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河恋物语——荧夜
荧夜  发于:2014年09月2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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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楔子

 现在我要说的故事,是关于某位同班同学的故事。 不知道是某种约定俗成的惯例,或者只是普通的巧合,每个班级中多多少少会有这样的人——成绩优秀,品德良好,连外貌都无可挑剔——这样的人,连认识都会感到光荣,班上的同学总是谈论着关于他的事情,女生们为这个人而脸红心跳,即使身为同性,也会认为与这个人来往这件事相当值得自豪。 本来应该是这样的,但是在某个意外过后,在班上低调至极的我,跟这个人有了难以言说的牵系,甚至发展成某种对外人难以启齿的关系。 就在我打开电脑,准备将这个故事纪录下来时,一旁的他吃完第三包洋芋片,顺手打开了第四包,同时毫不留情地嘲笑我的品味,「我的名字才没有那么可笑,你是在用这种隐晦的方式变相地侮辱我吗?不得不说,你的格局还真小啊。」 「那是假名。就算是只纪录在电脑中的文件,也不该毫不谨慎地用上原名吧,万一被外人看到怎么办?」 「万一被看到,别人会以为身为宅男的你已经丧心病狂地脱离了二次元,终于踏上了成为同性恋的道路,试图追求同性同班同学,为此还放任自己的妄想,偷偷地写作自己与对方虚幻的爱情故事。真是个可悲的变态啊。如果知道这件事,就算是抚养你长大的父母,也会为此感到哀伤的。」 「我已经被判定为变态了吗!」 「就算你是个名副其实的变态,我也不会因此而抛弃你的。尽管放心吧。」 「不是那个问题啊——」 一、 现在回想起来,那似乎是发生在夏天的事情。 白天的炎热过去以后,夜晚的风相当清凉。因为是都市,在光害的缘故之下,即使天空是黑漆漆的颜色,但依旧连一颗星星都看不到,虽然这已经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了,但仔细想想却觉得有些可悲。听说今晚会出现一年一度的英仙座流星雨,不过在这个地方是看不到的吧,真是可惜啊。我在心中这么想着。 我走在回家的路上,已经是深夜了,路上也没有什么行人。就在那时,手上还提着迟来晚餐的我,在巷子里看到了那个人。班上的同学,男性,今年十七岁……明明在很多方面能跟我用一样的词语界定,但是这家伙跟我是全然不一样的人。 不管是长相、学业、还有为人,都不可同日而语。这句话由我自己口中说出来,还真是无比可悲的一件事。 然而这不免让人有些好奇。品学兼优的他,一个人在这种地方做什么?明明是深夜,一般人早该入睡的时候,当然我是这其中的例外,这点可以暂且不论。当然,我也没有任何与他攀谈的欲望与想法,但是他就站在我回家必经路途的巷子里,要想避开他,不打照面而直接回到家,是不可能的事情。 况且,我跟他也并不熟悉,即使是同班同学,但也没说过几次话,不只是他,我与班上大多数的同学都没说过多少话……总而言之,在这种情况下就把他当成路人,什么都不要说,快速的穿过巷子吧。 我这么想着,重新迈出先前停顿的步伐,往巷子里走去。 就在这时。 一阵白光掠过了眼前。 那是一种让人不知道怎么形容的感觉,如果必须以比喻形容的话,大概像是身临其境地在最近的地方见识到闪电的情景吧,没有任何声音,只是光本身的模样与姿态,那是一种无法以言语形容比拟的光亮,那一瞬间我彷佛失去了视力一般,眼前发白。 我眨了眨眼。 刚才的景象如同错觉一般,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不,倒不如说,那本来就是错觉? 即使心中半信半疑,但我也没有对这种没必要的事情生出更多感想,正在我回过神来时,眼前的那个人却转过身躯,露出了像是被掐住脖子无法呼吸一般的扭曲神情,脸色发青,他半张着嘴,像是喘不过气似的,瞪大了眼。然而,过了一秒,他就像是断了电源的遥控玩具一样,直直地往一旁倒下。 这是什么情况? 同班同学在我面前倒下了。 倒下了啊。 来不及思考,我已经扔下手上的东西,往他的方向跑了过去;查看片刻后,我发现他已经没有呼吸与心跳了,这种时候是不是应该做个什么急救……是叫CPR还是别的什么吗?我在心中回想着施救的顺序与手法,但是脑海中却充斥着欧美医疗电视剧中男主角拿起某种医疗仪器大喊一声「Clear!」然后迅速电击病人胸口的画面,全然想不起一般的急救方式。 ……不不不,这种时候没有别人了,就算是通知救护车也来不及了。这种情况下,只能靠我自己急救对方——这种想法应该不算过于自大吧? 我匆匆解开他身上的衣领钮扣,勉强想起应该要畅通呼吸道这件事,于是将他的下颚抬高,在这之后,我开始往他口中吹气,接着毫无章法的按压他的胸膛,施救片刻后,他还是没有任何动静,我只好继续下去;现在回想起来,如果当时的他还是人类的话,大概会被我随便而近乎不负责任的急救行为害死。 另外一件事,就是…… 我的初吻。 给了他。 给了一个昏迷中的同性。 这种事情到底该说是可悲还是无奈呢。 或许会有人觉得基于急救而做出的口对口吹气行为根本不应该算在一般的初吻之中,因为对象不可预料,也并非有意为之,只是一般的救援行为罢了。原本我也是这么想的,所以对于急救本身并没有抱持着任何隔阂,即使与同性嘴唇相贴,往对方口中吹气,也不认为这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但是。 但是……就在他心跳停止相当长的一段时间之后,也许是十分钟,也许是二十分钟,一只手忽然按住了我的后脑杓。在只有我与昏迷对象的暗巷中,这只手着实吓了我一跳,就在我愕然地停止吹气的动作时,一个冷冰冰的东西含住了我的嘴唇。 咦? 咦咦咦咦—— 事后想来,这正是我献出初吻的过程。 在我下方的人紧闭着双眼,一只手用力按压着我的后脑杓,冰凉的舌头近乎强硬地闯入我的口中——不,这应该不是什么爱情小说的情景,是我正在急救对方的情况,怎么会变成这样——亲吻的滋味也不是什么酸酸甜甜的柠檬味,而是一种更加难以言喻的感觉。他的嘴唇虽然十分柔软,但感觉却像是冰块一样,毫无常人该有的温度。 这到底是什么。 失去了温度的肉块像是某种失去生命的物体一样,碰触着我的口腔。 他如同忽然清醒过来一般,毫无道理地用力吸吮着我口中的液体,俗称唾液的那种东西,近乎贪婪地,近乎饥渴地……我甚至听到了他细微的吞咽声音;这种行为究竟持续了多久,我已经想不起来了,最后他放开我的时候,我的嘴唇已经肿起来了。 ……竟然,不觉得恶心。 我心中因为这个事实深深受到了打击。 对方深深吸了口气,像是从睡眠中醒来一般。这么说来的话也确实是这么一回事呢,他是沉睡的公主,而我是恰好路过的王子,在我的亲吻之下他从长眠中清醒了过来……这么一想,真实的童话故事原型或许也并非今日我们所想像的浪漫,也许路过的王子只是正确地使用了CPR急救,从而唤醒了公主,整个故事只是如此而已。 不知道为什么,他的表情彷佛如梦初醒。 我忽然感到有些尴尬。 虽然(自以为)成功地施行了急救,但是后来的那一段完全跟急救无关,即使是知识贫乏的我,也知道口对口人工呼吸不需要伸出舌头,对方更不需要吞下我的唾液。 他一眼都没有看向我,自顾自地碰触着自己的身躯,像是在检视什么一般,我半跪在一旁,被他的动作弄得一头雾水……这种时候我应该打电话叫救护车吗?刚才这个人可是连呼吸跟心跳都一并停止了啊。然而,现在的他却恢复成原本的模样,虽然感觉上好像还有些奇怪,但却好端端地躺在我面前。 过了半分钟,他像是发现什么不对一般,眉毛皱了起来。 「那个……加贺谷同学?」我小心翼翼地试探着他。 「闭嘴。」他冷淡地道。 然后他坐起身,开始褪下衣物。 因为今晚发生的打击太多,我的精神状态早已麻木,甚至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无法作出任何反应,只能愣愣地在一旁瞧着他。他脱下了所有衣物,包括内裤——这家伙是暴露狂吗——最终,身上所有的衣物都被褪下了,他却还在继续脱下衣物的动作。 不,那甚至不能说是脱衣服…… 我已然目瞪口呆。 在我还是小学生的时候,暑假到祖父母家所在的乡下居住时,偶尔会在偏僻的山路上看到这样的东西,细细长长的,里面是中空的;虽然是白色,但却是半透明的,显然是某种动物蜕皮后留下的遗留物,当时的我第一次看到这种东西,心中觉得很有趣,后来因缘际会之下也曾看过蛇类蜕皮的影片。 然而,这种事情发生在同班同学身上时,可真是一点都不好笑——倒不如说,完全笑不出来。 我的同班同学,加贺谷宗一郎同学,像是蜕皮一般,脱下了他身上的皮肤。那层东西是肤色的,半透明状,但却显得相当的轻薄;他满脸嫌恶地褪下手上的那层东西,底下那层皮肤比原先白皙一些,却没有任何受伤或者流血的迹象。这家伙居然真的在蜕皮。 这种猎奇——不,即使以猎奇称呼都不足够表明其怪异——的景象,着实令我瞠目结舌。 「怎么了?」他忽然望向我,「没看过这种事情吗?」 我实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况且这样的景象也太过诡异了。对方到底是什么,到底想做什么,我完全不知道,倒不如说全然不想知道。于是我这么说:「不,我什么都不知道。你没事就好,如果不需要我帮你叫救护车的话,记得去医院检查一下身体,那么就这样,晚安。」 而后,我平静地离开了那条小巷。 当然,这种平静只是我伪装出来的表象,其实我的内心早已因为过多的惊吓而失去思考能力,之后的几天,我想起完全没动过的暑假作业,于是一边敷衍地写着作业,一边浑浑噩噩地度过了暑假最后几天。 在开学那一天,我见到了加贺谷同学。一如以往,他挺直的身躯令人景仰,那天深夜发生的事情如同做梦一样。不,那肯定是做梦吧,我的大脑擅自制造出这种荒唐的梦境,真是让人困扰啊。我自欺欺人地想道。 开学的第一天,按照惯例以抽签决定了新的座位。 我的运气一贯不好不坏,抽到了窗边最后一个位置。对我来说,算是不上不下的位置,即使这么想着,但在前方的同学坐下之后,我忽然觉得这或许并不是运气的问题。 加贺谷宗一郎正巧坐在我前方,回头看了我一眼。 片刻之后,一张纸团来到了我的面前。 ——放学后留下来。 这是什么事件即将发生的Flag吗?我被卷入了什么阴谋当中?不,或许不该如此悲观地臆想这件事;加贺谷同学或许只是想要跟我说话而已,或许只是对于那天晚上的事情表示感谢,因为我(自以为正确)的急救行为拯救了他的性命嘛,这么想也是相当合理的吧。 即使秉持着乐观的想法,但在班上同学一个接着一个离开教室后,我的心中还是涌出了一股难以言喻的紧张感觉。 「人都走光了。」加贺谷回过头,那双被同班女生誉为「只要被盯着看就会脸红心跳坠入爱河」的深色双眼凝视着我,「那么,也该来谈一谈我们之间的事情了。」 ——我并不觉得我们之间有什么可以谈论的。 即使这么想,但我也并不具有能把这句话大声说出来的坚韧骨气,因此只是暧昧地应了一声,并没有说出多馀的话。 「要是将那天晚上的事情说出去,就杀了你。」 「要是跟别人说起我的事情,就杀了你。」 「要是回忆起那天晚上的事情,也杀了你。」 ……喂喂,这也太过份了。说出去的话被杀人灭口也就罢了,为什么连在自己脑海中回想起这件事都要被杀掉呢?未免太过霸道了吧。要是有那种能耐的话,干脆把我的记忆消去不就好了——我这样想着,沉默地凝视着他。 加贺谷彷佛在一瞬间洞悉了我的想法,平静地道:「消去记忆的方法我也知道一些,不过那种方法对于人类脆弱的躯体而言负担太大,或许会导致一些无法恢复的损害。」 「什么意思?」我谨慎地发问。 「嗯,视情况而定,如果对你这么做的话,或许你会再也无法开口说话,或者记忆混乱,或者无法控制自己的肢体与平衡——只是这样罢了。」他以轻描淡写的语气说着。 这种过份理所当然的姿态——究竟该说是举重若轻,还是毫不在意——总之让人很难把这整件事情当真。即使想要谨慎地思考这件事,但是对于他一连数句以「杀了你」作结尾的威胁,我实在不知道该作何感想。 倒不如说,连思考的能力都被剥夺了。 「不用想了,从今天开始,你必须听我的话。我叫你去买面包的时候就要立刻去买,并且在五分钟内回来,超过五分钟就杀了你。」 「这也太过份了——而且为什么是买面包!五分钟来回根本不可能!」我忍不住反驳。 「一般都是这么威胁的吧。」他顿了一下,神情似乎有些茫然,「在这个国家的文化中,处于幼年期的人类用这种方式威胁同一学校的弱小同学,这不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吗?」 「说什么『你们人类』,你自己不也是人类吗?」 「不是啊。」 「……那是什么意思。」 「嗯,我不是人类啊。你不是已经发现了吗。」 在我面前的他,用一种若无其事的淡然姿态轻轻松松地否认了这件事。 啊,是这样吗。原来不是人类啊。嗯,你这么说的话我就明白了,谢谢你特意告诉我这件事情——他以为我会这么回应吗?怎么想都不可能吧! 在长久的静默之后,我终于压抑住心中翻涌的情绪,勉强镇定地开口:「既然不是人类的话,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这个嘛,你可以猜猜看啊。」他笑了一下,「猜错就杀了你。」 ——好可怕的笑容啊。这家伙到底是怎么回事,不管开头说的是什么话,结尾一律都是杀了你,这是什么诡异的习惯啊!因为不知道怎么接话,也不想被杀掉,于是我识趣地维持了沉默。 过了片刻,加贺谷终于有些难为情似地开口埋怨,「总之,都是流星雨的错。我的交通工具故障了,恰巧又碰到流星雨,只好暂且迫降了。这具人类的身体也是,虽然马马虎虎,但也只能勉强将就使用了,真是的,要是可以的话,我也想选择好一点的尸体啊。」 咦? 他刚才说了什么? 「你不知道吗?这个人类在那天晚上心脏病发作,你过来在他身上乱摸乱亲的时候,他早就已经死了。」 ……我的初吻原来给了一具尸体吗。 不,不该这么想——后来被亲吻的时候才算是初吻。然而仔细想想,纠结于这种问题的我真是可悲啊。 「别用那种眼神看我,这个人类可不是我杀的;我充其量只是捡拾了一具无主的尸体充作己用罢了,这叫资源回收再利用,就算从法律的角度看待这件事也是完全站得住脚的,占有无主物并非侵占,是完全合法的行为。」 「不,尸体不能算是无主物吧!」我忍不住叫道。 他有些诧异,「异族尸体是无主物,这点没错啊。在你们的法律中,活着的猫跟狗也只是物而已,何况死去的动物尸体……不是这样吗?」 「你还真是熟悉这种事情啊。」 话说回来,在他眼中,我们这些人类跟动物的存在是一样的吗!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被他理直气壮地藐视了,谁来告诉我这不是错觉。 加贺谷状似谦虚地笑了笑,一副居高临下的态度,「没什么,为了钻法律漏洞,这是必要的研究。况且我族一向主张入境随俗,虽然地球在银河之中目前还只算是低等文明之一,不过毕竟在接下来的一段日子中必须暂且生活在这个地方,我也会尽可能努力融入你们的文化之中。」 「说得还真是纡尊降贵啊。」 「不用太过吃惊,只是一般的程度罢了。」 「居然还承认了。」 「既然是理所当然的事实,为什么要耻于承认。」 我真的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这个人到底是在什么样的文化中成长的,完全无法想像。 加贺谷——或者该说曾叫加贺谷的这个男人——微笑着说道:「所以,就这么决定了,从今天开始,你就是我的奴隶。」 「为什么是奴隶!」我下意识地回嘴。 「我也可以给予你别的称呼,像是朋友、恋人之类的头衔,不过你要做的事情就是奴隶做的事情,不准违逆我,不准反抗我,不然的话就——」 「就杀了我。这点我已经十分清楚了,你不必一再强调。」我麻木地道。 他满意地点了点头。 与其说是无可奈何,倒不如说是饱受惊吓吧。一转眼之间,我已经从自由的人类成为被豢养的奴隶了吗!身份转变得太快,简直是迅速到连反应都来不及的程度——往后我必须如奴隶一般卑微地侍奉主人吗?怎么想都无法接受啊。 「不过,假设……假设我违抗了你,你要怎么杀了我?」我忍不住问道。 加贺谷顿了一下,忽然从前座凑了过来,低声道:「就这样杀了你。」 他的唇近乎突兀地堵住了我的唇。 还是一样,近乎冰冷的温度,但却十分柔软。 「唔唔唔——」我发出抵抗的含糊声音,但都被他吞了下去。 他一边堵住我的唇,一边居然用手捏住我的鼻子,剥夺了我呼吸的权利;不知道过了多久,脑海中一片空白,彷佛缺氧一般——痛苦,难受,煎熬——程度由轻微而渐趋严重,喘不过气来,无法呼吸,潮湿的舌尖却还在我口中不断吸吮着,甚至不能用嘴巴换气,简直是近乎窒息一般的感受。 等到他放开我之后,我立刻大口喘息,感觉自己方才距离死亡或许只有一步之遥,如果不是他最终放开了手,或许我真的会窒息而死。 「很幸福的死法,对吧。」加贺谷说道。 ……一点也不!哪里幸福了!虽然想这么对他大吼,但我急于呼吸新鲜氧气,根本没有开口说话反驳他的馀地。大约五分钟过后,我总算恢复了正常的状态,虽然还有些昏昏沉沉的,然而终于能够平顺地开口说话。 「下一次不要再这么做了。」我有气无力地道,「你是同性恋吗?」 「这句话是在侮辱我吗!」他的反应出乎意料的强烈,义正词严地强调:「我才不会对异族产生性欲,那是不可能的,别妄想了。」 「那刚才的是……」 「那个啊。」他的语气堪称理直气壮,「只是进食而已啊。」 「为了让你进食而死,这到底哪里幸福了!况且你所谓的进食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你到底吃了我的什么!」我忍不住反击。 「一个合格的奴隶应该将为了主人献身赴死当成至高无上的荣誉。」 「我才不是什么合格的奴隶。」 「我会将你训练合格的。」 「这句话是基于我已经是奴隶的前提?!」 「别担心,无论如何我都会让你取得合格证书的。」 「那到底是哪里的哪个机关颁发的证书!」 总之,那天的对话就在这种似是而非的争辩下结束了。 现在回想起来,当时的我还是太天真了。 二、 「说到这里,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加贺谷突然说道。 「郡山……郡山久生。连这点都不知道还传纸条给我啊……」我忍不住说出了半带埋怨的真心话。 「反正我认得出你的味道,不知道名字跟长相也无所谓。」 「居然是味道?」难以置信。他是狗吗? 「也认得你的眼镜。」 「认得出我的味道跟眼镜却认不出我的脸吗……」这家伙是故意的吧!我被小瞧了吗?肯定是这样的。即使如此,却连生气都提不起劲了……啊,真的好累啊,不能继续思考了。我有气无力地开口,「总之,我不会把你的事情说出去的,放心吧。与此作为交换,你也不要再随便亲我了,虽然已经不是初吻了,不过我也没有被男人吻的兴趣啊。」 他一脸不能理解的神情,「我已经说过了吧,那不是亲吻而是进食啊。」 「你究竟吃了我的什么?」我深感匪夷所思。 「体液。通俗的说,是唾液。如果你想更改的话,我也不是不能妥协,换成血液或者精——」 「不不不——够了求你别说了!」我慌张地打断了他。 ……头好痛。 这家伙是认真的吗? 无论如何,当下最重要的课题是首先必须摆脱这个家伙,我想了一下,谨慎地开口:「这样说来,只要是人类的话,谁都可以的吧。这样说来,也不必非得执着于我身上,大可以去找更加——呃,合你胃口的人类?」 「但是眼前就有食物,为什么非得要我另外去找别的食物。」 「这很奇怪啊!就算是我也没有必须配合你的义务吧。」 「你有作为奴隶而配合我的义务。还有,这哪里奇怪了?你敢说人类并非从其他动植物的躯体或体液进食?我早上还看到几名雌性人类捧着植物的生殖器官嗅个不停,从这个角度而言,我只不过是从你口中摄取些许唾液而已,这在宇宙间已经算是相当寻常的进食方式了。」他义正词严。 他说的这些还真是让人无从反驳。 我着实是哑口无言。 全然不知道如何反击啊。 片刻后,我终于发现一个先前不曾细想的问题,头皮一阵发麻,「所以,你只是选择以人类的体液而非肉体进食,实际上你该不会是能吃人的那种……」 「但是人类看起来不好吃,所以只好退而求其次。留你一命只是巧合,不用太感谢我。」加贺谷一脸理直气壮。 ……谁会感谢你啊!我在心中吼道。 事情果然是这样吗……不,倒不如说,这家伙到底是什么啊!结合了他先前提到的关于流星雨、宇宙还有交通工具迫降的事情,大概可以肯定加贺谷是外星人,但是究竟是哪种外星人还是让人难以想像。不管如何臆测,脑海中始终充斥着加贺谷被异形寄生的恐怖情景。或许那就是所谓的真相也说不定。 眼前这个人,只不过是套着加贺谷外皮的宇宙人罢了,即使外表相同,他也绝非人类。 我小心翼翼地问,「那、那天晚上……你蜕了皮,对吧?」 加贺谷似乎有点不耐烦,「只是稍微加速了一下新陈代谢,除去陈旧的细胞与死皮而已。这具身体一点也不完美,需要修补的地方还有很多,不过在那种紧急情况下,也只能暂时先用这种简单粗暴的方法修复了。」 我忽然想起一件事,「等等,你先前说……你只是暂时待在地球?」 「嗯,交通工具故障了,我已经发送求救讯号了,等那些人过来接我至少还得等待一段时间……以地球历法计算,大概是几个月的时间吧。所以这段日子就暂时以你为主食了,作为奴隶的你肯定感到相当荣幸吧,就算高兴也不必刻意掩饰的,我能理解。」 不,一点也不高兴啊。 完全只能用悲惨形容。 这种莫名其妙的事情为什么会发生在我身上…… 「为什么不找别人?单从味道来说的话,比我出众的人肯定找得到的吧。」 「嗯……」加贺谷似乎思考了一段时间,终于回答了我,「这样说吧,你对综合果汁的看法如何?」 「什么如何……没什么特别的感想。我对综合果汁没兴趣。」我诚实地回应。 「但是呢,这世间有各式各样的果汁,有些人喜欢将果汁混在一起喝,有些人不喜欢,这样你能明白吗?」说到这里,加贺谷端正的脸上露出了近乎露骨的嫌恶神情,「明明是不同种类、气味也全然不同的东西,却被随便擅自地混合在一起,即使是以无可挑剔的比例融合,我仍旧不能接受。这是我个人对于食物唯一的坚持。」 话题似乎跳跃得有些遥远,原本不是在说进食的事情吗,怎么话题中心突然来到了综合果汁?我感到有些迷惘,但在几秒后,终于后知后觉的意识到对方的意思。即使加贺谷说得比较含蓄,不过他的意思其实不难理解,他的意思是别人的体液中……混合了他人的体液……所以他不愿意吃那种东西? 我感到脑海中一片混乱,「我不懂你的意思……」 「有些是血液,大概是医疗手术输血的缘故。」加贺谷一脸无趣,「有些是唾液,有些是其他体液混合在一起,出于什么缘故我想你也明白;就我个人而言,实在不喜欢同时吃到两种味道。」他用一种如同形容榛果杏仁巧克力不好吃的厌弃神情如此说道。 「但,但是……」 「只要接触过,就一定会留下气息,即使漱口清洗过我也尝得出来。」他神情严厉,「所以,你别想透过这种方式逃避让我进食的义务,要是被我发现这件事,我就改为喝你的血液或其他体液。」 这家伙是吸血鬼吗! ……不,或许还真的是也说不定。 「等等,连这种事情你都知道?」 「闻得出来。」加贺谷轻描淡写地道,「顺便说,你是这个班上唯一一个还没把初吻献出去的人,所以唾液味道的纯净度完全没问题。安心吧。」 「我才没为那种事担心!」我说到一半才发现不对,于是感到震惊,「等等,你刚才说其他体液混合……难不成是说,唾液与血液之外的体液?莫莫莫非是指……」因为有点羞耻,我情不自禁压低了音量,「……生、生殖器官分泌的体液?」 「这不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吗,你为什么要害羞。」他一脸无法理解的神情。 「我没有害羞。」 「都脸红了没必要狡辩吧,处男。」 他露出不屑的神情,我顿时感觉自己身为男人的自尊受到了强烈的打击。 仔细想想,这样一来,加贺谷岂不是将所有人羞耻的隐私都知道得一清二楚吗!再说,处男又怎么了?我还未成年啊,身为处男也是理所当然的!尽管能这么说服自己,但这种想法本身又显得相当自欺欺人;虽然大多数人能用成为魔法师这件事自嘲地安慰自己,但如果可以的话谁都不会心甘情愿成为魔法师的吧。 ……何等的可悲。 我忍不住反击,「那你又怎么样!光是说别人是处男,你……」 「我不是啊。」加贺谷似乎有些诧异,摆出了略显骄傲的姿态,「别把我跟你这种幼年人类相提并论,这样我会感到相当困扰的。我跟你这种完全不受异性欢迎的人完全不一样,几百年前就不是处男了,每次发情期到来时,找我交配的对象可以说是多到数不清。」 ……几百年前? 「你已经这么老了吗。」 「才不算老。在我族之中,这个年纪充其量只能说是刚步入青年期而已。」 「……」 「别用那种怜悯的眼神看我!」他有点气急败坏。 我没有说话,只是持续用意味深长的目光凝视着他,惹得他一脸不悦。 说起来,活了几百年还只是刚步入青年期,他究竟是什么生物?总觉得非常像是某种妖怪之类的生物。或许确实就是类似的东西吧,在加贺谷宗一郎那张人皮底下藏匿着的东西,或许出乎我所能想像,也可能相当可怕。想到这里,我不禁感到一阵毛骨悚然。 总之,虽然得知了相当不得了的事情,但我与加贺谷在那之后的分别却很平常。他走在夕阳下的背影跟任何一个男子高中生一样,完全看不出一丝可疑之处。临走之前,他又亲了我一次,美其名曰「吃晚餐」,我稍微看了一下手表,发现这个过程大约耗费了十分钟。 第一次发生的时候,我惊愕到说不出话来,但是发生了第二次、第三次……看起来接下来似乎还有发生无数次的趋势,现在的我,已经能在他完事后冷静地抬起手擦去唇上残留的唾液了。 真是了不起啊,我。 在面对男人的性骚扰时还能如此镇定自若,在天国的母亲也一定会为我自豪的……怀着这种只能以自暴自弃形容的心情,我踏上了回家的路途。 在下午的会谈中,加贺谷与我达成了一个协议。 我必须在每天早上七点、中午十二点、以及下午五点准时供应他「食物」,必须维持「食物」的品质,必须对于他的身份保密,也必须帮助他适应在这个星球上的生活,而他则会在达成上述前提的条件之下,宽容地不干涉我的日常生活及人身自由。 ——道谢就不用了。他与我达成协议时,脸上彷佛写着这句话一般。 那副神态与其说是骄傲,倒不如说是对于这种自以为在施恩的情况感到稀松平常似的。这个人到底是在什么样的环境与家庭成长,真是完全无法想像。不过这当然不是什么值得我刻意关注的事情,基本上,我仅仅打算在可以忍受的情况下勉强配合他的进食行为,同时与他保持一定的距离。只是这样而已。 本来……只是这样而已。 回到空无一人的家中,我从橱柜里找出了泡面,吃了晚餐后打开了电脑,放任自己的思绪沉浸于萤幕之中。没什么重要的事情,也没什么值得注意的新闻,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不知不觉已经夜深了;就在我正想着要不要去厨房拿一罐饮料喝时,萤幕忽然变成一片漆黑的状态。 ……坏掉了? 才这么想着,下一刻,室内的电灯熄灭了,冷气的声响也跟着骤然停下,黑暗的室内相当寂静。难不成是停电了?我嘀咕着打开窗户往外探头,果然,连路灯都熄灭了。待在一片黑暗的房间内也不知道能做什么,时间还早,也没有任何睡意,我索性去厨房拿了饮料,走到阳台上乘凉,外头的空气意外地凉爽。 「……哟。」 我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 「你在这里做什么。」 「……散步?」 为什么连你自己都无法肯定这件事呢。 「嗯,没错没错,是散步。」他眉清目秀的脸上露出了略显生硬的微笑。 明明没有必要却还特地强调一次,真是愈看愈可疑了。不过这家伙本来就相当可疑,披着人皮的宇宙生物加贺谷宗一郎。或者这种时候已经不该继续这么称呼他了,应该换个称呼,比方称呼他为加贺谷宗一郎2.0才对,但是这种情况究竟算是升级还是降级,还真是难以厘清。 「散步的话,为什么会来到我家旁边的巷子里?难不成你有什么别的目的吗?」我站在二楼的阳台上问他。 