢牵扯我,所以我身边的防御最低!” “……”闻君易猛地抬头,眼中慌乱无措,抓住了安易的手颤声道。“昨晚……” “昨晚,不,应该说从三天之前宛庭轩就开始计划。”安易看到他这个哭兮兮的样子心就有点软,语气不由自主地就放温和了些。“我这软柿子变硬了不好下口,他就调转枪头对付你。炸了你的车就是要你害怕,要你担心阿步的安危,从而将阿步送走。送走阿步,你会许会后悔将他追回去,我们得到消息也许会连夜追赶,也许会立刻来竹西佳处骂你。” 他还是忍不住越说越气,手臂乱舞就要去戳闻君易的脑袋。 “话说两股势力纠缠这么久了,你居然连一点暴力事件都没有遇到过?我的店都砸了!要不是何岑臻出手就要给人淋汽油烧成渣渣了!你一点流血受伤的准备都没有?一辆车爆了你就吓成这样?” “我……”闻君易不知道该怎么说。他受伤自然无所谓,但会受伤的是薛步辞啊! “你什么你?”安易继续开骂。“你知道宛庭轩等你将阿步送走等了多久?他布置了多少人在暗中你知道吗?昨晚,你前脚一将阿步送走,他就派人将云烟深处通往外头的路堵住了,你要是一个后悔跑出去追,就是自投罗网。SD公司外头也全是宛庭轩的人,等着我们出去抢回阿步或者奔回竹西佳处骂你。昨晚只要一步走错,你会被抓,阿步会死,我会死,何岑臻的公司会没有……” 闻君易脸色惨白,浑身颤抖,低声道:“对不起……” “你不该对我说对不起。”安易冷冷道。 闻君易在那一刹那见水汽涌上眼眶,抿紧了嘴唇却不敢流泪。他已经亲手将可以依靠着流泪的人送走了,这一刻,这个世界,哪个怀抱能容许他撒野? 安易看他那个要哭不哭的样子,又心软了。 “闻君易,你的心态不对。你爱的是一个男人,他不是遇到危险就需要你保护的女子。他不柔弱,他甚至比你能干很多,因为你有一个雄厚的家世可以依赖,而他仅仅有一双手一副身躯就能保护你的心。” “闻君易,两个人相爱,应该是相处支持,相互保护,你累了我来扛这个世界,我受伤了你将我抱在怀里保护。你们是一体的,你懂吗?休戚与共,悲欢相通,生死相随,你懂吗?你们的幸福应该是两个人一起守护,你们的未来要两个人一起去奋斗,一个人不能撑起两个人的幸福!” 安易每说一句,闻君易的脸色就更白一分,颤抖就更剧烈一分,最后已如寒风中瑟瑟的秋叶,欲坠未坠,等不到春日的重来。而安易不肯放过,这个时候必须给他心灵沉重的一击叫他醒悟。否则在未来的长长的一生里再遇到这种情况,他还是会做这样的决定。 “像现在这样,你遇到了危险,不但不与他携手应对,反而危急时刻居然将他送走。你不愿他的生死相随,却依靠别的男人保护着渡过难关,跟别的男人一起战斗。闻君易,易地而处,你心里绝不绝望,会不会怀疑他对你的爱?” 安易缓缓地、森冷冷地问道:“闻君易,你真的爱薛步辞吗?你难道只是……” “我爱他!”闻君易蓦地打断他的话,红着眼含着泪,坚定而又狂乱地叫道,“我爱他!我比谁都爱他!所以我见不得他受一点点伤!所以我不敢叫他冒险!安易,那是我的整个世界,我怎么敢……怎么敢让他出现裂缝!怎么敢让他碎裂!” 闻君易的脸色惨白如纸,双手紧紧抓住膝上的衣袍,手上青筋浮现,说到最后已嘴唇颤抖,完全说不出话来。他深吸一口气,猛地将头别开,不给人看他的脸。 安易忽然就心软了,瞬间觉得自己说话有些重,怕闻君易有些受不住。何岑臻轻轻地握了他的手,安抚他的不安,温和地道:“小易,你别担心,幸好安易反应及时,叫海叔拦住了你。C市那头我们也派了人,已经将薛步辞安全送到了家,相应的布置也有了。你暂时就在家里呆着,一切有我和安易在,一定会没事的。” 闻君易轻轻地吸了口气,点了点头。 “那么,事情先交给我和安易,你在家休息,好吗?”何岑臻温和地决定道,“消息随时可以问,但你暂时不要参与,好吗?” 闻君易再点点头,依旧没有回头。 “那么,我们先走了,你好好休息。” 闻君易只是背对着两人挥了挥手,没有说话。 安易的心一刹那就变得沉重了起来,何岑臻默不作声地牵着他往外走。寂静之中,夏末的风吹来,风里似乎有无声的呜咽与绝望。 “我……”安易忽然停了脚步,低下头。冲进来时何等气势万千,走出去为何形如掰荷? “别担心。”何岑臻柔声道,转过身一手揽着他的腰,另一手轻抚他的头发。“小易也没有你想象的那么脆弱,只是他一晚上经历了太多,一下子缓不过来而已。你说的话虽然重,但没有说错,爱情应该是两个人的事。” 安易忽然就想起了前几天两人吵架的事。伸手抓住何岑臻的衣襟,将头靠在何岑臻的肩上,安易轻声道:“何岑臻,对不起,前几天我不该乱发脾气。要是昨晚宛庭轩早一点动手,我也要坏了你的事。” “不怪你。”何岑臻吻了吻他的发顶,低声道。“我不好,我从前劣迹斑斑,是我叫你没有安全感。我还喜欢乱用暴力,一着急就伤到你。” “不是的。”安易打断他的话,“以前……我不知道,但这次你捏我的手腕,我知道你是真的着急,你怕我被刀子伤到。” 他说着忽然双手环住何岑臻的腰:“何岑臻,我知道你现在在宠着我,你在学着尊重我,爱护我,怜惜我,保护我。你已经变得很好了,不要继续宠着我,我今天不该就这么冲进别人家里骂人的,你这样不好……” “没什么不好的。”何岑臻笑道。被他这么姿态柔顺地抱着,何岑臻禁不住地心猿意马,在他耳边低声道。“你一夜没睡了,要不然……就在这里休息吧。” “你这个……”安易登时明白了他口中那个“这里”是哪里,立刻挣脱了他的怀抱,正色道。“咳,那个,你好几天没睡了,先回松间明月休息吧,我叫司机送回去就行。大白天的,宛庭轩也不敢做什么。” 他听到的那一刹那分明就僵了一下身体,而何岑臻只当做不知道,表情惋惜地说:“家里房间很多的……” 安易赶紧往前跑,叫道:“童伯!辛苦了!帮忙把司机叫来可以吗?” 何岑臻望着他的背影只是笑。 不宠你了吗?如果不用宠爱,要怎样才能叫伤口愈合? 83、二乔 闻君易仿佛受了很重很重的伤,整个人都萎靡了,自那一天起,再不问四君子的事情。安易虽然骂也骂了,后悔也不能当做没发生,心中却十分担心,每每安排了事情,总要拉住何岑臻问: “闻君易怎么样了?” 何岑臻每当听到这句话,心中总是十分温暖而柔软,安慰这个刀子嘴豆腐心的人道:“我最近也没有见到小易,但你放心,他能撑过去的。” 这么一说,安易就会哼一声,狠狠道:“懒得管他的死活,千万别再闹出什么事了,他就好好呆着吧。” 何岑臻望着他,只是笑。而他一笑,安易却要恼,恼羞最后必定成怒,埋头做事不理人。几日之后还是熬不住,一定要何岑臻回去看一下闻君易。 “你就去看看他,跟他说说话,我去我就要生气的,说不定又骂他。你去,好好的耐心地安慰他。” 何岑臻故作小心翼翼:“你……你不在意啊?” 安易差点就跳起来:“快去快去!自作多情什么!谁吃醋啊?滚!” 何岑臻抱住他用力地亲了一下脸颊。其实他心里清楚,就算安易心里再在意,也不能影响他关心闻君易。 回到云烟深处,何岑臻才刚下车,就看见闻君易一身白色的深衣站在风里。 “岑臻。” 何岑臻皱眉道:“小易?怎么站在夜风里?快进去,别感冒了。” 闻君易摇了摇头:“没那么容易感冒。” “你别逞能。”何岑臻不由分说就推着他的肩膀往里走,“你要是生病了,安易要杀了我的。” 闻君易的身体一僵,配合地往前走,挣脱了何岑臻的手掌。两人默不作声地走在夜里的庭院,夏末微凉,风轻轻地吹,闻君易的衣裾在风里飘飞。 “岑臻。”闻君易低声问道,“小安叫你来的么?他……不介意了?” “是他叫我过来的,他很担心你。”何岑臻道,“无论他介不介意,他总是担心你的,这点不会变。小易,你要振作起来,不要叫他白白训你一顿。” “真是惭愧。”闻君易吸了口气,勉强地笑了,“我明明比他大,还要他来教我怎么做。” “因为那些事不是你擅长的方面。”何岑臻想起往事,心中一半酸楚一半后悔,“当初他去学古琴,学了大半个月也看不懂琴谱。” “呵……”闻君易若有似无地笑了一下,“那他们兄弟还真是像。步辞……学了四年,勉勉强强能弹一曲《凤求凰》。” 《凤求凰》是古琴考级中一级的曲目之一。想到他当时的笨拙,闻君易不禁想笑,却又被随之而来的情绪汹涌地淹没。 两人不约而同地在心中涌起伤心与后悔,齐齐心酸难当。闻君易自知不可沉沦,只能另挑话题,问道:“岑臻,现在……事情怎样?” 何岑臻应道:“一切安好,你放心,我负责公司的事,安易主管暗中,许多事情都在恢复。” 两人至此又没有话了。绕过主屋,闻君易往后边琴室走去,忽然脚步一停,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问道:“岑臻,你为什么……舍得小安参与这件事?你不怕他受伤吗?” 何岑臻道:“很怕,怎么会不怕?” 闻君易不解:“那为什么……” “就像阿易说的,无论如何,他都会被我连累的,我们的过去摆在那里,宛庭轩不可能没看见。与其叫他在我看不见的地方受伤流血,不如让他在我怀里。我帮他做最好的武器,我给他最好的保全,他想厮杀我就给他往前厮杀,要是他累了,我就抱他回去休息。” 何岑臻说着不由得笑了,“你不觉得,安易斗志昂扬的时候活力十足,叫人看着心里都舒服吗?” “弓对箭说,你的自由就是我的自由……”闻君易轻轻地说,“岑臻,我没有你坚强。我大概被步辞保护得太好了,所以见不得他受一点点伤。那天在山庄,我看到他脚下有枪,我心里……好像被刀割一样。那天车子被炸,我……我心里好后悔,我想起那天晚上,就是小安住院的那天晚上,我不该握住他从墙头递来的手的。如果我一开始没有心软,他就不会跟我牵扯这么深,他就不会……就不会差点就死掉……” “小易,这些感觉我都懂,阿易受伤的时候……”何岑臻叹了口气,轻轻地拍了拍闻君易的头,温和道。“如果可以,我也想重新来过,一点也不想安易受伤,恨不得将他捧在手心上,把世界上最好的东西都给他。但是现在已经来不及后悔,后悔也没有用,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不要以后更后悔。小易,犯错不可怕,可怕的是不知道自己犯了错。当初犯了多大的错,就要用更大的决心去弥补。小易,我犯的错远远比你严重得多。” “那是因为,小安爱你胜过他的所有,甚至他一直坚持的骄傲。而你够强大,相信自己能弥补。”闻君易用力吸气,颤声道,“岑臻,我从来没有给过步辞什么,我不知道……不知道他是不是也能原谅我……” “小易,”何岑臻抚了抚闻君易的发,如长兄安抚自己茫然无措的幼弟。“薛步辞那小子不会丢下你的,他对你的爱,比你能想象的更多。” “是吗?”闻君易仰头望了一下天空,叹了口气。“但愿吧。” 何岑臻忍了忍,没将薛步辞的事告诉他,只是道:“好了,我就送你到这里,你回去好好休息,你一切安好,我们才能好好的做事。” “我知道。”闻君易认真地说,“我不能像小安那样跟你们冲锋陷阵,至少不能拖你们后腿。” 何岑臻一笑,拍拍他的头,温和道:“别这么说,安易最佩服你了,你没有拖我们后腿。” 他话语中字字句句都是安易,闻君易听着心中一阵触动,不禁道:“岑臻,看到你现在的样子,我终于不后悔了。” 何岑臻一愣。 闻君易道:“我一直撮合你们,鼓励你去追求小安,其实……是有私心的。我知道那时候你心里装的是我,而我心里只有一个步辞,无法回报你的情意,所以想你能从别处得到幸福。我对小安……愧疚更多,我一直希望有一个强大而深情的人能照顾他一辈子,所以我一直要你们在一起。可是后来的事情,叫我心里很害怕,我觉得自己做错了,幸好……” 他笑了笑,真挚地说道:“幸好,岑臻,你们现在的样子,让我相信总算没有做错。” 何岑臻也笑了:“嗯,幸亏有你,不然我也不会知道什么叫怜惜。”又催促道:“好了,进去吧。” 闻君易点点头:“晚安,岑臻,你们要幸福。” 语罢走进琴室去了。 何岑臻也转身走了,正要出大门的时候,忽然发现童伯在院子的角落里,便问了一声:“童伯,怎么这么晚了还在院子里?” “哦,是岑臻啊。”童伯应道,“这棵洒金碧桃折断了一根树枝,我在帮它接上,很快就好。” 洒金碧桃?何岑臻不觉就顿住了。 这棵洒金碧桃,是二十年前,何岑臻与闻君易一起种下的。闻家世代书香,庭院数代都在经营,碧桃与庭院中其他名花贵种相比实在普通得可怜,原本不该种的。但闻老爷子说:“难得易儿除了琴还有喜欢的东西,种吧。” 于是这洒金碧桃就这么种下了,何岑臻与闻君易一年年照顾着它长大。 去年春天,何岑臻与闻君易还因为签约不签约的事情在这树下吵了一架。那时何岑臻满心都是帮闻君易出唱片,一定要他签自己的SD公司,而闻君易一定要自己建工作室。当时的何岑臻拗不过闻君易,气冲冲地离去,过不了几天,闻君易就带着薛步辞到他面前,说签SD也可以,但经纪人一定只能是薛步辞。 直到那时何岑臻才知道闻君易身边一直有一个薛步辞,那时的何岑臻大为恼火,而闻君易心意坚决,何岑臻无法可想,只能依从。签约的那天林观易笑嘻嘻地跟何岑臻说,他找到了一样好东西,带着何岑臻到了一家破败狭小的酒吧。 然后遇见了安易,然后何岑臻设下种种陷阱,费尽心机,终于在桃花落尽的初夏,让安易一曲清歌为他不顾一切地出柜。当时的自己从未想过这世间怎么可能有这么相似的两个人,甚至后来安易与闻君易终于相见,他也只顾着要回安易的爱,从未想过,为什么安易那么骄傲的个性,会跟闻君易相处的如此融洽,在某段时间里,他对闻君易的照拂甚至超过了对何岑臻的怨愤。 种种的种种,何岑臻之前都没有想过。直到一个人在H市过年,终于冷静了下来,一点点地回想从前的细节,才知道闻君易与安易的关系,一定不简单。 因为这份不简单,安易不能恨闻君易,也扯不断跟何岑臻的关系,在友情亲情与爱情里艰难地挣扎。 惶惑与怜惜几乎要从胸口满溢而出,何岑臻在夜风里轻轻地叹气,目光又落在那棵桃花上。 洒金碧桃一株树上开粉与白两色桃花,故而又名“二乔碧桃”。安易与闻君易,就像是这洒金碧桃上的两色桃花,就似人间二乔。在他心里究竟谁更重要?这个问题,安易或许放得下,但是他,何岑臻自己却放不下。 闻君易说他终于跟安易相爱,他却仍觉得,只是安易在爱他,他对安易的爱,比不上安易对自己的万分之一。 他只知道安易很重要很重要,但到底有多重要?如果安易跟闻君易同时遇到危险,他会救谁?他说不出来。 他唯一知道的是,安易还是爱他的,爱得很深很深。无论什么时候,只要他想骗,只要他勉强,安易就会跟从前一样,柔伏于他的身下,跟他缠绵,全心全意只为他一个人着想,将他照顾得无微不至。当安易到别宴的那一刻,他已经将自己坚固而沉重的外壳卸下,露出柔软的跳动的心脏。只要愿意,他随时都能将之握在手中。 可是握在手中之后呢?他就能保护安易的心不再受伤吗? 安易越是深情,他就越是害怕,怕自己不能回复安易的深情。他不敢再叫安易伤一点点,他很怕再伤一次,安易就碎掉了,从此以后再也恢复不了。 从前安易被他打断肋骨躺在病床上的苍白面容,这些日子以来总浮现在他面前,他耳边总是能听见那一日子安易心如死灰的声音。饶是他堂堂何岑臻,也害怕到不敢动。现在三个人的羁绊已经这样深,如果再因为闻君易而伤到安易,安易会怎么样? 何岑臻真的想也不敢想。 所以,无论对安易说多少真心的情话,他始终不敢亲吻安易的嘴唇,也不敢把安易带到床上。一旦这么做,安易就会沦陷,万一之后万劫不复,谁来还他一个活蹦乱跳会打架会骂人的安易? 何先生在这紧要的关头,胆怯了,踌躇了,害怕得不敢向前。 84、不安 某些念头一旦产生,就好像某种无形无质的藤蔓一样紧紧地缠紧了心脏,叫人惶惶然,忙碌时不觉,一旦清闲下来,它就作祟,叫人的心不得安宁。何岑臻一辈子也没有遇到这种感情烦恼,想来想去,还是在工作间隙跟狗头军师林观易说了。 对于何先生心中的犹豫,林观易的评价是:“太有做昏君的潜质!” 何岑臻愤怒地抬起阅读文件的目光,狠狠地一瞪。林观易丝毫不惧,只是摊手笑道:“那不是嘛?匈奴都打到门口了,你居然还有心思记挂我究竟是喜欢合德还是飞燕,这不明摆着是昏君吗?” 何岑臻争辩道:“小易已经不是我的了,我只有一个安易罢了。” “但排除一切而言,你对选小易还是阿易,完全没有主意啊。”林观易顶着黑眼圈赖在沙发上叹气,“岑臻,不知道为什么,我心里忽然好难过……呜呜呜!” 何岑臻额上青筋跳起,随手捞起桌上的镇纸就砸了过去。林观易往沙发另一头扑去,继续哀怨道:“现在想想安易真好啊,长得漂亮,很痴心,会煮咖啡,能处理帮派事务,能安心做家庭煮夫。唉……不说别的,我现在只要想想大半夜加班回家有人给我留盏灯,厨房里还炖着汤,床铺暖暖的我一躺就有人抱,心里对你就羡慕嫉妒到不行。唉……早知道安易这么好,当初我就先下手为强,不告诉你那里有个小易的代替品了。” 何岑臻瞬间沉下了脸:“你说的是真的?” 林观易笑嘻嘻地回答道:“真的!” 何岑臻本来还有些慌乱,听到他这不正经的口吻又放心了,低下头去看文件,道:“你也老大不小了,真的想安定下来,就找一个人安安心心地在一起吧。别打安易的主意,打也没有用,他不会是你的。” “是吗?”林观易继续笑嘻嘻,一个打挺起身往外走,依旧是晃晃悠悠的样子。“你还真是有把握啊,别到最后发现自己身边的西施一直挂念着范蠡呐。” 何岑臻的动作又是一顿。