加贺谷仰起头,语气平顺地回应,「我不懂你在说什么,这只是巧合啊。」 说起来,这个情境可真是似曾相识啊,可惜我不是什么对他一见钟情的大小姐,而他也不是敌对家族的继承人。我抓了抓头发,犹豫了一下,最终沉痛地做出了决定,「有什么事情还是上来说吧。」 与其被别人看到我与他在这种诡异的情景下交谈,我宁可稍微退让一步。 加贺谷点了点头,就在我正打算去一楼开门时,他已经趁着周围没有旁人的机会,轻巧地从围墙爬了上来,他的一举一动都是出乎寻常的敏捷,大概不到十秒,他就已经顺着阳台边缘轻轻松松地翻了进来。 「……你是猫吗。」 「不是。为什么这么问?」 「不,那个……动作,看起来真的很像。」 「不是,虽然宇宙中也有类似的种族,不过跟我族并非系出同源,也没有基因上的高度相关。」加贺谷有些诧异地瞥了我一眼,「况且,那又不是什么难事,只是这种程度而已,只要不是太过笨拙,谁都爬得上来吧。」 ……就算做得到,一般人也不会选择爬围墙而不走正门吧。不过这种事情对他而言大概并不重要。 「所以说,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加贺谷顿了一下,少见地露出彷佛有些难为情的神情,无可奈何地嘟囔道:「被看到了。」 「被看到了?」 「促进新陈代谢顺便重整骨骼的时候,被这具身体的『母亲』看到了,对方立刻发出了超大的尖叫声。」 「这确实是正常人该有的反应啊。」我点了点头。 「但是你那时没有尖叫啊?」他一脸困惑。 ……说来可耻,但是我当时大概是被惊吓到失去尖叫力气的地步了。当然这句话就算撕裂嘴巴也不能对他说出口,否则也太丢脸了。 「然后『父亲』不相信这件事,他认为母亲只是在随便找理由大吵大闹,两人很快就争执起来,作为始作俑者的我反而被抛到一旁了,无奈之下,只好离开了那个家,寻找更适合我的地方。」 「你是因为父母吵架而负气离家出走的小学生吗?!」 「我对旁观别人吵架没兴趣,况且他们可是连彼此外遇之类的事情都扯出来了,房子隔音又不好,既然无法忍耐噪音就只好出门了,刚好那时发现……」 「你发现了什么?」 加贺谷明显地停顿了一下,「不,什么都没有。」 很可疑。这家伙在说谎。即使这么想着,我却没有继续询问下去,反正也并非我力所能及的事情,索性任由他去吧。我能做到的事情,除了让他进食之外,什么都没有啊。 什么都…… 「那是什么表情。」 「什么?」 「像丧家犬一样的神情。」 「那种事情随便怎么样都好吧。」 「你那狼狈不堪的表情让人看了就不愉快。」 「那就别看啊。」 「别误会了,才、才不是故意看着你的……」 「什么啊那种故意伪装成傲娇的发言,真让人不愉快。还有,你真罗唆。」 不知不觉,气氛彷佛变得轻松起来了。即使被我说了那种近似抱怨的话,加贺谷也没有表现出任何生气的徵兆,反而觉得有趣似地笑了一下,泰然自若地随手拿起了放在阳台上的饮料喝了一口。虽然这种时候说这件事也没什么实质意义了,不过他肯定不知道这是间接接吻,或者说,就算知道了也不会在意的吧。 这种态度到底该说是宽容或者粗心,又或者这种事情本来就不值得在意,着实难以分辨。或许正如他所说的,在他眼中人类跟其他动物是一样的,这么说来,他因为进食而亲了我的事情,本质上并没有任何除了「进食」之外的意味,因此即使我感到相当困扰,他也不觉得有任何奇怪之处。 ……果然,不能将他视为一般人啊。 过了一会,电力恢复了。房间内突然亮了起来,冷气也开始重新运转。 相较于身为屋主的我,加贺谷更加兴奋似的,转身就迅速地踏入了我的房间。 「喂,你在做什么!」 「准备休息啊。」 「为什么是躺在我的床上!为什么是休息!要休息你回你家去啊!」 「不要,加贺谷家太吵闹了。」 「但是……」 「我渴了,去准备饮料。你刚才喝的那种就好。」 「你……」 加贺谷躺在我的床上,不知道从哪里翻出一本书刊,神情古怪地凝视着封面,「看不出来,你喜欢这种类型的啊。」 「别看——」 我的悲鸣还有一半卡在喉咙中,然而一切都来不及了,加贺谷已经津津有味地翻看起我随便藏在床角的成人刊物。他趴在床上,随手翻了几页杂志,又喝了几口我重新拿来的饮料,显然已经相当自在地将这里当成他自己的家了。 「你喜欢这种的?」 「才不是!」 「平坦得跟男性差不多。」 「因为那就是男的!」 我感到脸上一阵发烫,努力维持平静,心中涌现出的这股热流绝非出于羞耻心作祟,而是出于隐私被翻看的愤怒。 就算是男的……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对吧。 事实上,我也是受害者之一,谁知道封面上那个穿着水手服的可爱美少女是男的啊!一般人只看封面不细看文字的话,谁都无法清楚分辨的吧。当然,那时没看清楚就匆匆结帐买下这本书刊的我也有不好,但是后来无论如何都办法厚着脸皮拿去退货,也只能暂时收起来了。 「原来如此。」加贺谷意味深长地瞧着我,又重复了一次,「原来如此。」 我心中顿时生出了一丝不好的预感。 三、 「郡山同学。」 「什么事。还有请不要那样叫我。」 「只是出于礼仪才这么称呼的,别误会了。」 「才没有误会。到底有什么事?」 「没想到郡山同学是这样的人呢。」他一边说着,一边发出了带着一丝愉悦的笑声,「如果被别人知道的话,不知道会怎么样呢?喜欢女装少年这种嗜好无论如何都不能对外人说的吧?」 「才不喜欢。而且你那种说话方式为什么听起来像是威胁……」 「咦,我没说过这是威胁吗?那么现在就告诉你,这是威胁。」 「……」 即使是我,在这种情况下,也只能表现得哑口无言。 当然,这本来不是什么大事,但是万一这件事情被加贺谷拿出去宣扬,那可就糟糕了。姑且不论他宣称的是事实与否,光是看看我们之间的差异,品学兼优外貌也无可挑剔的优等生,与偶尔跷课成绩中下在班上毫无亲近友人的我,大多数的人都会选择相信加贺谷的吧。 ——喂,你听说了吗? ——听说了听说了,郡山他啊……喜欢男人呢。 ——而且还喜欢穿着女装的男人,唔哇,听起来就好恶心。我说,郡山自己该不会也有这种嗜好吧? ——哈哈哈,那家伙平常就是一副沉默寡言的样子,没想到私底下有这种兴趣啊,真的好恶心,绝对不想靠近那家伙。 想像着未来即将环绕在我周遭的种种流言,我一时之间受到了前所未有的重大打击。虽然对于在班上交朋友没什么兴趣,这种态度被说是我行我素或中二病也没关系,但是传出了这种奇怪的谣言的话,肯定会被别人用鄙视或幸灾乐祸的目光注视着,那样的话也未免太痛苦了。 一直以来,我在班上都没有特地经营人际关系,不仅是为了与他人保持安全距离,也是为了让自己的存在感降低,到了高中二年级的现在,无论如何都不想以这种方式成为话题人物啊。 加贺谷脸上露出了带着异常愉快意味的笑容,「即使达成了协议,你却一副不情愿的模样,所以我有些不放心,没想到会在这种时候发现了你的把柄。」 「根本不是把柄,那只是个误会。」 「是不是误会这点我暂时保留态度,反正可以让大家公开讨论嘛。」 与其说是公开讨论,倒不如说是公开处刑吧。 不行了。 不行了啊,大势已去。 「我知道了,不管什么我都会配合你的。」 「很好,乖孩子。」 「不要一边这么说一边摸我的头!」 「那不然要怎么样?不喜欢摸头的话,握手可以吗?」 他说着伸出手,手心朝上。 我下意识地将手放上去,片刻后才恍然大悟。 「为什么是这样!我又不是狗!」 「……!」 「为什么要一脸震惊!完全不能理解啊!」 「啊,呃,嗯……抱、抱歉,我……我真的完全没想到这一点呢。」 「为什么要用这种异常生硬字正腔圆的说话方式道歉,太失礼了吧,喂!」 这家伙真欠揍。 真想杀了他。 刻意露出一脸虚伪做作的诧异神情,目光却又如同猫咪戏弄老鼠一般的兴致盎然,不知道为什么,一时之间,久违的怒火在我心中熊熊燃烧着。理性之类的东西像是被那火焰融化了一般,全然失去了平日的作用。 「……够了吧。」 「什么?」他还在微笑。 我疲惫地凝视着他,「就这样,已经够了吧。我会配合你的,说过的话绝对会做到,所以你不要再……」 「不要。」 拒绝得何等轻易果断。 「身为奴隶还有被威胁一方的你,当然要听我的话。」 是这样吗,那么是不是还要我跪下来歌颂你的一切? 「但是,既然有不满的地方,说出来也好。」 咦? 「作为过于勉强你的赔礼,我也会让你尝到一点好处的。这样就行了吧。」 说着,加贺谷毫不犹豫地解开了衬衫,坦然地露出了赤裸平坦的胸膛。令人意外的是,因为身躯裸露,加贺谷颈项上的项链也一并露了出来,看不出来他会是那种喜欢佩戴饰品的类型啊,不过以外星人而言,大概怎么样都不算奇怪,况且现在的重点也不是这个。 经过片刻的深思熟虑,我茫然地摇了摇头。 「……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 「都到了这种这种程度还不明白?看来你对这个社会的规则还不够了解啊。虽然我不会真的开口道歉,不过作为歉意的其中一种表述方式也不是不能接受——道歉时露出胸部是常识吧?」加贺谷理直气壮地说着。 这真是出乎意料的答案。 我简直无话可说。 「怎么了,我说错了吗?」 「完全错了!错得超级离谱——你的脑袋里到底都装了什么!棉花吗?!」 「你怎么知道?」 默然无语。 我与他都是。 「棉花?」 「嗯,因为是没有用的部位,大脑里的活性细胞大多数都死了,现在完全转化为棉絮状的组织,已经没有用了。」 「那你是用什么地方思考的。」我难以置信。 「心脏。」 「……这是在开玩笑还是说真的?」 「当然是真的。」他一脸受到侮辱的神情,愤愤地道:「我才没有对你说谎的必要。再说,你到底在不满什么?我都已经做到露出胸部的程度了,这还不够吗?没想到你看起来老实,却是个贪得无厌的人啊。」 「我从来没有要求你露出胸部。」 「露出胸部让你揉竟然还不够?」 「才不想揉!话说你有什么地方能让人揉!明明那么平坦——」 「你是在嫌弃我?」 「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但是你连摸都还没摸过。」 「就说了那么平——」 剩馀的话语在一瞬间卡在喉咙之中。 加贺谷的手扣住我的手腕,近乎强硬地让我的手心碰触他的胸部。 不知道为什么,一阵意料之外的鸡皮疙瘩爬上我的手臂,那种感觉令人感到异常心慌意乱。手心触摸到的地方称不上柔软,甚至有些坚硬,但是皮肤的触感却出乎意料的细致,如同某种昂贵的布料,冰凉而触手光滑。 「就算是这具不甚优秀的人类身体,在我这几天的精心修正过后,也应该逐渐臻至完美了。」 「你到底对别人的尸体都做了什么……」 「简单的改造而已。来,快摸吧——然后为你先前的口出妄言跪下道歉。」他自信地如此宣言。 因为这种情境实在是太过古怪,我慌忙用力抽回手。 加贺谷眉清目秀的脸孔立刻露出了阴沉的神情,用带着一丝微妙轻蔑的目光瞧着我。半晌过后,他像是妥协了一般,露出了称得上不悦但又略显无奈的神情。 「好吧,我明白了。」 「咦?」 「这样还不够的话,那就换一种方式吧。」加贺谷突兀地笑了笑。 来不及说些什么,感到被用力一推的同时,眼前一阵天旋地转,身后是柔软的床铺,而加贺谷则跨坐在我身上,正以单手灵活地解开我的皮带与裤头,这显然是哪里出了误会——或者不该说是误会,只能单纯地说是加贺谷个人的任意妄为。 「喂!」 「怎么了。」 试了几次,无论如何都无法挣脱。 直到这时,我才开始感到有些惊慌。 他的力气实在太大了,令人无法想像,那样高瘦的身躯怎么会蕴藏着这么大的力量,用单手就制住了同年纪身材也相近的我。不过仔细想想,既然是加贺谷,当然也不能以常人而论。这点我早该知道的。 「喂——」 什么都还不及说,也来不及阻止,下半身已经感到一阵凉意,我赤裸的下半身就这样暴露在他面前。加贺谷的手相当冰冷,在他握住我的性器的同时,我头皮发麻,哑然无语。那种感觉不知道该说是诡异还是微妙,但并不是全然不舒服,我深深吸了口气,即使努力忍耐,但在他刻意撩拨之下,那里还是很快就有了反应。 一点也不舒服——如果这么说的话,那肯定是骗人的。 坚硬的性器被摩挲着,两手手腕被加贺谷的左手合在一起拉到上方压制着,整体的景象看来,大概就像是我正在被同性性骚扰一样吧——当然事实也正是如此。但是在意识到这件事的同时,并且感受到无可抵抗与否认的快感后,一股微妙的羞愧感如同潮水般涌上了心头。 ……男人果然都是用下半身思考的生物。我也不例外。 我急促地喘息着,气息紊乱,连身躯都紧绷得不像话。 「很舒服吗。」加贺谷似乎有些得意,「这样一来,你总该心甘情愿地以奴隶的身份服侍我了吧。」 「知、知道了……」我艰难地开口,「快点做完放开我。」 才这么说着,加贺谷的手便忽然环紧,指尖在前端刮了一下,那种难以言喻的强烈刺激令我情不自禁地喘息着绷紧身躯,伴随着令人浑身发软的快感,乳白色的液体顿时喷了出来,点点滴滴落在身上,溅湿了并未脱下的上衣与裸露在外的下腹。 加贺谷看着手上的液体,又用手指确认触感一般地揉搓着,同时露出了略微嫌弃的神情。 「这样就射经了,你还真是没出息啊。完全不能把繁衍种族的重任托付给你呢。」 「我什么时候背负起那么沉重的东西了。」 「就在刚才。」 「好敷衍的回答!」 加贺谷看了我一眼,突如其来地抬手凑近嘴边。 「你……这是在做什么?」我有了不好的预感。 「贵重的食物不能浪费。」他答得理所当然。 「不要舔——」 「味道太腥了……不过在这种时候也只能将就了吧。」 虽然给出了负面的评价,加贺谷却垂下了头,俯低了身躯。 「咦?咦咦咦——」 「别吵。」 像是随意敷衍烦人的宠物一般,他又一次用单手制住了我,舌尖舔舐着我的性器与下腹,直到白浊的液体被舔得干干净净才松开了手。不知道为什么,他的脸色似乎有些发红,然而我早已没有任何馀力去思考这件事情,相较于他,更加糟糕的其实是我这一方。 「只是被舔了几下,就又站起来了啊,你连这一点定力都没有吗。」他低声叹息,彷佛为我的不中用感到无可奈何。 「烦死了!这种事情不用你管——」 我原本就濒临极限的理智终于断裂了。 很奇怪。 这件事果然很奇怪。 尽管如此,却毫无任何可以解决的办法。 自从与班上的同学——加贺谷宗一郎——或者该说是披着他外皮的外星人扯上关系以来,事情就好像有哪里开始变得不对劲了,我原本设想的平静而孤独的校园生活渐渐像是蒸发在阳光下的露水一般,消失无踪。 最初是早上的时候,为了让他进食,我们溜到空置的专科教室、天台或者校园角落,避开旁人的耳目,悄悄地进行这件事。午休时的情况也是一样的,毕竟我已经答应了他会采取配合的态度,但在我的想像中,所谓的配合绝不包括将自己的大腿借出去让他当成枕头这件事。 「加贺谷。」 「嗯?」 「你可以说明一下为什么要枕在我的大腿上吗。」 「因为你在这里啊。」 这是什么不负责任的回答。 「反正又没有妨碍到你,你可以继续吃午餐。」 狡辩。 「啊,莫非是介意那个吗?放心,不会再舔你的,我已经吃饱了。」 「才不是介意那种事!」 ……我可耻地说了谎。 一旦提及这件事,那些令人羞耻到恨不得撞墙的回忆便纷涌而至,充斥在脑海之中。那种被仔细舔舐的感觉,口腔的柔软、潮湿、烫热,还有最后宣泄时的愉悦……能够抵抗那种快感的人,肯定不存在于这世界上。 不过,对于我而言,更加令人介意的其实是另外一件事。从那天过后,加贺谷彷佛黏上了我,在学校的时候如此,放学的时候亦然,除了上课之外的时间,我与他几乎是形影不离,闲暇时间他甚至藉口加贺谷家太过吵闹而赖在我家不肯离去。 比起他原本说过的只要一日三次进食的要求,这明显已经是得寸进尺了,就像现在,让他进食过后的我拿出买好的面包准备吃午餐时,他却理所当然地枕到了我的大腿上。 这是恋人之间才该做的事情吧?这家伙到底在想什么,至少也该学习一下一般人具备的常识,偏偏他像是什么都不在意,这副毫无顾忌的模样真让人恼火。 加贺谷露出一脸不愉快的神情。 「啊——真罗唆啊,连这点小事都不能做,明明还让我舔了你的——」 我连忙捂住他的嘴巴,可惜已经来不及了,他抱怨的音量没控制好,或者说根本没有控制,不远处几个人走过,用奇怪的目光望着我们。等到那些人离开,我才松开了手。应该没有被听到吧?倒不如说绝不能被听到啊。我自欺欺人地想着。 「你真麻烦。这跟我听说的不一样啊。」他嘟囔道。 「嗄?」 「一旦发生了愉悦的肉体关系,你不是应该开始对我言听计从了吗?」 「这是哪里听来的歪理。」 「据说是地球上某个对老鼠做的实验,如果让老鼠按下开关以电击刺激到脑部掌管性快感的某个区域,进而享受到强烈的快感的话,老鼠就会盲目地反覆按下开关,愚蠢地追求快感,直到身体无法承受而死去。这种实验放在你身上应该也会有同样的效果才对,虽然对我而言只是进食,但你也同样获得了性快感,这种情况下不是应该为了得到更多性快感而低声下气卑躬屈膝地取悦我吗?」 他一脸困惑。 「难道是实验的方法错了吗?」 ……不,错的不是实验,错的是你啊加贺谷同学! 「错的不是实验,是主人你啊喵。」 咦? 总觉得听到了奇妙的声音…… 但我不认为我有把这句话说出口,再说句尾的「喵」又是怎么一回事? 顺着加贺谷的目光朝一旁望去,树荫底下,一只银灰色的虎斑猫正打呵欠似地张大了嘴,以慵懒的姿态舔了舔爪子。刚才是这只猫开口说了人话?加贺谷终于舍得离开我的大腿,坐直身躯。 「太慢了。」他责备地道,「距离迫降都已经过了五天。」 「因为找不到合适的身体。」虎斑猫对于主人的谴责毫不在意,「而且主人的所在地距离太远了,安顿好飞行船之后只花了几天就找到主人,已经是尽全力了喵。」 我心中顿时有了极为糟糕的预感。 「加贺谷,这只猫……」 「是我的部下,也是负责飞行船导航的人工智慧。」加贺谷自然地道。 ……其实事情会发展到这个地步,也是可以想像的。 加贺谷孤身一人独自在宇宙中航行这种事情,怎么想都不太可能。这么一想,不由得为这个城市——不,为这个国家——的未来感到忧心。到底有多少像他们这样的外星人来到这个星球,光是一想就觉得坐立不安。或许在我不知道的地方,也有像我一样的人正被外星人奴役着呢。 与其说是荒唐可笑,倒不如说连笑都笑不出来了。如果说他们正在计划将这个星球变成殖民地,这个假设似乎也并非完全不可能。 「这是我的奴隶,郡山久生。」 加贺谷淡然地说道。 因为已然习惯他的作风,我甚至已经懒得纠正他了。 虎斑猫望着我,没有说话。 「基于同样服侍我的前提之下,你们要好好相处哟。」说完这句话,加贺谷又倒回我的大腿上,做出了准备继续午睡的姿态。 猫沉默地望着我,我沉默地望着猫。 加贺谷的呼吸逐渐平静,彷佛进入了深层睡眠之中。 虎斑猫终于慢条斯理地走了过来,相较于先前的懒散,现在的目光则几乎有几分难以错认的嫌弃,「人类,作为主人的奴隶,你应该感到荣幸。主人睡觉的时候你怎么能吃东西?至少必须时时刻刻抚摸他的背脊,让主人即使处于睡眠中也能感到全身心的放松愉快。」 「……」 「还有提供食物的事情也是喵。虽然主人出于宽容而没有特地要求,但是你进食的时候应该选择味道清淡一些的食物,避免让主人因为你糟糕的饮食习惯而尝到品质不好的体液。」 「……」 「这样说来,主人暂时住在你家吗?我的话没什么,三餐只要鲑鱼就好了,除了鲑鱼以外什么都不要。水的话要气泡矿泉水,磨爪子的玩具也要有,毛线球就算了,那个太幼稚了不需要。睡觉的地方也不重要,不过必须清洁干净,要有天鹅绒垫子,还有只要随便给我一间单独的房间就好了喵。」 这也叫没什么?简直令人难以置信。 我愕然地张了张口。 「那个,我说,猫……」 「不要叫我猫。」虎斑猫的态度异常冷酷,「叫我猫大人,就算退一步来说,也必须叫我猫先生。别想跨越主人与奴隶之间的阶级,身为主人唯一使用的人工智慧,我也算是你的直属上司,懂吗喵?」 不,我真的不懂。 还有,我算是弄清楚一件事了。 ——这只猫跟它的主人一样,都是神经病。 说到这里,有一件事我倒是有些好奇,于是随手拔了一根狗尾草,在虎斑猫的面前晃了晃。正如我所想,它本来还以一副相当庄重矜持的姿态蹲坐在不远处,但在我耐心地持续摇晃着狗尾草几分钟后,它就像一只最寻常的猫咪一样扑了过来,一边追着狗尾草,一边试图用爪子抓住在眼前晃动的东西。 「……」 「……」 虎斑猫在片刻后终于僵住了,抬首用满含怒气的目光瞪着我。 「别误会了喵!才、才不好玩。」 「嗯,我知道我知道,一点都不好玩。」 「只是勉强配合你而已,才不是想跟你玩。」 说是这么说,在我用狗尾草逗弄它时,它还是下意识地追了过来,玩得不亦乐乎。口是心非,又难以相处,更糟糕的还是个傲娇。但是比起它那总是让人哑口无言的主人,这只猫已经算是很好应付的了。 这样的倒霉日子到底要持续到什么时候。 我已经连哭泣哀叹都提不起劲了,只能木然地逗弄着虎斑猫,同时小心翼翼地避免吵醒枕在我腿上睡午觉的那个人。 四、 「这里就是所谓的超市啊。」 「果然很大呢喵。」 「你们两个不要像第一次来这种地方一样东张西望一脸兴奋可以吗。还有猫——」 它无情地打断我,「叫我猫先生。」 「猫先生,请安份地待在提袋里不要出声。万一被人发现我把宠物带进来就糟糕了,我想你们也不希望惹上什么麻烦吧?」 「我要鲑鱼!鲑鱼!」猫咪叫了起来。 「我也要零食!洋芋片!巧克力!」加贺谷也跟着起哄似地叫道。 ……是我错了。 他们看起来跟第一次逛超市的小学生一模一样。 最后我只好说:「零食只能买三样,不准超过一千圆。」 真是的,我是他们的监护人吗——或许还真的是吧。仔细想想,带着加贺谷与虎斑猫一起出门,要是出了什么问题,受罪的只有我而已,他们两人——或许不能说是人——就算被通缉了也可以想出别的方法离开这个星球,我可不行。 我来到生鲜区,无视虎斑猫的叫嚣,挑选了几块品质普通的鲑鱼之后,跟在加贺谷身后来到了零食区。虽然身为外星人,也无法从食物中获得能量,但是加贺谷似乎对于零食很有兴趣,短短几天内就将我家所有的零食吃得精光,并非出于补充能量,而是出于单纯的食欲享受。 ——你对我的一举一动还想要指手划脚吗?真是嚣张啊,没想到你还有这样的气魄与胆量,真令人刮目相看。 在我委婉地建议加贺谷可以在此层面上稍微节制一些,以减省金钱消耗时,他挑着眉毛如此回应,那副神态与其说是赞赏倒不如说是感到有趣,再加上虎斑猫在一旁喵喵喵地叫着「你应该无条件服从主人的决定」,简直是吵闹极了,我索性把这件事抛到脑后不再多管。 反正母亲留下的遗产足够我活到老死都花不完,与其与一人一猫进行无益的争执,倒不如占据主动的地位,从而控制他们的消费习惯——想到这里,我才愕然发现,不知道从何时开始,我已经成了为他们买单付帐的人。有些事情一旦开了头后想要停下便相当困难,自从第一次为加贺谷买了饮料以来,之后就再也摆脱不掉这个定位了。 是吗,原来我已经沦落为类似于冤大头的角色了吗…… 想来正在阅读本章的读者或许正为我的过度迟钝而不禁发笑,但就本人而言,还真是完全笑不出来了啊。 倒不如说,事情为什么会演变成这样。 明明想要维持距离,却到现在都还跟他们混在一起。 即使意图拒绝过多的牵扯,但在加贺谷与我说话时,却又忍不住回应,甚至无法抵抗他的要求,甚至将虎斑猫带回家养着。我究竟为什么会成为这样随波逐流的人——莫非我其实是个M,因而虽然表面上是一副不得不如此的感觉,实际上潜意识却对于加贺谷的控制与命令抱持着服从的态度,所以最终才让自己落到此等尴尬可耻的境地。 ——无论如何都想不明白啊。 「郡山同学。」 「什么事?」 我无奈地回应。 相处了一段时间,我对这名外星人也多少有些了解,一旦他用这种方式叫我,通常是有所要求的时候。 「那是什么。」 「保险套。」 「包装看起来跟糖果极为相似。」 「那是保险套。还有拜托你稍微控制一下音量。」 「保险套就是收集经验的那种东西对吧?」 「非得要说是或者不是的话答案是『是』,但是那又怎么了。」 加贺谷没有说话,只是舔了舔唇,好像想起了什么美味的食物一般。我心中忽然有了不好的预感——当然,在遇上加贺谷以后,这种预感发生的频率可说是直线上升,至今仍旧没有任何下降的趋势。 「你不是说不能舔你吗……」 「那不是理所当然的事吗。」 「所以,我不舔你。作为交换,你用那个东西——」 「别说了!我不想听!」 「你自己收集好再交给我不就好了。」 「绝对不要!」 「为什么?这不就像是人类对乳牛做的事吗。」 「嗄?!」 「你们用机器采集乳牛的乳汁,接着再消毒杀菌,包装成商品贩售给其他人类,这跟我要你做的事情不正同样具有某种普遍的共通性——」 ——谁快打电话报警,这家伙已经没救了。 被他舔到射出来也就算了,因为太过舒服,我决心将其视为某种不可抗力导致的意外事故,并将那一晚的回忆封存在记忆底层之中,作为我个人的黑历史一生都不再提起。况且他究竟是如何说出那个不知廉耻的提议的,简直令人瞠目结舌,即使仅是作为被他请求的对象,我依旧深深地感到可耻至极。 我忍无可忍,「你可以去采集别人的体液。」 加贺谷的神情突然变得异常严肃。 「别说这种不负责任的话。我也不是谁的体液都愿意喝的。」 这么说来,我还要万分感激你的青睐,并为得到此等荣幸而沾沾自喜吗。 「我们达成的协议不是一天三次让你——」我实在说不出那个词,只好含糊暧昧地带过去,「……这样还不够吗?」 「每天都吃牛肉,偶尔也想吃吃鸡肉或者猪肉。再说又不是挑食,从营养学的角度而言——」 「够了,我不想听!你别说了!」 在我高声断然拒绝后,加贺谷彷佛生起了闷气一般,沉着神色独自到别的区域闲逛,我一边将预定采购的其馀日用品陆陆续续放入手推车,一边也有些忐忑不安。 他生气了吗——当然,这对他而言或许是个相当严重的问题,但是对我来说也是不容小觑的难题。就我个人而言,性是一件必须慎重对待的事情,我从未与任何人交往过,当然也不想要随便发生这种事情。虽然这些话在那之后才说出来也没多少说服力,但至少我心中依旧是这么想的。 「主人生气了喵。」提袋里的虎斑猫这么说道。 这家伙肯定是在幸灾乐祸。 「我没有错。」 我又一次申明。 这当然不是为了说服我自己,我很明白这是事实。但在看着加贺谷的背影时,一股奇妙而无来由的负疚感却又涌上了心头。不不不——我为什么要感到抱歉?我做的明明没有错,拒绝他才是对的——即使这么想着,但在我理清自己的思绪前,叫住他的话语就那样不受控制地脱口而出。 「加贺谷。」 「……」 他像是没有听见一样。 我只好伸手拉住他的手腕。 他没有回头,前进的步伐却不太情愿地停了下来。 眼看周遭没有旁人,我微微吸了口气。 「加贺谷,你听我说。」 「……」 「那个……那件事,对你而言,或许只是进食,但是对我来说却是带着性意味的行为。做了那件事,或许我会感到舒服,你会得到食欲上的满足,但是我跟你毕竟不是恋人,而我也不是同性恋,既然能用接——接吻的方式得到满足,那就没有更进一步的必要了吧……」 「……」 「要不然,你试着想像一下跟我发生性关系的感觉好了……」 「绝对不要!我才不要把那个东西插到你身体里——」 为什么偏偏在这种时候拒绝得如此迅速! 虽然原本就没有任何期望,但我还是稍微感到有点受伤。然而现在也不是介意这种琐事的时候,于是我把那些感觉压抑下去。 「所以,你也对我们之间发生带有性意味的行为感到不舒服,对吧。」 「跟异族发生这种事情,绝——对会被耻笑的。」 「耻笑?」 加贺谷理所当然地点头,「打个比方,你跟盘子里的食物发生关系,例如鸡或牛,难道不会被众人嘲笑吗?」 与其说是嘲笑,倒不如说会被猛烈地唾弃指责吧。情况糟糕一点的话,或许还会被动物保护协会之类的团体公开攻讦,甚至被新闻报导这件事而被称呼为变态也说不定。一旦想像起来,就愈发地坐立不安。幸而加贺谷似乎明白我想要表达的意思了。 「所以你明白我拒绝的理由了吧?」 「我明白了。」 那就好。 「但是不能接受。」 咦? 「对我而言,进食就只是进食,我不打算考虑你的想法与心情。」 何等果决冷酷的发言。 「作为你的主人,我有权决定一切,当然包括这种事情——虽然你竟然会为我的名声担忧这点有些出乎意料之外,不过没问题的,目前毕竟是暂居于地球的紧急时期,在这种情况下做出的例外行为不会被公开谴责的。」 ……不,我并没有为你担忧。倒不如说,我担忧的其实是我自己。 加贺谷回过头,彷佛恶作剧一般对我笑了笑。 然后——一盒、两盒、三盒,无数盒颜色各异的保险套被迅速地扔进了推车之内。脸上带着恶劣微笑的加贺谷趁着我尚未回过神来的机会,匆匆转身将推车推到结帐的柜台前,抢先将那一堆保险套都放上了超市的收银台。 我伸长了手想要阻止他,但已经来不及了。 负责结帐的年轻女性用古怪的目光望着我与加贺谷,脸颊迅速地红了起来,彷佛是对堆满收银台的保险套感到尴尬不已,但仍忍着羞涩窘迫,恪尽职守地拿起那些让人羞于直视的商品,俐落地一一刷过条码。 我感到脸上一阵发热,简直说不出话来。 匆匆结完帐后,我提着两大袋东西,几乎是以生平最快的速度落荒而逃。 在回家路上,我提着两袋东西,而加贺谷则步履轻快地走在我前面,甚至还大发善心地决定在公园长椅上稍微休息片刻。我在长椅上坐下,虎斑猫在被树荫笼罩的长椅另一端上蜷缩着身体,似乎对午后的烈日感到难以忍受,而加贺谷手上不知何时多出了一支霜淇淋。 「你到底是什么时候买了霜淇淋?」 「趁着你一脸耻辱地奔跑出超市时顺便买的。」 「……」 被他这么一说,方才的回忆又涌了上来。顾不得尴尬窘迫,我压抑着脸上的热潮,义正词严,「以后不要再这样了,你难道不觉得羞耻吗。」 「不觉得。」他理直气壮,然后又想了想,勉为其难地道:「如果你不愿意的话,以后改用网路订购也可以。」 无论如何都要买那种东西吗? 这家伙究竟在执着什么,完全不能理解。 「那种事情随便你,反正我不会帮你签收的。」 「为什么?你不是已经承认了奴隶的身分,对我宣誓永远的忠诚了吗?」 「那种事情在我的人生中根本从来没有发生过!」我断然否认。 他舔了口乳白色的霜淇淋,装傻一般地摇晃着头,「咦,是这样吗。」 「确实没有发生过那种事情喵。」虎斑猫插嘴,「主人你虽然决定将这个人类视为奴隶,但是连契约都没有交换过,也没有任何法定凭证。」它说着眯起眼,舔了舔爪子,「无论如何,至少也要将代表主人身分的徽章烙印到奴隶身上才行。」 这种作法岂不是将我视为牲畜了吗。 加贺谷为难地看了我一眼。 「但是……」 说来意外,但我确实没想到加贺谷会在这种时候表现得如此犹豫。莫非在他冷酷又自我中心的外表之外,其实还有一丝愿意为旁人着想的体贴与宽容吗? 「说来遗憾,印章被留在飞行船里了,我没有随身带着,要不然肯定早就做了。」 竟然是在为这种事情感到困扰。 「我的人权完全被无视了吗!」 「高等生物支配低等生物,在地球上不正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可恶,无法反驳。 即使想要否认,但是加贺谷说的确实没错。 「所以说,作为凌驾于你之上的生物,我支配你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吧。」 「……」 「啊,那里有卖可丽饼的店面,你去买一份过来,我要草莓鲜奶油口味。」 纵然不愿听从他的话,但在加贺谷不容反抗的目光逼视下,我还是一如以往地妥协,起身往一旁的店面走去。真是的,为什么我非得做这种事……一边这么想着,我不禁叹了口气;然而,突如其来地,手机铃声响了起来。在短暂的怔愣过后,我从口袋中拿出了手机。 「喂。」 电话那头的男人陌生的声音传了过来。 说起来,这是打从今年年初过后,第一次听到他的声音。 我没有买可丽饼,在手机那头的声音消失后,立即转身走回公园里,提起两大袋东西,甚至忘了加贺谷与虎斑猫的存在,匆匆踏上了回家的路途。赶回家门口时,一辆汽车已经停在那里,而车主正站在门口,正在等待着我。 「那是谁?」 跟在我身后的加贺谷如此问道,丝毫没有隐瞒探究的意思。 「那是我的……」 父亲。 脑海中掠过这个名词时,我感到浑身上下都起了一阵难以言喻的凉意。 虽说确实是血脉相连的父子,但我们已经好几年没真正碰过面了,近年来屈指可数的几次接触,也不过是在正月时打过一通问候的电话,仅止于此。那张脸孔让人感到熟悉又陌生,我从不怀疑再过二十年我的长相会跟他的长相有什么差别——少数有幸见过我们两人同时出现在同一个场合的人,都认为我与他长得极其相似。 「请进。」我拿钥匙打开门,生硬地道。 对方没有挪动脚步,目光淡淡瞥向我身后,「这位是?」 「我的同学,加贺谷。」 男人并未多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收回视线,踏进了屋内。 直到将文件取出来交给他后,我们两人相对无言,当然也不会有什么客套的「要不要喝杯茶再走」的寒暄台词——如同办妥了一件公务一般,男人朝我含蓄地颔首,像是告别一般,转身离开了这栋屋子。我甚至记不起来他有没有开口说话,然而那其实也不重要。 从接到电话开始,那之后发生的事情就像是做梦一样——毋庸置疑,那当然不是什么美好的梦境。之所以说是梦境,是因为这件事本身的荒谬与难以置信。事到如今,虽然也无法想像彼此如一般父子相处,不过这种陌生人一般的态度着实让人感到五味杂陈。 毕竟……曾经是生活在一起的亲人嘛。我略微自嘲地想道。 「喂。」 「……」 「我已经忍耐很久了,但你从刚才就一直无视我。」 突如其来地,我被这声音拉回了现实之中。加贺谷正凝视着我,神情似乎有些不耐烦。我张了张口,最终干涩地回应,「嗯,抱歉。」 因为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总之先道歉再说。加贺谷用一种微妙的眼神望着我,彷佛在评估什么一般,那种视线让人稍微有些紧张。虎斑猫在沙发上团起身躯,懒洋洋地叫了一声,彷佛对我与加贺谷的对话毫无兴趣,自顾自地睡起了午觉。 「为什么要道歉。」 「因为忽视你……」 「只是这样吗。」 「还有别的原因?」 我抓了抓头,罕见地感到些微烦躁。 加贺谷却没有放过我。 「刚才的那个男人是你的谁?是你喜欢的对象?」 「不是。光看长相就知道我与对方有血缘关系了吧。」 我否认了他荒唐的猜测。 「在我看来大部分的人类都长得一样。」 「啊,是吗。」 话题到此,场面冷了下来。他没说话,我也没说话。 这种情境真让人难以忍耐——加贺谷眉清目秀的脸上毫无表情,似乎正在等待我给他一个解释。然而我确实无话可说,也没有向他解释必要——这原本就只是我的私事,我没有向任何人说明的义务。然而,加贺谷异于往常的沉默让我有种无端受到了谴责的错觉。当然,那也可能不是错觉。 「那是我的父亲。」我投降地开口,近乎自暴自弃地令那些话脱口而出,「很久没见面了,也早已不在一个屋檐下共同生活,基本上没有往来。」 加贺谷听到这些话后,神情终于稍微显得缓和,但紧绷的唇角依旧没有放松下来,只是轻描淡写地回道:「是吗。」 「……我小学的时候,父亲从这个家搬了出去,大概是跟别的女人住在一起,等我升上中学时,母亲过世了,所以我一个人住在这里。父亲现在还是我名义上的监护人,但是我们没有任何密切的联系。」 「这样啊。」 说出这些话,已经是我的极限了。 加贺谷没有多问下去,只是走了过来,在短暂的凝视过后,堵住了我的嘴唇。在他热切的吸吮中,我意识到现在的时间将近傍晚了,差不多也到了加贺谷吃晚饭的时间。他的嘴唇非常柔软,舔着我的舌尖,恍惚之间,居然让人有了种浑身发热的感觉。 因为无法顺畅地呼吸,在他放开我后,缺乏氧气的我不禁狼狈地大口喘息。 「真是没出息。」 加贺谷数落着我,一如以往露出了略微轻蔑的目光,但并不带有恶意,更像是轻飘飘的嘲笑。然而,即使如此,我却因为这种熟悉的姿态而无来由地感到某种松了口气的感觉。 五、 彷佛窒息的感觉。 无法呼吸,连四肢都异常沉重,如同溺水一般。即使努力挣扎,但身躯却如同石块一般,直直地往下沉沦。直到从梦中醒来,睁开双眼见到眼前光景时,我才意识到这个沉到海底的恶梦成因为何。 虎斑猫蜷缩着的身躯压在我的颈部与胸膛上,腹部上则是加贺谷宗一郎同学的头颅。这么说来,我是被当成枕头或某种寝具了吗。将猫咪抱开后,我深深吸了口气,终于感觉舒适些许。不知道是因为怕冷或者别的缘故,睡着的猫咪发出了含糊的声音,紧密地贴在我身旁。 这种感觉,或许也不是很糟糕吧。 我摸了几下猫咪的背脊。平常一定不会被允许的,不过趁着它睡着的机会,到也可以尝试看看。与此同时,枕在我腹部上的人似乎动了一下。 「加贺谷?」 「嗯。」 「没睡着的话就把头移开,这样很重。」 「不要。」 遭受到了意料之中的果断拒绝。 「为什么这么晚还不睡。」 「睡不着。而且这具身体也没有睡眠的必要。」 这倒是相当符合他风格的回答。 加贺谷将脸转了过来,手上似乎拿着什么东西,我的注意力被吸引过去,顺手打开了壁灯,他手上的东西登时映入眼中,我顿时愣住了。 「你在做什么?」 「练习如何使用。毕竟都买了那么多,这也是必要的啊。顺便一提,草莓味道的好像不错。」 我看着他手上已经拆封的保险套,半晌都说不出话来。都已经拒绝过好几次了,这家伙还没死心吗。这种时候应该如往常一样严词拒绝,但不知为何,我却连开口的兴致都没有,心中感到一股无法驱散的无奈。 加贺谷一边无聊地拉扯着手上的塑胶薄膜,一边若无其事地道:「郡山同学,你今天表现得很奇怪。」 「什么意思?」 「你看到那个男人的时候很紧张……你害怕他?」 「没有那种事。」 「曾经遭受过家庭暴力?」 「别擅自妄想这种电视剧才有的情节,事情远没有你猜测的那么戏剧化。」 「为什么怕他?只不过是具有相似基因的人类罢了,除此之外什么也不是。」 我安静下来。 对他而言,大概确实就是如此吧。即使血缘相系,也不算什么值得介意的事情,或许根本就没有亲情这种概念,但是这毕竟与我无关。我只是一个普通人,介意着普通人会介意的事情,仅此而已。 加贺谷却丝毫都没有察觉到我的沉默,依旧迳自说着似是而非的臆测,「啊,我明白了。正是因为太在意了,所以你才那么紧张——」 「才不是。」 「如此强烈的否认反而显得很可疑哦。」 谁来让这家伙闭上嘴! 「这个话题到此为止。你能不能说点别的事情?」 「好吧,既然你这么说了,反正都已经是这个时间了,作为暂时让我不再提起这个话题的交换条件,偶尔让我吃点宵夜也是理所当然的吧——当然,我可不是指唾液,别搞错了。」 「结果还是要做那种事?!」 而且态度还这么趾高气昂?! 「这是双方都获益的好事,我不懂你为什么要拒绝。」 「等一下——喂!」 然后。 不知何时醒来的虎斑猫跳下了床,在不远处的椅子上蜷缩着身躯。 加贺谷以令人吃惊的怪力单手压制着我,同时动作俐落地解开我的睡衣。 「会让你舒服的。」 他微微掀起薄唇,露出一个略微扭曲的微笑,以悠然的语气如此保证着。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是相当平静的神情,但却让人无来由地感到畏惧。好像有「什么」失控似地从那张人皮下泄漏出来了,即便肉眼看不见也能从其他层面有所感觉,我的头皮一阵发麻,浑身都紧绷起来。 「勉强了你的话对不起,我真的忍耐很久了。」 「别以为道歉就会被原谅……等等,忍耐?」 「嗯,是啊。」 「为什么?如果只是进食的话,一天三次的份量还不够吗。」 「a.长期摄取单一食物导致营养不良b.食欲尚未得到满足c.为了改造身体而必须获得更多能量……你觉得答案是哪一个?」 「谁知道答案啊。话说你究竟想对这具身体做什么,莫非是植入晶片或者改装机械手臂……」 「总而言之,真正的答案不重要啦。」加贺谷趴在我身上,露出了堪称渴求的神情,微微皱眉,低声嘟囔道:「让我吃嘛,真的好饿……」 明明是这种不知廉耻的要求,却用像是小孩子撒娇一样的口吻央求。这个认知让我感到一阵羞耻感涌上心头,连脸上都热了起来。即便是这种令人赧于启齿的话题,他却能理直气壮地侃侃而谈,简直叫人哑口无言。 「我保证一滴都不会浪费的。」他信誓旦旦。 「根本不需要那种保证!」 「也不会嫌弃你的味道。」 「不是那种问题!」 「那是什么问题?」他茫然地问道。 我一怔,在片刻迟疑后,近乎难为情地别开了目光。 「那种事情……不该跟你做……」 加贺谷露出思考一般的神情,接着恍然大悟。 「啊,我知道了。不如你将这件事想像成某种慈善援助如何?你是义工,而我是受你帮助的患者——这么一来,你总能心平气和地接受我的提议了吧。」 「你这么一说反而让这整件事更诡异了啊!」 「咦,是这样吗。」他困惑地歪头。 ……真是的,这家伙究竟在想什么啊。 如同猜测到我没说出口的话,加贺谷笑了笑,似乎想说些什么,然而下一刻,我瞧见他脸上裂开了一道缝隙。他毫无所觉,还在微笑,皮肤裂开的地方并未流出任何血液,我凝视着他的脸颊,心中生出一丝愕然。 「喂,你的脸是怎么一回事!」 他闻声顿住,伸手抹了抹脸,一瞬间后,那道裂痕消失无踪,彷佛从未出现过。 「没事,只是意外。」加贺谷一副蛮不在乎的神色。 「意外?」 「嗯,人类身躯太过脆弱所以承受不住我了吧。这种事情也是常有的。」 他的这句话让我顿时有了一些奇怪的猜想。虽然觉得与我无关,但还是无法压抑住好奇心,忍不住试探地问道:「如果这具身体承受不住……你会怎么样?」 加贺谷罕见地一怔,神情居然显得有些严肃。 我无来由地咽了口唾沫,感到一阵轻微的心慌意乱。 ……他会死吗?或许会吧……在我一直以来的猜测中,加贺谷大概是某种必须寄居于别的生物身上赖以维生的生物,如果失去了凭依的肉体,那么加贺谷的下场自然不言而喻;他或许会离开,或许会消失——也或许真的会死去。 「身体坏掉的话,换一具新的就好了啊。」加贺谷用谈起换灯泡这件事一般的轻松口吻下了结论。 「……」 先前担心他的我真像个笨蛋!不,我就是个名副其实的笨蛋。 既然换一具身体就没问题了,先前何必刻意做出那种模样,只是为了误导我甚至捉弄我吗!这家伙未免太恶劣了。 「怎么了,你在担心我吗?」 「才没有。」 「难道你一点都不担心?你重要的主人正面临替换身躯的重要抉择,承认担忧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我才没有什么重要的主人,而且我也没有在担心你。」 「不必感到羞于启齿,就算是担心也只要大方地承认即可,我保证不会嘲笑你。」 「为什么我非得要承认从来不曾存在的事情。」 「但是你看起来完全像是已经接受了我的存在,即使逼迫你让我进食,插手你的事情,擅自住到你的家中,睡在你的床上,你也没有表现出太多排斥的迹象——或许有些微排斥,但你还是迅速地接受了现实,不是吗?更不用说,我早已不再用人身安全威胁你了,在这种情况下,你的表现不应该全然归咎于我的强迫。」 「……你到底想说什么?」 「你的行动早已体现了你的意志。不管你说什么,我都不会轻信的。以你而言,口是心非算是你身上少数几个可爱的小地方之一呢。」他笑了起来。 「这一点也不好笑。」 「当然,因为我也不是在说笑话。」 我绝不承认他所说的,这也不是什么恼羞成怒——脸上一阵发烫,绝对是因为天气太热的缘故,即使室内开着冷气,身上衣衫不整,但那种让人局促到极点的热度却迟迟没有消退。 「所以说,其实你……很寂寞吧。即使是我这样的对象,也如此轻易就接受了。」 「别用那种看流浪猫一样的眼神看我。」 「我可没有怜悯你哦。」加贺谷若无其事地说道。 虽然话是这么说的,但是那只按在我头顶上揉着我头发的手又是怎么一回事。 真让人恼火,连思绪都逐渐变得混沌不清——我并不想分辨他说的话究竟出于何种想法,也没有确认真伪的兴趣,相较于那种抽象的事情,某种「被说中了」一般的慌乱感受充斥于心中,这点更加令我感到无地自容。 「我看过研究书籍,人类本来就是群居生物,所以你这副样子根本没有值得介意的必要,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你应该为自己成长为刻板样品一般的普通人类感到自豪,为了自己的一成不变感到骄傲——你跟旁人一样平凡庸俗,即使害怕孤单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加贺谷理直气壮地道。 「被你这么一说,听起来完全不像是值得自满的事情!」 「为什么?」他一脸茫然。 「你真的是在夸奖我吗?」 「当然是,只有这点不允许你质疑。」 我早该知道,一旦与他交谈,话题总是会岔到无比奇怪的地方。奇妙的是,先前那种被点破心事一般的羞耻感终于烟消云散,我隐隐松了口气,但是那种微妙的被贬低的感觉却没有让我感到愠怒,或许是因为已经习惯了他的说话方式,纵然听到这种话却没有生出额外的芥蒂与隔阂。 也许是因为我很清楚我们本来就是不一样的,所以他能理直气壮地说出口,而我也能坦然地接受他的评论。这种关系显得有些奇妙,但我却不知道该如何形容,只能暂且把那些模糊不清的思绪抛到脑后。 话说到这里,加贺谷像是失去了剩馀的耐心,开始伸手扯我的睡衣。 「喂,等等,猫——猫还在一旁!」我高声叫道。 那似乎并非我的错觉,一旁的虎斑猫正睁大双眼瞧着我们。 「所以?」 「所以不能做!我不想被看着!」 「反过来说,只要不被看着就无所谓?」 「我什么都没看到喵。就算看到了也不会在意的,不用为我担心喵。」它说完这话,懒洋洋舔了舔爪子,跟先前一样团在椅子上,竟然没有半分回避的意思。 「谁担心你了!」 「既然不担心它,那不就没问题了。」 「问题可大了——话说回来你就那么想在旁人面前做那种事吗!」 「只是进食啊。我又不是那种非得拿着便当盒躲到学校阴暗角落吃午餐的人,被看到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而且我们先前不是说好了吗,这只是一次慈善救济而已,把你自己当成义工,坦然地向我献出宝贵的体液吧。」 「……你还真是个不折不扣的变态啊。」 「如果你是这么想的,那就尽管这么觉得吧。我不会在意这种琐事的。」 「不,请你稍微在意一下啊!」 在冗长到不知道算不算是前戏一部分的对话中断之后,加贺谷维持着跨坐在我身上的姿势,脱下了我的睡裤与内裤。到了这时,我才发觉不对——如果仅仅是需要体液的话,只要我肯配合,加贺谷完全不需要刻意地压制着我。 「加贺谷。」 「嗯?」 「你……你先放开我。」 「不要。」 「你到底想做什么?如果只是需要体液的话,完全不需要这么做吧。我用那个、套……套子,做一次……再交给你,不就好了?」我忍着窘迫开口提议。 「嗯,虽然是那样没错,但是看着你慌乱挣扎又满怀着不甘心的表情也很有趣啊。」 说出这句话时,加贺谷脸上露出了异常清爽的微笑。如同我先前所认定的,这家伙果然是个无可救药的变态。在这之后,他直起身躯,往后退开些许,随手拿了一个已经拆封的套子扔了过来。 「用这个,我喜欢草莓口味的。」 全然没料到他还特地挑选了种类。一想到这个人会对被使用过的保险套以及我留下的体液做出什么事情,顿时有种令人坐立难安的强烈羞耻感觉涌上了背脊,叫人不禁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好了,做吧。」 「咦?」 「我要看着,避免你敷衍了事。」 完全不能理解! 话说回来,这种事情要怎么敷衍了事?你会的话倒是教教我啊! 仔细想想,这家伙肯定只是想要看我尴尬的模样罢了。真让人不快,一点都不想配合他。虽然这么思考着,但又忌惮于他上次直接低头俯身含住那个地方的事情,我只好战战兢兢地将手放到裸露的下身上,努力地套弄起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分钟、五分钟、十分钟……不知道为什么,一切举止都毫无成效,我双腿间的器官没有任何动静。 加贺谷用略微诧异的目光瞧着我,「什么啊,不行的话就早点说嘛。」 「你说谁不行!」 「你啊。都过了——」他看了时钟一眼,「——十三分钟,你还没站起来不是吗。」 我涨红了脸,强烈的屈辱如同一块坚硬的石头一样哽在喉间,令我全然说不出话来。 「就算不行也没关系的,我明白的。」 这种故作明理又饱含安慰的语气是怎么回事! 「虽然想尝一尝别的滋味,不过我也能勉强将就于唾液的。」 「够了。」 我强行打断了他的话。 在加贺谷刻意且毫无帮助的劝慰之下,我的男性自尊已经被踩得比面粉还要碎了——但是这又不是我的错,那个地方本来就很敏感,在一人一猫的盯视之下,想要有所反应原本就是一件极为困难的事情。即使不会为此对自己的能力产生怀疑,但被小看的感觉却也同样是异常地糟糕。 「主人伸出援手帮助他不就好了喵。」虎斑猫懒洋洋地道,「这个人类好像很紧张,浑身都是汗。」 加贺谷顿时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情,「你说得对。真不愧是我亲自选中的人工智能系统。」 不,哪里对了。这话怎么听都很奇怪啊! 虎斑猫听到这句勉强能说是称赞的话,倒是罕见地表现出了忸怩的态度,略微别扭地转过了身躯,尾巴却像是有些兴奋一般微微地摇晃着。 「那么,就照它说的做吧。」 「咦?」 加贺谷立即低下头,一边舔着敏感的顶端,一边接过我手中的套子,而后含糊地道:「等舔硬了再套上去……就行了吧?」 ……这可真是难以言喻的刺激。 加贺谷的唇舌在我的性器上不断舔弄,甚至玩弄一般地用手指梳理附近的毛发,却迟迟没有要替我戴上套子的意思;虽然竭力以理智对抗这种感觉,然而快感着实过于强烈,只过了几分钟,先前一直毫无反应的地方如同被吹满气的气球一样,迅速地膨胀起来。 「这不是好了吗?你还是做得到的嘛,乖孩子。」 「别说了……」 我努力忍耐着喘息。 即使勉强压抑住用手去抚弄自己的冲动,然而加贺谷的举止更加让我无法抗拒。他的唇舌异常柔软,吸吮与舔弄的动作也相当熟稔——这家伙究竟是从哪里学来这种事情的?我模模糊糊想着这件事,呼吸愈发粗重,终于忍不住出声制止他。 「不要舔了,已经受不了任何刺激了,万一射出来怎么办……」 「别妄想我会让你的体液射在别的地方。除了我的口中以外哪里都不行。」 「你是变态吗!这话说反了吧——还有,之前不是说好了,我会用套子弄出来交给你……所以你已经可以放开了。倒不如说,快点放开!」 加贺谷望着我,片刻后,终于悻悻地放开我,直起身躯的同时抬手擦去薄唇边残留的一丝液体,接着用异常干脆地语调开口道:「我知道了,那你做吧。动作快一点,我很饿。」 我别无选择,只好硬着头皮,生疏地套上那层塑胶薄膜。 加贺谷还在一旁虎视眈眈地瞧着我,即使羞耻到说不出话来,也不想再继续拖延下去了,为了令这件事快些结束,我决定速战速决,竭尽全力无视加贺谷的视线,将羞耻心暂时抛到脑后,持续地套弄着自己的下身。 奇妙的是,先前被凝视着时明明毫无反应,只觉得尴尬难堪,现在却完全不一样了——光是被加贺谷看着,意识到对方眉清目秀的脸孔刚才还毫不羞耻地凑在我的双腿间,一时之间,浑身上下的情欲便如同浇了油的火一般烧得愈发旺盛,叫人无从抵抗挣扎。 加贺谷神情平静的脸上倏地露出了一个笑容。 「你很兴奋嘛。」 「……」 「因为被我看着吗?这样说来,你也是个不折不扣的变态啊。」 别说了——尽管想这么制止他,但却连一个字都说不出口。现在的我早已失去言语的能力,要是张开口,从喉咙里溜出来的肯定是无法压抑的喘息与呻吟。 不知道过了多久,双腿间的快感堆积到令人无法忽视的地步,我咬着牙,最后用力抚弄了几下,浑身痉挛地绷紧,乳白色的汁液顿时灌注在透明的薄膜前端。加贺谷用一种堪称渴望的目光望着我的下身,但却没有擅自靠过来,反而规矩地坐在原处。 我压抑着喘息,努力平复呼吸,伸手把那个东西扯了下来,满怀着羞耻地交给了加贺谷。 「还是热的呢。」 「别说了……算我求你……」 「只是普通的评价而已,可没有任何嫌弃的意思哦。」 「不是那个意思……」 总觉得浑身无力,顾不得身上的汗水与体液,我往后躺倒在床铺上。 加贺谷手上拿着那个东西,像是品尝着什么精致的甜食一般,伸出舌尖舔舐盛装着体液的套子——虽然不想这么说,但是那副模样完全只能用色情形容——他将那些液体倒到口中吞下,甚至如同舔着盒盖上的冰淇淋一般,连套子里头的些许残馀物都没放过。 我所射出的东西,完全被吃得一干二净。 过了片刻,加贺谷终于从享用美食般的异样陶醉中清醒过来,如餍足的猫一样舔了舔唇,「下次也这么做吧?我觉得——」 「绝对不会有下次!」我断然拒绝了他。 六、 啪。 突如其来地,我被打了一巴掌。 如果身为猫奴,被软绵绵毛茸茸的猫掌拍在脸上,或许我会因为这一巴掌而乐得笑出声音,可惜我不是什么猫奴,当然也就只能开口指责对方。 「好痛……为什么打我。」 「鲑鱼的皮不够焦。」 只是因为那种原因?! 「你从来不担心我生气会有什么后果吗。」 「你没有生气的胆量。」 虽然承认这件事相当可耻,但我也只能说:确实没有。这也正是加贺谷宗一郎与这只坏脾气虎斑猫都将我当成仆人,甚至毫不犹豫地使唤欺负的主要缘故。没有反抗的魄力,也没有任何果断的决心,这样的我终究沦为了他们的奴隶。 「对了,加贺谷去哪里了?」 说起来,早上起来时,恍惚间被他吻了。 被男人的唇舌熟练地吸吮着,明明是早已习惯的事情,但是反应却异常激烈——这当然不能只责怪我一个人,身为尚在发育期的青少年,很多时候就连身体反应也是无法控制的。本来以为加贺谷会趁虚而入,像之前一样攫住我的下身并擅自舔弄,没想那家伙却在早餐结束后匆匆地离开了我家。 ……不不不,我这么说,可不是觉得失落或者期望落空哦? 诚实的说,加贺谷开始懂得尊重我的意愿,这当然是好事,不过他近来表现出的异样举止多多少少让我感到有些奇怪。他已经不再去学校了,大部分时间都待在我家,但是种种迹象都表明,在我出门上学时,他似乎也不是那么的安分——至少,绝非足不出户。 并不是说我非常介意这件事情。 与其说是介意,倒不如说是在意。而且只能说是有一些在意。 介意与在意在字面上看起来相似,不过在实际的意义上依旧有些许差异。说到底,我并非对他的行踪有什么意见,当然也没有任何干涉或阻挠的意思——加贺谷究竟想做什么,这才是我真正好奇的地方。 难道他正在物色一具新的身体吗? 一想到他鬼鬼祟祟地出没于墓园或医院停尸间的情景,这个猜测似乎逐渐变得合理了。说的也是,那一次他脸上出现裂痕时,就连我也吓了一跳,以他的作风而言,在身体坏掉之前找好新的备用躯体,大概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这么说来,加贺谷往后或许会变成相貌陌生的男人、女人、老人,或者小孩,这都是很有可能的……一想到我或许会被迫跟陌生人交换唾液,即使那具身躯里面盛装着我相当熟悉的对象,然而一股无来由的微妙反感却随即涌了上来。 啊,倒不是说我个人对于接吻有什么排斥的地方,毕竟经历了这么多次,也早就已习惯了。不过,请大家仔细想想,现在的加贺谷在外貌上无可挑剔,年纪也与我相当,交换唾液时生出的些微抵触感依旧顽固地存在,如果加贺谷变成了五岁的幼童或者年迈的长者,我究竟该如何接受这件事呢?怎么想都觉得诡异,甚至感到一丝毛骨悚然。 「就凭你,也想过问主人的行踪吗。」虎斑猫抬眼瞥我。 ……那种轻蔑又不屑的语气是怎么回事!刚才打了我一掌却又从盘子里喜孜孜地吃掉我准备的鲑鱼的又是哪里的哪只猫啊?这就是所谓的过河拆桥吗。好一只忘恩负义的恶劣猫咪啊。再次重申,我不是什么被虐狂,也不是猫奴,绝不会认为这种直率得近乎失礼之处有什么美好可言。 这只猫就像身为主人的加贺谷一样,明明有着完美的外表,说出来的话却总是令人恼火不已。更糟糕的是,作为受害者的我居然也对这种事情习惯了,在短暂的恼怒过后,很快地恢复了平静。 真是了不起啊,我。 「不是过问,只是问一声罢了,不回答也无所谓。」我犹豫了一下,「还有,加贺谷已经好一阵子没有回去加贺谷家了……这样没关系吗?」 虎斑猫慵懒地晃了晃尾巴,「嗯,自从之前主人蜕皮被看到后,那一家的女主人就对主人很害怕呢,还偷偷找了人跟踪主人。」 「咦?」 这是怎么回事。 从没有听说过这件事。 「不过,主人现在不去学校,对方又不知道主人暂时屈居于这里,只要不被找到就没事了喵。」 说的也是。 就算是亲生的孩子,瞧见那种场景,肯定会受到不小的惊吓吧。虽然对加贺谷的母亲抱持着能够理解的心情,然而想到她找人跟踪加贺谷,这整件事又变得愈发诡异。如果只是担心儿子,没有必要找人跟踪吧?这种作法,更像是害怕加贺谷危害到自己而不敢亲自与他接触似的,隐隐透露出某种若有似无的隔阂与疏远。 「等等,屈居是什么意思?」 「字面上的意思。」 「……」 我早该知道,不能对加贺谷与他的宠物抱任何期望。 就在这时,毫无徵兆地,空调的声响停下了。 「又停电了?」我拿起空调遥控器按了几次,空调自顾自地停止了运作,全然没有任何反应,我不由得感到有些烦恼,「真是的,最近老是停电,发电厂究竟出了什么问题啊。」 「什、什么事也没有喵。」 「……」 「怎……怎么了?」 「总觉得有点可疑,你们到底瞒着我什么事。」 「哪里可疑了喵!你说的话真是荒唐无稽!不可理喻!笨蛋!」 「你根本只是想藉机骂我吧——」 虎斑猫不再理会我,迳自转过身躯,自顾自地拿爪子拨弄着一旁的玩具,一副不屑与我对话的态度,却又隐隐有些心虚。 