林观易却心情大好,一路吹着口哨往自己办公室去了。路过电梯,叮的一声,安易从里头走了出来,手里提着一个保温杯。 林观易双眼直冒绿光:“肉汤!” “大黄别闹!”安易举高了手里的保温杯,严肃道,“去去去,狗粮不在这里,等吃完肉了给你骨头。” “这么对待功臣!”林观易简直一副要哭出来的样子,“太绝配了,典型的昏君奸妃啊!” “什么昏君奸妃?”安易冷哼,“本来还想分你一点的,想想算了。” 林观易简直要迁怒了:“我们老大为了你差不多破产了,你还不是奸妃啊?” “美人误国一般都是没用的男人拿来当借口的。如果你真的以为凭我也能叫你家老大丢了江山,那我只能说……”安易神色一变,表情与声音都万分真挚地劝道。“观易,吾知君有诸葛之才,愿为主上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然时至今日,仓皇马嵬之后,六军不发之时,未免君襟抱未开而遭比干剖心之横祸,你……你还是离去了吧!” 林观易没料到他还来这一手,笑问道:“娘娘是要一丈白绫保全主上的江山吗?” “我不姓杨,别把我当胖子。”安易做出一副忧国忧民的样子,叹了口气道:“白马金鞍青衫扬,仗剑恃文本楚狂。”他望着林观易笑道:“虽有力士脱靴,贵妃捧砚,三首清平调引得龙心大悦,我终究还是东海钓鳌客,不曾一枝秾艳露凝香。” 林观易却没想到他能这样回答,望着他的目光里不禁又多了一份赞许。可能只有这样一个浮世清醒人,才能从这种种困苦磨难中绣劲如竹,宁折不弯。林观易想着,不禁道:“也许竹西佳处真的应该由你来做主。” “算了吧。”安易耸耸肩,笑容里满是无所谓。“拿来何用?” “怎么能这么说呢!”林观易愤愤,“把那栋宅子卖了我们俩至少能私奔到天涯,逍遥一辈子好吗?” 安易还没回话,何岑臻就在安易背后没好气地说:“林观易,不想活了?” 林观易挑眉一笑,脸上的神色一般玩笑一半挑衅,没有回话。安易给吓了一跳,回身笑道:“哎哟,何先生,就当是生活小玩笑嘛,这么认真做什么?” 何岑臻哼了一声,脸色依旧不大好。 林观易赶紧用目光向安易求助,安易马上伸出援手,走过去挽了何岑臻的手,笑道:“何先生不生气了嘛,来臣告诉你一个好消息,阿步那小子要回来了哟。” 林观易面上一喜,问道:“薛步辞那小子成了?” 安易昂首自豪道:“我家阿步都出马了,还有什么不能成?何况他这是化悲愤为力量,一举打入敌人内部好吗?” 他脸上满是得意与自豪,就像儿子考了年级第一的老爸在开家长会一样:“不出意外的,阿步很快就能回来了。” 何岑臻也是一喜,林观易趁机道:“那啥,那真是太好了,安先生,我们不如进了办公室,边喝汤边说?” 安易也是满脸开心,叫道:“杨助理!快来!犒赏三军啦!” 杨曦竹从助理室里奔出,简直要泪流满面了:“安先生,每天最开心的事就是您的到来!” 安易简直要败给这些人了,一路被绿幽幽的目光围绕着进了办公室。安易给他们汇报薛步辞的进度,其余三个人简直没有在听,满脑子都只是吃。安易扶额,只能作罢,起身给他们泡消食茶去。 杨曦竹半个脸都快埋在碗里了,却忽然抬起头来说:“我从来没想过,安先生是这么好的人。” 何岑臻喝汤的动作一顿,林观易也若有感叹:“我原来还以为他就是长得漂亮点而已,最多某些方面花样丰富……” 何岑臻一记眼刀劈来,林观易赶紧称赞道:“没想到是这么骄傲又美丽的人哇,好厉害啊!我都要心动了!” “嗯嗯!”杨曦竹跟着点头,忽然若有所思,傻傻的笑了。“不过……嘿嘿,我最喜欢的还是我家梦回,虽然她什么也不会,煮个稀饭也能把厨房毁了,呵呵。” 林观易立刻鄙视道:“曦竹,你简直太没追求了!” 杨曦竹委屈道:“不要这么说,我家梦回很好的。” 林观易还想跟他争辩,何岑臻立马摆出老大的威严:“好了!吃东西还闹?观易你今天精力如此旺盛,晚上五点之前把美国那边的事情做个报告给我。” 林观易立刻苦了脸,向走进来的安易求助道:“大侠!有人欺压良善啊!” 安易笑道:“你算什么良善?有杨助理在这里,你说这两个字不会觉得于心有愧?” 林观易登时没了话,一脸悲愤地喝完汤,老老实实加班去了。安易看着杨曦竹离开,伸手收拾残局,随口问道: “闻君易怎样?” 何岑臻应道:“一切都好,精神也不错,没有想象中的一蹶不振。” 安易松了口气:“那就好。”他说着就笑了起来:“等阿步回来以后他一定会高兴死的,经过这件事,希望他能更珍惜阿步一点,不要再这么轻易就放手。” 何岑臻微笑道:“你们俩真是奇怪,昨天我回去,他也跟我说,希望我们以后好好的。有时候你关心他,关心到我有点吃醋。” 安易不禁笑了:“这有什么好吃醋的?何岑臻,你看我这张脸,竟然猜不出来?” 何岑臻抱着他的腰,仰面摇了摇头:“据我所知,闻叔叔跟婶婶感情很好。” “你想什么?”安易莞尔道,“我不是闻羡卿的儿子。闻羡卿那个胆子,怎么敢玩私生子这种事?偷腥也是要擦嘴的,随便找个女人生孩子,给闻家知道了非杀了他不可。” 他话语中对闻家丝毫没有敬意,却也没有太大的恨意,分明与闻家关系匪浅,却又不像闻家的孩子。何岑臻叹了口气道:“那么,我猜不出来。” 安易笑道:“那就别猜了,事情无关紧要,留意那么多干什么?有这个时间乱纠结,不如想想欧洲那位过来了,是不是真的能把宛庭轩给拎回去吧。”他看了看时间,道:“好了,我走了,不耽误你了。” 竟然如此来去匆匆,真像是过来送午餐的员工一般。 “安易。”何岑臻不知道为什么伸手拉住了他的手,仰头问道,“事情一旦结束,你会怎样?” “什么怎样?”安易仿佛听到了什么笑话一般,微笑道,“还能怎样?” 他一连回避了两个问题。何岑臻心里忽然有些刺痛,却笑着点头道:“确实不能怎样。” 安易目光奇怪地看了一眼他,笑了笑,转身走了出去。 夏末午后的阳光洒在大地,外头该是一片炎热,但或许是空调的缘故,何岑臻莫名地觉得心中寒冷,不由自主地开始担心和害怕。 也许是因为亏心事做了太多,所以怕因果循环,得到报应。也许是因为他在心中越来越重要,所以才如此在意他的一举一动。许是因为昨晚的一番思量,发现自己还是难以抉择,而这一点恰恰是安易最在意的,所以他害怕,怕这一点永远都是两人之间的致命伤,一旦轻触,便将万劫不复。 一个大男人这么畏畏缩缩,抛下工作沉溺于这种庸男俗女的纠结,实在是不应该,实在太过没有气势。但隐瞒都是因为不安全,他现在还是不能叫安易全心全意地相信吗? 何岑臻的心里暗暗地叹气,理智却在轻轻地说,你凭什么要他的全心全意呢?你自己都不能全心全意。 何先生在那一刻,觉得自己与安易之间的距离很远很远。他忽然特别想知道安易的一切,因为他忽然发现,他对安易几近一无所知。 罢了哟,何先生,你很快就会知道的。 85、归来 一切结束之后会怎样?何岑臻问的只是这一句,但安易知道,这背后藏着许许多多的话。 比如说,结束之后,你是要留在别宴,还是会去继续你的梦田?结束之后,你要继续跟我玩捉迷藏般的猜心游戏,还是愿意抛下一切跟我回到那个公寓? 安易也想过,并且心中已经有了决定,只是这决定不能明说,因为一切还没有道最后么。让一切安安稳稳地朝着计划进行下去,反正结束的那天总会到来的,不是么?着什么急。 出门的时候不过早上八九点,天气却热得不行,离开空调房的短短距离叫人简直不能忍。安易关上车跟何岑臻抱怨道:“说什么今天立秋,这天气分明是盛夏吧?” “南方的秋天至少要等到11月之后。”何岑臻边倒车边应道,“七月虽然流火,但天气也要慢慢地降温嘛,不然怎么不说八月,只说九月授衣?” “话是这么说没错啦。”安易十分想念冰箱里的冰棍,叹了口气道,“总觉得选立秋这个节气结束事情,有点不安。” 何岑臻不明白:“这跟节气你有什么关系?” 安易道:“立秋表示秋天的到来,草木开始凋敝,万物进入枯萎期,生机远离我们的北半球,往南边去了。” “但秋天也是收获的季节。”何岑臻微笑道,“秋收冬藏,不是么?” 安易微笑道:“哎,你不懂哎,我跟你说,在过去的日子里,但凡遇到节气,都没有什么好事。” 何岑臻这才觉得有些不对,温和地安慰道:“事情就要结束了,还有什么坏事能发生?” “嗯,也对。”安易语气里有些期待,开始跟何岑臻聊别宴的事。 正如SD是四君子事业阳光一面的总部一般,别宴是管理某些事业的中心。安易原本不知道,但自从山庄事件之后,何岑臻便慢慢地让他参与到别宴的事务中去,别宴的人也尽力配合他,安易由是了解到了更多四君子的事情,也渐渐地接手了不少事务。 “何先生打得一手好牌啊。”安易曾经半真半假地抱怨道,“就这么拿到了一个免费劳动力。” 何岑臻也半真半假地咬了一下他的耳垂,低笑着骂道:“真没良心,我不是想叫你与我并肩齐驱么?” 说的好像真的一样。不过这段时间以来,倒是真的变了许多。 安易看着一旁专心开车的人,看他的侧脸映在阳光里,浑身好像闪闪的发光,忽然就有些舍不得结束。 唉,若只如初见呐! “安先生,”何岑臻忽然道,“你想叫我违规吗?再这样看下去我可不保证停车亲你。” 安易忙将视线移开,脸上微热。何岑臻一笑,有时候两人独处,他不说话,安易都不跟他讲话,他会因此隐隐不安。但他一旦出言调笑,安易就会羞赧直至成怒,那情形宛如羞涩的恋人,又叫他安心。 但愿以后能更安心。何岑臻边开车边想,等事情结束,一定要好好的跟他说一说。 到达机场的时候恰好赶上时间,安易站在出口,看薛步辞大步走来,脸上是熟悉的明朗笑容,不复电话里的绝望狂乱,心中便一阵放心,不由分说就冲上去,张牙舞爪就要揍人。 薛步辞适时将他接住,昂首挺胸道:“报告组织,任务完成!请指示!” “薛步辞同志真是好同志!组织决定表扬你!”安易笑嘻嘻地应着,与他一同走来上车,对何岑臻道。“直接去竹西佳处吧,有人怕是等不及。”他说着戏谑地唱道:“我身骑白马哟,走三关,我一心只想——王宝钏——” 薛步辞丝毫不羞惭,哼哼道:“那又怎样?一日不见,如三秋兮,唉唉,古人诚不我欺啊。” “你……”安易败给他了,“薛步辞小朋友,你要点脸啊!” 薛步辞继续得意,一颗心也不知道飞到多远之外去了。何岑臻看着不禁一笑,着实为闻君易高兴,对薛步辞道:“这次表现很不错。” 薛步辞听到这话倒有些不好意思:“都是阿易的功劳,要不是他骂我,我也不能冷静下来。” “对啊,都是我的功劳。”安易大言不惭,一手将功劳全揽了。“薛步辞小朋友要报答我,何先生记得奖赏我。” 何岑臻别有深意道:“奖励是一定有的。” 安易闻言不禁横了他一眼,何岑臻眼中带笑地回复他,发动车子走上归途。而薛步辞的心思已经全飞到了竹西佳处,对两人之间的眉来眼去竟丝毫不觉。 一路笑嘻嘻,车子开进了竹西佳处门口。三人下车,薛步辞望着竹西佳处的大门,眼神不禁有些感触。安易见状狠狠地拍了一下他的脑袋,骂道:“有时间多愁善感想什么‘那一晚我就是这样走掉的哇没想到还能回来’之类的,不如现在冲进去抱住闻君易,大声道‘我为你跋涉千山万水今晚必须在床上好好奖励我’!” 薛步辞脸一红,何岑臻险些岔了气,拉住安易笑斥道:“说什么呢?教坏小朋友。”说完生生受了安易的一脚轻蹄,对薛步辞笑道:“进去吧,去给小易一个惊喜。小易也一直在等你回来。” 薛步辞抿了抿嘴唇,坚定地往前走去。 安易看着他挺直的背影,忽然有些担心,不由得就跟了上去。何岑臻拉住他,笑道:“人家夫妻团聚,你去掺和什么?不如跟我回别宴讨论一下怎么迎接欧洲那位。” 安易摇了摇头,依旧往前走:“这小子一旦事到临头就容易慌乱出错,我的去看看。唉,何先生,你是不懂一个兄长的心情哇,尤其是家里还有个不成器的熊孩子时。” 薛步辞走在前头,安易悄悄地跟在后边。这一天的竹西佳处仿佛也在为两人的重逢而安静,道路两旁的重瓣蓝木槿开了,幽幽然,好似某种忧伤而安静的预示。不知道为什么,也许是因为颜色太相似,安易忽然想起了梦田开业那一日被抛弃在垃圾桶里的蓝色妖姬。 三人绕过主屋,直接往后院的琴房走去。路上静悄悄地,一个人也没有。三人走到琴房,琴房却空无一人。何岑臻与安易对望一眼,同时觉得哪里不对,薛步辞却已经没有耐心去思考,渴望相见的心超越了一切,他直接开了后门往主屋的大厅里冲,抑制不住地大叫道: “小易——” 闻君易正对着坐在沙发上,听到声音抬起头,登时目瞪口呆,眼里刹那间涌上一层水汽,几乎立刻就动了。但刚刚站起身体,却又坐下,慌乱得不知如何是好。 童伯与倩姑立刻从厨房里冲了出来,而一切已经来不及,薛步辞越过高大的屏风出现在大厅里,大叫道: “小易!我回来了!” 他的声音在空旷的屋子里回荡,回音久久不散。童伯与倩姑大惊失色,双双抢出拦住他,使劲打眼色。薛步辞却满眼只有坐在沙发上呆住了的闻君易,望着他痴痴地道: “小易,我回来了。” 闻君易嘴唇紧咬,也紧紧地盯住他,几乎就要撑不住站起来扑进他怀里。便在这时,一道苍老而威严的声音缓缓响起: “谁敢在竹西佳处说‘回来’这两个字?!” 薛步辞脚步一顿,只见一个清瘦的老人拄着一根木手杖,从楼上缓缓走下。老人年纪约七十上下,须发皆白,面容森冷,一双精光内含的眼望了薛步辞一眼,沉声道:“童三,谁放他进来的?” “老爷,”童伯忙颤声应道,“是我的错,我……我这就将他赶出去。” 竟然用“赶”这个字……薛步辞难以置信,转头望着闻君易。而闻君易脸色煞白,瞬间别开了脸,不愿与他对视,几步上前扶住老人,低头恭声道:“爷爷。” 薛步辞的身躯又是一震,这个人……就是闻家的老爷子闻仲禹?薛步辞的心中刹那间升起一阵怒意,却还是收敛了容止,恭敬道:“闻爷爷好,我是……” 闻老爷子打断道,“童三!” “是!”童伯不敢多话,拉住了薛步辞的手臂,低声道,“快走!别耽搁!” “不行!”薛步辞简直不敢相信,他望着闻君易,张了张嘴,还没来得及说话,闻仲禹便沉眉喝道:“童三,你究竟是怎么做这个管家的?” “步辞……”童伯几乎是哀求。 “闻仲禹,你宝贝孙儿做的好事,怪童三一个老人家做什么?” 一道含笑的声音从屏风后传出,安易从后边缓缓走出,看了童伯一眼,温和道:“童伯,放手,有我在,步辞不会怎么样的。” 闻仲禹转头怒视,看到安易的面容时几乎是立刻吸了一声冷气,脸色大变,嘴唇颤抖,明显地气得不轻,转头对闻君易怒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说!” “闻爷爷!”何岑臻拉不住安易已经够着急了,这下子忙闪身出现,抢到闻君易面前,将闻君易挡在身后。“这事不怪小易!” 这一霎那,仿佛一切已成定局。安易想起早上出门时看的日历,立秋日,凉风至,白露降,寒蝉鸣,万物开始凋敝,一切都走到了最后。幸好他早就有准备,不惧怕风霜雨雪。 “不错,闻仲禹,这事无关对错,说到底,还是一个情不自禁啊。” 86、抉择 “情不自禁”这四个字仿佛带着魔咒,唤醒了闻仲禹内心里永不腐烂的那根刺。他完全抛下了对闻君易的责怒,所有的心思都集中在安易身上,重重地顿了顿手杖,怒喝道:“谁放他进来的?这个野种,谁放他进来!” “野种”这两个字叫所有在在场的人都变了脸色,包括一旁侍立的童伯和倩姑。薛步辞几乎瞬间愤怒地抬头,身子一动就要开口争辩,安易忙将他一挡,眼神示意道:不要冲动!不想要你的社长了? 薛步辞犹豫了片刻,就在这犹豫的瞬间,已经有另一人出声道:“老爷子!” 何岑臻想过安易与闻家必定有牵扯,想过安易一定是闻家的孩子,想过他可能因为遗弃的原因对闻家有恨意。他以为闻仲禹从不知道安易的存在,见到与闻君易如此相似的面孔只会惊讶会激动,所以出事的时候他首先想到的便是闻君易向家里出柜,必定会遭到责罚。 但是……何岑臻站在闻君易身边,高大的身躯挡着闻君易,心中不住地害怕与后悔。 他从未想过,安易与闻仲禹第一次见面,却如此深仇大恨!闻仲禹是现如今四君子中辈分最尊、资历最老的人,从何岑臻小时候起便是一副端正严肃的大儒形象。何岑臻纵然知道这位老人曾执掌X市黑道二十余年,却从未想过,他如此不顾形象,第一次见面就如此辱骂一个明显是自己亲人的后辈。 那一瞬间,何岑臻想起当时闻君易被绯闻缠身,安易对闻仲禹手段的种种猜测,心中戒备万分。察觉到闻仲禹投来的目光,何岑臻深了一口气,严肃道:“今天是我们失礼了,这两位都是我的好朋友,是我带他们贸贸然进来的,请老爷子见谅。” 他一手将薛、安两人的关系揽下,绝口不提两人与闻君易的关系,只希望闻仲禹看在两家相交已久的份上不做计较,大事化小。闻君易与薛步辞的关系不能叫闻仲禹知道,而安易……必须在何家的范围内,才能叫闻仲禹顾忌三分,不再出口侮辱。 这层意思安易也明白,所以纵然满心的愤怒与仇恨,他也没有失去理智。 “阿步,”安易抓住薛步辞的手腕,低声道:“时机不对,我们走。” 而他怎么拉扯,薛步辞都纹丝不动,只是望着闻君易,目光痴狂。闻君易被这目光包围着,心如刀绞,然而身边的老人却传来透骨的森冷,叫他想起从前的种种,担心惧怕之下,除了躲避,无法可想。 终归还是个积威之下的懦夫。安易冷笑,决心再不给他机会,抓着薛步辞就要离开。何岑臻正要松一口气。今天还真不是个吉利的日子,薛步辞归来、闻君易出柜、安易认亲,三件事搅在一起,对手还是老狐狸闻仲禹,无论如何都需要时间缓冲,慢慢计划。 正在这时,闻仲禹却忽然喝道: “站住!” 