我懒得多想这件事,反正只要没有危害到别人,其实我对他们的事情一点也不感兴趣,就算是自我中心如加贺谷宗一郎,也不可能真的像恐怖份子一样毫无理由地炸掉发电厂吧。 大约十分钟后,电力总算恢复了。 我重新打开空调,让室内回到原本舒适的温度之中。虽然或许会有人认为人类应当节约能源,减少排放二氧化碳以达到环境保护的目的,不过在这种炎热到令人烦躁不堪的季节之中,还是暂时把这件事放到脑后吧。 中午过后,加贺谷总算回来了。 之所以用上「总算」这个词,是因为从他早上出门后已经过了半天,这对他而言是相当罕见的情况。 我想起虎斑猫先前说过的话,犹豫片刻,还是开口询问,「那个……加贺谷家那边没问题吧?猫说你被跟踪了,那是怎么一回事?」 「没事。已经解决了。」 「解决?」 「加贺谷家的母亲好像以为她的儿子被什么邪祟占据了身体,因为看她似乎相当担心的样子,所以我就说了实话。」 「实话?」 「嗯——像是真正的加贺谷已经死啦,我只是暂时借用这具身体而已——之类的事情。要是不好好说清楚,让她产生多馀的担心忧虑,那可不行啊。」 「你还真是意外的体贴。」 「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我不是在夸奖你……算了。话说回来,这种事真的能随随便便对旁人说出口吗?」 「只有这么说才能让她死心啊。不过说起来真奇怪,上次在路上巧遇时,她一看到我就立刻将一瓶水洒了过来,然后慌慌张张地逃跑了。」 「她是对你洒了圣水吗……」 竟然连驱魔仪式都开始进行了,果真是雷厉风行,这种决断真是令人钦佩。现在回想起来,为什么我当时没有对加贺谷这么做呢——不,仔细想想,要是这种手段真的有用,现在加贺谷就不会毫发无伤地站在我面前了吧。 我万万没想到加贺谷家的事情已经进展到这种地步,虽然这件事实际上与我无关,不过加贺谷目前毕竟寄居于我家,还是有稍微了解的必要,要不然等奇怪的僧侣或驱魔师找上门才问清事情始末的话,或许就来不及了。 「我试着分析过成份,只不过是加了一些奇怪杂质的清水罢了,对所有生物都没有任何危害。」 「那就好。」 虽然不知道加贺谷是什么生物,不过想必他也不是会被区区一罐圣水击败的弱者。毕竟加贺谷总是用自负的口气说话,态度也异常嚣张,甚至连性格都自我中心到极点,万一真的因为这种近乎哄骗人的驱魔道具受到巨大的伤害,反差也未免太大了,完全无法想像。 想到这里,我忽然察觉不对。 「等等——那就是说,加贺谷太太已经知道你的身份了?」 「刚才不就说过了吗。专心一点,郡山同学。」 「不,我很专心——我想说的是,你的身份既然已经暴露了,那就多少有点危机意识啊!万一对方真的请了什么不为人知的研究所或政府的神秘机构调查这件事,你又该怎么办?」 「完全不懂你在焦虑什么。总之只要防患于未然就可以了吧?之前忘了告诉你,我已经利用网路在黑市购买了手枪,你完全可以打消安全上的顾虑。」 「啊,这样啊……」我理解他试图表达的意思后,随即陷入一阵强烈的愕然之中,「等等,你刚刚说手——手枪?!」 加贺谷随手从一旁的抽屉里取出了一把手枪,堪称得意地展示给我看,「虽然是便宜货,不过也能凑合使用了。而且现在正在优惠特价期间,买枪免费赠送弹匣……你为什么露出那种表情?别担心,我有请对方开收据。」 「我才不担心收据的事情!」 比起安全上的顾虑,我更加担心我自己的人身安全——万一被人发现家中藏有管制枪械,我肯定会因为触犯法律而入狱服刑;况且加贺谷手上的东西完全不像是假货,也绝不是什么玩具枪或水枪,他异常熟练地把玩着枪枝,换上了新的弹匣,那种手法根本不像是第一次做这种事情。 在我惊愕的沉默下,他露出了异常爽朗的微笑。 「你也要玩吗?」 「才不要!把那东西拿远一点!我受够了——」 我颤抖着发出了近乎崩溃的悲鸣。 总而言之,在我少有的态度强硬的建议之下,加贺谷终于同意暂且将那把枪收到柜子里,并且锁起来。 「要是有犯罪者入室抢劫的话,肯定来不及拿出来的啊。」他的神情不无遗憾。 「才不会有。你到底把这里当成什么地方了,抢劫之类的事情大部分人一生都未必会碰上一次,相较于那种事,因为持有管制枪械而入狱的机率显然更高。」 「你对这个城市的治安还真有信心。」 「什么意思?」 「什么都没有。你高兴就好。」 「……」 很可疑。 从我对这家伙的观察与理解而言,加贺谷是那种不会刻意做徒劳无功的事情的类型,也就是说,他私下购置手枪,确实有其不为人知的考量与目的……然而,这也正是问题所在。 「你到底隐瞒了我什么?」 「冰箱里最后一个布丁是我吃掉的,抱歉。」 「我不是问那种事情!别装傻,快说。」 「……」 加贺谷在我面前坐下,迟疑片刻后,神情骤然变得严肃。 什么啊,这种态度。我心中顿时有了不好的预感。这样一来,岂不是表明他确实瞒着我什么事情——而且是相当严重的事情。难道就像我先前猜测的,已经有什么政府的秘密机构确认了加贺谷异于常人的身分,并且盯上了他?不不不,怎么想都不可能吧,又不是什么少年漫画的剧情展开。 「听我说,郡山同学。」 他的语气异常庄重。 我咽了口唾沫。 「其实呢,我们目前正处于一次史无前例的危机当中。」 果然是这样吗。 哈哈哈……我的预感真是准确啊。加贺谷此人果然是个毋庸置疑的大麻烦。完全笑不出来了啊。我努力扯了扯嘴角,然而脸颊却僵硬到了极点。 「之前说过,因为飞行船发生了事故所以才临时迫降于地球上,其实我还隐瞒了一些事情。」 「主人别说了喵。」虎斑猫连忙打断他,「这个人类没必要知道那么多。」 加贺谷将虎斑猫抱到膝上放好,抚摩着猫咪的背脊,语气如同安抚,「没事的,别担心,我已经仔细考虑过了。」 在他说出这句话后,虎斑猫终于像是被说服了一般,再也不说话了。 「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忍不住追问。 「飞行船故障了,不过那种情形下的故障怎么看都不像是自然发生的。当时在飞行船上除了我以外,还有另外十几个人,在迫降之后,他们之中曾有人试图以武器攻击我。你明白了吗?」 他是指……飞行船故障,是出于人为的缘故……吗? 而且,除了故障之外,还有同行的对象想要他的性命…… 「那些人并不是我的部下,只是刚好同路的对象,用你能理解的名词解释,大概是近于同事之类的存在,并没有什么特别的私交,发生这种事情其实也不是那么出乎意料之外。」 说着这些话的加贺谷,眉清目秀的脸孔上泛起一种罕见的冷酷之色。 「据我所知,这些人应该跟我一样暂时寄居于人类身躯之中,幸亏当时猫抢先一步藏好了飞行船,要不然一旦他们乘上飞行船离开,以地球所在的偏僻位置几乎无法与母星联系,我大概一辈子都找不到回去故乡的方法。」 加贺谷说到这里,堪称温柔地摸了摸猫咪的耳朵,它则发出了像是相当舒适的呼噜声,在他膝上蜷起了身躯。 我哑口无言。 阴谋、追杀、陷害——这些事情距离我的日常生活实在太遥远了,即使加贺谷坦然地对我解释说明,一时之间还是生不出什么真实的感觉。 「那,那么……」 「现在只有一个问题。」 「什么?」 「我需要更多的能量与时间。」 我不懂你的意思,真的。 「维修飞行船与应付长途航行所需要的能量,比预想中的还要庞大。虽然一度联系过远在宇宙中的部下,也下了让他们过来接我的命令,不过飞行船迫降时联络仪器也损坏了,与其坐以待毙,倒不如早点修好飞行船,先离开这个星球再说。」 加贺谷不曾间断的话语中一再提到同一个名词。 ——能量。 现在回想起来,第一次停电的那个夜晚,我见到了出现在我家附近、鬼鬼祟祟的加贺谷。发电厂所在的地区距离我家其实不算相当遥远,因此那绝非什么巧合,那一次与之后无数次的短暂停电,多半就是他的杰作。 「你到底对发电厂做了什么?」 「没什么,只是暂且借了一些能量而已。为了避免引起那些家伙的关注,从而发现我究竟栖身于什么地方,每次都只能偷——不,取走一些能量而已,目前只能用这种积少成多的方式累积能量。」 「你刚才说了偷……」 「不,没有。只是一时口误罢了,别在意。」 ——算了,其实这也不重要。 比起偶尔停电的事情,更让人忧心的,其实是加贺谷接下来的打算。 「只要等到能量充足,修复好飞行船,或者部下前来迎接我,我就会离开这个地方。在那之前,依旧必须暂时居住于这个地方。或许你……」加贺谷顿了一下,神色中居然多了一丝腼腆,「或许你对此颇有怨言,不过只要忍耐一段时间就好。拜托你了。」 明明是如此真诚的话语,甚至还破天荒地放缓了语气,然而相较于惊诧或愕然,我的身躯给了更加直接的反应——几秒间,手臂上立即起了一片鸡皮疙瘩。我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寒噤。 「喂,那是什么态度。」他皱起眉。 「你忽然用这么客气的口吻说话真的好恶心……」我感到浑身发毛。 「这次是我的失误。正如先前所印证的,对待被虐狂果然不需要任何客套礼节。」 「你说谁是被虐狂!我才不是!」 「简而言之,还是采取强硬一些的态度对待你比较适当,对吧。」 「谁那么说了!」 「没有形诸言语的必要,一切都已经从你的反应中表现出来了。」 「……」 完全无法反驳。 不,我真的不是什么被虐狂。只是在习惯了加贺谷先前的狂妄态度后,现在才意识到这个人其实也有客气礼貌的一面,因此一时感到无法接受罢了。这么说来,这也算是某种诈欺吧?明明最初见面时还一再用「杀了你」作为威胁,但是随着时间过去,不仅对我说出了真相,甚至还诡异地转变了态度。 当然,加贺谷也绝不是那种因为待在屋檐下而心甘情愿低头的人——倒不如说,要是屋檐胆敢碰触到他贵重的头颅,这家伙肯定会毁了屋檐——所以现在的客气态度反而更加可疑。 「你又在计划什么了?」 「……」 「这件事是不是还有什么我不知道的阴谋?」 「你真是多疑啊,郡山同学。」 「谁叫你隐瞒了那么多事情直到现在才说出来,而且态度变得太客气了反而很奇怪。」 「难不成你从未思考过,其实我本来就是这种礼仪完备的全人,只是因为迫降于陌生的星球,不得已与低等的异族接触,为了掩饰自己的胆怯与紧张,才刻意表现得那么直接强硬吗?」 「完全没想过。」 「……」 「你又不是什么傲娇角色,再说那种自我中心的性格怎么看都不像是伪装的。」 「你明明是个胆小鬼,在这种时候却意外的大胆啊。就不怕我因为你的这些话受到伤害吗?稍微试着口下留情一点如何?」 「对你的话才不需要。」 加贺谷微微一笑。 「是呢,确实不需要。说到这里,不妨告诉你,先前的礼貌只是出于对你隐瞒诸多事实的微薄歉意罢了,别以为往后我会以你马首是瞻,也别妄想我会软化态度,你还是我的奴隶,明白了吗?」 说到最后,还是绕回这个地方了。 然而,不知道为什么,我却感到了些微放松。这才是我认识的加贺谷,蛮横、自我中心、狂妄,但却奇异地不让人厌恶,即使想要反抗,却总是被他牵着走,被他影响自己的意志与行动。 「我可从来不曾对你有过那种超出能力范围的期望。」我又一次重申,却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那就好。」加贺谷正经地点了点头,脸上仍带着一丝尚未消退的笑意。 七、 「我要吃可乐饼,你去买。」 加贺谷躺在沙发上,以颐指气使的态度如是说道。 「要吃就自己去买。这种天气我才不要出门。」 炎热的阳光从窗外照设进来,刺眼又灼热,让人看了就心生烦躁。 「好想吃。」加贺谷在沙发上翻了个身,掀起了制服衬衫,露出了白皙平坦的腹部,以一种黏腻到难以言喻的口吻继续说道:「去买嘛郡山同学……不,久生同学,拜托你了。」 「感觉好恶心!不要叫我下面的名字!」 「别这么冷淡嘛,久生同学。」他故技重施。 「够了,我去买就行了吧。你待在家里看家,不准开冷气。」 「为什么?」 「为了节省电费。现在已经是秋天,没有先前那么热了,况且你跟猫住在我家,生活费还有餐费究竟增加了多少你知道吗!」 说到这件事,我心中顿时生出一股强烈的愤怒。 这一人一猫绝对是我遭遇过最难相处的对象了。 加贺谷看到新奇的糖果或零食都想买,而猫咪只喜欢吃最贵最新鲜的鲑鱼,偶尔还会要求我准备海胆或鲑鱼子作为它的食物,但我目前只是一介高中生,依靠着母亲留下的遗产生活,自从被他们赖上之后,家庭开销支出增加了不只三倍,看着家计簿上的数字,我实在无法维持无动于衷的姿态。 在他们的压榨下,我彷佛成为一手承担家计的丈夫兼主妇一般,除了竭尽心力抚养不事生产毫无作用的一人一猫之外,连收入支出都必须算得清清楚楚,否则在他们随性又毫无节制的消费习惯下,肯定会花上不少不必要的支出。 世人所谓的冤大头,大概就等同于我了吧。即使如此,却又无法强硬地赶走他们,因此这种生活居然日复一日地延续了下来。 ……我究竟在做什么啊。 我不禁如此扪心自问,却得不到任何一个合理的答案。 加贺谷彷佛终于学会了察言观色的技巧,在短暂的犹豫过后,轻松地道:「但是你的存摺里面还有很多钱嘛,花一点又没关系。」 「你什么时候偷看了我的存摺?!」 简直难以置信。 难不成我在他面前连一点隐私都没有了吗。 「只是刚好看到而已,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顺便一提,我也看过你写的家计簿了,你完全具有成为优秀家庭主妇的天份,这点真是让人意外。」 「……比起那种事情,更加需要担心的是你自己吧。与其无所事事地躺在那里,倒不如快点去收集能量,赶紧离开这个星球。要不然去调查一下同族的事情也好,别整天躺在沙发上完全不动。」 加贺谷懒洋洋地坐起身,「将我当成马铃薯就好啦。」 「你又不能吃,也没有任何营养价值,别用这种迂回的方式贬低马铃薯。」 「喂,这话未免也太过份了。」 虽然这么抗议着,但加贺谷却全然没有生气发怒的徵兆。 我拿起钱包,叮嘱他一些看家的注意事项后,走出了家门。 那只虎斑猫不知道去了哪里,有时行踪不明,只有吃晚餐的时候才会准时出现,有时也跟加贺谷一样,成日慵懒地待在屋子里,什么都不做。虽然已经接受了加贺谷告知我的事实,但是看着他们这副样子,依旧很难认真看待他们被追杀的事情。 倒不如说,他们始终是一副不大在意的模样,连带着我也跟着觉得这件事似乎没什么值得担忧的必要……不,仔细想想,正是因为这种过于懈怠的态度,所以这家伙才会沦落到这种被追杀而逃亡中的窘境,甚至被迫降落在地球上的吧。 然而,一旦想起刚才加贺谷叫出我的名字的情景,一种微妙的感觉又涌了上来,充斥于脑海中,既可说是陌生,也能说是熟悉;从过去到现在,会以久生这个名字称呼我的,也就只有远在天国的母亲了,因此陡然被他这么一叫,感觉还真是相当奇异。 买了热腾腾的可乐饼与一些食材,我提着东西踏上了回家的路途。 「喂。」 「那边的你。」 「对对对就是你。」 我顿住了脚步。 陌生的男人在我面前停下,手上拿着一张传单。明明是在炎热的午后,却披着一件貂皮大衣,一副刚从北极回来的模样,还戴着一副相当可疑的墨镜——怎么看都像是不知道哪里来的男公关。 「请问有什么事?」 男公关笑了一下,「这是我的恋人遗落的东西,是相当具有纪念价值的饰品,请问你曾经在这附近看过吗?」 他把传单递到我面前。 我看了一眼传单上印刷着的金属饰品图片,随后摇了摇头。 「抱歉,没看过。」 男公关似乎有些失望,但仍露出微笑,并且礼貌地道谢。 我忍着快速离开的冲动,向对方颔首,维持着先前的速度,慢吞吞地走在人行道上,在十分钟后回到了家中。加贺谷还蜷缩在沙发上,一脸无趣地看着电视上重播的机器人动画,我放下手上所有的东西,扯着加贺谷的衣领,解开他的衬衫钮扣。 「喂——你做什么!」 他连忙叫道。 我松开手,令加贺谷的胸膛裸露着,而那条外型简洁的金属项链正安然地躺在他的锁骨上。 「你不是说你对同性没有兴趣吗,为什么要脱我的衣服?」加贺谷一脸愕然。 「才不是因为那个。」我直起身躯,又确认了一次,终究没有忍住心底的困惑与好奇,「这条项链到底是什么?是什么特定身分的象征吗?我刚才在街上时被奇怪的人叫住,还看到了印着这条项链的传单。」 「不是,这是飞行船的能量收集——等等,你说奇怪的人?」 我将方才发生的事情仔细地说了一遍。 「肯定是那家伙没错喵。」一旁的虎斑猫恍然大悟地道。 「……谁?」我一头雾水。 「说的也是,毕竟他是那些人里面性格最偏激的一个,肯定还在继续执行命令。」 「你们在说谁?」 「这样一来,情势可说是相当不妙,说不定他已经快要掌握我们的根据地了喵。」 「喂——别无视我!所以说你们到底在说谁!」 我忍不住叫道。 一人一猫终于停下了讨论,用奇怪的眼神望着我。不知道为什么,我忽然觉得有点心虚。 「看、看什么……」 「你是真的想知道吗?知道得愈清楚,只会让你陷入更加危险的处境。」 「少说这种冠冕堂皇的好听话,身为罪魁祸首的你还不是住在我家不肯离开。」 「这也没办法嘛。况且你是我的奴隶,当然有让我维持舒适生活的义务。」 「从没听过那种义务!再说奴隶制早就废除了!」 「好吧,既然你想知道的话,告诉你也无妨。简而言之,那个人看我不顺眼,当然我也看他不顺眼,我们从小到大都在陷害彼此,直到后来我的地位上升到比他高的层级之后,就再也没把他放在眼里了,说不定他一直因为这件事怀恨在心。不过这不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吗?为什么我非得要留意地位比自己低下的人,完全没有道理可言。」 「……我怎么看都觉得这次被追杀是你自作自受。」 「怎么可能。」加贺谷一脸困惑与茫然,「除了忽视他的存在,回避与他对话,我什么都没做啊?」 ——这才是被追杀的主因吧!喂! 不过,加贺谷方才似乎说了「从小到大」这个词…… 「这么说来,你们是青梅竹马啊?」 「你的脑子坏了吗。只不过是从小认识的人,又不是谁都能用上这种称呼。况且关系不好,也没什么公务之外的私交,根本不能说是青梅竹马!」 「你的反应真是出乎意料的强烈。」 「听见这种带有强烈侮蔑意味的言词,没有人会不生气的。要不是对象是你的话,我肯定会控告说出那句话的人公然侮辱。」 加贺谷理直气壮地说道。 听到这些话,我忽然可以理解对方为什么会不遗馀力地追杀加贺谷了。真的。 「啊,但是,我只说了对方的大致外表而已,为什么你能如此肯定他的身分?」 「光是知道貂皮大衣跟墨镜就已经足够了。在我认识的人当中,具备这种暴发户品味的人只有一个。」 「原来如此。」 虽然表现得像是关系不好,但加贺谷对于那个男公关却似乎相当了解的样子。 「那么,项链的事情又是……」我想起一件事,随即一怔,「他说这条项链是恋人遗落的东西……」 「肯定是藉口啊。」加贺谷有些不耐烦。 「……」 「你总不会真的觉得他悄悄暗恋我,之所以遵照命令追杀我也是因为对我相当在意,然而又过于愚蠢无谋,才会选择用这种别扭的方法吸引我的注意力吧?别傻了,这种事连现今的小学生都不会做了。」 「不,我……」 「诚然我的个人魅力并非区区的他所能忽视抵挡,暗地里迷恋着我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但是我完全没有任何回应他的必要,也不打算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再说,我对那种人才没有丝毫兴趣。」 何等自恋的发言。 每每在我觉得自己已经对他的性格了若指掌的时候,他总是会让我更加吃惊。自恋、自我中心、自大——这已经不是能用狂妄一词轻巧带过去的程度了——真要说的话,已经到达人格缺陷异常严重的等级了。 「怎么了,为什么用那种神情看着我?」 「不,没什么……只是,你这么刻意地强调反而显得很可疑。」 加贺谷的神色一瞬间沉了下来,露出了令人畏惧的冰冷神情。 「你说什么?你是想说,其实是我暗恋他,只是在你面前刻意撇清关系?」 「不,绝不是那个意思!这都是一些毫无根据的胡言乱语,真的很抱歉!」 在他罕见的怒气与威吓的态度之下,我相当识时务地立刻道歉。 原来就算是高傲如加贺谷,也有无法容忍旁人提及的事情。光是听他那自恋的发言,就可以想见他对那位青梅竹马摆出的高傲态度以及对方心中的感受了;虽然我心中对那位可怜的人生出了些微搀杂着怜悯的同理心,不过现在该担心的并非这种琐事。 「那么,接下来该怎么办?」 「什么该怎么办。」 「该怎么应付那个人啊!说不定他很快就会找到你。」 「那就杀掉好了。说起来,他竟敢对我以武器相向,简直是罪该万死。」 「杀、杀掉?!」 这么严重的事情,加贺谷却说得如此举重若轻,使用着谈论天气一般轻描淡写的口吻,即使是已经熟悉他性格的我也不由得感到愕然。说了杀掉……什么的,但是说到底,那也是一条生命啊?并非我忽然成了什么担当悲天悯人责任的圣母角色,只不过,这样真的好吗?在短暂的错愕后,我不由得如此思考着。 「这不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吗。这个世界可没有你想像的那么天真善良美好,以人类的年龄而言你差不多快成年了,也该从真善美的僵化世界观毕业了。」 「我知道你的意思,但是这种事情……真的做得到吗?」 「你是在质疑我的能力吗。」 「不是那样的。我是说,他现在应该是跟你一样,寄居在人类身体里吧。既然你可以更换身体,那么他也应该做得到一样的事情不是吗?如此一来,只要他在受伤后更换一具崭新完好的身躯,岂不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真正杀了他?」 「……」 「……」 加贺谷忽地沉默了下来。 一时之间,我产生了一种自己似乎说错话的感觉,不免也跟着惴惴不安地维持着静默。 「是啊——你说的没错,正是如此。」加贺谷神色肃然,语气沉重,「只不过,要伤害到我们的『本体』,也并非全无办法。」 我下意识地咽了口唾沫。 加贺谷指着自己的胸膛,手指放在心脏的位置上。 「攻击这里的话,就算是再轻微的伤势都能造成一定的伤害。从今天开始牢牢记住这件事,即使睡梦中也不要忘记。」 「为什么要特地对我强调这件事?」 「万一被发现我住在这里,你也可能会遭遇到那个人啊。从今天开始,出门一定要随身带着武器,听到了吗——不,这样太危险了,还是别去上课了;往后除了出门采购食材与日用品之外,其他时间一律待在家中,只要专注于服侍我这件事就够了,明白吗?」 「我怎么觉得你的这些话当中混杂了不少私心。」 「那是你的错觉。我是秉持着一腔真诚为你的安危着想。」 「不不不,怎么听都不像是那么一回事!」 「服侍我又有什么不好的?这不是很不错嘛。」 「你倒是说说看服侍你有什么好处啊。」 「嗯,能感受到至高无上的光荣与为主人奉献的成就感……之类的?」 「在你心中我到底是多严重的被虐狂!说过了我不是啊!」 「……原,原来不是吗?」 「为什么你要露出一脸震惊又恍然大悟的神情,完全不明白啊——」 加贺谷顺势收敛了过份惊讶的神情,彷佛依然有几分不解与困惑。 「但是你总是逆来顺受的承担我的要求与命令,不是吗?」 「……」 哑口无言。 即使起初是迫于他的威逼胁迫,然而我也并非全无抵抗的机会。但到了现在,纵然意志上并未与他相通甚至理解彼此,但在一切行动的层面却开始顺从他的期望,这点究竟是出于何种缘故,连我自己都想不明白。 加贺谷露出了微妙的神情,「虽然事前已经多少有些猜测到了,不过我没想到真的是这么一回事。」 咦? 他在说什么? 为什么我完全听不懂,也无法理解。 「你喜欢我,对吧。」 何等笃定的言语。 那张眉清目秀的脸上露出了不容置疑的坚定神色。 「到底是怎么得出这个结论的!」 「既然不是出于天性与理智抉择的缘故,就只能从感性的层面考量了。如果不是出于奴隶对主人的服从,那就显然是肇因于一个个体对另一个个体的吸引力,以及无关乎身份地位等等前提所滋生的感情——正是世人所谓的爱慕。我说的不对吗?」 「完全错了!错得太离谱了!没有一个字是对的!」 「尽管否认吧。我不会因此而看轻你的。话说回来,爱慕我也是一件极为正常的事情,不必感到羞耻。」 「才没有感到羞耻!不——我才没有喜欢你!」 「傲娇?」 「怎么可能!」 话题究竟是怎么来到这里的,我已经不愿去思考了。跟这个人的对话完全偏离了重点,走向了奇怪的地方,这点令我感到相当疲倦。如此自恋又自我中心的人,我究竟是凭什么容忍他住在这个地方,甚至还一起生活呢?莫非就像他说的一样,其实我对他早已悄悄生出了爱慕的感情…… 一秒后,我立即将这个刚刚萌芽的想法毁灭于脑海中。 怎么想都不可能。毫无质疑的馀地,只有这件事绝对不可能。 「为什么如此激烈地否认?」加贺谷一脸茫然,「我不是说过了,不会因此改变对待你的态度吗。」 「跟那种事情没关系,我不能容忍你无中生有地捏造我的感情。」 「说什么无中生有……那你自己解释,你对我究竟是什么感觉?」 「咦?」 「既然不具备身为奴隶的自觉,也并非怀有暗恋的感情,那么你的顺从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 「……」 「呃……朋友……之类的?」 我小心翼翼地开口。 加贺谷闻言,露出了罕见的、堪称愕然的神情。 「如果是朋友的话,愿意照顾你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对吧?」 「嗯,说得很有道理呢。真是让人刮目相看。」虽然说着这样的话,加贺谷的神情却极其冷淡。「既然觉得照料朋友是天经地义的事情,那么我想你也不会介意多付出一些吧?」 我忍不住咽了口唾沫。 「不,那个……如果你觉得我们不是朋友的话,其实也不是不……」 「没有啊。你提出的这个观点非常好,我接受。」 加贺谷异常干脆地道。 总觉得事情的发展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然而我却说不出来是哪里不对。 「作为一名忠诚的朋友,我想你应该不会拒绝重要友人的要求。从今晚开始,我要换一种方式进食,反正你也已经强烈地声明自己对我没有任何多馀的感情,这样一来,就算用那种方式进食,也不可能让你产生任何暧昧且不当的误会,对吧?」 「……」 我忽然感到一阵强烈的后悔如潮水涌上心头。 如果能回到过去就好了,这样一来,我一定要回到五分钟前阻止自己说出那些话。加贺谷脸上带着平和的微笑,目光却显得相当冰冷,毫无疑问,我先前的声明已然轻易地点燃了他的怒火。 八、 「一天三次什么的……就算我还年轻也做不到啊!」 「没问题的。我已经调查过了,据说每个男人一生都有一定的额度,把那些都给我就好了。」加贺谷舔了舔唇边残留的白浊痕迹,露出了微笑。「我们不是朋友吗?况且你现在还没有繁殖的打算,既然如此,给我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吧。」 「为什么非得给你这种东西,而且还是无偿……」 「你对无偿有什么不满,难道你是希望我拿货币或者其他好处跟你交换吗?真是太污秽了,别用这种说法侮辱我们纯洁高尚的友谊!」 「不,我不是那个意思……」 如今的颓势显然已经到了无法挽回的地步。说到这里,为什么当初的我会那么无谋冲动地对他说出那一番自己都未必全然信服的言词呢?简直只能用以卵击石形容。因为对于自己的能力与程度缺乏正确的认知,现在的我,就如同碎得不成形状的鸡蛋一样,只能有气无力地瘫倒在床上,输得一败涂地。 即使才十七岁,然而一天三次的宣泄毕竟还是太过于勉强了。虽然起初还有快感,但是到了后来,这种事情几乎变成了某种不得不为的酷刑,体液变得稀薄,份量也明显减少了,而加贺谷却完全没有放过我的打算。 ……再这样下去,我肯定会早死的。 「这不是你说的吗?我们是好朋友啊,事到如今可没有让你反悔的馀地。」 「如果真的是朋友的话,也请你考量一下我身为人类的极限啊!」 「这样的要求对你而言太过份了?」 「多少有点……每天也就算了,每餐都要就没办法了……我真的做不到啊。」 我毫无骨气地向他示弱。 即使想要维持自己身为男性的自尊,但在这种无止尽的压榨之下,这世间没有谁能撑得下去的;我深深觉得自己就像任劳任怨的乳牛一般,即使分泌的乳汁已经显着减少,甚至趋近于无,然而苛刻的牧场主人却一再地压榨着我,似乎不将最后一滴乳汁挤出来就不甘心。 加贺谷的神情有些诧异。 「咦,是这样吗?我还以为你也是相当地乐在其中呢。」 「怎么可能!」 「这么说来,你从来不曾从这种行为中获得分毫快感,那个地方只是被迫站起来,射出黏糊糊的东西也一点都不觉得愉悦——是这么一回事吗?」 