安易真的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忍住心中的愤怒,冷冷道:“闻老先生有何赐教?” 闻仲禹满眼的怀疑与猜忌,问道:“方才那句话是什么意思?你将这野小子放在易儿身边,想要毁了易儿?” 他眯起眼,沉声道:“安宁临死跟你说了什么?要你来害我们一家?哼,只要我还在一天,就绝不许你动易儿一下!” 这话偏颇已极,何岑臻心中不由得就起了怒火。易儿,易儿,闻君易是易儿,安易难道不是易儿?什么叫不许你动易儿一下?当着安易的面这般说这种话,不啻于在安易脸上扇耳光,骂一句“你不过是冒牌货,竟敢腆着脸来我面前说话”? 何岑臻忽然心如刀割。当安易发现自己竟然是闻君易的替身,心中又该是怎样的悲伤绝望? 他不由自主地望着安易,安易气得脸色发白,却不见那一日的疯狂。 何止是不疯狂,安易简直有条有理,进退有度,完全是有所准备的样子。 “闻仲禹!”安易回身忍气道,“何岑臻方才不说了?我们俩是因为他才道竹西佳处来的,你年纪大了没听清,要重复几遍?” “你这点伎俩也想在我面前玩?”闻仲禹沉声道,“易儿从来乖巧,除了何家的孩子一个朋友也没有,若不是你用计谋,易儿怎么可能认识这种人?说!是不是你派人算计易儿?” 这猜忌未免荒谬。何岑臻皱眉,忙道:“老爷子……” “闭嘴!” “与你无关!”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闻仲禹大怒道:“你敢在闻家大呼小叫?这是什么教养?啊?!” “什么教养总之不是闻家的教养!”安易再也按捺不住自己火爆的脾气,愤怒道,“闻仲禹,莫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你以为谁都像你一样满肚子算计?阿步与闻君易如何叫闻君易自己跟你说,他要是什么都不说那就是什么都没发生往后也不会再跟闻家有一毛钱的瓜葛!要不是拦不住,你以为我愿意阿步跟闻君易有牵连?闻君易是无所谓,我却怕你再故技重施,杀了我的家人!” “你……”闻仲禹猛地站起来,抖着手指指着安易道,“你简直目无尊长!姓安的女人是怎么教你的?!” “尊长?你问我尊长?哈哈!”安易不禁大笑,狠狠地怒目道。“闻仲禹,你怎么有脸问这句话!我的尊长不是给你一辆车撞死了吗?你要不要去天上问我爸爸?你敢不敢去我爸爸墓前说一句你这个儿子没有教养!” “你……”闻仲禹气急攻心,抬手抓起一旁的水晶烟灰缸就砸了过去。闻君易与何岑臻下了的心胆俱裂,齐声叫道: “阿易!”“小安!” 一道人影飞掠而来抱住了安易,烟灰缸在他的肩头砰的一声砸了个粉碎。安易神色不动,只是将护在身后的薛步辞推开,仰头望着身前男人熟悉的脸,目光平静,仿佛这个男人再做什么也不能叫他的生命再起波澜。 “阿易……”何岑臻却双手发抖,全然不管肩头的痛,只是低声问道,“你没事吧?” 说着双手一紧,就想抱住他。 安易手臂一格,轻巧地转了个身,对何岑臻微微点头,平静道:“多谢你的救命之恩,何先生,我们从此两清了,往后的事,与你无关。” 何岑臻闻言一震,半晌反应不过来,什么叫从此两情? 安易却没那么多功夫理他,只是冷笑道:“真可惜,不闻仲禹,二十四年前你杀不死我,现在你老了,更别想动我一根汗毛!我父母都在天上看着你,闻仲禹,你手上粘着他们的鲜血,总有一天会有报应的!你等着吧,不用我动手,自然有闻家垮去的一天!” 闻仲禹听了几乎站不住,一口气提不上来仰头坐在沙发上。闻君易慌得扑过去查看,失声叫道:“爷爷!” “放心吧,他死不了。”安易冷冷道,“老天会留着他的命,直到他亲眼看见闻家败落的那天。闻君易,有这个时间去关心他,你不如来回答我的问题。” 闻君易茫然无措,甚至是乞求般望着他,安易却挑眉,一副作壁上观的样子。他看着闻仲禹双眉紧皱,一身威严怒不可当。看身边的薛步辞满眼的期待最终成为绝望,面如死灰。看着何岑臻站在一旁愣住,目光空洞地望着自己。 “何先生,”安易望着他,忽地嫣然一笑,低声而温柔地说。“我这可是在帮你哦,很快,小易就是你一个人的了。” 何岑臻仿佛被一把刀子插入心脏,瞬间僵住了。安易却连一分目光都吝啬给他,只是望着闻君易的脸,缓缓道:“闻君易,你敢不敢舍下这富贵荣华,跟我们阿步远走天涯?” 闻君易身子一震,几乎刹那间就像抬头。闻仲禹却忽然伸手按住了他的脑袋,无言的施压。便是这一个动作,一瞬间的犹豫,在场的之人的心里,都已有了答案。 安易可以感觉到,薛步辞的手臂一下子就没有了力气,虽然他什么也不说。早知如此,那个时候就不该鼓励步辞去表白啊。安易心中悔意万千,吸了口气,轻轻地道:“闻君易,我原来以为……你是不同的。” 一句轻轻的指责,却比泰山更重,将闻君易的心碾得粉碎。而上天却觉得不够,还要叫薛步辞加上一句轻巧的话语: “别说了,阿易,他……也姓闻啊。” 闻君易双膝一软,跪倒在地。闻仲禹的手始终搭在他的脑袋上,没有放开。安易微微一笑,再不多话,抓着薛步辞的手腕大步往前走。童伯与倩姑为他打开大门,第一个秋日的阳光洒在他们的背上。 何岑臻伸手抓住他的手,安易却回身笑道:“何先生,小易需要你,从此以后,他就是你一个人的了。” 语罢挣脱臂上的手,带着薛步辞大步离去。 87、诀别(上) 安易离去后,闻君易被闻仲禹勒令上楼,一句话也不能说,何岑臻也被无声地请了出去。闻仲禹一回来就摆出了四君子之主的气势,一点话语权都没有留给何岑臻。 一直到傍晚,仿佛是觉得将晚辈这么撵走太过失礼,闻仲禹才又派人将何岑臻请到了竹西佳处用晚餐。 餐桌上只有闻家爷孙与何岑臻,闻君易仿佛没了魂魄,行尸走肉、槁木死灰也不能形容。一顿饭吃得死寂,何岑臻有些担心闻君易,闻仲禹却看了他一眼,道:“无妨,年轻人总要受点教训才能成熟。” “教训”两个字让闻君易又是一震,面色更白几分,撤下饭菜之后匆匆地请罪上楼去了。闻仲禹看着何岑臻担心的脸,忽然问道:“岑臻,你是十二岁到的内地,对不对?你遇到易儿的时候,易儿才五岁,只比一张琴高一点点。” 何岑臻应道:“老爷子记的不错。” “到如今,也有二十二年了。”闻仲禹语气里带着些感叹,忽然话锋一转严厉。“岑臻,十年前我将云烟深处交给你时,你答应过我什么,还记得么?” “岑臻不敢忘。”何岑臻应道,“我答应过好好照顾小易,护他周全,保他平安。” “结果你就是这么照顾易儿的?”闻仲禹哼了一声,怒意乍现又乍收,叹了口气道。“岑臻,你从小处事稳重,我对你也甚是喜欢。但闻家数代单传,如今只有易儿一个血脉,不是闻爷爷对你心狠,你也要明白闻爷爷的难处。” 这一句话仿佛已经是承认,何岑臻心中一片冰凉,脸上却笑道:“闻爷爷,您不许,我自然不敢做。所以林观易……哦,就是林家的小儿子,将他找来的时候,我没多想就收下了。我都知道的。” 闻仲禹对这个回答甚是满意,点头道:“所以我当年并未考虑闻家子孙,只是将云烟深处交给你,岑臻,你果然不负闻爷爷的期望。唉……我也曾想叫羡卿再要一个孩子,最好是女孩儿,嫁与你。但景檬那个肚子不争气得很,景家也不愿意羡卿另娶……” “闻爷爷,”何岑臻笑道,“这样就好了。” “嗯。”闻仲禹点点头,“那个人就当是给你的赔偿,往后不可再让易儿出类似的事。幸亏易儿乖巧听话,否则的话……哼!即便是你父亲在,我也不能饶你!” “请老爷子放心。”何岑臻笑了笑,问道,“过几天宛家大少爷要过来,您是不是要见一见他?” 闻仲禹脸上颇有些倦意,摆摆手道:“看看再说吧。” 看看的意思是以闻君易的状况为准,要是闻君易听话,他自然要宛家长子来一趟。 何岑臻明白这个意思,又笑着谈了几句,最终告辞道:“闻爷爷您早点休息。” 闻仲禹点点头,终于放他离去。 何岑臻一路含笑出了竹西佳处,回了松间明月,却没有进屋,反而去车库开了那辆许久没动过的黑色大奔,开了出去。 半晌,竹西佳处的主卧里电话响起,手下报告道:“何先生去了那个的酒吧。” 闻仲禹嗯了一声表示知道了,吩咐道“继续盯着。” 于是暗处的老鼠守在巷子深处,看那个男人不费吹灰之力便打开了后门,走了进去。 这个地方,是两人的初遇。 何岑臻站在后门,背后是光,前面是暗。他很少从后门走进来,但前边的路,却记得清晰。 他知道一直往前走,左手会摸到一扇门,那是员工室,再往前走就是吧台。他在黑暗里踩着满地的碎玻璃走吧台,向右走了数步,踢到了熟悉的阶梯。走上阶梯,那里有沙发。何岑臻拂掉沙发上的东西,坐了下来。 这是酒吧里最好的位置,对面是舞台,左边就是吧台。黑暗里一切都看不清,好像沿着时光的隧道往回走,有光之处,便是相逢。 那一日,林观易在耳边笑道:“老大,看吧台。” 何岑臻往吧台望去,黑暗里,那处似乎依旧灯影朦胧。灯光下,一个年轻而美丽的男子微笑着与客人说话。 那是个很年轻的调酒师,年纪不过二十出头,生得修眉俊目,五官艳丽非常。一双丹凤眼妩媚至极,加上那张丰润鲜红的嘴唇,活生生的一位美人。他的头发略长而散碎,却处在女气和硬气之间,有种恰到好处的潇洒。头发略微遮了一些耳朵,露出大半耳轮,白皙柔软的耳垂上一连打着三颗耳钉,在灯光下闪闪发光。 这样闪亮的光,居然不能遮掩他笑容散发的光芒。 他的样子与闻君易很像,几乎一模一样,但他们不是一个人。闻君易的眉细如柳叶,他的眉斜飞如剑。他的肤色与闻君易一样白皙,但闻君易是病弱的苍白,他却白中透着健康的红。他的嘴唇比闻君易鲜红丰润,眼睛比闻君易细长,整个五官都比闻君易艳丽灵动。 他与闻君易不是一个人,当初为什么会看错呢? “怎么样?老大。”林观易的声音仿佛在耳边,“是不是跟小易一模一样?这可是我找了好久的。” 找了很久……白天的时候,他在电话里逼问了很久,几乎要将这相识十余年的友情推翻的时候,林观易终于道: “岑臻,对不起,他……他是老先生叫我送给你的。” 何岑臻在黑夜里长长地、疲倦地叹了口气,伸手取了口袋里的烟和打火机。嚓的一声,点燃了火光,把回忆与现实烧断。 火光亮起的那一刻,一个声音从吧台那边传来,清清冷冷,如幽魅的鬼魂: “谁在那里?” 何岑臻身躯一震,手上的烟瞬间掉了。那声音仿佛喟叹又仿佛笃定一般,轻声道: “何岑臻。” 何岑臻木了木,随即低声应道:“安易。” 安易在黑暗里嗤的笑了一声,继而一阵翻箱倒柜的声响。他也不开灯,就这么熟门熟路地走了过来。何岑臻只觉得沙发一陷,不由道:“小心玻璃。” 安易又是一笑,啪的一声打开了什么,随即有冰凉的玻璃触感碰到了何岑臻的手。 “最后一箱酒,我藏得好好的,没有给打碎。今晚本来要自己喝个痛快的,没想到又便宜了你。” “是啊。”何岑臻低笑了一下,忽然满心的苦涩,“总是便宜了我。” 咕噜一声,安易仰头喝了一口,问道:“白天的时候,闻仲禹怎么回事?气成那个样子,完全不像四君子的老大啊。” 闻仲禹执掌X市黑道长达三十年,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怎么可能因为几句话就气得砸东西揍人,那么丢失风度?安易当时气极了没想到,现在冷静了,却不能不明白。更何况那个烟灰缸砸得太巧妙了,正好就在何岑臻的肩头,差一点就擦肩而过。何岑臻的肩比安易的宽许多,何岑臻就是不挡下安易也没事。 要说这位文武双修的老人年纪大了失了准头,安易还真不能接受。轻视闻仲禹的下场有多惨,也不需要别人来提醒。 “你总是那么聪明。”何岑臻道,“这样不好。”慧极必伤,情深不寿,安易似乎一下子就占了两个。何岑臻顿了顿,又补充说:“他在试探我,看我对你究竟有多在意。” “为什么?”安易万万没想到是这个答案,然而随即又明白了。“林观易是闻仲禹的人?他见你对闻君易情根深种,舍不得你这么个大好人才将云烟深处交给你,又怕你势力大了对他的宝贝孙儿下手,所以让林观易找了我,给你个安慰?” 安易说着不由得笑了出来:“他一定以为你一见面就能猜到我是谁,结果你这脑子不顶用,白费了他的一场心思!” “安易!”何岑臻低喝道,“别笑了!”安易蓦地无声,何岑臻涩声道:“别伪装了,黑漆漆的,我什么表情也看不见。” 这笑声简直比最快的刀还狠,生生地割着两个人的心。 安易默无声息,忽然问道:“白天的时候,你就是想到了这点,所以傻住了?” “对啊。”何岑臻笑了,“我没想过,我们之间,除了你的心意,其他的……都这么污浊。我……”他叹了口气,低声道。“闻仲禹成功了,他把你放在我身边,你一举一动都……我有点害怕,怕我太在意你,闻仲禹会拿你威胁我。怕我不在意你,闻仲禹要当你没价值,下手杀了你。他的手段……安易,你不知道有多可怕……” “我为什么不知道?”安易笑了,“何岑臻,你信不信?我比你知道得更清楚。” 他没有等何岑臻回答,追问道:“何岑臻,你知道我的身世吗?” 88、诀别(下) 何岑臻道:“猜得出来一些。” “算了,你别猜了。”安易道,“我来告诉你吧。” 他仰头喝了一口酒,抹了抹嘴角的酒渍,开口道: “何岑臻,闻君易的爸爸闻羡卿,有个孪生弟弟,叫做闻慕卿。” 何岑臻身躯一震,手动了动,忽然想伸手握住安易的手。 “闻慕卿在古琴上的天赋极高,闻仲禹从小对他寄予厚望,所以也极其地宠爱他,闻慕卿由是养成了一副唯我独尊的性子。兄弟俩高中的时候,闻仲禹本来是要送他们出国读书的,但闻慕卿说什么也不肯,最后留在了X市一中。高二的时候,他喜欢上了班上的一个女孩子,那个女孩……名叫安宁。” 何岑臻嘴唇动了动,终于还是伸手握住了安易的手。安易没有挣开,只是往下说道: “闻老头当然不可能允许这种事情发生,说了闻慕卿几次,都没有效果,干脆就将闻慕卿关了起来。闻慕卿也是年少气盛,趁闻老头不注意就跑了,跟那女孩子私奔去了。闻老头气急败坏地寻找,好容易找到了,却发现那女孩子怀孕了。你说傻不傻?闻慕卿居然求闻仲禹看在孩子的份上答应他们结婚。” 何岑臻低声问道:“那个孩子……” “不是我。闻仲禹把闻慕卿抓了起来,当着他的面派人……”安易的手忽然一阵颤抖,何岑臻将他紧紧地抱住,安易继续道。“派人轮J了那个女孩,把她关了起来。那女孩子的孩子因此没了,差点疯掉,闻慕卿也差点自杀。” “闻慕卿终于对闻家满心的愤恨,救出了那个女孩,带着那女孩私奔了。闻老头大怒,扬言与闻慕卿断绝父子关系。不知道他怎么想的,反正他早早地逼迫闻羡卿结婚,并且生下了闻君易。” “三年之后,闻慕卿与那个女孩又有了孩子。孩子要有出生证明,要登记户口,但闻慕卿没有户口本,他为了孩子铤而走险,准备回云烟深处偷。他冒充了闻羡卿,将户口本弄了出来,带着怀孕的妻子去了民政局。闻老头得知真相之后驾车一路冲了过去,要当面撞死那个女孩子。当时闻慕卿与那女孩相隔距离很远,他不知道哪来的速度,冲过来将那女孩推开,自己给撞死了。那女孩差点流产,被路人送到了医院,早产下一个孩子,而闻慕卿的尸体被闻仲禹带走,一直到死,他们俩都没能葬在一起。” 安易脸上什么时候有眼泪的,他已经不能知晓。何岑臻伸手帮他擦去,他也不知道。 “妈妈从小教导我,无论如何,不能恨他,那是爸爸的爸爸,那只是个意外。可如果闻仲禹不是这么冷酷无情出手狠辣,妈妈也不会因为从前的事始终害怕男人,最后也不会病死。” 何岑臻温柔地亲吻他的额角,伸手擦去他眼角的泪,安易将自己蜷成一团,妄想缩进他怀里。 “我原本不是这么恨他的,但是……亲身经历过,才知道闻仲禹的可怕。何岑臻,妈妈病重的时候,曾经带我去过云烟深处。她带着我跪在外头,求闻仲禹看在我这张脸的份上,在她死后照顾我,直到我成年。我们在云烟深处外头跪了三天,闻仲禹却牵着闻君易走出来跟我们说……” 安易语气蓦地森冷,但何岑臻知道,这口气不及闻仲禹当时的万分之一。 “闻家已经有了后代,不需要野种!” 安易的眼角全是眼泪,呵呵地轻笑了一阵,浑身颤抖。 “阿易……”何岑臻俯身亲吻他的嘴唇,堵住他的话。 自去年冬天以后,何岑臻第一次触碰他的嘴唇。他吻得小心而温柔,带着安定的气息与深深的悔意。安易眼中泪水更甚,张开嘴伸出舌头与他纠缠。他满心恼怒与愤恨,不知道怎么发泄才好,只能将怨气撒在何岑臻身上。 在他的嘴里横冲直撞,咬他的嘴唇与舌头,伸手揪住他打的发。而何岑臻只是抱着他,温柔地给他撒野。 嘴唇分开的时候,安易嘴里的血腥味很浓。他舔了舔嘴唇,没有疼痛,不是他的血。安易问道:“何岑臻,除了我,你被别人咬过吗?” “没有。我没有被别人拒绝过,没有被别人咬过。” “闻君易呢?” “我从来没有想过追求他,因为我知道他不可能喜欢我。” 安易笑了一下,温和地说:“趁这个机会好好的安慰他吧,闻君易很心软也很懦弱,这个时候有人为他撑起一片天的话,他一定没办法抵抗的。” 何岑臻沉默了一下,抱着他的手一瞬间变紧,坚定道:“不。” 安易嘴唇颤了颤,伸手抓住何岑臻的手,贴在自己的脸上,低声道:“何岑臻,不行的。” 何岑臻身体一僵,没有说话,于是安易继续道: “何岑臻,我不怪你打我,不怪你把我弄进医院,这些我很早就不在意了。大哥教训过我,过年回去,我也很努力地想过。后来宛庭轩的事,我也很清楚地知道,这世上除了薛家人,只有你一个人会保护我、照顾我、疼爱我、纵容我,我都知道,所以我很努力,我想跟你破镜重圆。” “但是……”何岑臻低声道,“你做不到。” “对不起……”安易呜咽道,“我很努力了,我知道你已经很好了……” “是我不够好。”何岑臻伸手抹去他的眼泪,“我应该在宛庭轩一出现的时候就把你带到别宴的。我想叫你明白只有我能永远保护你,所以我放任你受伤。我还是在算计你,你不安全,不愿意信我,也是……也是正常的。” “是么?”安易道,“我也猜到了。”他顿了顿,道:“我只知道没猜到,我们会变成这样子。” 何岑臻道:“对不起。” 安易挣脱他的手,摇头道:“何岑臻,其实我们之间,归根结底并不是在你,是我的原因。你已经很努力了,我看得见自己的地位一点点在提高,我没有瞎眼。如果对手是别人,我一定能赢,但偏偏……对手是闻君易。” “我从出生就没有赢过他,二十几年里每一件大事都跟他相关。我很清楚,这些事他都没有恶意,他也很无辜,他比我惨多了,他是被闻家大宅囚禁的白鸟。我知道他对我愧疚,他觉得自己生来就欠了我,他觉得自己出生就带着罪孽……” 安易说不下去了,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他也很难过,他知道何岑臻也很难过,可是究竟要怎样才能洗去他心里的阴影?他不知道。 “算了,我们喝酒吧。”安易用瓶子撞了撞前边的桌沿,发出清脆的响声。“何岑臻,我们在这里相遇,也在这里终结吧,这样善始善终,也好。” 他想起从前,不由得笑了:“我们说了好多次结束,但每一次都有莫名其妙的原因把我们凑在一起。从前我还以为是缘分未尽,现在才知道,每一次心存妄想,都是把原本就少得可怜的缘分再消耗一点。” 何岑臻也笑了:“这一次……是真的缘分已尽了对吧。” 两个人说到这里,谈话已没法子继续。一起在黑暗里沉默地喝酒,一瓶接一瓶。也不知过来多久,安易忽然道:“何岑臻,对不起……我没能赢过他……” 何岑臻握着酒瓶的手一顿,安易手中的酒瓶咣啷一声掉在地上,整个人都软在沙发上。何岑臻放下酒瓶,将他抱了在腿上。安易伏在何岑臻的腿上浅浅地呼吸已经醉了,那是醉话。 “我知道。”何岑臻将喝得酩酊大醉的安易抱在怀里,轻轻地吻着他满是泪痕的脸颊与眼角,哑声道。“但是……阿易,对不起,我直到这一刻才知道,你赢了他。” “小易跟薛步辞在一起的时候,我心里只是生气。这一刻失去你,我……”何岑臻俯身亲吻安易的嘴角,颤声道。“你不知道我的心……有多难过,好像给人刺了好多刀。” 他颤抖地沙哑的哀语着,带着无尽的悔意与绝望,但安易不知道,安易已经醉得不知人事。为什么不能早点明白?为什么爱到尽头覆水难收,才明白什么是铭心刻骨?是不是只有悲剧才是永恒? 何岑臻抱着他在黑暗里坐了许久,最后将他背在背上,往外走去。 八月未央的夜,凌晨三点,空寂的街道。安易伏在他肩头,睡得很香,浅浅的呼吸一下一下拂在他的脖子上,没有防备,也没有不安。 在微凉的夜里背着喝醉的恋人走在街上,应该有点责怪,有些心疼,而心中满满的都是爱怜——为什么又喝醉了?有什么不开心的事不能跟我说?别怕别怕,醉了也没关系,风雨再大也没有关系,我在。 “嗝儿!”安易睡得很香,忽然伸手抱住了何岑臻的脖子,迷迷糊糊地叫道:“阿臻。” 这两个字叫何岑臻脚步一顿,呼吸都停住了,万千酸楚在心中盘旋,化作丝丝缕缕的线,缠紧了他的心,勒出鲜血。他顿住半晌,才轻轻叫道:“阿易。” 安易却没有回答,仿佛那一声低唤只是他的梦一般。何岑臻回过神来,继续往前走,快到小区的时候,安易忽然梦呓一般地说:“我们来唱歌……喂!那个人!听好了!” 何岑臻停在午夜的街头,背着他的玫瑰,他的玫瑰在无人的街头唱道: “我从来不曾抗拒你的魅力,虽然你从来不曾对我着迷,我总是……嗝儿!微笑的看着你,我的情意……我的情意……嗝儿!总是轻易就洋溢眼底……” 安易的声音渐渐低下,另一个声音响起: “我是爱你的,我爱你到底,生平第一次我放下矜持,任凭自己幻想一切关于我和你。你是爱我的,你爱我到底,生平第一次我放下矜持,相信自己真的可以深深去爱你。” “深深……”安易低低地接道,“去爱你……” 何岑臻再也忍不住,眼中的泪夺眶而出,膝盖一软踉跄着跪倒在地。慌乱中他只来得及抱住安易,膝盖上一片刺痛。但身体的痛能不能止住心里的痛? 如果能早点明白就好了,如果白天的时候先拉住他将他抱在怀里,如果宛庭轩出现的时候先把他保护起来,如果圣诞夜能把他认出来,如果在医院的时候能抱住他说我错了,如果在宾馆的时候能忍住愤怒不动手,如果在他与小易相遇的那一晚能追上去解释,如果一开始……没有跟林观易来这个酒吧。 如果他能穿越时空,在很多年前将那个跪在云烟深处的孩子抱在怀里,从此将他保护起来。如果在那辆车冲来时,他能拦住,还给他一个美满的家庭。 何岑臻,今日所有的痛苦都是你自作自受,但你有什么权利叫他陪你痛苦? 他的人生遇上你,乃是一个错误。而你却要等到将他伤得体无完肤之时才懂得。 门铃响起,薛步辞开门,门外站着的男人眼眶通红,脸上竟然有泪痕。他将将烂醉如泥的安易交给薛步辞,眼神里仿佛是将自己跳动的心脏剜出来一样。 “你要说什么?” 男人没有回答,只是走掉。 爱直到分离的时刻,才知道自己的深度。小王子直到离开了自己的星球,才知道那么喜欢自己的玫瑰花。那么多古诗词,说的却都是悔之晚矣。 89、前进 安易在梦中回到了不顾一切唱《矜持》的那天,他站在虚幻里望着那曾经的真实,拼命想阻止那个人的不顾一切,却始终没有成功。 黑暗里似乎有谁哀痛而后悔的声音,像是他自己在哭,但自己又没有那么醇厚的声音。后来香甜的梦渐渐袭来,他慢慢地失去了知觉。最后一个念头,是“能一直睡下去就好了”。 然而总有什么能将沉睡的人叫醒,有些人是闹钟,有些人是梦想,有些人是仇恨。对于安易来说,是责任。 睁开眼的一刹那,安易的脑子有一瞬间的空白,随即清醒地坐了起来,闻闻身上的酒气,一脸厌恶地跑进浴室洗澡去。薛步辞在厨房里做早餐,见他起来便问道: “醒了?宿醉要多睡一会儿。” 安易却不愿意叫自己沉浸在悲伤里。醉一时痛快,但没有人能醉一辈子。醒来之后一切都还要继续,不是他躲避,事情就能不发生的。 薛步辞已经万念俱灰,需要好好安排。闻仲禹不会放过他的,决不能叫闻仲禹得逞。最后,何岑臻一定会有动作,如果可能,他仍想参与。不见到闻仲禹的下场,他不甘心。 擦着头发走出浴室,安易道:“阿步,我们来谈谈。” 薛步辞将杏仁粥端到桌上,道:“先吃东西,你的胃不好,空腹喝醉,别给弄坏了。家里什么都没有了,我翻出了一袋子杏仁,就都倒进锅里煮了。我尝了一下,能吃。” “你居然也会煮东西吃了。”安易的口气里仿佛一幅吾家有儿初长成的样子。薛步辞给他逗得笑了,坐下道:“先吃吧,有什么事吃饱再说。” 好明显的逃避啊。安易叹了口气,决定给他时间做心理准备。毕竟薛步辞没有经历过那么多事,从小到大,最严重也不过是阿姐跟大哥闹别扭好些年冷战着,还有大哥重伤住院差点死掉。真正灭失人性的事,他只是听说,从来没有见过。 两个人默默将早餐吃完,安易将碗收去洗了,回到客厅,只见薛步辞坐在沙发上发呆。 逃避不是办法。安易下狠心:“阿步。” 薛步辞却忽然道:“阿易,昨晚是何岑臻抱你回来的,他眼睛红红的,好像哭过。” 安易的呼吸一滞,而后笑道:“那又怎样?我跟他的事情不是爱不爱的问题,是信不信,这是个死结,解不开,你想帮我也没有。” 他顿了顿,接着道:“阿步,这次我们要谈的不是我和他,是你。” 安易扔了个坐垫在地上,坐在沙发前仰头望着薛步辞,问道:“就昨晚来说,何岑臻不会放过闻仲禹,至少也要将闻仲禹手上的权力都夺过来。阿步,闻君易虽然软弱,但很大一部分原因是给闻仲禹吓的,只要闻仲禹没了,他就没有顾虑。你要不要继续爱他?” 薛步辞几乎没有思考,摇头道:“我爱他,但我不想要他了。”他笑了一下,道:“阿易,我想我有点明白你的感觉了,我也不能相信自己对他而言是最重要的。他仿佛随时都能抛下我,不管是为了闻家还是因为害怕,我不想往后的岁月里每一天都在担心被他抛下。” 可怜的孩子。安易伸手摸摸他的头,温和地问道:“有没有想过以后要怎么办?” “我不想留在X市,也不想呆在家。”薛步辞道,“我想去一个谁也不认识我、完全陌生的地方。” “随便你。”安易道,“没事,只要你能保证自己的安全,在外面流浪个三四年我都支持你。薛伯伯那里我来说,你别担心,我会照顾他们的。” “嗯。”薛步辞点头,忽然笑了。安易拍了一下他的头,骂道:“失恋得变傻逼了?” 薛步辞摸摸头,感触道:“你真的有哥哥的样子了,我以前拿你当弟弟的。”他比划道:“你以前个子小小的,瘦巴巴的。我来这里上大学,爸妈、姐姐姐夫都跟我说,你去了那里,要好好照顾阿易啊。结果现在看来,分明是你在照顾我嘛。” “大惊小怪。”安易回了他一个白眼,没好气道:“我本来就比你大好么?” “嗯,也是。”薛步辞想起小时候,“从前姐夫不在,都是你保护我和阿姐。又会做饭,又会打架,还会唱歌,成绩又好,你简直是小朋友心中的偶像啊。” 安易勾勾手指,笑道:“小太子,来膜拜一下哥?” “给你点颜色,你还开起染坊了?”薛步辞翻了个白眼,忽然伸手将安易抱住。安易一愣,拍拍他的肩,慈爱道:“薛步辞小朋友,虽然你长大了,哥还是你哥,永远站在你这边。” “嗯!”薛步辞闭上眼,用力抱紧他。“哥,谢谢你。” 安易给他叫得心都酸了,又带着满足的成就感。 生死之交为兄弟,相逢何必骨肉亲。 薛步辞走得匆忙而安静,除了安易谁也不知道,仿佛薛步辞在这个城市只与安易与闻君易有关联。他不曾在这个城市读了四年大学,也没有在这里工作了一年。他的行李也少,除了随身的笔记本电脑和手机、相机,其他的都没有。 “真的像个逃兵。”薛步辞自嘲道。 安易却道:“我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不好吗?” 薛步辞点头:“嗯,走的干干净净。” 就要进安检的时候,薛步辞忽然转身问道:“阿易,你真的不考虑何岑臻吗?他好像是真心的。” “你也说‘好像’了。”安易笑道,“旁观者都看不起清,我这个当局者又怎能不迷惑?算了算了!”他挥挥手:“顾着你自己吧,我自己的事自己能处理好。” 他伸手抱了抱薛步辞,松开之后又把人推进安检:“走吧!离这个地方远远的!不要回来!重新开始!” 薛步辞一笑,转身进了安检。安易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心中忽然无比的难过。只剩他一个人在战斗了,还有没有意义? 安易叹了口气,转身准备走,却忽然发现一个人的身影。就在他不远处,一个修长的男子穿着白色的毛衣与休闲裤,呆愣愣地望着安检口。 “哟!”安易微笑着打招呼,“宛公子!” 那人转过身来,眼中桃花盈盈,不是宛庭轩是谁? 宛庭轩没料到在这里见到安易,愣了一下也笑道:“啊,安先生。” 两个人中间深仇大恨,虽然笑得春花烂漫,却简直要霎时拔剑相向。正在这时,一道冷酷的声音传来: “站在这里做什么?立刻给我回来!” 安易转头,只见一个黑色西装的高大男人从入口处走来,脸上五官立体深刻,发色微浅,明显带着外国血统。这人看到宛庭轩与别的男人站在一起,登时眉头紧皱,沉喝道:“又在勾搭谁?快走!” 安易一瞬间就猜到了这人是谁,微笑着打招呼道:“宛亭举大公子,初次见面便如此失礼,可不大好啊。” 宛亭举这才打量着安易的脸,皱眉道:“你是安易还是闻君易?”随即又肯定道:“是安易。闻君易那小子,哪能这么镇定?” “宛大公子好眼力。”安易微笑着伸出手,“初次见面,我是安易。” 宛亭举扫也没扫那举着的手一眼,只是望着安易的脸。这个就是将宛庭轩玩得灰头土脸恨不得杀之后快的安易?早听说是个美人,还以为是个女里女气的小白脸,没想到眼里还有这么一份傲气。 不过再怎么傲气,也不过是个给男人压的男宠而已,要是闻君易的话,还能入他的的眼,这个……哼!宛亭举微微点头,没有握安易的手:“久仰大名,安先生,幸会。” 安易收回手,也不以为忤,只是笑道:“宛大公子想必事务繁忙,安易真是不敢打扰,不过,宛大公子若是得闲,与何岑臻先生见一面如何?” 他别有深意地补充道:“在见闻仲禹之前。” 宛亭举不明所以,望着他若有所思。安易却微笑着摆摆手,笑道:“宛大公子,再会!”语罢大步离去。 怎么没想到呢?宛亭举来了,这一趟浑水更乱了,闻仲禹啊闻仲禹,你想坐收渔翁之利?我只怕你做了捕蝉的螳螂,忘了黄雀在后这句话,不知道后生可畏这四个字! 90、宴请(上) 安易直觉宛庭举会给何岑臻一些帮助,特意从欧洲跑过来,不可能专门为了拎宛庭轩回去。 宛庭轩这个儿子不受宠,在公路拦截的时候,宛庭轩还说过类似于“他最恨的那个人死了”之类的话。如果没有猜错,那个恨宛庭轩的人就该是宛庭举。豪门里兄弟阎墙不外乎就为一个钱字,所以宛庭轩是弟弟,被自己哥哥撵走了? 安易趴在沙发上翻书,思绪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随手翻了几页,忍不住就想知道事情的进展。但闻君易这时候一定已经废掉了,不是怕闻仲禹就是伤心过度。问闻仲禹不可能,两人见面恨不得杀了对方。那只有一个人了。但是…… 安易烦躁地仰面躺在沙发上,拢了拢身上的毯子。 天渐渐冷了,宛庭举来到X市已经三天了,到底怎样了? 安易想了很多种可能,最大的可能就是宛庭举这次受命而来,乃是跟闻家和解的,宛庭轩的种种言行都表示,宛家还是很注重华夏文化的,应该很看重落叶归根之类的东西,嗯……宛家乃是世家,说不好祖坟还留在X市呢…… 就在安易还在猜宛庭举究竟是从何家下手还是闻家下手的时候,却忽然接到了宛庭举的电话。 “安先生,鄙人宛庭举。” 说不吃惊是假的,安易也懒得遮掩话语里的惊讶:“宛大公子怎么有空打电话过来?难道是为了当日安某对庭轩公子的作为讨债来的?” “安先生说笑了。”宛庭举话语里带着温暖的笑意,仿佛一下子换了个人,不是那天在机场高冷又鄙视自己的贵公子,而是倾盖如故的友人。“当日舍弟多有得罪,受了教训乃是应该,安先生能心存仁慈不伤人命,庭举感激不尽。若是安先生肯赏脸,庭举在舍弟的店设宴,给安先生赔罪如何?” 哈?安易有些摸不着头脑,笑应道:“庭举公子真是太客气了,设宴赔罪这种事,安易一介小民,怎么敢当?” “安先生莫不是怕舍弟又作手脚?”宛庭举道,“请安先生放心,宛家现如今与云烟深处正在修好,万万不会再对安先生失礼,请安先生放心。安先生若是不肯赏脸,庭举只好亲自上门赔礼了,届时只盼安先生莫怪宛家贸然造访,多有冒昧。” 这话说得,他不答应都像是自己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安易无奈,只能道:“庭举公子分明就是在逼我啊,我怎么敢不答应?只是安某要提醒一句,闻仲禹恨我入骨,何岑臻与我恩断义绝,您到时候费了周章却竹篮打水,可别把气撒在我头上啊,我可是怕透了做那被城门失火殃及的池鱼了。” “安先生说笑了。”宛庭举道,“情形如何,安先生到了往事后期自然知晓。” 安易笑了笑,没有说话,宛庭举又道:“那么,定于明晚七点如何?” “一切按照庭举公子的安排便可。”安易笑道,“安易如今是无业游民,镇日里闲空得很。” “那恰好。”宛庭举笑道,“X市虽是故乡,庭举却从未到过,若是安先生得空……” 他没有说完话,安易却已明白话中的邀请之意,却当自己是白痴什么都听不懂,只是应道:“如此,安易明晚一定准时赴约,庭举公子身负重任而来,想必事务繁多,安易不敢多有打扰,这就挂了。” 宛庭举笑道:“好,明晚,庭举等着安先生。” 这话说得好像两人有JQ,要幽会一样。安易皱着眉挂了电话,那天在机场宛庭举还厌恶他,看他的眼神好比看一个男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叫宛庭举一瞬间好比变了个人一样? 安易越想越好奇,一直想到第二天下午六点还没有头绪,只能随便收拾了一下自己出门去。外头的天有些冷,毕竟是深秋了。安易走下楼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满心的萧瑟,正感叹的时候,忽然看见楼下停着一辆黑色的大奔。 安易的心有一下子的紧缩,呆呆地站在原地无法反应。 车门打开,一个黑色西服的高大男人走下来,叫道: “安先生。” 那一瞬间,仿佛失望仿佛松了口气,仿佛心酸仿佛惘然若失,说不出的情绪萦绕在怀。安易笑了笑,不掩饰脸上的惊讶:“庭举公子。” 宛庭举微笑道:“庭举冒昧了。只是听舍弟说起安先生没有车,这时间不知会不会遇上上下班的高峰,故而前来接应,安先生,见谅。” 他的举止彬彬有礼,笑语温文,与之前判若两人,安易止不住疑惑,上下打量了一下,皱眉道:“这不是给人冒充了吧?” 宛庭举笑道:“先前是庭举失礼了,安先生,深秋天寒,先上车如何?”说着就将副驾的门打开了。 安易也不畏惧,走过去就上了车。宛庭举眼中又是闪过一丝惊讶,继而开了车。