「……」 不能否认。 应该说,压根没办法否认。但是快感与人体的极限根本是两回事,不能一概而论。虽然加贺谷将这件事说得无比正当,但是在伦理的考量下,依旧令人难以坦率地接受他的要求——更何况那是无止尽的要求。作为一个男人,在这种备受压榨的情形之下,我也只能对他举白旗投降。 「我知道错了。请不要继续这样了,拜托你。」 「低头得真快啊。」 诚挚的道歉换来了他意味深长的回应。 不过这不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吗?背负着巨大的压力,满怀疲惫,现在的我早已是强弩之末,毫无反抗的馀地,做出低头认错的行为自然是大势所趋。 「好吧,既然如此,改成一天一次就行了吧。」 「真是太感谢你了!」 下意识地道谢过后,我才发现事情似乎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 对了,明明是他对我予取予求,为什么我还得对他感恩戴德?明明只是减少了压榨的程度与份量而已,仅仅如此,就令我满怀感激了吗?我到底是多严重的被虐狂啊,竟然会对这种事萌生感谢的心情;如果顺势发展下去,说不定在未来的某一天,我会因为得到亲吻他脚尖的殊荣而发自内心地沾沾自喜呢。 想到这里,我不由得打了个冷颤。 「怎么了?」 「不,什么都没有。」 「那就说好了,一天一次。这次不允许你再反悔。」 「我知道了……」 勉强达成了共识。 当然,是在他绝对受益的情况之下。 为什么我会认同这种事情?莫非是因为先前的他太过于得寸进尺,所以一旦稍微放宽条件,我就如同获得大赦一般同意了他的要求。这家伙或许相当有谈判的天份也说不定…… 话题扯远了。 总而言之,关于那名男公关的事情,在那之后并未被提起。加贺谷与猫似乎并不觉得重要,我后来又问过一次,加贺谷总算给出了稍微合理一点的答案。 「你仔细想想,收集能量的工具正挂在我脖子上,上面有密码锁,除非我愿意,不然谁都不可能取下来,而飞行船已经被猫藏起来了,这么一来,反而是他必须低声下气恳求我带他回去母星,要不然我完全可以将他留在这个只有低度文明存在的蛮荒星球,不为人知地流放他。」 「蛮荒什么的……不觉得说得有点过分吗。」 「是吗?只是依据常理分门别类而已,并非刻意的歧视与贬低,教科书上本来就是这么写的。」 「所以说,你之于我们,就像人类之于猿人一样吗?」 「怎么可能。」 「咦?」 「你们还没进化到那么高级的程度。」 果然如此。 之所以在这时想起这一段对话,是因为在这之后,被迫出门采购甜食的我,遇到了一个在接下来的故事中会不断提到的人物,当然那时的我还不知道这件事。 那时是傍晚。 雨后。 柏油路上湿漉漉的。 我收起了雨伞。雨水已经停了,空气中充斥着一种水特有的气味。说不上讨厌,但也并非多么喜欢;想起家里还在等待着的一人一猫,我稍微加快了步伐。现在想来,大概并不是什么巧合,当然也不能用上诸如命中注定一类的浪漫修辞,那多半就是一次带着试探意味的单方面观察。 我在路口停下,耐心地等待红灯结束。 「那是什么?」 「咦?」 突如其来地被搭话了。我不禁一愣。 「闻起来很香。」 身旁的男童这么说道。 对方从年纪看来大约是小学生,穿着附近私立学校的制服,短裤下是深色长袜与皮鞋,背着皮革书包与竹剑袋,浑身的装束近乎一丝不苟,毫无可以挑剔的地方——只有一点让人有些介意:他脸上没什么表情,显得有点冷漠。这在一个这种年纪的孩子身上不太常见。 「是草莓泡芙。」我这么回答。 「是吗。」 他的声音很清脆,但却毫无起伏,黑白分明的眼睛直直盯着我。 我并不是什么对年幼男童有兴趣的变态,当然也不想让旁人觉得我在实行诱拐,但在看到他毫无表情的脸孔之后,我想了想,拿出一个泡芙给他。这不是什么大事,反正因为特价而多买了一些,给出一个也无所谓。 小学生接过泡芙,随即礼貌而淡然地道谢。 我连忙摆了摆手,露出一个微笑,在绿灯亮起时离开了。 现在回想起来,当时真不该给他那个泡芙的。然而,我没有多想这件事,回到家中之后,加贺谷便用另一个消息将我所有的思绪都压了下去。 「你看,抽奖抽中了。」 加贺谷一脸得意洋洋。 我看了一眼,发现是某个游乐园的双人套券,不免对此兴趣缺缺,态度近乎敷衍。 「啊,那很好啊,恭喜你了。」 「什么啊,那是什么表情。别担心,你也能一起去。」 「嗄?」 「难不成你要让我一个人去吗,这可是双人套券。还有,你不去的话,谁要负责帮我准备饮食,排队买霜淇淋,拿着我的随身物品,还有替我购买纪念品?这种事情不用我特意告诉你吧。」 「但是——」 「没有但是。你也一起来,就这么决定了。」 事后回想起来,前往游乐园的那一天大概能被称作灾难降临之日也说不定。可惜这时的我与加贺谷都尚未察觉这件事,也没有感知到任何不祥的徵兆,因此在意识到自己无法推托之后,我不情愿地答应了他的要求。 加贺谷似乎有些困惑。 「为什么你看起来完全不像是感到高兴的样子?」 「难得的假日,我只想待在家里啊。话说回来,我对游乐园完全没有兴趣。」 「你真是迟钝啊,难怪至今都还是处男。」 「什么意思?」 「仔细看看,游乐园的招待券上有截止的日期。」 我看了一眼。 说起来,截止的那一天不就是…… 「提前说了也没关系吧。生日快乐,郡山同学。」 「嗯……那个,谢……谢谢你。」 「觉得害羞或高兴也没关系,不必刻意掩饰。」 「才不是。」 虽然这么否认了,然而脸上的热度却迟迟没有消退。真是丢脸极了。我这么想着,几乎有些心慌意乱地踏进了厨房。为什么他会知道这种事,为什么还特意拿出了游乐园的套券,这些事情在我脑海中混杂成一团,没有丝毫头绪。 这一天意外的是个晴天。 即使多少有些不情愿,也对这种地方没什么兴趣,但是最终我还是跟在加贺谷身后,乘上电车,耗费宝贵的假日时间前往游乐园。虎斑猫被留在家里看家,如果可以的话真想与它交换;我并非对于加贺谷的一片好心(姑且这么认定)无动于衷,只不过,说到底我还是属于室内派的人,对于户外活动实在无法产生太多兴趣。 「打起精神来。」加贺谷不满地道,「难得的生日,就算是你多少也该高兴一点。」 「不,说真的一点都高兴不起来啊。」 「为什么?」 「外面太阳好大,而且好热,想到接下来要不断走动就觉得好累,好想回去。」 「你是哪里来的老人啊。这种程度的活动根本不算什么,才乘上电车二十分钟而已,别这么快就摆出一副摇摇欲坠的模样。」 ……真是兴致高昂啊,这家伙。 说起来也确实如此。从前几天开始,他就一直对这一天相当期待似的,甚至还用我的电脑上网查看关于游乐园的资讯,这种行为以他而言并不寻常,因而也可以推断他肯定对于今天的活动抱持着极大的期待。 「就算不喜欢这种地方,为了我也得表现得高兴一点。」 「凭什么啊。」 「凭我特地分出一张票让你跟着我过来,这是无上的殊荣。」 「这种殊荣我才不需要。」 说是这么说,但实际上,我对他也并非全无一丝感激的心情。 过去几年,生日对我而言根本没有什么特殊意义,最多就是会产生些许「啊,又老了一岁」这种平淡而近乎漠然的感叹。仅此而已。会为我庆祝生日,拖着病弱的身躯亲手准备蛋糕的人已经不在了,而且也没有任何亲密的朋友,孤身一人度过这个日子原本是理所当然的事情,然而没想到加贺谷会为我做出这种事。 当然,或许并非刻意,而只是随性所为,但我也不能完全不把他的心意当成一回事。 「对了,说起来……这个游乐园的套券是从哪里抽奖来的?」 我一直忘了问这件事。 仔细想想,或许是加贺谷又背着我偷偷在网路上购买了什么不能被别人看到的东西也说不定。联想到他在网路上购买了手枪的前科,我的背脊不由得泛起一阵叫人发颤的寒意。 「我也不知道。」 「嗄?」 「是放在信封里寄过来的,大概是你曾经填写过抽奖的资讯吧。」 「是吗……」 我又思考了一下,还是想不起任何相关的记忆。 「那种事情不重要啦。已经到站了,快下车吧。」 「是是,我知道了。」 在他兴高采烈的催促下,我跟着他身后,走出了电车。 短时间的步行过后,我们来到了游乐园。 加贺谷一脸兴奋,拿着导览手册仔细研读,似乎正在犹豫要先去哪一个地点。我拉低了鸭舌帽,望着四周,刺眼的阳光下,人潮不断从身侧涌过,每个人脸上都带着笑容。真是了不起,在这种情况下还能维持着高昂的兴致,这种坚韧的意志令人由衷佩服。 就在这时,眼角馀光瞥见了一个身影,我不由得顿了一下。 「……喂。」 「嗯,怎么了?」 「这句话是我的台词吧。你刚才又在发什么呆了?」 「不,没什么。」 或许是巧合吧。 我乐观地想着。 在游乐园里见到偶尔曾有一面之缘的小学生,说起来也不是什么稀奇之事。毕竟这个地区最大最知名的游乐园正是此处,如果居住的地方距离不算遥远的话,偶然相遇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 在加贺谷的坚持之下,我们首先去了外表如同废弃医院的鬼屋。对于这种东西,加贺谷一副兴致高昂的模样,就连我也被他强硬地拖了进去。即使感到抗拒,但那并不是意味着我对这种东西感到害怕或者畏惧,只不过身为凡人,多多少少会有一两样无法接受的存在,仅此而已。 「不用忍着尖叫也没关系的,尽量扑到我怀中吧。我会紧紧抱住你,用体温安慰你的。」 「才不要!再说那是什么安慰方法,太奇怪了吧!」 说完这些话,我才意识到,一旁的女性游客正用诡异的目光望着我们。 加贺谷也敏锐地发现了她们的目光,突如其来地笑了一下,「真是不好意思,这家伙太过紧张吓到你们了吗?抱歉,说实话我也没想到他居然这么胆小……」 「别藉机胡说八道。」 我竭力站直身躯,忍耐着浑身上下那股毛骨悚然的感受,驳斥他的胡言乱语。 不知道那两名女性游客究竟有没有把他的话当真,总之她们拿着手电筒,很快就窃笑着离开了。 加贺谷彷佛有些惋惜地摇了摇头。 「她们把手电筒拿走了。」 直到加贺谷说出这句话,我才意识到这个残酷的事实。 走进鬼屋时分配的手电筒是数人共用的,唯一的手电筒被她们拿走了,也就是说,在接下来的探索鬼屋的旅程当中,我们两人将要面临没有任何照明的窘境。 「你是在发抖吗。」 「才……才不是。」 「害怕的话也无所谓,坦率承认吧。」 「少罗唆!」 在简短的对话后,我们走出了阴暗的诊疗室,前方是则是黑漆漆的走廊。 「要牵手吗。」 「废话。」 这么说着,我头一次主动握住了他的手。这绝不是因为害怕或恐惧,实际上也并非什么特殊感情驱使,只不过是因为没有光线,牵着彼此才能确保接下来不会走散,只是这样罢了。 一片黑暗中,加贺谷冰凉的手掌居然令人无端地感到一丝微弱的安心。 「我说你啊……」 「什么。」 「都这种时候了,还在想那种事情吗。」 「哪种事情?」 我一头雾水。 这家伙究竟在说什么,完全不明白。 黑暗之中什么都看不清,自然也无法立即掌握彼此的情况。 加贺谷短暂地沉默了一下。 「……不是你?」 「什么意思?」 「从刚才开始,一直有人在摸我的后颈。」 「不是我啊。如果是我的话,怎么可能在右手被牵着的情况下用左手去摸你的后颈,怎么想都不对劲吧……」 话才说到一半,加贺谷已经提高音量叫道:「快跑!」 来不及思考,有没有任何迟疑的馀地,我被他拉扯着,被动地跟着奔跑起来。 在奔跑的间隙中,我听到了身后急促的脚步声,忍不住开口问道:「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别问了,快跑!」加贺谷态度异常强硬。 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只是十分钟,我们终于来到了有光线的地方,虽然只是微弱的光芒,但已经比先前的黑暗改善不少,视野也逐渐变得清晰。加贺谷终于停下脚步,站在我身前,戒备地望着我们先前跑过的走廊,很快地,一个人影匆匆出现在那里。 那并非我想像中鬼屋里负责扮演鬼怪吓人的工作人员。 当然也不是其他恰好路过的游客。 奢华的皮革外套与丝绸衬衫还有看似时髦的墨镜,那副打扮怎么看都像是男公关的品味。这个人——或许不能说是人——正是加贺谷的旧识。 「果然是你啊。趁着黑暗在我身上乱摸,正是你这种渣滓才做得出来的事情。」 好猛。 倒不如说,完全没有留情。加贺谷的尖锐在此时发挥得淋漓尽致。 「少自作多情了,谁想摸你的身体!」男公关气急地摘下墨镜,「快把能量收集器交给我,否则的话——」 加贺谷堪称蛮横地踹了他一脚,强迫他将剩下半句话咽回去。 「在我面前还敢高声说话,胆子真不小啊。我不找你讨论先前的事情,可不代表我不追究。既然敢出现在这里,我想你也已经做好相应的觉悟了,对吧?」加贺谷说着露出冷笑,又用力踹了对方膝盖一下。 男公关忍着痛,却没有对加贺谷动手,只是忍着怒气低声道:「你别太嚣张了。」 听起来像是败犬的吠叫一样,毫无威慑的力量。 加贺谷露出了不以为然的神情。 「为什么不能?我当然有嚣张的资格。别忘了,在通讯设备坏掉之前,唯一联系上的对象是我的部下,而飞行船跟能量收集器都在我手中,说起来真是奇怪,为什么你至今都还没有跪下来向我谢罪求饶,难道不怕被流放在这个星球吗?」 「当然害怕。」 回应加贺谷问话的声音却出乎意料之外的清脆。 来不及反应过来,一只手已经牢牢箝住我的后颈,一股强大到完全无法想像的力道将我往后拖去,几乎没有任何反抗的空隙。加贺谷的脸孔上露出了愕然与恍然大悟的神情,但在他回过神来要追上来时,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 男公关挡住了加贺谷前进的路径,只是一瞬间而已,我的腹部被揍了一拳,接着就再也无法维持站立的姿态,顺势倒在地上,而对方却迅疾地拖着我往前走,粗暴的对待而导致的疼痛令我咬紧了牙,一阵头昏眼花,直到离开黑暗,重见光明,我才察觉到对方远较常人矮小的身躯与异常稚嫩的脸孔。 「……又见面了,郡山先生。」 曾有过一面之缘的小学生彬彬有礼地如是说道。 九、 说到底,没有直接攻击加贺谷,取而代之将我带到这个地方,到底是出于什么缘故呢。这样一来,我岂不是就像美国电影里的花瓶女主角一样,被反派角色挟持,只能无助地等待男主角拯救吗?未免也太逊了吧。 「那个,你……」 「竹本。」 「咦?」 「这具身体的名字。这么称呼就行了。」他平静地道。 「那个,竹本……」我犹豫了一下,「把我带来这里,究竟想要做什么?」 虽然反抗或者逃走都是选择,不过在见识到这位小学生单手把我拖到鬼屋外的臂力之后,我觉得自己还是不要贸然行动比较好。况且,直到这时,我才发现他还背着竹剑袋,显然是有备而来。 「飞行船的事,我想那个人应该跟你解释过了,你还有什么疑问吗。」 「不,也不是……一般来说,抓了我也没什么用处的吧……我只是个普通人而已。」 竹本并未露出任何异样的神情,只是以沉静的目光凝视着我。 「我知道你是个普通人类,正是因为这一点,所以才需要你。」 什么意思? 尚未来得及将这句话问出口,一阵熟悉的铃声已然响起。 ——是我的手机。 「接起来吧。」竹本催促着我。 我只好接起电话,按照他的指示打开免持扩音功能。这大概是鬼屋附近的某个偏僻角落,周遭没有任何游客经过的迹象,所以倒是省了一些掩饰的麻烦。 「郡山同学?」 「……是我。」 加贺谷的声音似乎松了一口气。 「你还好吗?」 「嗯,姑且算是……」 虽然被打了一拳的腹部还在隐隐作痛,不过现在并不是提这件事的时机。 手机那头忽然传来了奇怪的声音,彷佛是一阵撞击的声音,接着是闷哼声,然后是一阵毫无章法又不受控制的干咳,我认出那并非加贺谷的声音。片刻后,那个人开口了,嗓音低沉沙哑,显然是那名男公关。 「听得到吗?」 「嗯,前辈。」竹本冷静地回应。 「那个,我……」 「你被抓住了,是吗。」 「……」 「正如预想中的一样毫无作用。果然不能完全指望你呢,前辈。」 竹本使用着完美的敬语,态度上也相当客气,说话内容却毫不留情。即使并非被责备的当事人,也不是伙伴,我仍不禁悄悄对男公关生出些许微不足道的同情。 「少在这里叙旧。」加贺谷无情地打断了他们,「快点交换人质。」 「您为什么会觉得我有交换人质的意思呢?」 「不交换的话,你要把郡山带走吗。」 「这个选择说不定也不错呢。比起满身烟酒还有女人香水味道的前辈,这个人类说不定还要好一点。」 「喂,你先前可不是这么说的!」男公关略微慌乱地叫道。 「开玩笑的。那么,就来交换人质吧。」 虽然说着这样的话,竹本那张幼童脸孔上却是面无表情,显得分外诡异。在竹本告知加贺谷我们所在的地点后,短暂的通讯便就此结束。我站在原地,一时之间,也不敢轻举妄动。 「站在这里别动。」 「……」 竹本用竹剑袋在我周遭的泥地上划了一个直径三公尺左右的圆圈。 「只要不踏出这个圆,我就不会伤害你。」 「那还真是谢谢你了……」 我毫不掩饰自己的敷衍态度。 话说回来,所谓交换人质的行动,真的会进行的那么顺利吗?而且总觉得这件事似乎有什么我不知道的内情存在。如果是想要挟持我向加贺谷换取那条项链,那还称得上名正言顺,但是在明知男公关打不过加贺谷甚至会被俘虏的情况下仍旧带走了我,他们究竟有什么目的? 怎么想都很奇怪。 「他们来了。」竹本说道。 我往远处望去,没看到任何一个人影。再回过头,竟然连竹本也消失了。 ……这是怎么回事? 我心中忽然有了不好的预感,但却说不出来是怎么回事。 竹本已经警告过我了,不要踏出这个圆圈。我知道自己应该照着他的话做,然而一股不祥的感觉却又涌了上来,令人相当不安,甚至隐隐有几分焦躁,这种感觉我已经很久不曾体会到了——上一次产生这种感觉时,正是母亲过世的那个夜晚。 「郡山同学?」 加贺谷的声音远远地传了过来。 他手上抓着——或者该说是拎着——那位打扮得如同男公关的男人,脸上露出了略微松懈的神情。就在他发现小学生不在而微微一怔时,男公关已经就着被他箝制的姿势突如其来地朝他的腹部用力撞去,加贺谷被撞得退了一步,登时露出即将发怒的神色。 就在这个时候。 一道冰冷的光芒闪过。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加贺谷露出这样的惊愕神情。 虽然是可以用稀罕形容的情景,但是我已经没有思考这种事情的馀裕了。 偷袭成功的竹本俐落地将武士刀收回刀鞘中,血迹沾到苍白的脸颊上,却是一副不以为意的模样,头颅落到了地面,滚动到草丛之中,男公关动作迅速地从被砍断的颈项上取走了项链,脸上露出了笑容,两人达成目标后立刻离开了作案现场,毫不迟疑,显然早有预谋。 ……真是配合无间。 表面上是挟持着我想要换取项链,但在男公关被抓住后又改为交换人质,其实他们本来就已经打定了偷袭的主意,男公关大概是刻意示弱而被抓住的吧。因为我还处于竹本的控制之下,所以受到威胁的加贺谷只好配合他们的要求,来到这个地方;他们明白无法用正常的方式取走项链,索性就斩下了加贺谷的头颅。 我的脑海中一片空白,只记得跌跌撞撞地往加贺谷的方向奔跑而去,那颗头颅正安然地躺在草丛之间,脸上露出异常不悦的神情,眉毛紧皱着,脸颊与下颔都沾满了被砍断颈项时溅出来的血液。 「加……加贺谷?」 「嗯。」 他还能说话。 他——尚未死去。 不知道为什么,一股无来由的浓烈情绪涌上了心中,酸涩到了极点,让我连一个字都说不出来。手指始终在颤抖着,我花了相当长的时间才勉强控制好力道,小心翼翼地将加贺谷的头颅捧了起来,手上沾满了鲜红的血液。 「真是的,这不就像是莎乐美一样吗……」 「如果是的话,还真想看你跳七层纱舞呢。」 我捧着他的头颅,不知为何,全然忍不住自己的情绪。怎么压抑都没有作用,无论如何都只能放任情绪溢满心中,泪水不受控制地从眼眶溢出的同时,唇角也弯了起来。那大概是个丑陋又凄惨的笑容吧。我这么想着。 「别哭了,这副模样真没出息啊。」 加贺谷叹了口气,语气中却没多少谴责的意味。 我努力压抑着随时可能失控的情绪,无能为力地摇了摇头。 「这一次是我小看了他们。本来以为只有那家伙,没想到连那个人也一起来了。虽说他们联手也并非绝不可能发生的事情,不过毕竟是疏于防备了。幸亏飞行船还在我手上,这样一来,也还算是势均力敌。」 「这种事情……还会再发生吗?」 「可能会吧。不过别担心,他们不敢太嚣张的,万一过于胡作非为而引起银河联盟的注意,发现他们违反了星际公约,即使身在地球上也会受到武力制裁的。」 「星际公约?」 「是啊。第一条,身处低度未开发文明地区,必须严格遵守银河系文明发展约束条例,不可将未授权资讯告知低度文明。简而言之,我们的身分必须尽量保密。他们这种毫不顾忌的作法其实相当危险,引起地球居民恐慌的话,对他们也不会有什么好处的。」 「说到底,光是砍下你的头颅就该被判刑了不是吗!」 「没有那回事。」 「咦?」 「在某些情况之下,就算取走同族的性命也是合法的。况且他们其实没有真正杀了我,毕竟完全没有伤到心脏,大概也是害怕杀了我就找不到飞行船了吧。」 加贺谷脸上露出了一贯的从容神情。 我凝视着他,最终忍不住开口。 「对不起。」 「为什么要道歉?」 「如果不是我被抓住的话……」 如果没有我的话,加贺谷完全不必受到威胁,当然也不会跌入圈套,被他们偷袭成功。虽然事后再这么思考完全是于事无补,但是我依旧无法按捺住自责的情绪。如果不是我的话……如果加贺谷没有被要胁的话……诸如此类的灰暗想法充斥于脑海之中,挥之不去。 「你别太天真了。」 「咦?」 「被斩首的人明明是我,为什么非得要我安慰你。」 「不,那个……」 「如果是男人的话就该为别人而变得坚强起来,就算沮丧也要振作,为了喜欢的人拼尽全力,即使畏惧也不能后退,即使害怕也只能一往无前,跌倒的话就站起来,只知道原地踏步的话是无法前进的——」 他义正词严地说着。 总觉得愈听愈熟悉。 五秒钟后,我终于明白过来——这不就是某首歌的歌词吗! 「这也太没诚意了吧!」我忍不住叫道。 被我捧在手掌上的他发出了愉快的笑声。 「说起来,你还真是出乎意料之外的迟钝呢。」 「为什么这么说?」 我捧着他的头颅,血液沾湿了手指,那种冰凉又黏腻的感觉让人感到不太舒服。 「这种时候,你不是应该已经尖叫着被吓昏了吗。」 「我又不是电影里的花瓶女主角,可没有按照你的剧本演出的义务。话说回来,我还是不懂你为什么这么说。」 「郡山同学,你没发现自己很奇怪吗。」 「嗄?」 「看到我蜕皮,看到我被砍下头颅,一般人都会感到毛骨悚然甚至害怕得手脚发软吧?就像加贺谷家的母亲一样,因为惧怕而求助于其他宗教手段。可是你却依旧能像之前一样,近距离地接触我,可见你的胆量比我想像中还要大,真是值得赞赏,令人佩服啊。」 「这是夸奖吗?」 「是啊。」 「即使如此,听了也完全高兴不起来。」 在这句近似埋怨的话过后,加贺谷又发出了笑声。 我瞧着他的脸,先前那些灰暗的情绪倒是消失得一干二净了。他说的确实没错,相较于自怨自艾,甚至自责内疚,我还有更加重要的事情要做。加贺谷重要的物品被敌人抢走了,还被屈辱地(姑且这么认为吧)斩下了首级,身为……朋友,我至少也该想点办法帮助他才对。 在那之后,我替加贺谷将头颅放回了身躯之上,不知道为什么,看起来像是真正密合着似的,令人完全无法想像在片刻之前这颗头颅与颈项曾有过短暂的分离。据加贺谷而言,这只是某种应急的处置,必须赶紧回家让虎斑猫协助他处理伤势。 然而加贺谷身上的衣物沾满了血迹,我连忙去游乐园的纪念品商店买了T-shirt让他换上,又想办法弄到围巾遮掩他脖子上的伤痕。 说起来,还真是让人哑口无言。 今天明明是我的生日,却遇到了这样的事情,简直是倒霉极了。在回程的电车上,加贺谷提出了让人惊讶的建议。 「去买个蛋糕吧。」 「咦?」 「今天不是你的生日吗?」 「是这样没错……」 但是这种体贴的话怎么看都不像是区区加贺谷能说出口的啊。难道是剧本上写错了?又或者他抢了别人的台词?我心中满是疑虑,犹豫地凝视着他。 「别用那种眼神看我,太失礼了吧。让你在这一天碰上这种事情,我多少也是有在反省的,况且我的游乐园之旅完全被那两个可恶的家伙毁了,必须用甜食填补没在游乐园玩到的份额才行。」 原来这才是真正的原因吗? 我险些就被他突如其来的甜言蜜语哄骗过去了。 不,倒不是说我对他抱持着什么期待……好吧,就算我确实对他抱有些许期待,不过那也是作为朋友而应有的期待,仅此而已。 「我知道了,那就买吧。你要什么口味的?」 「草莓鲜奶油,焦糖咖啡核桃,还有柠檬乳酪蛋糕。」 「一次三个?!」 「不行吗。听好了,我可是伤患啊,才刚经历了偷袭,还被人用武士刀砍下了头——」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 为了避免加贺谷在电车上继续谈论这件事情,以至于让我回想起那时恐怖的情景,我果断地答应了他的要求。在提着三个蛋糕回家的路上,我忽然想起一件事,心中萌生出些许不安与犹豫。 「那个……」 「怎么了?」 「那两个人,该不会已经知道你住在哪里了吧?」 「……」 看到他略微迟滞的神情,我已经明白了一切。 回到家中,虎斑猫见到主人脖子上明显的伤痕后,倒是相当激动,虽然面对我时表现得一如以往傲娇又不屑一顾,但是仍掩饰不住担忧与紧张。眼看他们似乎要开始处理伤口了,我索性踏进了厨房,开始准备晚餐。 我在砧板上将蔬菜切开,发出了毫不间断的清脆声响。 ……真是莫名其妙。 为什么今天会遇上这种事情呢?退一步来说,就算是为了抢夺飞行船的能量收集器,也不该这样对待同族吧。他们可是将加贺谷的头颅砍下来了啊。即使并非致命伤,或许不会造成任何后遗症,但是将头直接砍下来未免也太过分了。 ——痛! 直到手指上传来剧痛,我才从混乱无章的思绪中回过神来。 使用菜刀时不小心切到了手指,这种低级错误我已经很久没犯过了。或许是因为一旦回想起游乐园发生的那件事,心中的愤怒就愈发无法压抑,甚至不自觉分心的缘故吧。 「怎么了?」 加贺谷似乎听到了厨房中的动静而走了过来。 「不,什么都没有……」 这么说着,我回过头望向加贺谷,顿时愣住了。 加贺谷的颈项上缠着几圈胶带,而且是透明胶带,像是小孩子不知道如何处理断裂的玩具,只好随便用触手可及的工具笨拙地修复一般,加贺谷的脖子上近乎随便地缠着胶带,胶带底下隐约可以见到尚未愈合的伤口。 「喂,你到底对伤口做了什么。」 「什么都没有,只是暂时固定而已。」 「但是,这副样子伤口是不会愈合的吧?」 「没办法啊。现在处于营养匮乏的状态,修复伤口需要更长的时间与精力,在完全接合好断裂的地方之前,只能暂且这样固定着了。虽然也可以用针线缝起来,不过在没有麻醉的情况下太痛了所以不要。」 「……痛?」 「是啊,你总该知道吧,我也是有感觉的。」 「那刚才被斩首……」 「那个痛死了,一生都不打算再经历一次。还有作为回报,一定要让那两个人也尝尝那种滋味。」 加贺谷皱着眉头,一脸不快又心有馀悸地埋怨着。 不知道为什么,在重伤过后,加贺谷整个人显得有些有气无力的样子,看起来有点可怜。 我凝视着他,一些先前根本不曾想过的话不受控制地脱口而出。 「那要怎么做,才能让你的伤口早点愈合?」 即使用了问句,但我对答案其实心知肚明。然而加贺谷却一反往常,没有立即配合我的提议,反而微微眯起了眼,神色也沉了下来。 「那是什么,你在怜悯我吗。感觉真不舒服。」 「不,不是……怎么说呢……」 「未免也太嚣张了吧,以为自己看到那种场景就有怜悯我的资格吗。」 「不是!」 「不是的话,那又是为什么?」 「只是想让你的伤口快点愈合而已,你别擅自曲解别人的好意。话说回来,今天明明是我过生日,却是你收礼物,这还不够吗!」 「……」他罕见地沉默下来。 「不,不是那个……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 究竟该怎么解释呢。 心中翻腾着的这股让人浑身泛起酸意的情绪。 看到他受伤时的疼痛,还有注意到伤口被潦草包扎时的焦躁忧虑,这到底是什么,完全不明白啊——我原本以为这些都只是看到加贺谷被砍下头颅所带来的惊吓与后遗症,然而,为什么我非得为了他而感到提心吊胆精神紧绷?全然没有道理可言。在理智能够解释一切之前,那些情绪就已经自顾自地涌了上来,根本不听使唤。 「仔细想想,我可是个普通的人类啊!」 「嗯,是那样没错。」 加贺谷露出了莫名其妙的神情,但仍旧附和了我。 「看到那种场景担心也是理所当然的吧!毕竟你可是被砍头了啊!」 「说得也是……」 「作为朋友,想要让你快点康复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没错吧?!」 我理直气壮地道,甚至不自觉地提高了音量,态度也变得异常强硬。不知道为什么,在我摆出这种姿态之后,加贺谷的气势却反而弱了下去,近乎瞠目结舌地望着我。 「嗯,这么说……也没错。」他犹豫地回应。 「所以说,选择权不在你手上,而在我手上。不管是体液也好血液也好,只要能让你的伤口愈合,全部都给你也没关系——你明白了吗?!」 「……唔。」 那是什么反应? 总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太对劲。 为什么加贺谷要用那种意味深长的目光瞧着我。 「你说出这些台词的时候……感觉,还挺帅的嘛。」 我登时愣住了,脸颊也随着这句评论而后知后觉地开始发烫。 「不,不是那个意思——」 「那是在故意耍帅吗?『不管是体液也好血液也好,只要能让你的伤口愈合,全部都给你也没关系』……听起来很酷嘛。原来之前都是我小看你了,郡山同学。」 「不要重复别人的话啊!太羞耻了!」 加贺谷愉快地笑了起来,彷佛已经忘却了先前因为重伤而萌生的不快与恼怒,那张眉清目秀的脸由于失血过多的缘故而显得有点苍白,但是笑容却明亮得让人全然无法移开视线。真是糟糕啊——我这么想着,然而却怎么都无法做出正常人该有的反应。 像是被蛛网缠住的昆虫一样。 像是被陷阱剥夺了自由的野兽一样。 完全——无法动弹。 十、 「好了,把衣服脱下吧。」 「为什么这么突然!」 「刚才不知道是谁理直气壮地说,不管是体液也好血液也好……」 「请别再重复了,算我拜托你了。」 我垂头丧气地在沙发上坐下,开始一一解开衬衫的扣子,直到加贺谷冰凉的手不安分地解开我的皮带,我才迟钝地察觉到一丝不对劲。 「不,等等。」 「又怎么了?」 「为什么让你喝血液必须把裤子也脱下来?这完全不合逻辑。」 「嗯,呃,这是……那个嘛,你知道的……」 「哪个?」 加贺谷难得地沉默良久,似乎正在努力思考,「嗯,那个……对了,万一溅出来的血液弄脏了衣服,岂不是给负责洗衣服的人增添了很大的困扰嘛。」 「为什么我觉得这个藉口是你刚刚才想出来的。」 「才不是。请不要擅自误会,我会感到很困扰的。」 「而且洗衣服的人根本就是我自己……喂,快点放手。」 「不要。我是伤患,所以你要听我的话。快把裤子脱了。」 「这两句话之间根本没有任何必然的因果关系!」 在短暂的抢夺争执之后,最后我们勉强达成了共识。他让我留着内裤,脱光衣物之后,浑身上下都凉飕飕的,我忍不住打了个喷嚏,感到一阵无来由的坐立不安。加贺谷凝视着我的身体,最后居然走了过来,大方地跨坐在我大腿上。 「加贺谷。」 「嗯?」 「你……这个姿势……」 「怎么了吗。」 这家伙肯定是在装傻。 虽然已经有过无数次交换唾液的经验,也曾经被加贺谷柔软的唇舌舔舐性器,但是这种亲密意味大于其他意味的行为果然还是太超过了。即使隔着一层布料,也能感受到他柔软的大腿内侧,两腿中间那个器官甚至抵在我的腿上。 「你是故意的吧。」 「你在说什么?」 他一脸茫然,那种迷惑的神情倒不像是假的。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将这件事抛到了脑后,不再多想。 「好了,快点开始吧。」 「别急,不然会弄伤你的。」 「说得好像你害怕我受伤似的……」 「本来就是啊,你好歹是我贵重的奴隶呢。」 果然不能对他抱持任何期望。 我在心中如此想道,眼睁睁瞧着加贺谷拿出了锋利的瑞士刀与消毒用的酒精棉花,一时之间,多少有些紧张。这家伙真的知道怎么做吗?该不会一不小心划破我的动脉吧?我可不想因为向他捐血这种可笑的原因而死亡啊。 冰凉的感觉在颈部滑过。 如同蛇类滑行而过一般,潮湿柔软。 那种异常的凉意让我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怕吗?」 加贺谷继续着消毒的动作,漫不经心地问道。 「多少有点……」 我诚实地承认了。 就算是再怎么勇敢的人,在自愿让人用瑞士刀划开皮肤血肉的时候,也多少会有点紧张的吧。预料中的痛楚难受,还有陌生的行为与感受,这种事情无论如何都无法习惯的,况且这还是第一次。 「不会让你痛的。」 「你还真敢——」 ——真敢说。 这句话才说到一半就戛然而止。 颈侧传来一阵剧痛,皮肉被刀尖划开的疼痛,血液淌出的潮湿,还有更加柔软冰凉的物事。我倒吸了口气。加贺谷完全没有浪费时间,在血液流出来的那一瞬间便低头含住了伤口,毫不掩饰需索与渴求,也没有任何顾忌,近乎干脆地饮下了我的血液。 他微微拉开距离,从喉咙中发出了微弱的吞咽的声音。 像是满足于这样的东西、甚至贪求着更多一般……露出了略微恍惚失神的神情。 「……好色。」 「嗯?」 「你的表情……未免也太过情色了吧。」 简直是难以置信。 这家伙究竟是在饮血还是在做其他事情,从表情上而言根本难以分辨,那种神色看起来根本不像是在进食……话说回来,我的血液真的那么好喝吗?作为普通人类,我只能闻到一丝若有似无的淡淡咸腥味,无论如何都无法理解他为什么会露出那种神情。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因为很好喝啊。」 加贺谷舔了舔唇,为自己辩解。 那副模样简直像是电影里才会出现的吸血鬼,眉清目秀的脸孔略微苍白,唇畔沾上几滴鲜红的血液之后,反而多了一丝邪气。 「是吗。」 我也只能强作镇定地如此回应。 颈侧的伤口已经渐渐失去感觉,并非不再疼痛,而是因为持续的刺激而渐趋麻木。加贺谷的舌尖还在持续地舔舐着伤口,那种柔软的触感异常地强烈,我忍不住咽了口唾沫,感到一阵难以言喻的躁动与焦虑。并不是第一次接触他的舌尖,因为要提供唾液的关系,早已有过无数次唇舌相触的经验了,然而直到这时,我终于第一次感受到那种近乎煽情的错觉。 莫非我的决定其实是错误的吗? 但是瞧着加贺谷颈部上的伤口,无论如何都不能装作不知道,也实在无法放着他不管。 「加贺谷……够了吧。」 「再等一下,一下就好。」 他的嗓音有点沙哑,说话的声音则显得含糊,跨坐在我身上的身躯紧贴着我,并未带来任何温暖,但是彼此皮肤相贴的触感却异常鲜明。 ……糟糕了。 这回真的糟糕了。 我慌乱地推开了加贺谷,然而却没有成功——他像是早已察觉了我的动作一般,紧紧扣住了我的肩膀,神情却显得有些愕然。 「喂,你……」 「别说!」 「居然在这种时候站起来了?!」 脸上如同着火一般发烫。我忍着尴尬,别开了目光。 他为什么非得要说出来?在这世界上,有许多事情完全是可以心照不宣悄悄带过的不是吗!为什么一定要把这件事说出来,这不是平添彼此的尴尬与困窘吗。我已经不知道该如何直视加贺谷了。 好想死。 立即死去的话,就不必面对他的嘲笑与讥讽了吧。我逃避现实地想着。 「这……这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嘛。」 出乎意料之外的是,加贺谷不太熟练地以近乎宽慰的语气如此说道,听得出来他根本不习惯这么说。 「你看,那个……这副躯体长成这副模样,要是你完全没有反应,那才奇怪啊。」 「但是你是男的,我又不是同性恋!」 「嗯,我明白,你不是同性恋,你喜欢的只是我而已。对吧?」 「才不对。说到底这件事本来就很奇怪,我怎么可能……」 我怎么可能对加贺谷产生情欲呢?无论怎么思考都得不出合理且令人信服的结论,整件事从头到尾都显得相当可疑。 这可是加贺谷哦?是那个在两个钟头前才被砍头而且还幸存下来的家伙哦?是身为外星人同时又兼具性格恶劣与自我中心两大缺点的加贺谷哦?怎么想都是我的脑袋或身体出了什么不为人知的问题,所以才会在受到刺激的时候给出了错误的生理反应。 「为什么非得要想那么多呢?」 「咦?」 「为什么你一定要为自己的反应做出合理的解释,而不是正视其发生的原因。」 真是振聋发聩的发言。 加贺谷振振有词地继续说着。 「说到底,你为什么这么抗拒这件事?对这具还算及格的男性躯体起了生理反应,并不是什么丢人的事情。是男人的话,就坦然接受事实并且大方承认,这样不就好了吗?」 「不是那种问题。」 「那是什么问题?」 「问题是……」 这个人是加贺谷啊。 与其说是男人,倒不如说身为男人这点其实根本不算什么——加贺谷甚至不能说是人类。这就是问题所在。我究竟是对加贺谷的肉体起了情欲,或者是对那具躯壳里盛装的古怪生命有了反应,这点才是最令我苦恼烦闷的事情,光是思考都觉得胆颤心惊,全然不敢深想下去。 「为什么沉默下来了。」 加贺谷一脸茫然不解。 「不,那个……」 即使想要辩解,也不知道从何说起。 脑海中的思绪乱成一团,虽然竭力压抑着情欲,但是在加贺谷的大腿无意间磨蹭到那个部位之后,那种胀痛的感觉愈发强烈。毕竟是采取坐在我身上的姿势,两人紧密地靠在一起,无论如何都会碰触到彼此。 「下去。」 「……」 「加贺谷——快点下去。」 「才不要。话说回来,为什么我非得要听你的吩咐。」 「你……这个样子,你就不觉得尴尬吗?」 「为什么要觉得尴尬。」 他一脸理直气壮的神情。 真不愧是加贺谷,即使坐在男人勃起的性器上,依旧如此泰然自若,令人自愧弗如。我不合时宜地对他生出一丝钦佩之情,随即感到一阵异样的燥热感觉袭上了身躯。这样下去真的糟了,情况相当不妙。我忍不住咽了口唾沫。 「那个啊……」 「嗯?」 「你该不会是……」 「什么。」 「你,你该不会是在刻意勾引我吧?」 我小心翼翼地发问。 加贺谷不屑地嗤笑了一声,以略微轻蔑的目光凝视着我。 「这不是显而易见的事情吗。」 竟然如此坦然大方地承认了! 我愣了一下,彷佛受到当头重击一般,几乎说不出话来。 「说到底,我本来也没有这个意思,是你太固执了。」 「嗄?」 「本来就是你的错。对我起了情欲为什么要不好意思,而且还畏畏缩缩不敢承认,现在用勃起的东西抵着我的人难道不是你吗?明明不是第一次出现这种反应,为什么这次特别紧张?」 「……」 我着实无话可说。 虽然这并非个人理智所能控制,但加贺谷说得其实没错,这一次,跟过去几次完全不是同样程度的事情——刚才加贺谷并未对我做出任何挑逗的举止,也不曾舔舐我的性器——我之所以起了生理反应,全然肇因于自身的冲动。因此这一次与前几次都不同,分外令我羞耻不已。 「况且,陪你玩玩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不过话说在前头,你可别想把那个东西插到我身体里——」 「我才不想做那种事!」 「啊,是吗。」 加贺谷的神情异常淡然。 「因为你让我喝了血液,已经饱了,经验就不用了。」 我是不是该在这时说一声谢谢您的大人大量呢。 「想要怎么玩都可以,直说就好。用脚踩之类的玩法也不是不行。」 那种事情谁会想要! 脑海中浮现加贺谷居高临下用脚践踏我胯下之物的情景,一时之间,下半身的热度却并未消退,反而诡异地变得更加炽热,彷佛被点燃了什么不该有的妄想一般,愈发坚硬膨胀。不,绝对不可以跟随着他的胡乱捏造顺势成为真正的被虐狂啊——我在心中慌乱地悲鸣。 「对了——」加贺谷像是想起什么一般,忽然微微一笑,「差点忘了说,生日快乐。」 所有的纠结与犹豫甚至是无措,似乎都在这时被这句话所击沉了。 原来是生日礼物吗? 我张了张口,什么都说不出来,像是陡然失去了语言能力一般,心中却泛起了一股奇怪的感情,根本不知道如何形容,酸涩又微微泛起一丝甜意,像是蜂蜜柠檬一样的矛盾味道。 加贺谷近乎随便地拿了几块OK绷贴住我颈侧的伤口,维持着跨坐的姿势,坦然地解开衬衫的钮扣,露出了白净的身躯。 说起来,加贺谷这具身体似乎维持得不错,至少从他接手以来,因为一直足不出户,肤色比过去的加贺谷还要白了不少,加上原本就眉清目秀的相貌,如果不开口的话,整个人几乎可说是毫无破绽的美少年。 加贺谷动作轻巧地脱下了衬衫与长裤,现在我们两人身上都只剩下一条内裤了。 从这么近的距离观察,才发现加贺谷似乎也并非我想像中的无动于衷,至少他脱下衣物后或许也有些不自在,几乎没有再直视我的目光。什么啊,这家伙在害羞吗?我忍不住打量着他的神色,却没有得到更加有力的证据。 「那么,你想要怎么玩呢?要我舔你吗。」他挑衅一般地开口说道。 「只有这个绝对不要!」 与其说是厚待,倒不如说,他的主动已经留给我某种难以言喻的阴影了。被他强硬地压制着,一次又一次地吸吮性器,高朝几次后达到什么都射不出来的阶段,但又无法脱离他的控制——这种事情真是死都不想再体验一次了。 「拒绝得真是干脆啊。」加贺谷一脸可惜。 「你别动,我自己来就好。」 「那你想要怎么做。」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伸出手,试探地碰触着他的背脊。 加贺谷微微一颤,随即像是受到刺激一般,绷紧了身躯。 「那个,我说,这也……也算是某种生日礼物,对吧?」 「正是如此,郡山同学。我知道你心中怀抱着巨大的感激与喜悦,不过不必急着在这种时候道谢。」 「我要说的不是那个。所以说……」 「什么?」 「我也想看你做。」 像是鬼迷心窍一般,这句话毫不迟滞地脱口而出。 我终于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不由得有些尴尬,但是说出去的话就像泼出去的水一样,已经没办法收回来了。 加贺谷登时露出了愕然的神情。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当然。」 我硬着头皮回应。 「你是在说,你想看我射经高朝的样子?」 「一直以来,只有我在你面前露出种种丑态,岂不是很不公平吗。」 「毫不羞赧地说出这种要求,真亏你还能厚着脸皮辩称自己不是同性恋。」 加贺谷露出了略带一丝轻蔑的淡然神情。 「这跟是不是同性恋无关,而是面子的问题!」 我压抑着那一丝突然涌出的心虚,竭力为自己辩解着。 即使维持着一贯居高临下的态度,但在片刻沉默后,加贺谷竟然点了点头。 「这样的话,好吧。」 「真的?」 他答应得过于轻易,我总觉得这其中必定有什么陷阱。 加贺谷没有开口说话,只是露出了一个出乎意料之外的微笑。几秒后,他微微抬起身躯,毫不犹豫地褪下了身上最后一件衣物,转身躺在沙发上,坦率地道:「想做什么就来吧。」 「咦?」 「这不是你要求的吗。既然想要看到我的丑态,那就亲自动手吧。先前我也是忍着不快与反感亲自低下头颅舔弄你那根没出息的东西,现在轮到你了。」 无论如何都没想到他会理直气壮地说出这种话。 我……难不成是自食恶果了吗? 「但,但是……」 「不敢舔的话,就别说什么想看我丑态的大话。」 加贺谷干脆俐落地下了结论。 我望向他两腿间的物事,看起来似乎也没有想像中的难以接受,颜色很淡,连附近的毛发都很稀疏。我犹豫了几秒钟,最后还是低下头,迅速地舔了一下。加贺谷在那一瞬间发出了奇妙的叫声,似乎整个人都僵住了。 「……」 「……」 「刚才你……」 「才不是!只是太过突然受到了些许惊吓而已。你的舌头温度太高了。」 加贺谷皱着眉,似乎也对此感到相当不适应,但表面上仍维持着一贯的平静。说起来也确实是这么一回事,相较于加贺谷的低温,我的体温确实灼热不少。姑且将他不知真伪的辩解抛到一旁,我又舔了几下,加贺谷像是习惯了一般,这一次倒没有发出奇怪的声音。 真是古怪。 明明舔舐着男人的性器,却并不觉得反感。我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莫非在加贺谷这些日子的潜移默化之下,我已经被改造成对同性毫无反感的变态被虐狂了吗。怎么想都觉得相当异常。要是继续这样下去,我究竟会成为怎么样的人呢?完全无法想像……不,应该说,连想像都觉得可怕。 加贺谷的下身没什么味道,连气息都很清淡,并不令人觉得反感。因为不知道怎么做,我只好笨拙地舔舐着前端,毕竟每个男人会舒服的地方大抵都差不多,加贺谷也不例外。很快地,他的呼吸变得有些急促,那个器官也像是从沉睡中醒来一般,逐渐有了反应。 「原来是我小看你了。做得不错嘛。」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是称赞的台词,从他口中说出来却完全不像是那么一回事。 我抬头望去,加贺谷脸上浮起一丝潮红,大概是并不习惯这样的事情,身躯也变得紧绷,下身却诚实地在我的舔舐下愈发坚硬膨胀,甚至从顶端的小孔中溢出了些许透明的汁液。 他彷佛注意到我观察的视线似的,显得有点不悦,伸长了脚,刻意用脚踩着我两腿中间的位置。 「什么嘛,都过了这么久,你居然还这么硬?」 加贺谷露出略微吃惊的神色。 「我又没有宣泄……」 我小声回应,有点尴尬。 仔细一想,这不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吗——虽然放着不管也会消退没错,但是加贺谷正一丝不挂地躺在我面前,而我正舔舐着加贺谷的下身,姑且不论彼此都是男人这件事,但在这种过份煽情的气氛催化下,再怎么冷感的人都很难做到无动于衷吧。 加贺谷嗤笑了一声,隔着一层内裤,用脚踩踏着我的下身,他几乎没有控制力道,那个地方被用力踩了几下,忽然之间,一股奇妙而难耐的感觉逐渐涌了上来,那种被粗暴践踏的轻微羞辱感与下半身无可否认的快感令我倒吸了口气,不知不觉,气息逐渐变得沉重。 再这样下去的话,就要忍不住了。 我从异样的快感中回过神来,几乎有些慌乱。 「加贺谷,稍微……停一下……」 「不要。」 他断然拒绝。 情急之下,我扣住他的膝盖,用力往上一提。加贺谷猝不及防,神情微愕,下意识地挣扎着,但是显然来不及了——他的双腿被分开,单脚被拉高,被迫以一种近乎毫无防备的姿势敞开双腿,露出了某个难以启齿的部位……我呆愣地凝视着他的下半身,几秒后才意识到加贺谷不知何时已经露出了堪称愤怒的神情。 「好大的胆子啊。」 加贺谷冷冷道。 「不,那个,真的只是意外——」 我连忙辩解。 然而,已经来不及了。 在这之后,气急败坏的加贺谷用尽全身力量狠狠踹了我一脚。 十一、 好痛——咦? 虽然说并非不曾感到疼痛,但似乎没有想像中强烈。 因为他无可挑剔的踢技,我狼狈地一头栽倒在沙发下,回过神之后连忙支撑着身体坐起来。 「算了,这一次就放过你好了。」 「加、加贺谷?」 加贺谷转过身,罕见地背对着我,肩膀微微颤抖着。 我感到一阵强烈的心慌意乱。 对了,他一直强调不能对他做那种事,说不定在他的种族文化中,那种事情是相当忌讳的,所以他才那么排斥,刚才虽然是出于意外而导致的情势,但跟冒犯他本人其实没有实质上的区别。我感到有些后悔,语无伦次地道歉,「那个……抱歉,刚才真的不是故意的……我绝对不会对你做那种事情的……」 赤裸的肩膀颤抖得更加厉害了。 我觉得脑海中一片空白,思绪愈发混乱。 「加贺谷?!别……别哭啊!我——」 他忽然回过头来,那张眉清目秀的脸上完全没有任何泪水,薄薄的唇扬起一抹微笑。 「什么啊,你以为我会因为那种事情就哭吗。太小看人了吧。」 「但、但是——」 刚才那个背对着我看起来可怜到极点的背影究竟是怎么回事!那只是诈欺吗!我被欺骗了吗?!瞧着他带着得意笑容的脸孔,我愈发觉得事情就是这么一回事。虽然感到有点生气,但更多的却是松了一口气。太好了,他并没有真正因为难受哭泣。即使如此,我依旧忍不住开口埋怨。 「太过分了吧,要是我当真了怎么办。」 「少罗唆,刚才做出那种事情的是谁?仅止于妄想也就罢了,我可没有允许你随意窥探我的身躯。」 「为什么我非得要妄想你的身躯不可!自我中心也要有个限度啊!」 「啊,是吗。那么现在那个地方还硬着的是谁?光是被坐在大腿上就有了反应的又是哪里的谁?」 毋庸置疑,正是敝人。 即使经历了被踢、被欺骗、被指责这一系列的过程,不知道该令人欣慰或者绝望的事实是,我两腿间的器官还维持着原本的热度,生机勃勃地挺立着。男人的欲望果然是世界上最为顽强的存在,到了这种时候,竟然没有消退的迹象。 「别说了。」 我忍着羞愧向他投降。 「嗯,你知道错了吗?」 「知道了。对不起,都是我不好。」 我满怀着谦恭如此说道,只差低声下气地跪下谢罪。 「那就好。」加贺谷满意地点了点头,话锋一转,「继续吧。」 「咦?」 「不是才做到一半吗。」 ……说的也是。 我回到沙发上,加贺谷躺了下来,用脚踢了踢我,示意我将最后一件衣物脱掉。 「那个……」 我犹豫地坐在沙发另一端。 「什么啊,这都不会吗。」加贺谷以轻视的目光望着我,像是拿我没办法一般,「自己选吧,要用脚还是大腿?」 ——只有这两个选择?! 「脚的话有点……」 说不出来。 虽然很刺激,但是心灵上受到的冲击也并不是能够轻描淡写带过的程度。 「这么说来,你想选择大腿,是吧。」 「嗯……」 我含糊地回应。 在这种情况下,也只能含蓄暧昧地带过这个话题了吧。我毕竟不是加贺谷,完全没办法像他一样泰然自若地说起那种话题。加贺谷点了点头,指挥一般地说道:「你靠过来一点。」 过了数秒,我的位置转移到他两腿中间空出的地方。加贺谷伸长了手,摩擦着我的性器,就在我还在困惑于他究竟要做什么的同时,他忽然合拢了大腿,将我的性器夹在中间。加贺谷的腿部相当有力,但是大腿内侧的皮肤又十分柔软,那种柔滑中又带着些微韧性的感觉令人不禁咽了口唾沫。 「你果然很喜欢这样嘛,变态。」 加贺谷毫不留情地嘲笑我。 「少罗唆。这种事情……没有人不喜欢的吧……」 我心虚地回应。 ……已经忍不住了。 加贺谷维持着原本的姿势,我情不自禁地往前倾身,抱住他并拢的双膝,让自己的性器在他两腿间的狭窄缝隙不断摩擦。因为姿势改变的缘故,我的下半身可以轻易地摩擦着他的大腿根部,偶尔甚至会碰到他的性器。 这种事情确实是很舒服——不,倒不如说,除了舒服之外,完全想不到任何可以形容这种感觉的词汇。如同即将失控一般,那种快感强烈得让人说不出话来,胀痛的地方被夹紧的大腿包裹着,简直令人欲罢不能。 加贺谷深深吸了口气,脸色不知不觉变得潮红。 「你是……笨蛋吗。」 他气息不稳地道。 我究竟又做了什么蠢事,就连我自己都还不知道啊。 「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驽钝的我如此问道。 古人所说的不耻下问多半不是这个意思,但是用在这里却异常合适。 加贺谷没有回应,虽然躺在下面,却依旧以居高临下的目光望着我,最终伸出手扣住我的手腕,将我原本抱着他立起膝盖的手往下一拉,放到他的下腹部。因为姿势的关系,我什么都看不到,只能从触感判断,那个坚硬的器官不知何时已经变得湿漉漉的了。 「你……」 「快点满足我。」 加贺谷义正词严地命令道。 何等不知羞耻的言语,何等理直气壮的指示。 尽管如此,我却也已经熟悉了这样的态度,虽然有些生疏,但依旧依照他的言语握住性器,谨慎地套弄着。加贺谷突如其来地绷紧了身躯,那个器官愈发潮湿胀硬,喉咙中发出了像是难以忍耐一般的呻吟声。 即使不想这么说,但是他的呻吟声……不知道为什么,好像……似乎……有点可爱。 啊,果然不行了吗。 我——确实病得不轻啊。 或许应该从别的方向来解释我的思维。是因为那个吗?因为存在本身过于罕见,导致价值升高,甚至被无限美化;加贺谷的呻吟是我从未得闻的事物,陡然听见,几乎让人难以置信。带着一丝鼻音的呻吟彷佛与撒娇没有太多区别,更不要说,他发出这种声音时,潮红的脸上露出的是何等煽情的神色。 「什么嘛,为什么忽然变得更硬了,难不成你喜欢听别人的声音吗。」 加贺谷喘息着道。 「才不……不,或许正是如此没错。」 即使想要否认,但在事实面前,我也只能俯首认输。 加贺谷似乎有些讶异。 「真是罕见,一向自命清高的你居然会如此坦率的承认这种事情。」 「你说谁自命清高啊!」 「除了你之外这里还有别人吗。」 交谈进行到这里,加贺谷忽然露出了微妙的神情。 像是到达极限一般。 像是已经忍无可忍一般。 「真是的,我受够了!」加贺谷如同发怒一般高声叫道,「你的那些东西都流出来了,在我的大腿内侧,湿漉漉又黏糊糊的……」他舔了舔唇,脸上摆出了不甘心的神色,沉痛地下了结论:「真是——太浪费了。」 相较于愕然惊讶,更多的还是果然如此的感觉。 「是你自己说不需要体液的。」 「但是这样太可惜了……」 「……说出这种话未免也太狭隘了,你的格局就只有如此吗。」 在我难得的挑衅过后,加贺谷立即沉默下来,最终不情愿地别开了目光,不再提起这件事。 很快地,在我持续的爱抚之下,加贺谷发出了微弱的呻吟,将白浊的液体射到我的掌心之中。我松开手,顾不得加贺谷那一边了,不断地挺动着腰部,加贺谷难得配合地夹紧大腿,让我的性器受到更多刺激,大约几分钟后,我屏住气息,近乎忘我地在他两腿间射出了黏稠灼热的体液。 「就那么舒服吗?」 「嗯……」 加贺谷敞开大腿,伸出手在两腿间碰触着,手指上沾染了不少乳白的液体。我假装自己没有注意到他意图将手指放入口中的行径,转过身去,而身后的他在几秒后隐约发出了满足的叹息。 所谓的本性难移,就是这么一回事吧——尽管如此,在意识到他只是纯粹地享受着进食这件事的同时,一股无来由的低落情绪又涌了上来。对他而言,我只不过是食物——或者说产出食物的本体——罢了。 仅此而已。 不,我绝非为这种事情感到沮丧。 这本来就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加贺谷本来也就不是人类。问题在于,为什么我非得要注意到这种事情,被当成食物也好,被视为可以交流的对象也罢,对于我而言,这些原本应当是没有区别的,而我也不该介意…… 「你在发什么呆啊。」 「不,没有……」 「我知道你对先前发生的事很满意,好歹也算是跨出脱离童贞的第一步了,这对你而言可真是难以想像,不过也不用立即就开始回味吧。比起那种事情,快点去准备晚餐,我要吃饭。」 「我知道了。」 被颐指气使的命令,还被明确地挖苦了。 而我却一如以往,按照他的命令行动着。 ……果然是习惯了吧,这样的生活。这间屋子原本只有我一个人,无论何时都相当寂静,但是现在有了加贺谷与虎斑猫,整天都吵吵闹闹的,我的生活完全改变了,要是回到半年前,肯定无法想像现在的热闹生活。 「你的脖子真的没问题吗?」 我忍不住发问。 「你是在质疑我吗。」 加贺谷微微眯起双眼。 「不……但是只用胶带缠着未免也……」 看起来真的相当危险。 说不定只要用上些许力气就能让加贺谷再次断头,怎么想都觉得恐怖。 「放着不管很快就会好的。」加贺谷不以为然地说着,「比起这个,更重要的还是必须快点想办法把能量收集器抢回来。」 「说的也是。」 我们两人对望一眼,同时沉默下来。 将项链抢回来,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自然不用多说;问题在于,要怎么抢,又该怎么出手。总不能学小学生与男公关的方法,也把对方的头砍下来吧?况且他们也未必会将项链戴在身上。 「快点想想办法!」 「不,就算要我想也……我可是个普通的高中生啊……」 我想起今天发生的事情,脑海中突如其来地灵光一现,起身翻找了一下,终于找出了先前装着游乐园招待券的信封。现在回想起来,这次的游乐园招待券根本就是阴谋的源头吧,怎么思考都觉得十分可疑。 打开电脑,搜寻起信封上的地址,我很快地就找到了那个地方,令人不禁感慨现代科技的进步,只要有地址加上Google地图,完全没有找不到的地方。 不过寄来招待券的人也并不是笨蛋,从街景图看来,搜寻到的地址正是某间餐厅,显然是从哪里随便抄上来的假地址,这样子倒是让我更加肯定招待券来自于对方的猜测。 况且对方寄的是挂号信,必须到邮局寄信,我重新打开地图,搜寻到竹本身上那件制服所代表的私立小学的地址,以及距离那间学校最近的几间邮局,这样一来,也能猜测出大致的区域了。 正如意料之中的是,虽然可能的范围比想像中还要大,但实际上距离我家并不遥远,甚至可以说是很接近。 「大概……就在这一带附近吧。」我不确定地道。 「真的?」加贺谷一脸怀疑。 「如果没猜错的话。因为邮戳并不是外县市的,再加上寄的是挂号信,虽然没有收据所以没办法直接查询寄出邮件的邮局,不过那个……小学生,似乎正在就读这所小学,按照常理推断的话,应该不会刻意到更远的邮局寄信,而是选择距离学校比较近的地方。」 「……好朴实的推理方式。」 「嗄?」 「就不能像什么超级骇客一样偷偷进入政府网站中窃取那两人的资料吗?」 加贺谷又一次提出了异想天开的谬论。 我忍不住反驳他,「那种事情怎么可能做得到!况且连名字都不知道要怎么调查——」 「原来做不到啊。」 「为什么要一脸失望!你到底对我有过什么不切实际的期望?!」 