小区的道路十分逼仄,当初何岑臻就走得艰难,练了许久才能顺畅地进出。安易看着宛庭举调转车头,忍不住道:“小心别撞上后边的垃圾桶。” 才说完就听砰的一声。宛庭举十分无辜地看了安易一眼,那眼神和当初何岑臻一模一样,安易忍不住就笑了,道:“看什么看?快跑啊,等人家来兴师问罪?” 宛庭举一笑,一鼓作气开出了小区的大门,才道:“安先生,庭举再次为初见时的失礼道歉。” 安易笑了:“喂,真不是别人扮的啊?” 宛庭举道:“先前庭举拿到的只是欧洲那边的报告,对安先生诸多误解,到了X市,听了无雁的报告,心中方才明白,安先生一身傲骨与计谋,不可小觑。” “说得这么客气。”安易笑道,“罢了哟庭举公子,你我本来就非敌非友,八竿子打不着,要不是庭轩公子误会了把我的店砸了,我也不会参与你们宛家与云烟深处的破事。” “如此说来,”宛庭举笑道,“我竟还要感谢那不争气的弟弟?若不是他贸然行事,我怎能结识安先生?” 安易老觉得不对,皱眉道:“宛庭举,你到底想怎样?说清楚,我不大会玩你们上流人士的拐弯抹角,到极限了。” 宛庭举一笑:“安先生,抱歉,我习惯了玩这套了,第一次遇上直言直语的人,多有得罪。”他顿了顿,问道:“安先生,我想请你到欧洲去,你觉得如何?” 安易睁大了眼:“哈?” 宛庭举认真道:“安先生,闻老爷子容不得你,何先生与你尴尬异常,与其留在X市进退不得徒增伤感,不如跟我到欧洲去?以安先生的智谋,宛家不会亏待的。” 原来是招揽?安易哭笑不得:“庭举公子,你搞清楚,我再怎么说也是站在云烟深处这边的,好好的怎么能跟你去欧洲?再说了,我英语就会写ABC而已,去了欧洲要打手势做事吗?最重要的是,你觉得我会放下C市的长辈不管跟你去海外?” “安先生,这都是借口。”宛庭举道,“云烟深处与我宛家已经决定修好,不存在站队问题。语言我可以请人教课,安先生也可以仅仅负责华人区的事务。至于C市的长辈,安先生,你若是真的以他们为重,我们初遇那一日,你就该跟薛先生离开。” 宛庭举在红灯时停下,转头望着安易道:“安先生,追根究底,你还是不愿意离开X市,离开这个有何先生的地方。” “宛庭举先生。”安易霎时冷下脸,“如此交浅言深,您不觉得的失礼么?” 宛庭举的手抓紧了方向盘,继续往前开车,沉静道:“安先生,我不过是想叫你知道,此非良人,旧情对你而言,乃是腐肉,不挑去,你的伤口就不会好。” 安易冷冷道:“庭举公子管得太宽了吧?” 宛庭举也不否认,只是道:“安先生,我是为你好。”他顿了顿,又补充道:“我是爱才心切。舍弟庭轩有云无雁,我就要接掌宛家了,身边却一个人也没有,见到安先生如此心智才华,心中欢喜得很,好似刘备终遇孔明,不免有些失礼,安先生,见谅。” 安易叹了口气,没有说话。宛庭举也不再多说,只是开车。一路到了往事后期,门口站着宛庭轩的得力助手之一念念,见了两人就微笑道:“大公子,公子与客人已经到了。” 宛庭举点点头,带着安易走上楼。依旧是走廊尽头的雕花木门,里头的没了沙发与长几,倒是摆了张八仙桌,桌边已经坐了两个人。靠近门处的人白衣长身,眉目艳丽,听到开门声也没有抬头,只是喝着茶,那是宛庭轩。另一人…… 安易胸口一闷。 另一人坐在上首,浅灰的西装,剑眉俊脸,听到声音转过头来,一刹那也愣住了。 那是何岑臻。 91、宴请(下) 对望的那一刻,两人眼中都带着笑意,连心里都忍不住嗤笑起来,好像被命运的玩笑逗得除了陪着它笑,别无他法。 “安先生?”宛庭举一声低唤,手背碰了碰安易的手臂。何岑臻眼中的笑意一收,变为莫名的深沉。而安易猛地回过神来,转头笑问道:“庭举公子,这却是怎么回事?” 宛庭举微笑道:“舍弟所为毕竟是对安先生与何先生为甚,闻家那头,不过就是赔了辆车而已,而安先生的店……” “而已……”安易摇摇头,叹气道,“客气啦庭举公子,我那家店不算什么。”宛庭举哪里知道这个而已,却是毁了闻君易与薛步辞的爱情。 宛庭举一愣,他说的不对吗?安易再度微笑摇头,宛庭举便笑道:“既然如此,安先生,入座如何?” 安易点点头,笑着打招呼道:“庭轩公子,我们又见面了。” 宛庭轩只能回头笑道:“幸会啊,安先生。”不情不愿得很。 宛庭举皱眉,安易却没什么,只是望着何岑臻,笑道:“何先生。” 何岑臻亦微笑道:“安先生。” 这个往日用来调笑的称呼,如今竟然要表示陌生与疏远,安易心里轻轻地叹气,真叫人心中伤感啊。 宛庭举似乎发觉了他的异常,问道:“安先生,请入座吧。”说着走上前,拉开了椅子。 那个位置好巧不巧,在何岑臻对面,而宛家兄弟面对面。安易先是给座位愣了一愣,看到桌上的刀子叉子一片银白,又愣住,这一个架势,是要吃西餐? “怎么了?”宛庭举发现他的微愣,低声问道,“安先生不喜欢西餐么?” 安易无奈地摊手,实话实说,完全不怕丢脸:“抱歉,庭举公子,我从来没有吃过西餐,不会用刀叉。” “哎呀,这可怎么好?”宛庭轩眨眼笑道,“什么都备下了,安先生这时候耍脾气说我不要吃……唉!算了,谁叫大哥把你当成手心的明珠呢?” 不知是不是错觉,安易总觉得这“大哥”两个字,别有深意。 正想着,宛庭轩扬声叫道:“念念!” 旗袍盘发的妙龄女子款款而来,应声道:“公子。” 宛庭轩挥手道:“将西餐换了,变中餐吧,安先生不喜欢。” “庭轩!”宛庭举沉眉低喝道,“无礼!” “我说哥哥,”宛庭轩无奈道,“我是为你跟你的宝贝着想好么?” 宛庭举横了他一眼,止住他的话,对安易道:“安先生,你若不介意的话,一切由我服务,如何?如果……如果安先生介意的话,我们便……” 这是兄弟吵架连累他遭殃啊,宛庭轩对自己的仇恨值一瞬间爆表啊。安易哭笑不得,简直想去求签问一下自己上辈子是不是池鱼,不然的话怎么总是无故被牵连。他轻轻地掀起视线,用余光瞥了一下何岑臻,何岑臻接到了他的目光,眼里又是后悔,又是痛楚。 啊,是了,他一定在想:我们在一起这么久,纠缠这么久,居然没有正式地在外头约会过。 唉,这时候还想这些有什么用啊?何先生,没听灵儿说么?“既不回头,何必不忘。” 安易恨不得早点吃完这一顿,也乐得见着兄弟吵架,反正一点也是连累,多点也是连累,当即笑道:“能得到宛大公子的服务,我可这是前世修福了,三位请便啊,不要顾忌我。” 宛庭举面色一松,吩咐道:“依旧按原定的来。” 念念应了一声,望了一眼宛庭轩。宛庭轩轻轻地哼了一声,道:“大公子都发话了,还能怎样?就按大公子和安先生的意思来吧。” 宛庭轩这样子,倒像是吃醋的小情人。安易想到两人的关系,心中计量。两个发色眸色不一样,至少是同父异母,但就算是同父异母,这……这也太惊世骇俗了一点!安易喝着水,不小心就微呛了一下,纵然他掩饰得及时,对面还是飘过来一个眼神询问。 安易微微晃了一下眼神,示意无妨,心里还想着这兄弟俩的事。心神一动,不由得询问地望了对面一眼。 兄弟乱仑? 何岑臻的眼神一愣,继而闭了一下眼。 不是。 安易一愣。 弟弟单恋? 何岑臻的眼神几分无奈。 想什么?不是。 安易想不明白。 宛庭轩对宛庭举有企图,我看得出来好嘛? 何岑臻的眼神一下子变得幽深难明,安易再读不懂,心里只恨不能说话。 而他也没有太多时间来计量,只听一声门响,侍者鱼贯而入,晚餐开始。 先上桌的是开胃酒与杏仁橄榄等小吃。宛庭举示意安易尝一口杯中的酒,安易轻轻地尝了一口,赞叹道:“好棒的红葡萄酒。” 宛庭举也不说究竟是多少年的,只是道:“少喝点,小心醉。” “哥,你多虑啦。”宛庭轩道,“安先生原本可是调酒师哦,这点就想灌醉人家?你想趁机做什么的话,我看还是多劝他几杯吧。” “庭轩!”宛庭举喝道,“像什么话?” 宛庭轩冷哼道:“我本来就不像话,嫌我丢脸就不要管我啊?谁要你多管闲事过来?”他说着看了一眼安易,忽然笑道:“我明白了,我原来不过是个借口啊。” 安易一脸无奈的表情,宛庭举面色略有些不自在。宛庭轩看得心烦不已,对一旁沉默得仿佛隐形的何岑臻举了举杯,笑道:“来,何先生,为我们这陪衬的绿叶干一杯。好好的晚上,不能与佳人度春宵,偏偏要来给某个想追求又怕唐突佳人的木头男人壮胆。” “庭……”宛庭举几乎怒喝出声,深深地吸了口气,对安易赔礼道。“抱歉,安先生,家教不严,叫你见笑了。” 家教啊……安易别有深意地笑了,举了举杯,笑道:“庭举公子,别客气。” 宛庭举一笑:“公子来公子去的,安先生真是太多礼了,不嫌失礼的话,可以叫我庭举。”他顿了顿,似乎有些紧张地问道:“我能叫你小易吗?” 何岑臻的杯中的酒轻轻地起了涟漪,嘴唇动了动,差点就出口道:不要叫他这个名字!但在他出声之前,安易已神色自若地笑道:“小易是闻君易的小名,叫我小安吧。” 宛庭举脸色顿时紧张了起来:“啊……抱歉……” “没事。”安易摇了摇头,笑道,“一个称呼而已。” “称呼也是很重要的。”宛庭举笑道,“我们以后,可是要共事的人。” 话音才落,就听砰的一声响,安易下意识地看向何岑臻,何岑臻面色发白,嘴角紧抿,手上紧紧握着高脚杯,目光沉沉地问着他。 真的? 安易摇了摇头。 不是! “你干什么?”宛庭举低喝道,不知什么时候竟然到了宛庭轩的身边。他一把将宛庭轩拉起,快手快脚地从口袋里取出手帕擦拭着宛庭轩的衣衫,薄怒道:“怎么这么不小心?!” 宛庭轩白色的衣衫上洒了一片暗色的酒渍,显然是震惊过度没握住酒杯,杯子掉落在身上又摔下地,砰一下粉碎。他没顾得上其他,只是抓着宛庭举的焦急地问:“你刚刚说什么?什么共事?” 宛庭举沉着脸道:“先去换衣服,太失礼了!” 宛庭轩不肯走,双眼紧紧盯着宛庭举的眼,安易从何岑臻那里收回视线,看着这兄弟俩若有所思,适时地补上一句:“庭举说,我才干出众,想邀请我做他的心腹,一如云无雁对于庭轩一般。” “无雁对于我……”宛庭轩瞳孔猛地收缩,大力挣脱宛庭举的手,面色发白地盯着宛庭举道:“你说你不是,结果你现在想做什么?你宁愿捡别人的破鞋也不愿……” “啪——”一记耳光扇在宛庭轩的脸上。 “教养都到哪里去了?”宛庭轩扬在空中的手五指茫然地抓紧又放开,随后垂在身侧,紧握成拳,怒喝道,“跟小安道歉!” 宛庭轩动了动嘴唇,似乎尝到一股腥甜的味道,他摸了摸嘴角,痛得皱眉,冷笑道:“呵,小安,小安……叫得真亲近啊,宛庭举,你应当感谢我,我这也算是给你制造机会了,自己哄你的心肝宝贝去吧!” “庭轩!”宛庭举沉喝道,宛庭轩却转身大步离去,背脊挺得直直的,砰地一声摔上了门。 一场好好的宴会闹成这个样子,真是丢人丢大了。宛庭举懊恼地闭了一下眼,转身道:“抱歉,叫二位笑话了。” “无妨。”何岑臻站起道,“既然如此,还是散了吧,容何某先告辞了。”说完不等宛庭举应话,也大步走了。 只剩下宛庭举与安易在室内对望,安易心中记挂着何岑臻,只怕他误会,又怕何岑臻的行为给宛家留下不好的印象。想开口为何岑臻解释,却又不知怎么解释,以何种身份解释,只能默然。 最后,宛庭举叹了口气,道:“抱歉,我原本真的想给你赔礼的,没想到却闹成这样子。我送你回去吧,改天……”他神色里有些怯意,小心地问道:“我能单独请你吃饭吗?” 安易登时皱眉,这人到底是来真的还是在气他弟啊? “不着急回答。”宛庭举取了外套,慌忙道,“我先送你回去吧,等我再约你的那天,你再说同意还是拒绝。” 92、惊变(1) 林观易有些担心地问道:“岑臻,没事吧?” “能有什么事?”何岑臻继续翻阅手上的文件,摇了摇头,皱眉道:“下班了?那就回去,别来闹我。” “大哥,你不是吧?”林观易满眼的不放心,“你已经连着加班三天了,今天还继续在公司里?” “事情到了关键的时候,不拼命还能怎样?”何岑臻头也不抬,“别宴那边的安排也差不多了,闻仲禹是老狐狸,狡猾得很,我要确保万无一失。” “是么?”林观易盯着他,满脸的不信,“总觉得你好像在拼命。哎,”他凑近了小声问道:“大哥,不是安易跟你……怎么了吧?” 何岑臻瞬间沉下脸道:“回去还是加班自己选!加班就去自己办公室,下班就给我滚!” 林观易心中登时明白,嘻嘻笑了几句,一脸担心地走了。室内恢复安静,何岑臻却无法继续看手上的文件。他伸手撑着额头,疲倦地叹了口气,心口发闷,难受得想发泄也没有法子,只能专注于工作。 因为,他可能要跟宛庭举走。而他要走,自己能怎么办? 何岑臻回想着那天宛庭举对他的种种举动,心里拿不定主意。他没有权力,也没有办法,更不知道那里是不是就有幸福和美满等着他。 正想着,忽然手机响起。何岑臻接了电话:“谁?” “何先生,我是宛庭轩。”那头的声音含笑,“何先生真叫人伤心呀,居然不存我的号码。” 何岑臻皱眉:“宛先生又有何贵干?” 上一次宛庭轩打电话来就是请客,却没说清楚还有谁,他自己也贸贸然去赴约,结果却得到了安易将要被宛庭举招揽走的消息。 “何先生何必如此,这次是真的有事想商量。”宛庭轩道,“还是我的往事后期如何?我们来商讨一下怎么阻止宛庭举将安易带走的事。” “何某对插手别人的私事没有兴趣。”何岑臻沉声道,“他要走还是留,怎么决定都由他自己的心,任何人都不能左右他的选择!” “何先生,现在可不是要你左右他,而是帮他清醒。”宛庭轩道,“安先生现在正情伤中,这个时候最好骗了。何先生,安先生不会英语,不会西餐,真的要去Y国,到时候人生地不熟,只能紧紧依附着宛庭举,求助也无门。何先生,你也不希望如此骄傲自信的安先生在Y国变成宛庭举的私有物品吧?” 何岑臻心中一紧,沉默片刻,道:“好,二十分钟后我到。” 宛庭轩一声低笑:“那我就恭候大驾了,何先生,我一定会小心不让宛庭举知道的。” 何岑臻哼了一声,挂了电话,拿了外套与车钥匙走出了办公室。外头杨曦竹正要走,见到他不由得问道:“总裁,您……” 何岑臻道:“我出去一趟。”语罢走进电梯,按下关门。 杨曦竹心中有些担心。自安先生再也不来了以后,何先生就变成了工作狂,虽然不说,但何岑臻心中的明白,这两个相爱的人,分手了。他站在办公室里犹豫片刻,还是忍不住跟了上去。他总觉得哪里不对,有说不出来,只能跟着。他心里对安易敬重得很,又吃了他那么多好东西,决不能叫何岑臻出事。 何岑臻到了往事后期,径自就上了楼,去了那件宛庭轩专属的包厢。推开门走进去,里头已经变回了该有的样子,宛庭轩斜靠在沙发上,手里晃着一杯酒。见到何岑臻,宛庭轩一笑,示意道:“来,何先生,坐。” 何岑臻神色漠然地坐下,宛庭轩将杯中酒喝干,又添了些,同时给何岑臻倒了一杯,举了举杯道:“来,何先生,为我们成为盟友,干杯!” 何岑臻碰也没碰杯子,道:“你到底想怎样?宛庭轩,我警告你,不许动他!” “呵呵,谁都当安易是个宝啊,我到哪里都招人嫌弃啊。”宛庭轩笑着摇摇头,仰头喝了一口酒,道。“何岑臻,我才没有那个闲空去捉弄安易,你也给我快点把他从宛庭举身边弄走!再跟宛庭举接近,我不保证会做什么对他不利的事!从前那都是小打小闹,真让宛庭举对他动心了,我就是不要命也会把他扔到男人堆里QJ了他!” “你敢!”何岑臻沉喝道,“有我在,谁也不能动他!” “呵,何先生好大气势。”宛庭轩轻笑道。“只是何先生知不知道一句话?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我现在快疯了,什么都没有了,我就要一样东西,求不得也要硬求。何先生,你分明也是舍不得安易的,装什么深情大方?真的深情大方舍得叫他被人骗去另一个半球?何岑臻,宛庭举是什么人,我比你清楚,他会动心?鬼都不信!” 何岑臻冷冷道:“他若不是真心,你现在这么气急败坏是为了什么?” 宛庭轩脸上怒容一现,瞬间又收了起来,往后靠在沙发上,叹了口气道:“何岑臻,你真是……你比我想象中理智许多。” “因为我只想他幸福,”何岑臻缓缓道,“而你想要你快乐。” “哈哈!好个你要的只是他我要的却是我!”宛庭轩大笑道,“我输了!我输了!” 他似乎笑得眼角有泪,举高了手中的杯子,笑道:“何先生,难得遇见个好男人,买卖不成仁义在,跟我干一杯如何?祝我堂堂正正地打败安易吧。” 何岑臻着实想安易能幸福,但心里有个更小更小的声音在说,不想他去Y国。他抿紧了嘴唇,走过去端起那杯酒,心里却又浮现某种不好的预感。 宛庭轩看到他的犹豫,不禁笑了:“何先生,我先尝一口如何?有毒药我先死。你喝了,我从此对安易收手,保证不动他一根汗毛。我宛庭轩虽然是个小人,但基本的信誉还是有的。” 他看着何岑臻的眼,脸上带着笑,仿佛在问:为了安易,你敢不敢拼? 何岑臻冷哼一声,举了举酒杯,一口喝干,沉声道:“你要是敢对安易来阴的,就是追到Y国,我也会百倍千倍地奉还!” 他说完转身就走,不愿再呆在这个地方,宛庭轩也不阻拦,只是悠悠地坐在沙发上喝他的酒。何岑臻走了两步,忽然发觉不对,他的手脚酥软,一股热气从小腹下处腾地升起,如燎原之火席卷全身。 “你……”何岑臻咬牙,加快脚步往外走。 “何先生。”宛庭轩放下酒杯,几步就追上,手一伸就从背后抱住了他。何岑臻要挣扎,那药却下得狠极了,他一接触到人的体温,身上的热度更甚,身下肿得好似要叫嚣着冲出来一样,身体好像能自己思考一样,不愿离开人的温度。 “何先生,”宛庭轩的嘴唇凑到他的耳边,缓缓地吐着温暖的气息,一下一下拂在何岑臻的耳轮上。他的左手从肋下勾着何岑臻的肩,右手抚摸着何岑臻的腹部,缓缓地往下探。“这药性子烈得很,熬久了伤身呐。” “宛庭轩!”何岑臻挣了挣,两人身体摩擦,心中的火苗更高。何岑臻不敢乱动,生怕自己控制不住。“你究竟要干什么?你不是要宛庭举吗?你这样自轻自贱有什么意思?只会叫他更看不起你!” “唉,我不自轻自贱,怎么能衬得出安易的骄傲自爱?”宛庭轩的手掌在何岑臻鼓胀的地方缓缓摩挲,身体紧紧贴着何岑臻。他的身体也烫得可怕,下身竟然也已经起来了,顶着何岑臻的身体。“安易要了我的人,我自然要以牙还牙!啊!” 何岑臻反手一抓冷不防将他过肩摔在地上,拧住他的手将他反身扣住,膝盖顶着他的背心,怒喝道:“你的话什么意思!说!安易怎么了!” 他中了药根本控制不住力道,宛庭轩一声闷哼被砸得后脑剧痛,眼前发黑。而宛庭轩不愿认输,咬牙忍着肩部与后脑勺的痛楚,轻笑道,“怎么了?自然是跟宛庭举滚床单了,还能怎样?” “你胡说!”何岑臻心中欲火与怒火双管齐下,手上一用力差点将宛庭轩的肩膀拧脱臼。“阿易不会跟别人上床的!你们对他做了什么?!” “何岑臻,”宛庭轩冷笑,“你个睁眼瞎!你敢带着一腔深情到三楼天字号房看看么!” 楼上天字号房…… 何岑臻的脑子已经来不及想许多,扔下宛庭轩就往楼上冲去。楼道空落落的,一个护卫也没有。天字号房就在走廊的尽头,与宛庭轩在二楼的包厢一模一样。何岑臻管不了许多,回身连踹,大叫道: “阿易!你在不在!阿易!回答我!阿易!” 木门几下被踹飞,碰的一声响之后,里头有个虚弱的声音叫道:“岑……岑臻!我……这里……” 眼前的足以叫人动杀念。 室内有一张餐桌,上边还有碗筷与饭菜,都没有动几口,酒杯却摔碎了在地上。包厢的更深处,被帷幕遮起来的地方有一张大床,朦胧的帘幕里,有一个男人的侧影坐着,床边一只白皙的手无力地垂着,伶仃仃的腕骨突出,熟悉的可怕。 93、惊变(2) 何岑臻冲上前,隔着帘幕二话不说一拳朝那坐着的男人打去。那男人被揍得摔下床去,何岑臻却来不及看,扑到床上,他眼中只有床上的人。 安易右手上握着一把匕首,刀刃弹出几斤一米,那是何岑臻给他的随身利器。身上的毛衣已经被脱掉了,里面的衬衣扣子只剩最下面的一颗,白皙的锁骨上一个鲜红的吻痕。 “阿易……”何岑臻震惊而感动,心急而后悔,立刻俯身包住了他。“对不起!” “笨……”安易的声音有气无力,松了刀子抱住何岑臻,脸紧紧贴着何岑臻的脸。“不是你害的。” 怎么不是?如果没有当初的追逐?怎么有往后与云烟深处扯不断的羁绊?何岑臻无法讲这些话说出口,头一侧就吻住了安易的嘴唇。安易异乎寻常地热情,大约也是吓怕了,抱着何岑臻的脖子热情地回吻。何岑臻太需要他的味道来证明他的安全,手止不住地往他身上摸去,安易的身体敏感得异常,刚碰到他胸前的红点,安易就是一阵轻颤,脚一伸就勾住了何岑臻的腰。何岑臻顺势往他身上压去,两人的下身贴紧,硬度与热度都如此相似。 这不对!何岑臻蓦地清醒,离开安易的唇。安易的脸上不正常地红晕,呼吸急促,眼神迷离,仿佛对不住焦。 “阿易,你怎么了?”何岑臻轻轻地拍着他的脸。 “岑臻……”安易的目光在清醒与迷乱只见徘徊,无力地答道。“我被……被下药了……”他焦急地解释,想伸手去抓何岑臻的手,却抬不起来,满眼的着急。“你听我说……我没有……他解我的扣子,我抽腰上的刀……你给的,保护我的……” 何岑臻转头看向床边,宛庭举摔在床下,腹部一片血红,双目紧闭。何岑臻嘴唇颤动,回头望着安易,目光闪动,复杂难明。 竟然都中了药,现在要怎么办? “阿臻……”安易一霎那又迷乱了,紧紧地抓住他的衣服,“我知道你会过来的,我叫你,你就来了……” 这一句话里包含了多么大的信任与鼓励,叫他的心有多么大的触动,他一定不知道。如果他没有应宛庭举的邀请,如果他没有抵挡住宛庭轩的诱惑,如果他没踹开门,如果安易不随身带着刀…… 何岑臻抱住了怀中的人,身躯发抖,不敢想象。他骄傲的自尊的阿易,怎么能忍受被人侵犯? 他怀抱的味道与温度是多么叫人眷恋啊。安易紧紧地抱着他,抬头想亲吻,旁边却忽然有一道声音惊怒地问道:“何岑臻,谁给你下的药?!” 何岑臻猛地清醒过来,无论如何,就算两人因为药力的问题被迫发生什么,也不能够在这个地方!他当机立断地抓起床单胡乱将安易裹住,确定将他的双手绑得紧紧的,一把将安易横抱在怀,就往们走去。 他想低头亲亲安易的脸,安慰他,却又怕自己控制不住,一下子又伤害到他,只能抱着他往外走。“别怕,没事了,我带你回去。” 安易点点头,也明白他为什么困住自己,咬着牙说不出话,将头埋在何岑臻的肩上,紧紧地靠着。 “何岑臻,”宛庭举颤颤地站起,挡在两人面前,沉声问道,“谁给你下的药?” 何岑臻冷冷道:“宛庭举,今天的事,日后再跟你兄弟算账!” 语罢抱着安易大步离去。刚走到门口,身边却闪过一道人影,竟是宛庭举急速地往下奔去,拖出一地点滴的血迹。 “岑臻,你……”安易的意识有点模糊,双手被床单缚得紧紧的,身上难受得厉害。要控制住,不能被药力打败。要清醒,跟他解释清楚。“你听我说。” “我……宛庭举说,为宴会赔礼,我……我大意了,喝了酒,酒里……酒里有药。我……太大意了……” “阿易,我知道,我没有怪你。”何岑臻的脸颊贴着他的脸,大步往下走。“谢谢你,谢谢老天。我只要你平安,什么都不要,只要你平安!” 两人一个阻拦的护卫都没有遇到,安易的一时一半清醒一半狂乱,额头无意识地摩擦着何岑臻的脖子,嘴唇却清醒道:“岑臻,这……这不对,这是计……他们要做什么……” 何岑臻的呼吸急促而沉重,几次忍不住低头去找安易的嘴唇,将将接触又猛地退开:“我不知道……现在先走……再不走,要出事的……阿易,你别说话,控制住自己!” 安易听话的不语,紧紧地咬着牙,双眼紧闭,只是急促地呼吸。 两人走出往事后期,这个样子决不能开车,正想去打车,忽然一辆车从街角冲出来停在两人面前,杨曦竹降下车窗叫道:“总裁!安先生!” “杨助理?”安易微笑,虚弱道,“太及时了……” 杨曦竹下车将后座打开,何岑臻把安易放在后座上,立刻关了门到了副驾,沉喝道:“开车!” “啊?”杨曦竹爬到驾驶位,问道。“总……总裁,去哪里?” 何岑臻额上全是汗,牙关紧咬,艰难地吐出两个字:“最近!” 杨曦竹看看何岑臻额上的汗,目光不由得瞥到他的身下,看那鼓起来的老大一包,登时有些心惊有点自惭形秽。再看看后座的安易,安易几斤半昏迷,一个人蜷在后座上,被毯子包裹的紧紧地,也是咬着牙说不出话。 被人下药了……这是一触即发的状态啊,比干柴烈火还干柴烈火! 杨曦竹的脑子一般乱哄哄的闹着,满脑子想的都是这是X药啊X药啊!都是男人都知道这种事怎么忍得住啊!另一半脑子在信息检索,然后头顶上的灯泡叮的一声,把车往附近最近的一个地方。 吱的一声,车子停下,何岑臻微微睁开眼,眼前的景象熟悉得很,这是两个人曾经住过的公寓。 “总裁,最近的就是这里了!”后座的安易抓着床单已经忍不住细细地低吟,杨曦竹尴尬万分,问道,“怎……怎么办?” 何岑臻动也不敢动,咬牙道:“将……将他抱上去。” “啊?”杨曦竹睁大了眼。 “去!”何岑臻怒道,“你想叫我强暴他么?” “啊!是是!”杨曦竹哭丧着脸,硬着头皮打开后座的门,将安易半扶起来,双手一抱,一鼓作气,一瞬而衰——他力气不够,抱个八九十斤的妹子可以,抱安易这大男人,不行! 安易的意识几近迷糊,有人的体温接近,他便不由自主地往上边凑去。杨曦竹正想再试一次是不是能抱起的时候,安易就人一软,头靠在他的肩上,呼吸一阵阵发烫地传来。杨曦竹吓得哇啊啊地大叫,想推开又不敢推开,脸砰的下爆红。安易却皱了眉头,低低道:“不是他……” 说着就往后一倒,杨曦竹又是一声大叫,急忙将他抱住。安易虽然睁不开眼,却知道这个体温不是何岑臻,挣扎着叫道:“放开……滚……再碰……杀了你!” 杨曦竹抱也抱不动,何况人家也不给抱,老大又下了令,简直要哭了。 何岑臻仰头靠在副驾上,虽然闭着眼,一切却听得清楚,心里酸楚而甜蜜,咬咬牙走出来,恨恨道:“让开!” 杨曦竹赶忙让开,何岑臻伸手将安易拉进怀里,挣扎的人一下子安静了,似乎松了口气般。他的头靠在何岑臻的肩上,咬着牙,鼻息急促,仿佛正在做激烈的运动一般喘息。何岑臻心旌激荡,双手忍不住往他的身上摸去, 什么抱到楼上?他现在就想脱了衣服进入安易的身体!想紧紧地抱着安易也被安易的那里紧紧地吸住,两人肉体紧贴,唇舌纠缠,从开天辟地滚到地老天荒! 何岑臻别无他法,只能叫道:“杨曦竹!” 杨曦竹吓了一跳:“在!” “有刀子没有?划我一刀!” “啊?!” “快点!” 杨曦竹从小工具箱里抽出瑞士军刀,咬了咬牙往何岑臻手臂上狠狠一刺,何岑臻闷哼一声,痛觉总算叫他清醒了过来,松了口气般道:“杨助理,给你加工资。” 杨曦竹哭笑不得,这人生怎么那么荒谬?他加薪居然是因为给了上司一刀? 何岑臻将安易抱起,吩咐道:“跟我上去,帮我开门。” 说完抱着安易走在前边,杨曦竹亦步亦趋地走在后边,帮何岑臻按下电梯,电梯缓缓上升,电梯里的三个人都恨不得立刻飞上去。安易手脚都不能动,脑袋不断在何岑臻的肩上磨蹭,嘴唇不住地往何岑臻的脖子上贴去,浑身的肌肤都在渴求何岑臻的温度。 何岑臻嗤嗤地喘着气,极力躲开,低声道:“阿易,阿易别这样,你会后悔的!别这样,控制住,阿易!” 安易喘着气停了片刻,紧紧闭着眼,满脸的潮红。 天哪,男人也能这么诱惑吗!什么阿易你忍住,总裁你也要忍住啊!你家小弟弟简直要冲破大门直捣幽径啊!杨曦竹又怕又惊,警惕地看着身边的这一对,生怕他们一个控制不住现场就开始。 终于,叮的一声,电梯到了。何岑臻抱着安易靠在冰冷的墙上,喝道:“开门!” 杨曦竹急忙把门开了,何岑臻喝道:“进去!” “老大!”杨曦竹真心要哭了,他不想看这两人的Play啊! “杨曦竹,算我求你。”何岑臻红着眼道,“你帮他,这个药,不弄出来不行,你……你用手……” “老大!”杨曦竹简直要跪下来求他了,“不行!给我娘子知道我要跪电脑主板的!” “闭嘴!”何岑臻勃然大怒,“我愿意别人碰他吗?我也不想!要不是我控制不住自己……” 他说不下去了。这其中的苦涩,别人又怎么能懂! 杨曦竹天人交战,退后一万步,颤抖着掏出手机:“我……我问一下我娘子……” “走……”一直咬着牙不说话的安易忽然低声道,“杨助理……你走……” “阿易!” “不给……别人碰。”安易断断续续道,“我自己……” 杨曦竹如蒙大赦,二话不说立刻冲出门跑了。何岑臻恼怒地啧了一声,安易又道:“浴室……” 何岑臻抱着安易走进浴室,将安易放在浴缸里,替安易解开了床单。床单一解,衣衫不整的身体又露了出来,锁骨上那枚吻痕好像一把剑,刺着何岑臻的心。他想狠狠地咬一口,盖过那个痕迹,又想轻轻地吻,抚慰它,哄到它消失为止。 这种情形到底要怎样才能忍得住啊!尤其是,安易如此软弱无力的靠在雪白的浴缸里,下身鼓胀胀的,脸色潮红,呼吸急促,一副随便你欺负的样子! 何岑臻用力按了一下臂上的伤口,痛觉让他的意识短暂地清醒,他慢慢地退后,双眼却离不开浴缸里的人。 安易的手动了动,软弱无力的抬起搭在腰上,似乎想去解开皮带,怎么都解不开。情欲烧得他难受,心急如焚,手脚慌乱,而越是急越是无力。 “我……”他在着急中明白了过来,“酒里……迷药和春药……没力……” 怎么这样啊?他着急得眼角滑下泪来。“岑臻……” 这一声低唤简直能要人命,何岑臻几乎差点就冲过去,把他的衣服扒光,按着他在浴缸里就开始上。 他的背紧贴着冰冷的瓷砖,打开花洒,深秋里冰冷的水迎头淋下,却浇不熄他身上那把火。 那是他最爱的人,最想要的人,到底要怎么样才能忍得住?难道真的要别人来吗? “算了……”安易放弃动作,瘫在浴缸里,喘着气道,“岑臻,你来……” 这是最甜蜜的魔咒啊……何岑臻又捶了一下伤口,咬牙道:“不行!你醒了会后悔的!” “我没力气,宁愿……给你,不要……别人!”安易被高温折磨得几乎要哭出来了,“岑臻……最后一次,我们……” 安易蓦地哭叫道:“岑臻,我不想遗憾……岑臻!我只要你一个!” 一句话将最后的禁锢打开,何岑臻心里的猛兽冲破重重铁索咆哮着,再也没有什么能管得住它。因为唯一能锁住它的人,说了解锁。 94、惊变(3) 何岑臻冲过去,抓着安易的肩亲吻他的嘴唇。没有在往事后期的惊慌后,这是多么熟悉的触感啊,多么熟悉的柔软,多么熟悉的温度!两人刹那间都迷乱了,唇舌交缠在一起,拼命地想要更多。 直到将要喘不过气,何岑臻才微微放开他的嘴唇。安易嘴唇红润而濡湿,动了动,说不出话来,只是微微地睁眼。 何岑臻终于知道为什么他一直闭着眼了。这种潮湿而柔软,满是欲望又满溢眷恋,恨不得扑上来却又仿佛在说来吧的眼神,怎能不叫人疯狂?无论在什么时候,只要他露出这种眼神,就算是刀山火海,他也会冲过去拥抱他,亲吻他,狠狠地要他! 何岑臻低头去亲吻他的眼,低声道:“别这样看我,阿易,我会忍不住发疯的……闭上眼,我不想你受伤。” 安易顺从地闭上眼,身体仿佛一滩任他摆布的春水。何岑臻深吸一口气,将他抱起,大步走向卧房,安易只觉得身下一软,人已经躺在了床上。身上的温度乍失,安易叫道:“阿臻?” “我在,别怕。”他应着话,随即有手用熟悉的动作解开了他的皮带。那双手将他的裤子剥下,动作急促而不粗鲁,安易只觉得身下一凉,被束缚已久的东西再也没有束缚,一下子跳了出来。 安易颇有些难堪,好想屈膝侧身遮挡住,但他没有力气。一双手温柔而坚定地握住了他的膝盖,那个温柔而压抑的声音道:“别怕,我来帮你。” 话音才落,一个温暖而潮湿的东西登时包裹住了安易叫嚣的欲望。 “啊……”那一瞬间的快感前所未有,安易几乎就要射出来,他的腿无力地蹬了蹬,叫道:“岑臻……别……” 回答他的是舌头的舔舐与嘴唇的吮吸。有炽热的手握着那里的根部,有舌头时而温柔地绕着那处的头部打转,时而坏心的戳戳顶端的眼。安易从未被如此对待,一阵阵陌生又熟悉的快感如海浪一般包裹住了他,他仿佛进入云霄,又仿佛被海浪托着梦幻地漂浮,被这海浪保护着在翻腾。浪潮越来越高,他只觉得好危险,那浪潮却凶狠地不肯放过他。 怎么能放过他呢?光是这样做,自己都快忍不住了。何岑臻想啃咬他,想亲吻他,想将他吃到肚子里。谁也抢不走,一直到生命终结、世界毁灭,这个人都是他的,永远都是,谁也不能将他们分开! 安易的手摆动着,仿佛无措地求助,何岑臻伸手握住,十指立刻紧紧相扣,仿佛天崩地裂也分不开。 “嗯……嗯嗯!岑臻……”安易喘息道,“退……要出来了……退开!” 何岑臻却握紧了他的手,坏心的吮吸着,安易手上一紧,终于忍不住,尽数发泄了出来。这种感觉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过了,陌生得叫人怀念。安易闭着眼躺在床上,止不住地喘息,这个世界好像都模糊了,只有一只手紧紧地抓着他。 “岑臻……”他想坐起来抱住那个人,“岑臻……” “我在。”何岑臻抓着他的手,将两人扣紧的手掌贴在他的脸上,小心地避开他的脸,在他耳边说,“我在,还难受吗?” 安易的心思迷乱,下意识地追逐着他的气息,想索求亲吻:“岑臻……” 何岑臻却避开了他的嘴唇,只是亲吻他的脸,安易不解地追寻着,何岑臻艰难地躲避:“不,阿易,味道不好,不……唔!” 他被安易抓到了,他紧闭着嘴唇,不想叫安易知道里头的味道,他不会喜欢的,安易却温柔而眷恋地亲吻着,舌头一下一下地叩门。 “傻瓜。”安易半睁着眼,低笑道,“你可以为什么我不能?” 何岑臻望着他说:“从前,你不喜欢这样的。” 安易也望着他说:“你从前也不会做到这个地步的。” 两人都沉默了下来。我们都为对方,变了好多。 何岑臻说:“这是第一次……弄痛你了么?” 安易笑道:“何先生天赋高的很呐。” 何岑臻忍不住笑了,仿佛是药力缓解了,活力也恢复了些许,他那个安易,又回来了。 “我说……”安易看了一眼他的身下,问道,“你……不要吗?” 何岑臻定定的看着他,安易仰躺在床上,回望着他,问道:“虽然没有润滑剂,但是,来吧。” “不,有的。” 安易神色一愣,何岑臻低头亲吻着他的脸颊,伸手打开床头柜。在安易复杂的神色里取出一管润滑剂。“那次……第二天我就买了,没想到那天晚上……” 对啊,那个晚上两人因为没有润滑剂,安易给第一次给他咬。谁也没有想到,那以后会发生这么多事。 安易的眼忽然蒙上了一层雾气,强笑道:“会不会过期?算了,来吧。” “不会。”何岑臻打开盖子,挤出些许。“我一直在检查。” 安易的神色复杂。为什么经过了那么多事,你还在检查这种东西?这个问题问不出口,没有答案,却又仿佛答案昭然若揭。 还是沉默吧。安易闭上眼,伸手抱住何岑臻的肩。 何岑臻心中绝望。知道从今以后再也不行了,他不想最后一次是因为药物,但事情已经这样了,只能给他最温柔的最怜惜最好的回忆。 冰凉的液体接近身体,安易颤了一颤。他立刻俯身亲吻安易的身体,从脸颊开始,一点点往下,下颚,喉结,锁骨,前胸,肩。他握着安易的手,从肩头一点点往下亲吻,直到手腕犹不肯休。他亲吻着安易的手心,安易的手指,安易的指尖,在温暖的指尖流连。 亲吻是沉默的,肢体的所有语言却在说着眷恋与珍惜。安易心中酸楚得想哭,他什么也不想说,任由他。