「就算知道他们大致居住的地区,找不到确切位置的话,还是没有用啊。」 加贺谷露出了兴致缺缺的神色。 ……说起来,也确实是这么一回事。 我望着电脑上的地图,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做什么,索性随意浏览着那所私立小学的官方网站,却又不时走神。目前知道的资讯相当稀少,除了对方大致的居住区域之外,就只有那间私立小学,还有被称作竹本的小学生,这样一来,究竟要如何查到他们真正的身分与住所呢? 难不成必须像电视剧或电影中上演的情节一样,悄悄地隐瞒身分,进行类似潜入搜查之类的事情吗?不不不,怎么想都不可能成功的吧,肯定会被揭穿的,像我这样普通的高中男生,怎么可能胜任这种工作—— 就在这时,网页上的一行小字吸引了我的注意力。 「你在看什么?」 「不,那个……」 加贺谷凑了过来,以微妙的目光盯着网页。 「私立小学征求男子篮球队教练?」 「嗯。」 「难不成你想去吗?真是个无可救药的正太控。」 「我才不是正太控。仔细想想……要是能去学校内部一趟的话,说不定能打听到竹本的消息……」 「竹本是谁?」 加贺谷一脸茫然。 我只好开口解释,「就是那个小学生,他所使用的身体似乎叫这个名字。」 「啊,是这样啊。」加贺谷明白过来,敷衍地回应,「总之,你该不会是真的想去应征这个工作吧?」 「怎么可能。不过,如果只是面试的话,至少能正大光明地踏进学校里,说不定能打听到有用的讯息……」 「我知道了。我也一起去吧。」 加贺谷以若有所思的神情下了结论。 十二、 「又见面了,郡山先生。」 从上一章的结尾到这一章的开头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现在的我正站在无人的学校走廊上,与神情冷淡的小学生遥遥对峙着。 故事才进行到一半,身为主角的我就已经迎上了最终Boss了吗,这未免也太快了!说好的中Boss去哪里了?这个故事里没有那种让主角练级升等的存在吗?!才刚踏入新的副本地图就跟伙伴走散,并且立刻碰上了Lv.999的魔王,这究竟要我如何是好? 我压抑着心中的慌乱与不安,努力站直身躯,然而手脚却没出息地一阵发软。 虽然目前是小学生的外表,但是竹本的气势非常惊人……不,与其说是气势惊人,倒不如说是稚嫩冷漠的脸孔非常吓人。况且,他可是随身带着武士刀而且还一刀砍下加贺谷头颅的人,无论如何都无法心平气和地看待他。 事情为什么会发展到这个地步,其实也不必赘述。简而言之,我与加贺谷冒充大学生,以男子篮球部教练的面试为名目进入了这所私立小学,中途藉口去上洗手间而暂时离开了面试办公室,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却走散了——后来发生的事情,各位也知道了。 即使想要拔腿就跑,但是我依旧一动也不敢动。如同遇到了天敌的动物一样,我的直觉告诉我,最好不要急着反抗对方。 竹本朝我走了过来,一步、两步……最终来到我面前。 「郡山先生到这个地方究竟想要做什么。」 「不,那个……」 「想要报复吗?或者想要把那个东西抢回去?」 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好闭口不言。 竹本漠然的目光停留在我胸前挂着的识别证上。 「原来如此,利用访客的身分暂时进入这里吗。为了调查我的身分?」 全部都被说中了。 虽然这原本也不是什么难以猜测的事实,不过被当事人这么一说,还是有种尴尬的感觉。就像在别人背后说坏话还被当事人听见一样,即使觉得自己说的是实话,没有任何错处,但是被发现的同时依旧会感到慌乱无措——现在的我,正处于这种不上不下的困窘状态之中。 「给你一个忠告,郡山先生,尽可能离那个人远一点比较好。加贺谷宗一郎——是叫这个名字吧——继续跟他待在一起的话,对你没有任何好处。」 「嗄?」 他在说什么。 竹本并未无视我的茫然,亲切地为我解惑。 「听不懂吗?再这样下去的话,你或许也会死去。」 「这是什么意思?难不成你是要说,加贺谷被追杀是自作自受,我也可能会被牵连,而你们才是好人吗?」我忍不住冷笑了一下。 竹本并没有因为我的失礼而露出异色,反倒维持着平静。 「不是谁对谁错的意思——我是指,你迟早会被连皮带肉吃干净的。就算在基因上具有一定的相似之处,但我们跟那个人也是不一样的;他出生以后是靠着吞食同族的尸体才侥幸活下来的,你明白吗?那个人饿到极点会失去控制,这是所有人都心知肚明的事情,再这样下去的话,你早晚也会被吃掉的。」 哑口无言。 这个人到底在说什么。 我发现自己似乎无法理解他想表达的东西。 「就像狮子与猫,即使同样是猫科动物,但是实际上两者几乎可以说是完全不同的物种。那个人就是这样的存在。请你尽量离他远一点,如果不愿意的话,退一步来说,也请不要盲目地介入我们之间的事情,这样只会造成彼此的困扰。」 「……」 「别担心,在不妨碍我们的前提之下,我不会伤害你的。以现在的情况而言,没有伤害人类的必要,也没有那么做的价值。」 太荒谬了。 虽然可以推断这个人为什么要说出这些事情,但果然还是太奇怪了。 就算真的如他所言,加贺谷是个连同类尸体都会毫不犹豫咽下的人,但是那又怎么了?那件事跟我毫无关系。我跟加贺谷原本就是不同的生物,即使他以我的体液及血液作为粮食,但也从未伤害过我。要我毫无理由地相信眼前这个陌生人的言语,简直是太可笑了。 「就算你说的都是真的,那又怎么样。」 「你不相信?」 「即使被吃掉,那也是我跟加贺谷之间的事情,与你无关。」 在我自以为帅气地说完这番话后,竹本皱起了眉头,露出了困惑的神情。 「你是说,待在那个人身边这件事,是你自己心甘情愿的?」 「正是如此。」 「愚蠢至极。」竹本用看着笨蛋一般的吃惊目光望着我。 「彼此彼此。」我不甘示弱地反击。 「——你们在那里做什么?」 加贺谷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不得不承认,加贺谷的到来令我松了口气。 然而,稍微回过头,望见加贺谷脸上的神情时,我不由得怔住了。那张眉清目秀的脸上露出了罕见的冰冷神情,似乎压抑着怒意,锐利的目光直直瞪着竹本,用一种过份镇定的口吻对我发出了命令。 「郡山同学,闭上眼睛。」 「为什么?」我忍不住问道。 加贺谷倏地露出一个令人胆寒的微笑,「因为我要杀人了。」 咦?杀人……现在吗?在这间学校内?!虽然杀人本身也并非什么合法的行为,但是在这种地方进行的话,万一被谁撞见怎么办—— 「没问题,我会立刻杀人灭口的。」 不,不是那种问题吧! 「先前砍断了您的头颅,伤口看起来似乎尚未愈合呢。看来您果然正处于营养失调的情况下,必须尽快将您收归于控制之下才行。」 这个人居然还在火上加油地挑衅着加贺谷。 「那家伙呢?上一次是我大意了,这一次无论如何也得让你们一起尝尝断头的滋味。」加贺谷冷笑。 「恐怕要让您失望了,前辈现在不在这个地方。」竹本微微眯起眼,「——还是说,相较于我,您更加想要见到身为青梅竹马的前辈吗?这一点我一定会替您转告前辈的。」 「转告就不必了。」加贺谷望向我,有些不耐烦地道:「快点闭上眼睛。」 「哦……」 因为他的命令,我下意识地闭上双眼。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我什么都不知道,也不知道究竟过了多久,耳边隐约听到他们似乎在交谈,也有像是打斗一样的声音,但是因为距离的缘故,声音显得有些模糊;等到回过神来,已经是被加贺谷拉着奔跑起来的时候了。 我再度睁开眼睛之后,注意到加贺谷脸上沾到了一丝血迹。 「你受伤了?」 「怎么可能。」 「但是……」 「是对方的血。」 他若无其事地抹了抹脸。 「你杀掉他了?」我有些吃惊。 「不,没有……」加贺谷似乎有些不甘心,「只差一点……算了,下次还有机会。」 等到回到家中,加贺谷彷佛感到疲倦似地在沙发上坐下。 「说吧,刚才那家伙跟你说了什么。」 他的神情罕见地流露出一丝异样,我半分都不敢隐瞒,结结巴巴将竹本说的那些事情又复述了一次,说到我告诉竹本自己是自愿留在加贺谷身边这一段时,加贺谷似乎愣了一下。 「你真的这么说了?」 「难不成……我不该这么说?」 因为他古怪的反应,我感到有些忐忑不安。 加贺谷沉默地望着我,忽然毫无徵兆地笑了出来。 「你果然是笨蛋啊。」 「为什么要嘲笑我。」 真让人生气。 我试图用严厉的目光谴责他。 加贺谷笑够了才停下来,还用手抹了抹脸,似乎在强忍着笑意。 「你都这么说了,那家伙肯定会将你视为敌人。他本来应该没有要伤害你的意思,现在也不得不这么做了。」 「为什么?」我感到茫然。 「因为你那些话对他而言,就像是承认你是自愿留在我身边的,你是我这一边的人。这样一来,他绝对不会再将你视为被卷入我们之间争斗的无辜人类,以后也不会再对你手下留情。」 「所以……」 「你真是笨蛋啊。对方都已经保证不会对你出手了,你为什么还要反驳他呢?」 是啊,为什么呢。 现在回想起来,当时的我或许是被那种对峙的气氛感染了,一时之间也多出了些许不知从何而来的勇气;虽然对竹本感到惧怕,但是说出那些话时,心中却没有任何犹豫与迟疑,好像说出这些话本来就是天经地义的事情。没有迷茫,也没有不安,那些话就顺着喉咙流淌出来。 加贺谷见我始终沉默不语,也跟着收起了笑容,难得地有些小心翼翼。 「郡山同学?」 「怎么了。」 加贺谷清了清嗓子,一副很不习惯似的模样,「那个,抱……抱歉?」 连道歉都下意识地用了疑问句,简直毫无诚意可言。 尽管如此,我却忍不住想要微笑——他这副模样几乎堪称滑稽。 「不用道歉,想要嘲笑就尽管嘲笑。我只是做自己想做的事而已。再说,也不能听着他那样说你却什么都不做——」 加贺谷顿了一下,「但是他说的都是事实。」 我愣住了。 「当时才刚出生不久,年纪太小,那时的事我已经没有记忆了。」加贺谷的声音异常冷淡,「虽然详情我也不知道,不过大概不会有错,毕竟当时也是详细地调查过了,我确实是吃了同类的尸体才活下来的。」他抬起眼,像是觉得很有趣一般,微微歪着头,「害怕了吗?」 「不……」 与其说是害怕,倒不如说是无法理解。 相较于竹本谈起这件事时隐隐约约的厌恶神态,加贺谷的姿态却显得不寻常的平静,反而像是压抑着什么情绪一般,而这并非他原本的作风——我所知道的加贺谷,应该更加的直率,或者说毫无顾忌。 「你也会吃掉我吗?」 不知不觉,这句话像是脱离控制一般,从我喉咙中溜了出来。 加贺谷神色平稳,虽然有些微讶,但也只是眯了眯眼,最终泰然自若地道:「这个嘛,要看情况……现在既然有固定的食物,我也没有非得要吃掉你的理由。如果你是问我能不能以人类为食,答案是『能』。就是这么一回事。那个谁——是叫竹本吗?那家伙说的没错。要是饥饿到无法控制的程度,我什么都会吃的,包括人类。」 「原来如此……」 加贺谷彷佛笑了一下。 「要是害怕的话,现在逃跑也还来得及。」 「这里是我家,为什么我非得要逃跑。」我下意识地反驳。 「那么换个说法,现在将我赶出这个家也还来得及。」加贺谷从善如流地改口道。 我沉默下来。 加贺谷脸上依旧带着笑容,然而现在看来,这种笑意根本一点都不适合他。太过公式化,又太过完美,我所知道的加贺谷,即使是在微笑的时候,也总是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嘲讽态度,这种平和又无可挑剔的微笑与生性自我中心且态度恶劣的他完全不搭调。 彷佛有什么东西打从心底涌了上来。 与其说是疼痛,倒不如说是酸涩的感觉;说不上多么难受,但也并不好受。 「你在说什么傻话,笨蛋。」 「你居然骂我笨蛋?!」 他愣了一下,很快就露出了愤怒的神色。 「都已经是这副样子了,你还在说什么好听话。要是那么为我着想的话,一开始何必缠着我。到了现在才装作自己是好人,不觉得很可笑吗。」 在说完这些话过后,加贺谷的神色变得相当难看。 我刻意反问他,「怎么了,难道我说的不对吗?」 加贺谷垂着头,似乎咬了咬牙,「区……」 「你说什么?」 他的声音实在太过微弱了,以至于我什么都没听到。 「……区区……敢……」 「你到底要说什么?」 「区区奴隶竟敢大放厥词,难道是想要找死吗?!」 加贺谷倏地抬起头,满脸怒色,锐利的目光叫人胆颤心惊,先前那种客套虚假的模样倒是消失得一干二净了。 不过,这样也好。 这才是我知道的加贺谷。 在对我吼出这句话后,他露出了略微僵硬的表情,好像原本并不想这么说似的,但在我的挑衅之下,最终没有忍耐住。他究竟在忍耐什么,又是为了什么忍耐,这些事情的真相我依旧还不明白,然而不知道为什么,他的神情让我忽然生出某种「果然如此」的感觉。 像是必然如此一样,我坚信着他是在「伪装」的这件事。现在看来,事情正如我想的一样,此一事实不免令人想要叹息。除了完美的外表(而且还是来自原本的加贺谷宗一郎本人)之外,相处的时间愈长,加贺谷的缺点也在同样日益增加,自我中心、自恋、性格恶劣、骄傲、目中无人……到了现在,又多出了一项。他在说谎一道上原来也并非毫无造诣。 更糟糕的是,即使加贺谷是这样的人,我却还想在这种时候戳破他的谎言。现在将我赶出这个家也还来得及——这绝非加贺谷的真心话。要不然,他不会露出那样虚假的神情,也不会在被我斥责之后露出愤怒的神情。 「谁大放厥词了。」 「除了你还有谁!」 「啊,是吗。但是我说的都是事实啊,一开始不知道是谁自顾自地来到我身边,强吻我啦、强逼我射经啦、而且还赖在我家不走——这样的事情都做过了,我也已经知道你是怎么样的人了,到了这种时候,你才想假装自己是好人,不觉得太天真了吗?」 「那些都是我做过的事。那又怎么样?」 加贺谷用力抿着唇,目光游移,似乎正强忍着什么一般。 「没有怎么样,只是觉得你这种样子很恶心。说什么『现在赶我走还来得及』,难不成是要我主动当坏人吗?只要我没办法厚着脸皮要你离开,你就可以心安理得地认为留在这个家里也无妨,对吧。」 加贺谷没有说话,只是用深暗的眼睛凝视着我,如同压抑着怒气似的,深深吸了口气。不知道为什么,那副模样隐约有点可怜,但是我并没有因此而心软,方才中断的谈话也不打算半途而废。 「你平常一贯趾高气扬,为什么到了这种时候,反而要别人主动开口?这跟你的人物设定完全不符合,明明性格恶劣却刻意表现得那么体贴善良,未免也太奇怪了!你根本不是那样的人——」 「够了。」 加贺谷终于出声打断了我。 他的脸色一点都不好看,甚至可以说是很难看。正如我所预期的一样。 奇怪的是,平常我早该为他露出这种神情而慌乱无措地道歉求饶,但是到了今日,我却连一丝一毫都没想到要那么做。不,与其说是没想到,倒不如说我直觉地知道不能那么做。要是在这个时刻求饶了,那样一来,事情不就回到原点了吗。因此,只有今时今日,我不能对加贺谷低头。 「我只不过说了一句话,你就在那里妄自揣测,未免太过……」 「我说的不对吗。要是我不赶你走,你就可以认定我同意你留下来;要是我赶你走,你也可以心安理得地将我当成坏人,假装我们之前的相处从未存在过——难道你不是这样想的?」 加贺谷皱起眉,露出了罕见的尴尬神情。 「完全将利己主义发挥到了极致呢,既要当好人,也要当受害者,而坏人就只有我一个人。虽然这种胆小的试探方式并非你的作风,但是到了这种时候,也已经无法顾及自己的风格了,就是这么一回事吧。」 在我持续的挑衅之下,加贺谷终于又一次生气了。 「少罗唆!你知道什么啊!」 「不,我什么都不知道——因为你什么都不曾告诉过我啊!」 加贺谷似乎有些愕然,愣愣地望着我。 我承认自己的音量有些失控,一时之间感到相当不自在,然而脸上的神情却依旧僵硬,即使想让神色柔和一些也仍然相当地困难。在尝试两次过后,我毅然放弃了这个想法,自暴自弃地用难看的僵硬神情直面加贺谷。 「你,是在……指责我?」加贺谷一脸茫然。 「这不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吗!」因为他的这句话,有什么情绪在心中爆发了。我瞪着他,忍不住像个多嘴之人一般喋喋不休地回应,「从头到尾,我什么都没有说过,你受了伤,我因为体恤你而愈发忍让你,我还冒着失去性命的风险跟你一起去学校调查竹本的事情——你就是这么回报我的!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你以为你是谁啊?!」 啊,糟糕了。 完全……失控了啊。 虽然有些语无伦次,不过这正是我至今为止一直埋在心中的话语。 「你一直对我怀抱着这么多的不满吗?」 加贺谷低声问道。 「不是。我对你的不满,是因为你刚才说的话。什么嘛,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把这里当成旅馆吗?到了这种时候,还要我主动开口扮演那个把你赶走的坏人,成全你想要当上受害者的妄想,你到底把我当成什么了?对你来说,我只是无关紧要的路人NC吗?」 说到这里,加贺谷沉默下来。我也跟着收住了言词。 我并不是不知道要如何用更加苛刻激烈的言词指责他,不过既然他也安静下来了,露出了正在思考的模样——这样,应该也就足够了。 在长久的静默之后,加贺谷终于像是感到无所适从地抬起头。那张眉清目秀的脸上没有过多情绪,只有一点点彷佛没有隐藏好的疲倦。 「那么你希望我怎么做呢?郡山同学。」 「……」 「我说出的话并不光明正大,但是那有什么错吗。我将选择权交到了你手上啊。你真的仔细思考过先前谈话的重点吗?我曾经吃过同类的尸体,往后若是到了没有选择的时候,我也会毫不犹豫吃人的。你这么胆小,难道不曾因为这件事感到害怕?」 「当然害怕。」我发觉自己的嗓音有些干涩,「这不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吗——我只是一个平凡的人类。我害怕很多事情,知道你或许会吃人的事情,除了害怕又能怎么办。」 「所以我给了你让我离开的理由啊。说实话,我现在还是不懂你为什么要生气。」 「害怕归害怕,我不会胆怯于承认——但是除此之外,你对我而言,也不是什么资源回收垃圾,可以随意丢弃了事。也许你觉得自己是宽容大量地给了我选择的权利,但是那何尝不是以尊重我的权利的名义隐藏自己的真心?如果我不开口要你离开的话,你会离开吗?」 加贺谷没有说话。 「答案是,不会。对吧?」 「既有温暖的房子,又有提供饮食的奴隶,想要留下来也是很自然的事情吧。」 「那你为什么不直说呢!」 「……」 「你为什么不直接将这件事说出口,命令我让你留在这个地方,反而用那种拙劣的方式将选择权给我,让我独自做出决定……你什么时候变得那么体贴温柔了?想要留下来的话,就像一开始厚脸皮地赖在这里一样,什么都不要说,沉默地留在这个家里,不就好了吗?为什么还要刻意做出这种不像自己会做的事情,OOC也要有个限度啊!」 「少罗唆!你以为我是为了谁才说出这种话的!」 「嗄?」 「你既胆小又愚蠢,而且还很迟钝,除了让你自己选择之外,我又有什么办法。」 「……等等,你刚才是说,你之所以说出那种话……都是,为了,我?」 「这种事情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不,哪里理所当然了——完全看不出来是为了我啊!」 「虽然你觉得我应该主动说出『想要留下来』这件事,但是我也觉得你应该主动说出『希望你离开』这件事啊——因为你笨得不知道应该要开口,所以我才好心地问了那个问题,提示你接下来的话题。」 「不,那个……为什么我非得要主动说出『希望你离开』这件事啊?」 「到了这种时候你还不明白吗?你跟我对于彼此的要求是一样的——希望对方主动说出真心话,就只是这样罢了。」 「你就不觉得哪里奇怪吗。」 「哪里?」 「你觉得我『希望你离开』,但是实际上,你是『想要留下来』的啊。」 「那……那又怎么样!」 在短暂的怔愣后,加贺谷露出了相当接近恼羞成怒的神情。 即使是在这种时候,我也差点忍不住想笑的冲动。努力将笑声压回喉咙中后,我又一次开口。 「你弄错了很多事情啊,加贺谷。错得最为严重的一点就是——我并没有『希望你离开』。」 加贺谷用轻蔑的目光望着我。 「这么说来,莫非你一点都不害怕会吃人的我?刚才是在骗人吗?」 「不,当然害怕。不过害怕跟厌恶并非同一件事。除非是出于你自己的意愿而决定离开,要不然的话,我希望你能留下来。」 「你这是被虐狂发作了吧。」加贺谷干笑了一声,嗓音却有点沙哑,「明明害怕却还希望我留下来,这是什么奇怪的逻辑。你的脑子坏掉了吗。」 我下意识地反击,「你不知道该说什么话的时候,总是用这种看似人身攻击的话随便搪塞过去吗?」 加贺谷顿时露出了少有的不自在的神情,随后又冷笑一声。 「罗唆死了,这根本不干你的事。再说你那句话又是怎么回事?既然不是厌恶的话,难道是喜欢吗?原来你是在跟我告白吗——」 「是啊。」我异常冷静地回应,「喜欢你,不可以吗。」 然后,加贺谷就像是被按下了暂停开关一般,整个人连同神情都凝固住了。 十三、 「喜……欢?」 加贺谷像是正在学习如何说话的幼童一般,迟疑地重复了一次。 「是的。」 于是我也认真地回应了他。 不知道为什么,加贺谷却沉默下来,过了几秒,用一种难以言喻的神态面对着我,似乎感到有些无措,接着小心翼翼地发问。 「这是什么笑话吗?还是说,你的脑子真的坏掉了?」 「我的大脑完全没问题,这点不劳你费心。」 「——我明白了。」 「咦?」他过份笃定的神态让我感到有些吃惊。 「你不是郡山同学本人!」 「到底是从哪里得出这个结论的!」 「从各种角度与细节都是如此显示的,如果是真正的郡山同学,绝不会坦然对我说出这种话——你究竟是谁?郡山同学被你怎么了?难不成——你已经吃掉他的灵魂了,郡山同学已经死了?!」 说到这里,加贺谷露出了严肃的神情,甚至往后退了一步,做出了满怀戒备的姿态。我望着他,往前走了一步,伸出手用力敲了他的头。 「别随便宣判我死刑!话说你是笨蛋吗,我怎么可能是别人。即使退一步考虑,如果是别人,难道你分辨不出来吗?」 「说得也是。」 加贺谷像是恍然大悟一般,靠了过来,在我身上嗅了几下,接着伸手碰触我的皮肤与五官;虽然不应该这么形容,但是这种谨慎的动作在我看来就像某种小动物的举止一般,流露出一种古怪的近乎于扭曲的萌的感觉。在告白之后才过了不到五分钟,我觉得自己的病情已经加重了不少,完全无可救药了。 明明是这么简单的事,却迟钝到花了这么长的时间才意识到,难怪加贺谷不相信我说的话,即使那些都是事实,也并非什么谎言或敷衍的手段。 「……啊,真的是郡山同学啊。」 短暂的验证过后,加贺谷茫然地这么说道。 「所以我不是一开始就说过了吗,就是我啊,没有别人。话说回来,你还以为会有别人对你告白吗。」 「为什么不可能?我一直都是很受欢迎的啊,跟你这样的处男完全不一样。」 「……」 这家伙……真让人火大。 然而加贺谷完全不肯给予我插嘴辩解的机会,已经滔滔不绝地继续说了下去。 「啊,是吗,你喜欢我啊。虽然乍听之下有些惊讶,不过仔细想想,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用尽了所剩不多的勇气对我说出这样的话,以胆小的你而言,已经是很了不起的事情了啊。」 「听起来完全不像是在夸奖我啊!」 「怎么会呢,这是夸奖啊。生性胆怯的郡山同学为了我如此努力,为此不惜开口告白,无论如何也要让我留下来——」 这家伙究竟是陷入了什么样的幻想之中呢。要是不在这时赶紧叫醒他的话,他大概会一生都沉浸在这个他擅自编织出来的玫瑰色梦境当中吧。这么想着,我开口打断了他。 「你想太多了。」 「……」 「不是为了让你留下来才告白的,虽然那是事实没错,不过并非整个话题的重点——我想说的是,我并没有因为你可能会吃人的事情厌恶你,就是这么一回事。」 「那你究竟是为了什么才告白的?」 「没有什么为什么。告白这种事情,除了喜欢还需要别的理由吗。」 正是如此。 我——喜欢着眼前这个人。 对于加贺谷的服从,并非肇因于天生的被虐狂习性,也不是日复一日养成的习惯,而是喜欢。如果没有好感,我大概不会容许他这样毫无底线地介入我的生活,对我颐指气使,使唤我做任何事情——现在想起来,我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容忍他的恶劣个性,直到意识到这件事,才有了种「原来如此」的恍然大悟的感觉。 原来我喜欢他。 原来我已然病入膏肓。 并非世人所谓的相思病,那种说法太过于梦幻,不适合我这样的高中男生。然而,除了生病以外,词汇贫乏的我没有别的用语能形容这种感觉。 不知不觉,莫名其妙——就像是我对加贺谷的感情一样。因为发生得无声无息,来不及接种疫苗,也没有任何可以抵抗的药物,简直像是某种无法根治的恶疾一般,矛盾的存在着,既令人感到苦恼,又忍不住想要为此发笑。啊,我确实病得不轻啊,连视力都明显出了问题,在看着这种自我中心又自恋自大的人时,居然会觉得他似乎有点可爱。 「我不明白。」加贺谷断然道。 「哪里不明白?」 「你鼓起勇气告白,莫非不是为了得到我的回应吗?」 我感到有些诧异,但仍诚实回答他的问题。 「但是我是人类,而你是外星人啊。从种族上来说,也是全然不一样的存在,再说你不是将人类当成了食物的一种吗?即使是你,也不可能真的跟盘子里的食物相爱的吧。这种程度的自觉我还是有的。」 加贺谷沉默片刻,像是被打开了奇怪的开关一般,突如其来地愤然道:「你所谓的喜欢就只有这种程度吗!要是真的喜欢的话,难道不应该要为了得到我的爱而去做一切力所能及的事情,争取我的认同与接纳?!」 他过度激烈的反应让我吓了一跳。 「不……那个,我觉得不太……」 「别敷衍推托了,好歹拿出一些身为男人的骨气!我可是允许你追求我了啊,你总该知道这对我而言是多大的让步。」 「原来这是让步?!」 加贺谷的思考模式还是一如以往地自我中心,简直是令人大开眼界。 在短暂的考虑过后,我委婉地拒绝了他的提议。 「谢谢你的好意,加贺谷。不过我一直都很清楚,我们之间是不会有未来的,往后只要当朋友就够了。只要这样,我就已经很满足了。所以,你……」说到这里,我停了下来。 加贺谷一脸压抑着怒气的神情。 真是奇怪,他为什么要生气呢?难道我哪里说错了……不,事实并非如此,正是因为已经明白我是「正确的」,所以他才会露出这样的神情吧。明明做出了告白的人是我,宽容地不打算追究回答的人也是我,为什么生气的人却是他呢。我感到有些迷惑。 「没出息!笨蛋!去死!」 「是是是,都是我不好。」 我不免有些诧异。 原来我的话已经让他愤怒到开始无差别人身攻击的地步了吗。原来我对他的影响力其实不像我自己原先臆测的那么薄弱——这么想着,我不由得感到有些沾沾自喜。回过神来,又不禁为这么容易就被取悦的自己感到可悲。 「你在笑什么啊。蠢死了,别笑了。」 「别生气了,加贺谷。话说回来,你究竟在气什么?我不是已经说了,不会勉强你做出任何回应,往后也像之前一样,以朋友的方式相处就好了啊。」 「……我现在终于明白,为什么你到现在还是处男了。」 居然是这个结论!那件事就连我自己都还不明白啊! 「全都是你自己自作自受,我现在已经可以预见不远的将来,你哭着想要脱离童贞,却找不到任何愿意跟你躺在同一张床上的对象,因而面临绝望的情景了。」加贺谷近乎恶毒地宣言道。 「你什么时候有了预言的技能!」 「就在刚才。」 「好敷衍的回应!」 「反正你这样的人才不需要认真对待。先是擅自随便地单方面告白,接着连我允许你追求我的事情都视若无睹,你成为魔法师一定是罪有应得。」 「在你眼中我已经确定会成为魔法师了吗!」 「除了我之外,还有谁会愿意抚摸你胯下的东西,替你把黏糊糊的东西弄出来。」 「但是你是为了进食才那么做的……」 「对你而言不是充满了性意味的行为吗?」 这么说来,也确实如此。 不知不觉,话题似乎在加贺谷无来由的愤怒下愈发趋近荒唐的方向。 「总之,这样不是很好嘛,我们就像以前一样相处——」 「不要。」 「为什么拒绝了?」 「不要就是不要。」 在这之后,我们两人都沉默下来。 虽然……虽然这种事情从理论上而言似乎是不太可能的,目前也没有更多有力证据支持在我心中逐渐萌芽的怀疑,但是加贺谷这副样子,跟平常确实有些差异,按理来说,既然我已经表明了态度,他应该要以「别妄想我会回应你的告白」的轻蔑态度对待我才对,然而,他似乎比我想像中还要在意这件事情。 