任他狂乱地啃咬或者温柔地舔舐,都随他,最后一次,让他再放开一切,随这个人任意摆布。 亲吻回到身前,在胸前的红点留恋,直到他变硬,再往下,到小腹,到毛发里又站起来的小家伙。这一次没有含住它,只是轻轻地吻,然后到了大腿,从内侧到外侧。一切都是轻柔的,都在说,啊,好喜欢你,好迷恋你,在为你疯狂,你知道吗? 安易便用喘息与时而的呻吟回答他说:我都知道啊,随你啊,我任你摆布。 那里已经可以容纳三根手指的进出。 何岑臻缓缓退出手指,嘴唇离开他的身体。安易睁开眼,只见那个男人跪坐在床上,一件件的脱去衣服。那副熟悉的身躯出现在视线里,却好像哪里不同了。安易来不及思考,因为那人已经扔掉了裤子,他的身下的毛发沾着白色的液体,那曾经进入过他身体的东西仰着饱满而漂亮的头部,仿佛在说: 好想你,让我亲吻你吧。 安易抬头望着他,何岑臻伸手抚摸着他的脸,低声道:“帮你咬的时候,你射了,我也忍不住了。” 这句话没有说完,他的眼睛在说后半句:看你多么大的影响力,看我多么想你,看,我为了你,已经疯狂痴迷至斯。 不必说,他都懂。安易不知道该怎么回应,只能望着他,屈起膝盖。不想叫他做这种动作,何岑臻适时俯身贴上他的身躯,在他耳边说:“让我来。” 连这也不忍心么?安易闭上眼,不知道怎么描述此刻的心情。他能感觉何岑臻慢慢地抱起他的臀,缓缓地进入他的身体。熟悉的硬度与温度。安易的眼角滑下一滴泪,紧紧地抱住他的脖子,仰头亲吻他的下巴。 从前,这个时候的这个动作,一定会叫这个男人失控,在他打的身体里横冲直撞。而这一次安易只感觉到男人蓦地抱紧了自己,身体里的某物又硬了几分,微微地动了一动,又忍住了。 他在忍耐,怕伤到自己。安易大口大口地呼吸,妄图止住心底的感动与酸涩,眼底的泪。他抬起脚勾住何岑臻的腰,无言的说:没事,来吧。 何岑臻的眼瞬间就变了神色,再也忍不住,猛地退出又冲了进去,狠狠地撞击。安易可耻地怀念,差点叫出他的名字,只能一口咬在他肩上。 这才是最催情的动作,世界在此刻远离。何岑臻抱紧了他,大出大进之后,猛烈如狂风骤雨,以面对面的姿势冲击,直到最后忍不住松懈。 动静已止,情欲未消。安易抱着他不给他退出,何岑臻亲吻着他的嘴唇不愿意离开。不想说话,不想理会什么替身,不想处理什么乱七八糟的关系,不想直到有没有明天。就顺从心之所想、身之所望,让这一夜在此沉沦吧。 什么也不要说,动就好,之前已经说过太多的甜言蜜语与决绝的话。时至今日,无法相守,无妨遗忘,到底要怎么做?要怎么说?谁能给一个答案? 既不回头,何必不忘?既不相守,何以执手? 他们回答不出来,他们借着药力的理由,在这装满了昔日甜蜜的床上肆意地纠缠。什么姿势都可以,无所谓折辱或者羞耻,也许那肉体撞击的声音就是最好的言语。也许是心上的酸楚与肉体的欢愉都超过了所能负担的份量,除了抛却现实,再也没有办法。 最后一击来临,安易身体一抽,五指在何岑臻背上抓出血痕,晕了过去。何岑臻只来得及呻吟,意识也瞬间抽离。两人沉沉睡去,无意识的相拥着,那一夜,可能只有掀起帘栊的晚风,才知道他们的梦话。 “阿臻……我……” “……爱的……是你……” 95、 何岑臻醒来的时候,有种微妙的感觉。 周围的味道很糟糕。昨晚也不知道做了几次,满屋子都是暧昧的气味,呼吸之间,怎么都不舒服。 但是怀里的感觉真好。温暖的人,安宁的吐吸,能重新抱着他入睡并且醒来,真是件太美妙的事。 何岑臻闭上眼拢紧手臂,在安易的额头上亲了一下。有了动作才发现,浑身黏黏的不舒服。 昨晚做到最后两个人都精疲力尽,安易是直接昏睡了过去,他也睡着了,谁也没有做清理。想起昨天每一次都是射在他里面的,何岑臻几乎是跳着坐了起来。 他居然直接射在里面,居然做完之后不清洗先睡死过去,让安易带着一身汗渍与粘稠的体,液在这斑斑污污的床上睡去。这是何等的罪过啊。 何岑臻懊恼地捂了一下头,起床准备到浴室。下床走了一下,脚步虚浮,纵欲过度,仿佛所有的感觉都在与昨晚对比。前一次是身体的欢愉而内心的苦涩,这一刻是身体的疲惫不堪与心灵的安宁怜惜。不是没有绝望,不是不知道从今往后再也没有机会,但这一刻他人在身边,那就是很好很幸福的事了。 何岑臻站在床边捂了一下眼,这才到浴室里放水调温。一切妥当,然后才回到床边,准备将人抱去浴室。 安易皱着眉头躺在那里,呼吸还算安稳,但是眼下一片青色的黑眼圈,眼皮都是浮肿的。露出的脖子上,咬痕吻痕一个接一个,红红紫紫。何岑臻掀开薄被,映入眼帘的不仅是安易白皙修长的身体,还有肩上、锁骨上、胸口、腰侧、腿上一片片遍布的红痕、淤青、紫印,可以想象昨晚他被欺负得多惨,自己又是多控制不住自己。 他想很温柔的,但最后还是管不住自己,因为想到从今以后再也没有机会了。 何岑臻心里担心着,小心地将安易翻过身趴着,然后轻轻地掰开他的臀瓣。中间那个穴口可怜兮兮的,有一点点凝固的血迹和遍布的白色经验。 里头应该受伤了。何岑臻一阵慌乱,将安易抱起,两人一同坐进温水里。何岑臻将安易抱在腿上,让他的头靠在自己肩上,用面对面骑乘的姿势,小心地清洗他的后面。手指伸进去并不困难,那里仍保持着柔软,大约昨晚做得实在是太多了。 “嗯……”可能有点痛,安易在睡梦或昏睡里轻轻地哼了一声,眉头微皱。何岑臻忙停下动作,亲了亲他的额头,低声道:“对不起,亲爱的。” 安易没有听到,更不能回答。他累坏了。何岑臻心里的怜惜与疼痛更甚,用脸颊摩挲着他的脸颊,手上动作更温柔。 洗完之后何岑臻将安易抱道卧室,床上还乱成一团没有清理,只能暂时将人用毯子裹好放在窗边的软榻上。何岑臻打电话给陆维,要他送药过来。陆维惊讶万分,却不敢多问,很快送到,目光复杂地盯着何岑臻。 何岑臻解释道:“是安易。我没有别人。” 陆维立刻笑了,仔细地叮嘱了注意事项,不敢耽搁,立刻告辞。何岑臻按照他的叮嘱小心地在那里涂上药膏,一边小心地观察安易的睡脸,生怕又弄痛他了。 他的手指一贯粗长,伸进去多少有些不舒服。安易的眉头皱了皱,手指抓了抓,没抓到东西,嘴里忽然细细地咕哝道:“不要了……” 何岑臻一愣,忽然就明白了过来,低头笑着在他脸上亲了一下,在他耳边小声地说:“傻孩子,不是欺负你,在帮你上药。” 安易眼皮动了动,像是要醒,还是没醒过来。何岑臻上好了药又将毯子裹好,拿了电吹风把安易的头发吹干。然后走到床边将床单被套什么的全都拆了下来扔掉,再换上新的,最后才将安易抱到床上,在他肚子下面垫了个枕头,将人趴放着,盖上温暖的被子。 做完一切的何岑臻有些累,他什么都没吃,昨晚又脱力,现在累一点也是情有可原的。于是何岑臻就蹲在床边,静静地看着安易。 真好看。何岑臻轻轻一笑,伸手抚摸安易的脸,从眉到脸颊到嘴唇。 他的嘴唇还是红红的,还有点肿。 他的头发被不会吹头发的男人弄得乱糟糟地翘着,毛毛躁躁的,好想揉一揉。 而何岑臻也真的这样做了,伸手揉一揉,然后起身去做饭。 “嗯……”安易忽然在他的手离开的那一刹那皱了眉头,手动了动在乱抓。“不许走……” 何岑臻一愣,然后满心的酸楚和幸福。 “我没有走,阿臻没有走。”何岑臻半跪在床沿,胳膊撑在安易的身侧,捧着安易的脸亲了一下他的额头,再亲了一下左边的脸颊。“阿臻去给阿易做饭,等我的睡美人醒了,就可以吃了,不用饿肚子。” 他贴着安易的嘴唇郑重地保证:“我再也不会离开了,一辈子守在你身边,你就算看不见,也不要害怕,我一直都在。” 安易的神色又安宁了下来,呼吸均匀而轻,睡得很好。 等他再醒来,已经是下午两点多了。 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床边一个人坐在地上,手里拿着文件在看。不能适应光线的眼睛睁开了一缝又合上,身体也醒了过来,觉得胸口不舒服,似乎是被压着。动了动,想翻身,却很快就被轻轻地不容拒绝地按住。 “不要动,你后边伤到了。” 是何岑臻。安易睁开眼,觉得后边不是很痛,只是望着眼前的人。 何岑臻也望着他。两人四目相对,心里都在问:这个时候,应该说什么呢? 正不知所措的时候,忽然房间里的电话叮叮叮地响了。两个人都吓了一跳,何岑臻先回过神来,挪了几下拿起床头的电话,问道:“谁?” “岑臻呐,我是芬姨。” “芬姨,怎么了?” “刚才有位宛庭举先生打电话到家里来找你,他说有很重要的事想向你解释,但是打不通你的手机。” “哦,好的。”何岑臻叮嘱了几句便挂了电话,回身跟安易解释道:“宛庭举打电话找我们,想解释什么。” 安易听到这个名字,重重的哼了一声,翻了个白眼。 那样子实在有些可爱。何岑臻眼都笑温柔了,蹲下来与他对视,问道:“饿不饿?我煮了东西。” 他?煮东西?安易满脸惊讶地望着他,神色颇有些犹豫。 何岑臻便实实在在地笑了出来,举手保证道:“我尝过了,可以吃,不会毒死你的。你好久没吃东西了,这样不好。” 这样不好……这种温柔而无奈的口气。安易将脸埋在枕头里,低声道:“嗯。” 何岑臻便欢天喜地拿吃的去了,安易望着床头的花纹,心里不知在想什么。片刻之后,何岑臻回来,手里端着一个碗。安易见状想坐起来,谁知身体一动腰和腿就酸痛得差点叫出声来,何况身后的某处,简直能要人命。 “别动!”何岑臻一手端着碗一手按住他。安易仰头恼怒地瞪了他一眼,无声地问:不动怎么吃啊?何岑臻眼中有些期待,迟疑一下,说道:“我喂你?” 安易无奈道:“喂我也不能趴着吧?我对着床头你怎么喂?” 何岑臻笑了:“山人自有妙计!” 还山人!安易忍不住笑了。何岑臻放了碗,小心地将安易抱起来横着趴在床上。这床是何岑臻为了准备两人的同居特意做的,尺寸足够两个大男人滚来滚去,安易横躺着脚也没露出来。何岑臻在他胸口垫了枕头,给他抱着,这才在床前坐下,安易看了下碗里的东西,噗的一声笑了。 果然,以何先生的等级,除了煮粥也没别的办法了。 何岑臻脸色微赧:“你就将就一下吧。” 安易赶紧安抚他:“算了,这个时候本来就该吃些清淡的,何况这屋子里不会有什么食材。” 何岑臻不语,舀了一勺子粥吹了吹,放到嘴边试了温度,才伸到安易嘴边。安易抿了一口,忽然觉得异常的不自在,仿佛脸一下子就能红透,他想找借口避开,却又不想再避,只是道:“何岑臻,去把锅端来。” 何岑臻呆了呆:“饿坏了?” “多话!”安易故作薄怒,“快去。” 何岑臻戳戳他的脸:“好凶啊。”却真的起身把厨房里的锅给端了来。安易看着地上的情景,忍不住又笑了——何先生一身休闲服坐在地上,旁边一盒纸巾,前边一口锅。 “还笑?”何岑臻举着勺子,“快吃。” 安易咽下,说道:“何岑臻,你也吃一点。”何岑臻抬眼望着他,安易有些不敢接他的目光,沉默了一下,说道:“你瘦了。” 何岑臻握紧了勺子,沉默许久,低声道:“你更是。” 两句话,六个字,却好像比所有的我爱你都有用,两人心中一刹那悲喜交织,触动的情绪如海洋最深处的暖流,缓缓地包裹了全身。 “你……”安易艰难道,“一起吃吧。一大锅在这里,一人一口好了,反正昨晚什么没吃过。” 何岑臻目瞪口呆,望着眼前的人把脸埋在枕头里,耳朵从耳轮开始,慢慢地染红,最后连脖子都染上了粉色。那一刻有无数的诗句在他心中跳出,什么守得云开见月明,什么柳暗花明又一村,什么愿五百次磕头换你一霎回眸。 “好。”他轻声回答说,手有些发抖,不再说话,只是沉默地舀了一勺子粥放在嘴里。不过是普通的八宝粥,为什么能这么香甜。 “何岑臻,你以后……不要再瘦了。”安易抬起头缓缓道,“何先生原本结实的腹肌都被你糟蹋光了。” 何岑臻舀了勺粥喂到他嘴里,横眉哼道:“还敢说我?看看你自己的肋骨!” 安易睁大了眼想瞪他,眼里却一刹那湿润了。何岑臻看着他嘴角的东西,凑上前轻轻地舔走,然后移开些许,望着安易的眼。而安易的眼里满是温柔,仿佛拨开重重迷雾之后春日的阳光温暖地唤醒了万物。 何岑臻于是闭上眼,在他的嘴角轻轻地落了一个吻。 有柔软的双唇回应他。 如果爱与欲在语言与描述里都难分,那么交缠有什么意义呢? 简嫃说:交缠背后隐藏着一份不排除异己的深情。交缠的意义,是在自己安身之后犹能以更大的胸襟给对方留一点余地。 经此一晚,经过肉体极致到疯狂的欢愉,与心灵痛楚到不能呼吸的绝望,当身体在眷恋地诉说着心灵的依恋,理智却在说你们终将分离,他们才那么深刻地明白,自己的心到底要什么。 96、 整整三天,安易呆在何岑臻的公寓里,以身上的各种痕迹未退为借口,闭门不出,不理世事。 何岑臻什么也不说,安易不愿,他便不强迫。这个时候,大约只有他才最明白,安易需要一个与世隔绝的地方,仔细地思考与整理自己的人生。因为种种的挣扎和思考,他也经历过。所以他不打扰安易,虽然两人住在一个屋子里,他却来去都轻轻悄悄,仿佛那里只有一个安易。 留在公寓的第二天,身上的酸痛都消失了,安易将那间房子彻底打扫了一遍。 屋子保持着原来的样子,毛巾与牙刷,浴袍和衣服都在。有些是没有扔掉的,有些是被带走原件以后何岑臻另买的。一样一样摆在那里,仿佛从来都没有离开。安易在屋子的各个角落找寻,发现了许多从前留下的东西,书本,笔记本,或者留在何岑臻书籍里的标记。 书房里依旧有坐垫,坐垫旁仍旧有他忘记拿回厨房的托盘和奶茶壶白瓷杯,旁边还扔着几本书。安易翻开最上面的《乐章集校注》,里头还有他随手扯来做书签的纸巾,还是在那一页。 安易愣了愣,忽然对打扫兴趣缺缺,当即去浴室洗了澡。穿着睡衣回到书房,端起托盘和杯壶,到厨房煮了一壶奶茶。厨房柜子的最下一格,还有他喜欢的大吉岭红茶。打开冰箱,里头放着鲜牛奶。 奶茶的香味慢慢地弥漫开来,安易倒入壶中,端着回到了书房。打开落地窗的帘子,下午的阳光照了进来。安易将坐垫踢过去,把奶茶放下,拿了那本《乐章集校注》,边喝茶边看,从那天停止的时候继续。 何岑臻傍晚回家,在夕阳的余晖里找到了他。安易抱着书坐在书房的地上发呆,一旁对着好几摞的书。他正犹豫着是不是要打扰,安易却忽然转了身,乌黑的眼睛望着他,说道: “这种感觉……好奇妙。” 何岑臻走过去在他身边坐下,还没开口说话,安易就皱眉道:“不许坐在地板上。”说着就抽了身下的坐垫推过去。 何岑臻在坐垫上坐下,伸直了腿,安易便爬过去坐在他的腿上,望着何岑臻说:“好像打扫的时候,慢慢地把玻璃窗上的灰尘抹掉了,渐渐地看清楚了过去和未来。阳光洒进来,我还在继续看书,我原本一直以为的狭窄的世界,其实只是关住我的房子。只要我走出去,外边就有广袤的世界。我不明白,为什么从前不将窗帘拉起来,打开门,走出去。” “因为,”何岑臻望着他,目光温柔而深情,“外头有只猛虎在觊觎你心中的蔷薇,他喜欢胡来,锋利的爪子把你抓伤了。所以你把门关了起来,免得他再伤害你。” “嗯,原来如此。”安易外头想了想,爬开了去书堆那里捡了本书,又回到何岑臻的腿上,打开了书本念道: “有人的心原是虎穴,穴口的几朵蔷薇免不了猛虎的践踏;有人的心原是花园,园中的猛虎不免被那一片香潮醉倒。” “然而踏碎的蔷薇犹能盛开,醉倒了的猛虎有时醒来。” 所以命运捉弄我们,让我们在心之迷谷里兜兜转转,撞上坚硬的岩石,头破血流,不敢前进。 “在人性的国度里,一只猛虎应该能充分地欣赏蔷薇,而一朵真正的蔷薇也应该能充分地尊敬猛虎。非蔷薇,猛虎便成了粗汉;非猛虎,蔷薇便成了懦夫。” 安易望着何岑臻的眼,问道:“我的猛虎,你的回答呢?” 何岑臻应道:“我不愿做粗汉,我要做你真正的猛虎。” 安易笑道:“好,一言为定,来,盖个契约的章。” 他说着,扔了书本,抱着何岑臻的脖子,侧头给了何岑臻一个吻。 这便算是成交了。 第三天的下午,保安报告说:“先生,有人前来拜访,他说他姓宛。” 保安一直称他为先生,称何岑臻也是先生,仿佛对他们来说,这两人不分彼此,都是户主。 安易猜着该是宛庭举,应了一声便放了上来,谁知一开门,居然是宛庭轩。 “很失望?”宛庭轩挑挑眉,哼了一声道,“要不是他下不来床,我还不来了。” 安易微笑,请他进来,他却摇头:“算了,我跟你永远也做不成朋友,在这里几句话解释清楚了就走。” 安易望着他,宛庭轩道:“那天是我误会了,你也误会了。宛庭举不是想强暴你,他就看见你跟何岑臻明明就在意对方,却死都不肯在一起,乱操闲心,所以想把你打包了等何岑臻临幸。为了刺激何岑臻还特意啃了你锁骨一口……” 说到这句话的时候,他的语气酸溜溜的。 “他一向不跟我说心里怎么想的,我怎么知道他对你没有企图?我哪知道连那顿饭都是在刺激何岑臻啊?我看到他把你弄到包厢里去了,就把何岑臻叫了来。你用菊花强X了我的人,我当然要以牙还牙,所以下药放到了何岑臻。哦,好吧,不算放倒。” 宛庭轩望着安易,眼里有些羡慕:“是我被他放倒了,给他一个过肩摔扔在地上,后脑勺肿了老大一个包,要不是宛庭举过来抱我,我还真起不来。” 这话说得略丢脸,安易挑眉,仿佛应道:哦。 宛庭轩脸色微红,冷下脸哼道:“总之事情就是这样的,我先跟你解释,你跟何岑臻说,宛庭举没动他的人也没对他的人动心思,别对我们家做什么。就为了宛庭举这木头脑袋出的馊主意,本公子给人摔得差点脑震荡,他自己也给你捅了一刀,现在还下不了床。哼,我本来都不想这么麻烦的,有什么事情不能电话里说?都是他一直冷着脸骂我。总之事情就是这样了,我解释过了,你不能指望那种满脑子都是宛家的未来巴拉巴拉的人有多高的情商。” 安易眨了一下眼,目光落在他的脖子上。虽然围着围巾,但脖子上的某种痕迹却遮不住。 他没有说话,宛庭轩却仿佛被火烧了一样,瞬间红了脸,不自在地拉了拉围巾,妄图遮掩可惜失败,只能炸毛道:“你那是什么眼神?我跟宛庭举不是亲兄弟,没有血缘关系,不是乱仑!” 安易微笑道:“我什么都没有说啊。哦,你们没有血缘关系,那是段誉和木婉清?” 宛庭轩莫名其妙:“什么段誉木婉清?” 安易叹了声气:“说你也不懂。” 宛庭轩立刻就要炸毛回话,安易适时问道:“你过了这么久才来解释……宛庭举可以啊,肚子上破了个洞还能把你弄得三天下不了床。” 宛庭轩的脸色爆红,安易几乎憋笑憋出腹肌来,宛庭轩大怒,想解释又怕越描越黑,一张脸涨得通红。安易十分好心地接了话:“嗯,知道了,你可以回去了。” “你……”宛庭轩恨恨道,“就算我是三天下不了床,你以为你好到哪里去?” 安易微笑道:“说的也是,这次虽然有些乌龙,却歪打正着,所以我跟他说了,这次网开一面,不追究你们的罪责。” 斗嘴这种事,宛庭轩怎么可能玩得过安易?当即给气得道了声再也不见,头也不回地走了。安易一笑,关门做饭去,也许在公司处理事务的那一位,已经饿了。 晚上吃过饭,两人一起在厨房里洗碗。何先生用洗洁精去油,安先生冲水擦干放回架子。安易跟何岑臻说了下午的事,道:“事情就是这样,我已经答应人家了,你不许去找宛家的麻烦。” 何先生听着眉头微皱,咕哝道:“幸亏今天来的不是宛庭举。” 安易一愣,噗的一声笑了。何岑臻脸色略微不自在,就要转身继续洗碗,安易却叫道:“何先生?” 何岑臻转过身来,得到了一个绵长而温柔的吻。 嘴唇分开的时候,安易笑道:“这个算是补偿。” 何岑臻舔了舔他的嘴唇,低声道:“等一切结束了,要更好的奖励。” 因为那次他的后面伤到了,一直到现在两人都没有再做。 安易笑弯了眼:“何先生准备忍到那么久的以后?” “不久了,就在眼前。”何岑臻将最后一个碟子洗干净,边冲水边道。“实际上,今天我已经把四君子的所有产业都拿到手了。” 安易接过他手中的碟子放好,应道:“哦。” 何岑臻又道:“他想见你一面。” 安易放东西的手一顿,何岑臻从后边抱住他,在他耳边承诺:“没事,我陪你。” 97、风平 安易再一次来到竹西佳处,似乎每一次都有何岑臻在身边。 “我以前不知道,你与这里的牵扯这么深。”何岑臻道。“否则的话,不会带你来。” 安易望了他一眼,说:“何先生,早知今日这种话就不要说了嘛。” 何岑臻想了一下,笑道:“嗯,对,请安先生监督,以后再不让我说‘早知道’这三个字。” 两人对望一眼,不由得都放温柔了眼神。 车子开了进去,童伯和倩姑都守在大门那里,见到两人先问了好,继而神色复杂地望着安易。安易想起从前住院的时候倩姑对自己的照料,只怕从那时候开始,这位老人就已经知道自己的身份了。 “小安……”倩姑嗫嚅了一下,含泪道,“你……你念一念骨肉亲情吧。” 安易只是微笑,没有回答。他心里其实无辜得很,竹西佳处怎样,关他什么事? 何岑臻给了他一个笑,仿佛在说:岂不是嫁鸡随鸡么? 安易回了一个胳膊肘。 两人走进大厅,闻仲禹坐在沙发上,依然穿着白色的唐装,屋子里暖气开得很足,那白色却有些有些凄冷。他的面容依旧威严,只是苍老了许多。见到两人进来,闻仲禹抬了抬手,道:“坐。” 两人并肩坐下,倩姑给两人端了茶,何岑臻端起来悠悠地喝,既不出头也不说话,仿佛只是来看戏的。安易没有接那茶,开口道:“有什么话快说。” 闻仲禹望着他的脸,那张脸上带着他小儿子的英俊,也带着那个女人的柔媚,仿佛最确凿的证据,标志着那个女人的忠贞和小儿子的不悔。他心中止不住地涌上愤恨,沉声问道:“是安宁叫你回来复仇?” “闻老先生,请叫她安宁女士。”安易冷冷地提醒道,“虽然她的丈夫姓闻,但她不接受闻夫人这个称呼。” “我问你,”闻仲禹脸上微显怒意,仿佛被逼到尽头的年老的凶兽,妄想挣扎,却只能严厉了声色,无法反击。“是不是安宁叫你来毁了我们闻家?” 相比于他的愤怒,安易脸色与语气都是淡淡的:“何岑臻做什么,不关我的事,他不是为了我。你们四君子早就四分五裂了,你以为还能回到旧社会的盛况吗?自四家人各自离散的那一刻起,云烟深处四个字,早就什么都不是了。” 闻仲禹不相信:“那你回来做什么?” 安易笑道:“闻老先生,请不要用‘回来’这两个字,这里对我来说,从来都没有回字,我永远不想做这里的人。至于我为什么会出现,你不是早就知道?何岑臻找到的我,他想把我当做闻君易的替身。当时他满脑子想的不过是得到闻君易而已。” “咳!”何岑臻咳了一下,忽然觉得茶水有点烫。 安易忙回了他一个真的不是在指责你的眼神,继续微笑,悠悠地喝了口茶,对闻仲禹道:“你以为我煽动薛步辞接近闻君易,把闻君易拐成了同性恋?你以为我在何岑臻身边吹风,要他帮我报仇,所以他才把云烟深处的产业都据为己有?” 闻仲禹反问道:“难道不是?” 安易登时笑出声来,对何岑臻揶揄道:“你怎么在谁的眼里都是个昏君?我可不想做误国的美人。” “抱歉,抱歉。”何岑臻也笑了,对闻仲禹解释道。“这事真的跟阿易无关,不过是我不想你继续作威作福而已。闻爷爷,您年纪也大了,不如该是回山上休养,安度晚年吧。闻家的人这些年被你害的也够惨了,不如我将闻家的阴影去掉,让小易和叔叔都过的自在些。” “你!”闻仲禹气得横眉道,“放肆!” “这个时候你就别摆什么架子了。”安易问道,“你今天叫我们过来,就是为了问我这些?” “我叫的是你。”闻仲禹怒道,“闻家的事,不必外人参与。” “哦。”安易二话不说,站起来就走。 闻仲禹怒喝道:“你这是干什么?” 安易站住了回身道:“你不是说闻家的事,外人不必参与吗?” 闻仲禹道:“我指的是何岑臻这厮,你竟然为了一个外人要顶撞我?” “闻老先生,请你明白两件事。”安易微笑道,“第一,我姓安,跟闻家一点关系也没有。第二,我的事,再不会瞒着何岑臻。” 闻仲禹气得脸色发白,喝道:“你站住!”他顿了顿,道:“闻家偌大的家业,与其叫外人夺走,不如将它给你。” 易冷叹气道:“闻仲禹,你还是想害我?” “你这是什么话?”闻仲禹让温和了语气道,“我是一心想给你补偿!” “补偿?哈哈!”安易冷笑道,“闻仲禹,你那点心思我还不懂?” 他望着闻仲禹道:“你现在管不住闻君易了,他要跑去找薛步辞,你闻家要绝后了,所以想到我父亲还留下一个儿子?闻仲禹,你的消息不灵通啊,你知不知道,薛步辞跟闻君易在一起之前,我就对何岑臻死心塌地?别说我现在跟他破镜重圆了,就算我一辈子也不能跟他在一起,也不会给你们闻家生孩子!” “你想叫我改回闻姓,闻家的家业到了我的手里,何岑臻自然不会抢我的东西。该是姓闻的还是姓闻,你还是闻家产业的主人,我却被套上枷锁,做你的困住何岑臻的筹码?闻仲禹,你把我跟何岑臻都想的太傻了吧?” 闻仲禹脸上神色几经变化,愤而道:“我说了,这是给你的补偿!” 安易大笑道:“那我更不要了!” 他望着闻仲禹,目光狠厉而冰冷,彻骨的恨意仿佛能从眼睛里弥漫出来,将这个世界冻住。 “闻仲禹,你对杀了我的父亲,害我母亲一生凄苦,你以为,你犯下的罪孽是金钱地位能赎罪的吗?你真的想补偿,那么还我一个父亲,还我母亲天真无邪的岁月和一世的安宁!你要想补偿,九年前我和我母亲跪在外头的时候,你就不会对一个身患绝症的女子说那种话!” “阿易!”何岑臻抱住他的肩,在他耳边低声道,“深呼吸,不要为了这种事情失了风度。” 安易深吸了口气,压下心头的怒火,冷笑道:“闻仲禹,你你需赎罪。你必须在余生里后悔,愧疚,但又无可弥补,只有悔恨时时刻刻地鞭笞,你才能明白自己所犯下的罪过多么不可饶恕!” “闻爷爷。”何岑臻握住安易的手,轻轻地揽住他的肩,对闻仲禹道。“他从前是安易,今后也是安易,往后的岁月我来照顾他,你们闻家,再不许动他一根寒毛!” 何岑臻说完便与安易携手而去,再不看那一处的光景。 安易回到车上犹在愤愤:“闻仲禹脑袋烧了?大好的日子白生一场气,害得我心情不好。” 何岑臻一边开车,一边安抚道:“就当是做个一了断吧。” 安易哼了一声,算是接受了这个说法。 何岑臻想岔开话题,又怕太明显,于是说道:“他们都叫你小安,我原来还以为……就跟小李小王一样而已。” 安易噗的一声笑了:“何先生,我以为你能想到啊。闻君易那时候跟我都多熟了,怎么可能叫我的姓氏?” 他顿了顿,解释道:“这是一个巧合。闻君易是易字辈的,如果按照族谱上的说法,应该是君、安、思、古四个字的,所以倩姑和童伯叫我小安。” 前面恰好红灯,何岑臻停车,趁机伸手握住了他的手。安易裂开嘴一笑:“好了,一切都过去了。” 是的,这一场风波,已接近尾声。 98、安宁 闻仲禹最终被何岑臻“请”到了某座深山的疗养院里,童伯与倩姑想跟着去,被何岑臻拦住了。 “那人是去赎罪的,难道真当是度假养老?” 深山里的情形如何,安易并不清楚,想来何岑臻不会给他任何翻身的机会,也不会叫他好过的。何岑臻办事,他还是很放心的,他狠不下的心,下不了的狠手,何岑臻都会帮他做的。所以安易没有理会这件事,他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在了梦田的重建上了。 是的,要重建梦田。 往昔的种种,爱和恨都不能当做未曾发生,但至少可以慢慢地淡化。安易不想失去自己的自由和梦想。林观易和别宴的赵林都来找过他,希望他能去别宴主事,但何岑臻说:“他不愿意的,让他做自己想做的事。” 于是安易就抛下一切,一个个电话召回了从前的人,开始装修和进货。 12月24日,平安夜恰逢冬至。在北半球黑夜最长的这一天,梦田重新开张。 大项与阿羽并肩站着,杜衡与江离手挽着手,山药和锦鲤手指紧扣。安易在他们的目光中爬上梯子,干脆利索地将红绸揭下,“梦田”两个字再度亮了起来。 “同志们,”安易从梯子上跳下来,昂首挺胸,锐气十足。“鼓掌!敲锣!吆喝!” 众人全都笑了,对望一眼,全都放开嗓子大叫道:“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啦!梦田酒吧今日重新开张,全场三折啦!更有X大音乐社每周日驻唱,才子佳人任君调戏啦!” 一边喊,一边用锣咣咣咣地敲着,登时将众人吸引了过来。 安易站在街边,看远远地一辆车子停下,一群男女怀抱乐器缓缓走来。 那是已经拿到本校保研资格的柳韵细,带着她的音乐社从X大赶来。柳韵细穿着一身襦裙,外头是藕荷色的褙子,长长的黑发被一支银亮的钗子挽在脑后,怀抱古筝,巧笑倩兮,风华更胜去年。 “哥,我带人来给你驻唱了。” 安易上前给她一个轻轻的拥抱,笑道:“求之不得。” 柳韵细在街边坐下,笑道:“那我们就继续去年未唱的一曲吧。”安易一笑,柳韵细转头笑道:“苏芒,我们来《相思风雨中》,临风和软软,来唱。” 依旧是那个身穿旗袍的高挑女子,连旗袍都是去年那一件,只是肩上多了一条披肩。苏芒抱着二胡在柳韵细身边坐下,另有一对男女在旁边站好。柳韵细抬手拨弦,刚起了个头,忽然一辆黑色的大奔驶来,“吱”的一声在柳韵细面前停下,打断了柳韵细的乐声。 众社员愣了愣,柳韵细先忍不住,“噗”的一声笑了出来。 何岑臻捧着一束红玫瑰从车上走下来,对她说道:“对不住,又差点撞到你。” 柳韵细摇摇头,望着他怀中的花揶揄道:“何先生,你买花的技术,还是这么……嗯,通俗啊。” 何岑臻一笑,也没有解释,只是走到安易面前将花递给了他,微笑道:“开张大吉,安先生。” 安易接过花,仔细地看了一下,果然,花茎上的刺全都没挑去,一根根地支棱着,非比寻常地嚣张。他回望了何岑臻一眼,目光里止不住地温软,亦是微笑道:“何先生,多谢。” 两人不再说话,只是含笑对望。杜衡受不了地说道:“好了好了,有一辈子给你们你侬我侬的,先做生意不行吗?韵细,带你的人进去,外边太冷啦!” 柳韵细也笑了,带着人与梦田众人走了进去。安易与何岑臻走在最后,安易抱着他的花,何岑臻抱着他,趁机偷了个吻。 这一晚的演出一如从前的热闹,一年之间,柳韵细继承闻君易与薛步辞的教导,将音乐社做的有声有色。 晚上十点,何岑臻忽然走上前,跟柳韵细说了几句话。柳韵细点点头笑道:“各位,现在我们的何岑臻先生要给现场的某位先生唱一首歌,大家鼓掌欢迎。那位先生,请专心听~” 别人不知道,杜衡却愣了一下,笑了起来。而不知底细的众人高声欢呼,口哨与叫好声响成一片。 灯光忽然暗下,只留一束打在舞台的中央。何先生一身黑色的西装走上台去,站在麦克风前试了试音,然后说:“喂,那个人,听好了。” 他在灯光里望着黑暗,不用猜想就知道那个人在哪里。他开口,唱道: “曾听说过许多恋爱,没有结果,却剩伤心者感慨,令我都刻意避开。是我不敢相信真爱,但你不惜真心真意对待,竟令我再感到意外,让我献出全部热爱,全面喝彩。” “谁似你这般欣赏我,谁说也不上你一般清楚我。问我可需要甚么,愿你终身交托给我,让我一生好好把你照料,请让我体恤你的需要,为你献出全部热爱,从来没少。” “如果今天将失去眼前的一切,剩得清风两袖也不计。唯独一个是不可给取替,是我生命里的一切。如早知今生跟你有幸可相爱,在当初应更努力为未来。其实我知道是可一不可再……” 他望着黑暗里的某处,缓缓地、坚定地唱道:“下半生准我留住你,一直相爱。” 灯光亮起,台下的那个人微笑地望着他。何岑臻走下台来,站在他的面前,面容严肃地问道: “他呢?” 面前的人歪了歪头,对着何岑臻眨了一下眼,问道:“什么?” 何岑臻叹了口气,问道:“你什么时候来的?阿易呢?” 眼前的人缓缓地笑了起来,也不说话,只是侧身微笑着望向他身后。 何岑臻转身,只见他的安易抱着那束红玫瑰,正微笑着向他走来。何岑臻一惊,几步走到他面前,抢声道:“等等!让我来!” 他不等安易的回答,单膝跪在地上,认真而郑重地说道:“安易先生,我有句话要问你,你不必顾及我的面子,若是不愿意,要直说。” 安易望着他,目光温柔,微微颔首。 何岑臻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绒盒,啪的一下打开,里面是一枚戒指。周围爆出一声喝彩与叫好,随即安静下来。何岑臻仰望着他,缓缓问道:“你愿意接受这枚戒指,跟我在一起一辈子么?” 安易还没有回到,何岑臻又道: “我在向你求婚,安先生。我们之间没有那一本证书,但我们的婚姻存在于所有人的认可之中。我们是同性,我们爱情和婚姻的纽带,不是孩子,不是金钱,而是关于精神的共同成长。在最无助最软弱的时候,一方托起另一方的肩膀,挺直对方的脊梁,令对方坚强。我们陪伴在相互的左右,共同承载命运给予的幸运或者悲伤。这一路走来已经验证,愿未来的路也将证明,我们之间除了爱情,还有肝胆相照的义气,不离不弃的默契,以及刻骨铭心的恩情,这些感情编织成一条看不见的纽带,让我们永不分离。” “我曾经令你失望,叫你伤心,让你再也不敢相信我。今日我想问,过往的一切忏悔与真心,你感觉到了吗?你愿意一辈子与我并肩携手,度过这漫长而可怕的余生吗?” 他语气忐忑,甚至带着些哽咽,但他始终望着安易,郑重地问道:“你愿意……相信我对你的爱吗?” 安易望着他,目光温柔,却深不见底。从话音落下,到他的嘴唇开启,从第一个音节吐出,到声音叮咚入耳,何岑臻在这一秒仿佛经历了沧海桑田,见到了天崩地裂与海枯石烂。然后,他看见安易微笑,坚定地回答道:“我愿意。” 何岑臻睁大了眼,安易握着他的手,望着他的眼粲粲如星,回答说:“我相信你对我的爱。” 语罢,安易俯身在他嘴唇上轻轻地吻了一下,何岑臻抱住他,不肯放开,在众人的祝福和欢呼声里与他拥吻。 一旁,柳韵细的古筝再次响起,与苏芒的二胡一同悠悠地演奏着乐曲,那对男女唱道: “难解百般愁相知爱意浓,情海变苍茫痴心遇冷风,分飞各天涯他朝可会相逢,萧萧风声凄泣风雨中。” “寒夜里霜雪飘时,但愿花亦艳红,别后路上珍重。” 爱有百般愁,难解亦难休。纵然相知爱意浓,怎抵情海生波折,苍茫万里起冷风?痴心悠悠,纷飞天涯只剩明月同。 他朝不意又相逢。萧萧风声谁独立?不必凄泣风雨中。纵寒夜霜飞露重,花犹艳红。不惧寒风。 闻君易在这欢喜圆满的时刻慢慢地往外走,在心中诚挚地祝愿他们美满幸福。好了,一切都结束了,带刺的玫瑰经历了种种寒风霜冻,依旧保持着热烈的颜色与骄傲的刺,他等回了他的小王子,在他们的星球上守着日出日落,直到所有的终结。 竹西佳处的房子犹在,童伯和倩姑会在那里等待。而房子的主人已经给何岑臻送到了深山老庙里,他将用余生的苦行,虔诚的念经忏悔,为所犯的罪孽受刑。豆蔻词工换来了她的音乐社,往后记得尽赋深情。梦田的长着桃李春风,为他的主人开着梦。 众人已经领受他们该有的幸福,他也该出发,在那苍茫、遥远、深不可测的大西南,寻找他心心念念的梦中人了。让他抱着一腔冷月,化作春风,到万里云外,追踪鸳鸯情侣梦。如果那个人用五年的时间来说爱他,就让他用五十年来寻找。 别后珍重。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