即使知道加贺谷绝对不是陷入了恋爱中,也并非对我产生了无法消除的感情,但在意识到他的在意之后,我心中仍旧可耻地萌生出一丝窃喜。 「那个,加贺谷……」 「做什么。」 「你,你是不是……那个……」 「你到底要说什么,别扭扭捏捏吞吞吐吐的,难不成还会害羞吗。」 「你该不会是……也,喜欢,我,吧?」 我问得小心翼翼,声音也下意识放轻不少。 在听到这句话的瞬间,加贺谷用一种介于感到荒谬与吃惊之间的目光打量着我。 「看来我还是小看了你,没想到你这么厚脸皮,居然能在我面前说出这种话。谁喜欢你了,少自作多情,我才不会对你这种人产生多馀的感情——」 纵然早已知道加贺谷的思考方式,但在他直接说出对我的感想时,那种难受的感觉还是难以压抑。也许我并没有自己想像得那么无欲无求,对于加贺谷,我还是抱持着一点期待的吧。虽然,只是一点点。 「嗯,我明白。」 即使感到难过,我依旧神情如常地回应了他。 加贺谷皱起了眉。 「那是什么表情?对我说的话有不满吗。」 「不,没有。」 「既然如此,为什么要露出那种表情。」 「……什么表情?」 眼前没有镜子,因此我也不明白自己究竟露出了什么样的神情。伸手摸了摸脸,并未察觉任何异样,然而加贺谷却用一种奇妙的目光凝视着我,露出像是理解了什么我不知道的事物一般的神情。 「原来如此。」 「什么?」 「即便你说并不在乎我的回应,但在我表现出对你的抗拒之后,你却露出了这样的表情。实际上,你对我依旧是相当在意的,只不过是假装自己不介意,因为害怕告白被拒绝,所以就直接表明不想得到回应——完全是你的作风啊,胆小鬼。」 脑海中一片空白,像是被戳中了最脆弱的地方,毫无抵抗之力。 我终于想起来应该否认这件事。 「不是……」 「我说错了吗?那么指正我啊。」 加贺谷露出惯常的居高临下又不容反驳的神态。 或许——或许他说的其实是对的,但也并非全然如此。诚然我在告白之前就明白他一定会拒绝,但相较于他的拒绝,对我而言,更加需要考量的是我们之间的可能性,就机率而言,那种可能性几乎是无限趋近于零。 在我意识到自己的感情后,这种想法就像是被悄悄塞在信箱里的广告传单一样,连拒绝收下或者假装没看到的机会都没有。 加贺谷嘲讽地微笑。 「懦夫,难怪你不要我的回应。原来是不敢。」 「那又怎么样。」 大概是没预期会听到这句话,加贺谷登时愣住了。 我罕见地摆出了略微强硬的态度,丝毫没有顾及他的怔愣,继续说道。 「不期待你的回应,这不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吗。反正在你眼中,我只是个普通人类——不,或许比普通人类还要糟糕——我很胆小,眼光与气度也都相当狭隘,又是个男人,你不喜欢我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在说出口之前,我就知道你不可能接受我了,因此我并不期待你的回答。」 「你怎么知道我一定不会接受你?」 「就连给我追求的机会都是那么的勉为其难,就算愚钝如我也明白你的本意。况且,我们甚至不是同一个物种,而你随时都会离开这个星球,我们之间……」 ……没有未来。 看不到往后发展的可能性,前景什么的完全是一片漆黑。 在喜欢上加贺谷之前,这些事情我早就知道了,然而却还是无可救药的对他萌生了不该有的感情。什么啊,我果然是笨蛋啊。为什么偏偏要喜欢上这个人?这世间明明有更多人,比加贺谷更加温柔,比加贺谷更加好看…… 想到这里,我的思绪终于冷静下来。 诚然世界上比加贺谷好的人多不胜数,但是他们不在我身边,并未与我度过这几个月的时光,而他们也都不是加贺谷。就只是这样罢了。 「你果然相当地自我中心啊。」 什、什么?! 终其一生,我都没想过加贺谷口中会说出这句话,而且批评对象居然是我。 肯定有哪里不对劲——而且是相当的不对劲。原来加贺谷竟然能够理解自我中心的定义,虽说是意料之外,但其实也在情理之中,毕竟他自己在自我中心的层面可以说是已经达到了专家的程度,敝人着实望尘莫及。 「擅自告白,又擅自决定自己失恋,你到底要自我中心到什么程度!」 「哪里自我中心了?这本来就是单方面的恋情,要怎么处理都是我的事情吧。」 「那你为什么要说出口?如果你不告白的话就是暗恋,就算你私底下妄想我对你有所回应,悄悄地收集我用过的东西,我也不会管你的事情。但是你既然说出来了,我就不能当作不知道。」 「你到底对我有什么误解……」 为什么我非得要悄悄收集他用过的东西! 加贺谷无情地忽视了我的问句,迳自说道:「总而言之,这件事不只是你一个人的事情,你明白吗?我已经说过了,勉为其难允许你的追求,这就是结论。」 「你凭什么擅自决定结论?」 「因为我是主人,你是奴隶,所以我可以全权代表你作主。以投票而言,就是我一个人有两票的意思,你只是作为事件关系人而象征性地参与讨论,仅此而已。别以为自己有作主的权力,到底是谁让你产生这种错觉的。」 「我的人权完全被忽视了?!」 「奴隶不需要人权。」 理所当然。 理直气壮。 对加贺谷而言,他的话就是真理,而我只有服从听命的义务。自我中心到了这个份上,已经不只是令人吃惊了。我到底该怎么回应他呢,就算想用一般人普遍理解的道理说服他,显然也是毫无作用的吧。 在长久的静默过后,我终于想起自己应该开口抗辩。 「这种结论,无论如何我都不会接受的!」 「为什么?」加贺谷一脸诧异,隐隐有些不悦,「我不是已经允许你的追求了吗。」 「但是就算努力追求了,你也不可能答应交往的,岂不是要我白费功夫?」 「你怎么知道我不会答应。」 「这么说来,你真的考虑过答应?!」 简直是难以置信。 加贺谷露出了微妙的神情。 「这有什么奇怪的。既然答应追求,考虑是否要交往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但是……」 「比起毫无道理的质疑我,你难道不该赶紧开始追求我吗。仔细想想,我随时都有可能离开,你为什么还不把握机会?」 「呃……」 「跟你交往也不是不可以,反正留在地球的时间也没多久了,就当作是打发闲暇时间的消遣吧。虽然已经可以预期会很无聊了,不过我会勉强忍耐的。」 「可是……」 「你还在犹豫什么,这完全是为了你才做出的让步,识相的话现在就立刻跪下来,对我诉说你的感谢与激动,然后我会宽容地允许你亲我的脚趾。」 「不,那个……」 「你到底还有什么问题!」 「加贺谷,那个,你……该不会,其实……有点,喜欢,我,吧?」 「少自作多情了!笨蛋!废物!去死!」 虽然觉得加贺谷的表现愈发像个傲娇,但是我很明白,这种话绝不能说出口,于是识趣地闭上了嘴。明明毫无期望的告白了,却得到这样的结果,简直是令人哭笑不得。对他而言,这或许只是某种心血来潮的游戏而已,根本不算什么;但是我却隐约明白,加贺谷其实也不是对谁都能说出这种话的。 我之于他,或许是有些特别的——虽然只是个有些特别的奴隶。不过,这样倒也不坏,至少还能在他的心中留下一席之地。让自我中心的他说出这样的话,到了这种程度,我应该要感到满足了。 「谢谢你,加贺谷。」 「你究竟是为了什么道谢,郡山同学?」 ——为了一切。 但我没有将这句话说出口,只是强忍着略微酸涩的情绪,对他露出了笑容。 十四、 放学后,我按照惯例,在回家途中绕路到附近的超市买了一些食材。 回到家中时,屋子里是暗的。加贺谷不在。窝在沙发上的虎斑猫似乎醒了,淡色的双眼盯着我,冷酷地道:「还不快去准备晚餐,主人一会就回来了。」 因为早已习惯被指使,于是我心平气和地走进了厨房。 ……加贺谷到底在想什么呢。 虽然一直想这么问,但至今都没有找到能将这句话问出口的恰当时机。或者说,当面质疑他这件事本身就需要不少勇气。从被他决定必须追求他以来,已经过了两周,微妙的是,这两周之间他经常不在家,有时是在清晨出门,有时是在深夜才回来,我完全不知道他到底在做什么。 难道是在躲避我? 这么想着,我又将这个想法抛到脑后。如果想要躲避我,加贺谷先前就不会说出那样的话了吧。「允许你的追求」什么的……听起来相当的居高临下,而且还自我感觉良好,但是这不就表示他并不排斥我的感情吗。 所以,加贺谷大概真的是在忙碌于他的私事。然而,不管他在忙碌什么,那大概是无法跟我商量的事情吧。即使明白他并没有将任何事情都一一告知我的义务,但看着虎斑猫毫不担心的模样,也能猜测到它一定知道加贺谷的去向。倒不是我在嫉妒一只猫,只不过,稍微有些介意罢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外头下起了雨。 这种程度的大雨,在这种季节并不常见。 「……我回来了。」 外头传来了这样的声音。 我竭力克制着立即走出厨房的念头,暂且将炉火关掉后,才将准备好的一部分晚餐端到外头。 「好香,那是什么?」 加贺谷的问句回荡在耳际,然而我却说不出话来。 裸体,的,加贺谷——正站在我家的客厅当中,似乎并不为自己赤身裸体的事情感到羞耻,一脸不以为意的神情,被雨水浸透而显得潮湿的衣物乱七八糟地扔在地板上。 「喂,你在发什么呆。」 「……」 他像是忽然明白了一切似的,露出了略带一丝嘲笑意味的微笑。 「什么啊,原来你在看我啊。你就那么迷恋我吗?」 「我又不是自己想看的,是裸体站在客厅里的人不好。」 「真是理直气壮啊,打算把错都推到我头上吗。」 「不……」 我感到有些尴尬,连忙放下手中的食物,转身往厨房里头走去。 以前尚未意识到自己的感情时,这种场面并不会让我有什么特殊的感觉,毕竟都是男性的身体,他有的我也有,我有的他也有,完全没有紧张的必要;但在发现自己并非单纯以朋友的角度看待加贺谷时,就算是看到他露出颈项或腹部,都会令我感到一阵无来由的口干舌燥。 毕竟我也还在青春期呢,这种事情也是很正常的。即使这么安慰着自己,也劝告过加贺谷最好保持衣着完整,但对方却还是一副我行我素的模样,似乎觉得胆小的我绝对不敢做出任何冒犯他的行为。这种态度也不知道该说是自信或者目中无人,然而可悲的我也已经习惯了。 过了片刻,加贺谷从浴室里走了出来,身上还带着沐浴乳的淡淡香味与热水的温度——当然,跟先前一样,全身赤裸。我拿出干净的毛巾打算递给加贺谷,但对方却没有接过去,只是看了我一眼,接着高高在上地下了命令。 「替我擦乾身体。」 「……我知道了。」 这真的不是在刻意诱惑我吗?这确实是在刻意诱惑我吧。这种恶劣的举止,无异于在饿得有气无力的狗面前放下一块鲜美的肉排,却又坏心地不准它进食一样;现在的我,就是那只饥肠辘辘又垂涎三尺的可怜的狗。 水珠沿着他的身躯坠落。 一滴。 两滴。 我努力别开目光,假装自己什么都没看到,但是这个方法显然不管用,就算低下头,也能看到脚踝与脚趾。明明是男人的身躯,也不会让人觉得可爱,但是那种白皙洁净而近乎冰冷的感觉却让人挪不开视线。我谨慎地用毛巾擦拭着他的身躯,背脊与腹部,大腿与小腿,颈项与手臂,最后是—— 「又不是没碰过,紧张什么。」 加贺谷毫不犹豫地嘲笑我。 「你好歹顾虑一下别人的心情。」 虽然这么埋怨,但我还是按照他的指示,将他两腿间残馀的水分擦乾。 在这之后,加贺谷终于穿上了浴袍,结束了对我的折磨。而我也被迫放下毛巾,拿出吹风机为他吹乾头发。 「为什么连这种小事都要我做?」我忍不住如此问道。 「因为你在追求我,所以我好心地给了你献殷勤的机会啊。」 原来如此。 这么说来,我是不是应该开口道谢? 「而且,这种事情自己做很麻烦嘛。」 ……总觉得好像听到了真心话。 「再说,我不是也让你享受到好处了吗。你可是已经隔着毛巾尽情碰触我的身体了,连各种私密的地方都被你摸过了,你还想怎么样?别得寸进尺啊。」 为什么非得用这么色情的方式形容擦乾身体这件事呢!完全不明白啊! 吃过晚餐之后,加贺谷一如往常地躺在沙发上,看起了电视节目。虎斑猫窝在他身边,以异常柔顺的姿态蹭了蹭他的手。我整理好餐桌,踏进厨房,开始清洗餐具,在做完家事后才回到客厅,在加贺谷身旁坐下。 「那个……」 「嗯?」 加贺谷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问了出来。 「你最近……好像很忙碌?」 加贺谷转向我,似乎回过神来了。 「你想问什么就直说,别拐弯抹角的。」 「不,那个……我并不是想要干涉你的自由,只不过,你最近经常整天都在外头,有时也很晚才回来,所以说……那个……联络……」 「原来是这种琐事。」 加贺谷不知道从哪里拿出了一支款式颇为新颖的手机,手指懒洋洋地在触控式萤幕上滑了几下——这家伙居然有手机,而我却不知道这件事?!来不及品味这份突如其来的震惊,在他的指示下,我找出手机,与他交换了号码与邮件地址。 「有什么事情就用邮件联络。」 「哦……不,等等——你到底是什么时候买了手机的?」 「上周。」 「用的是……」 「你的钱。」 这句话似乎完整地说明了他对我隐瞒这件事的所有理由。 自从加贺谷与虎斑猫来到我家之后,家中的开销直线增加,于是在节省开销的前提下,我从家用中拨出一小部分作为他们的零用钱,作为交换则拿回了三餐食材的决定权。只不过,我给加贺谷的钱不算多,再加上他随心所欲的消费方式,存下来的钱怎么想都不可能足够购买手机。 「嗯,我拿了你的钱。生气了?」 「不,没有……」 说是生气倒也不至于,只是多少有点沮丧罢了。 拿了我的钱这件事根本无所谓,反正我也一直养着他们,然而,作为联络的手段,如果加贺谷对我直说的话,我也不会拒绝的;但是他却悄悄做了这件事,一直瞒着我,如果我不提起这个话题的话,或者他直到离开都不会告诉我。 「那是什么表情。」 加贺谷忽然凑过来,用手指用力弹了我的额头。 ——痛。 「什么什么表情?」我捂住额头,竭力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 加贺谷似乎迟疑了几秒。 「瞒着你买了手机,是我不好。」 ——他道歉了!他居然道歉了啊! 意识到这个事实的同时,一种近乎恐慌的情绪也跟着在我心中愈发茁壮。这家伙是谁?真的是我认识的加贺谷吗?但是加贺谷怎么可能对我道歉—— 加贺谷露出有些不悦的神态。 「什么啊,为什么要摆出那么惊讶的表情?这种程度的礼仪我也还是具备的。」 「因……因为完全没想像过你口中会说出这种台词,觉得难以置信……你该不会是生病了吧?」 仔细想想,加贺谷方才可是淋了雨水才回来的。该不会他正在发着高烧,才会说出这种近乎胡言乱语的话吧?我连忙靠过去,伸手碰触他的额头,那里的温度一如往常,有些凉,全然不像是发烧的样子。 「喂……」 难不成是吃坏了肚子?现在想来,晚餐煮的汤里放的是快要过期的食材…… 「喂!」 莫非是无意间撞到了头,导致脑袋受到损伤?不,这个推论不大可能,加贺谷曾经说过,在他进入这具身体后,大脑中的组织都已失去作用了…… 「郡山同学——」 「啊……是!」 我后知后觉地回过神来。 加贺谷正用一副不高兴的神情对着我。 「我可没有吃坏肚子,也没有撞到头。你少胡思乱想。」 我感到一阵愕然。 「你怎么知道我的想法——」 「你自己都自言自语说出来了啊,笨蛋。」加贺谷不屑地瞪着我。 在那样的目光逼视下,我也只好做出相应的挽救行为。 「真的,非常抱歉……」 「哼。」 我忽然想到一件事,发觉似乎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 「啊,但是……你为什么要买手机?既然不是为了跟我联络的话,那又是……」 那又是为了跟谁联络? 后面的话来不及问出口,加贺谷望着我,露出了奇妙的神情。 「还没开始交往,就已经开始想要掌握我的行踪了吗。没想到你的占有欲如此强烈。」 「不,不是……」 「既然你否认了,那就表示你对我的行踪不感兴趣?」 到底该怎么回应才对,好像说对也不是,说不对也不是,在这种左右为难的情况下,我什么都没说出口。 「既然对我的行踪不感兴趣,也并非占有欲作祟,那我也就没有非得回答你的义务了,对吧。」 加贺谷露出了若无其事的微笑。 ……明知故犯。 即使知道我是因为在意才问出口的,却还是用这种话来敷衍我。虽然并不会因此感到生气,但多多少少还是有些失落。 「怎么了,你生气了?」 「不,没有。」 我平静地回应,收起了手机。 既然买了手机,就表示有需要联络的人,而且是除了我之外的人类。即便知道我并不是最特别的,也明白他有选择来往对象的自由,但是在知道他与我之外的人维持着联系时,还是感到有些难受。 在别人面前,加贺谷也会像这样,毫不犹豫地露出自己的裸体吗?又或者,他也会以进食的名义,与其他人唇舌交缠,甚至做出更加深入的事情? 光是想到这一点,就觉得脑海中像是被什么尖锐的东西搅得乱七八糟一样,思绪破碎,完全无法像平常一样冷静的思考。说起来,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他没有对我忠贞的义务,对他而言,那只是进食的手段而已,就算是我,偶尔也会有懒得自己准备食物而去街上的速食店用餐的经验,这没什么大不了的。 况且,相较于每次献出唾液或体液时总是扭捏推托的我,在外面的话,总会有爽快答应这种事情的人吧。即使他们未必知道这对加贺谷而言是进食,不管是男人或者女人,只要具有喜欢男性的倾向的话,与眉清目秀的少年亲吻,甚至被殷勤地舔弄性器咽下体液,没有人会不喜欢这种事情的。 ……除了我。 我并不是厌恶那种事情,非得要说的话,也可以说是喜欢的……但是因为我对加贺谷的感情并未得到正面回应,再做那种事情不免显得奇怪,因此我总是显得很僵硬,在他看来,大概就是一副心不甘情不愿的模样,也难怪他会悄悄地试图往外发展了。 因为在这种层面上没有满足他,所以即便努力地准备美味的食物,试图讨好加贺谷,但还是无法挽回对方。这么一想,就觉得自己愈发地可悲了。 真是讨厌啊。 这种自怨自艾的想法。 「你这又是怎么了?」加贺谷有些不耐烦,「我可没有什么都要告诉你的义务——」 「我明白。」我笑了一下,随即故作轻松地换了个话题,「明天早餐想吃什么。培根起司三明治跟奶油马铃薯泥怎么样?或者你想要吃别的食物?」 「别笑了。」 加贺谷突如其来地打断我的话,接着用手扣住我的下颔,做出少女漫画中男主角常对女主角做出的动作,我感到有些尴尬,但也没有推开他,只是任由他捏着我的下颚。 「究竟……怎么了?」我忍不住问道。 加贺谷没有说话,只是低下了头。在他的唇碰到我的那一瞬间,我忽然想起,今天早上他并未对我做出这种事情,现在……莫非是饿了?这个问题没有得到答案,我也没有问出口,加贺谷的舌头迅速地伸入我的口腔之中,像是十分渴求似地吸吮着我的舌尖。 即使这之间并没有所谓的爱情,但是在唇舌交缠的时候,依旧带来了些许如同陷入恋爱一般的错觉,令人几乎有些无法自拔。 不知道过了多久,加贺谷终于放开了我。 我抬手抹去唇边残馀的唾液,深吸了口气。 加贺谷凝视着我,脸上的神色相当微妙,不知道究竟在想什么,居然伸出了手,紧紧握住我的手腕,这种堪称不寻常的动作让我有些讶异。 「加贺谷?」 「嗯。」 「怎么了……」 「这句话是我的台词才对吧。」 「咦?」 「手机的事我都已经道歉了,你还在生什么气。」 一瞬间,恍然大悟的情绪充斥于心中。 大概因为以为我还在为他悄悄买了手机的事情生气,所以加贺谷才表现得这么奇怪,甚至主动握住了我的手腕。 「我没有生气。」我连忙解释。 「骗人。」他一副完全不相信的模样,「如果没生气的话,为什么要露出那种表情。明明就是一副随时都要哭出来的样子,难不成你还以为自己掩饰得很好吗?笨——蛋。」 即便被骂了笨蛋,我却一点也没感到不快。 加贺谷居然会注意到我的情绪,这可真是令人吃惊。莫非他比我想像中的还要关注我?怎么想都觉得难以置信,无法理解。 「那个,加贺谷……」 「别想狡辩,我都看出来了。」 「我不是要说那个。」 「那你要说什么?」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问出了口。 「你……究竟什么时候离开?」 听到这句话,加贺谷登时沉默下来。 我刻意忽视了他异常的安静,继续问道。 「我……还有多少时间?即使你说了愿意接受我的追求,但是我根本没有做过这种事情,也没有相关的经验与知识,除了准备你喜欢的食物,听从你的命令,根本不知道要怎么办……你的嗜好,喜欢的东西,我也不知道……我一点也不了解你啊……更何况,你会在这个地方停留多久呢?我们……又还有多少时间?」 「你觉得厌倦了吗。」 「不,不是的。」 「那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既然擅自决定允许我追求你,就请负起做出这个决定的责任。」 一瞬间,加贺谷露出了像是写着「你到底在说什么」的愕然神色。 我凝视着他的双眼,压抑着想要逃跑的心情,低声恳求。 「请你教我吧。我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取悦你,甚至让你喜欢上我……除了顺从你的意念,我已经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了啊……」 「你未免也太没出息了。这种事情你应该自己思考,为什么非得要推到我头上,还说什么负责任的……就算时间不够了,这种想要作弊走捷径的想法未免也太——」 「不可以吗。」 「你……」 「不可以吗?」 「……」 在我低声下气的一再询问过后,加贺谷终于沉默下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抬起头,以若无其事的神态,近乎干脆地给了我答案。 「我知道了,那就直接跳过吧。」 「咦?」 「跳过追求的过程,直接到交往的阶段好了。」 「咦咦咦?!」 现在的我,除了震惊,还是只能用震惊形容。 虽然希望他指导我,让我不至于像新手一样慌乱无措,但我也没想过他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他这么一说,简直就像是在允许我追求之前就已经决定答应交往了似的,而现在只是省去中间的步骤而已。在他如此轻易地说出这句话之前,我从未想过有这种可能存在。 「那个……加贺谷,你是……说真的?」 我小心翼翼地确认。 「拿这种事情欺骗你莫非还会得到什么好处不成。」 「会得到好处的话就愿意欺骗?」 「这么说倒也没错。不过现在不是在骗你。」 「你该不会是喜欢我……」 「不是。」 虽然已经对这个答案有了心理准备,但在加贺谷异常干脆地说出口时,我还是有种中了一箭的感觉。 他歪着头,像是在斟酌词汇。 「算是……奖励吧。」 「奖励?」我一头雾水地重复着。 「你不是对我告白了吗,就是对那个的奖励。」 原来这家伙根本是来者不拒!只要告白就接受吗?! 「明明已经知道我不是人类了,也看过我被砍下头颅却还活着的情景,也知道我会吃人的事情了,却还是愿意留在这里,甚至对我告白,对你这种胆小鬼而言,大概是用尽了毕生勇气才能做到的事情,基于这种前提,就算答应与你交往,也没什么奇怪的吧。」 「说到底……你只是在同情我吗……」 「不,是敬佩你。目前为止,你甚至不曾看过我的真面目,却对我说出了喜欢,难道不想知道这副皮囊底下的我究竟是什么东西吗?也许有十几只触手,或许散发着恶臭,或许黏答答湿漉漉的,也可能还长了鳞片与鳃,你到底是喜欢我的什么地方,这点真的非常令人好奇。」 加贺谷第一次用几乎可以说是认真的目光望着我。 不知道为什么,某种令人无措的情绪涌了上来,让我几乎说不出话来。 说的也是,我究竟是喜欢这个人的什么地方呢?脸吗?身材吗?可是那些都是原本的加贺谷所遗留下来的东西,并不是现在的加贺谷的原貌……那么我是喜欢上他的性格了吗?不,那种自我中心到极点又目中无人的家伙,就算是我也没办法毫无道理地喜欢吧。 如果我喜欢的是加贺谷的脸的话,早在现在的加贺谷出现之前,就该对他产生好感了,毕竟我们同班了两年……然而,我却没有喜欢上他。无法喜欢上他。那些感情像是迟到了一般,到了两年后,加贺谷因疾病发作而死去,接着又在短时间内复活,而后我才喜欢上现在的他。 也就是说,我喜欢的是有着加贺谷外貌的外星人。这种结论未免也太诡异了。然而仔细思考,除此之外,没有别的方法能解释我的感情。 想到这里,那句刚刚萌芽的话就这样自然而然地脱口而出。 「——对不起。」 「为什么要在这种时候道歉?」 「对不起。我很胆小,没办法肯定地告诉你,无论什么样子的你我都会喜欢,这不是什么少女漫画,我也不认为自己能够凭着感情克服一切障碍,或许我根本无法接受真实的你也说不定……到了现在,能肯定的只有一点,只要你还是现在的模样,我一定会一直喜欢你。我对你的感情,就只是这种程度而已。对不起。」 怎么看都是要被甩了吧,我。 明知道不能说出这些话,却还是说了出来,甚至无法聪明地用甜言蜜语将这种事情随便敷衍地带过去,因为这确实是横亘于我们中间的问题,除了坦然面对之外,没有任何解决的办法。 「你倒是很有自知之明。不过……这种胆小却诚实的地方,并不让人讨厌。」 说完这句话,加贺谷露出了罕见的、不带丝毫嘲讽意味的微笑。 十五、 不知不觉,加贺谷的脸离我愈来愈近。 出于某种大家都可以理解的缘故,我略微犹豫地闭上了眼睛。同一瞬间,面前的人发出了嘲笑的声音,我连忙睁开眼,感到有些无措,最终尴尬地涨红了脸。 「怎、怎么了?」 「什么啊,难道你在期待我亲你的嘴唇吗?」 「如果开始交往了,这不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吗……」 隐约抱有这种期待的我,现在看来简直像个笨蛋。 为什么会觉得开始交往后加贺谷会变得像常人一样,懂得所有的人情世故,并且对我做出这种事情。说到底从前提来说一切都不合理,是我太天真了。 「你还真是个笨蛋啊。」 加贺谷叹息一般地说道。 「什……」 虽然我自己也承认了,不过被他这样一说还是觉得无法信服。 「亲吻嘴唇对我来说跟进食差不多,如果你要表达爱慕的话,要亲嘴唇之外的地方。明白了吗?」 「我明白了……」 以常理而言,确实是这样没错。 不过,加贺谷这么说的话,岂不是在表明,并不会抗拒我对他做出这种事情?真是大胆啊。虽然这也是他一贯的作风,我也早该习惯了,然而毕竟是第一次经历这种陌生的情境,即使努力想要维持镇定,却连耳根都在不自觉的发烫。 这样的我真的没问题吗…… 「你害羞了啊。」他露出感到有些有趣似的神情。 「这也是理所当然的吧。」我强作镇定地小声回应。 加贺谷顿时发出微带一丝嘲弄意味的笑声,主动地亲了我的脸颊。 在此之前,明明已经发生过这样那样的事情,每日都要唇舌交缠,以供给他维持生存所需的体液,甚至连性器都被仔细舔过了,但是当他轻轻吻在我脸上时,一种微妙的如电流一般的感觉霎时窜了上来,令我感到心跳瞬间加快,整个人都有点僵住了。 「怎么了?」 加贺谷伸手抚摸我的脸颊。 像是戏弄一般,用手指戏谑地碰触着脸颊与鼻梁,还用力捏了我的耳朵。 「喂,很痛啊!」 「谁叫你在我面前发呆。」 「这个,也不是……」 「那不是发呆的话是什么,恰到好处的放松?少用别的小说的neta哄骗我。」 「你平常到底都在阅读什么书籍啊!」 总而言之,我们难得默契地放下了这个话题,不知道为什么,加贺谷似乎显得有些不自在;出于某种我自己也不知道的理由,模模糊糊之间,隐约觉得好像该这么做,于是我稍微靠近了他,加贺谷并没有做出任何动作,只是安静地凝视着我,彷佛无声地默许了一切。 他的这种暗示让我感到有点——不,应该说是相当的兴奋。 这个人可是加贺谷啊。高高在上又自我中心的加贺谷。即使他并非是真心喜欢我才愿意配合这种事情,但是这种态度中表现出的异于往常的忍耐与放任,简直让我说不出话来。 在短暂的思考过后,我小心翼翼地在他的颈项上亲了一下,加贺谷的身高与我相近,随即顺势将脸靠在我的肩上,并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但气息却显得有些紧绷。莫非他也很紧张吗?这个猜测在我心中萌芽,但始终没有问出口的机会。 「你还真会挑地方啊……」 「为什么这么说?」 我还在持续亲吻他的颈侧,动作已经不像先前那么拘谨,那个地方先前曾经受过重大的创伤,伤口直到前几天才终于愈合,固定用的透明胶带也拆掉了,新生的皮肤组织微微泛红,在白净的颈项上分外明显。我用舌头舔了一下,确认他的伤口完整地愈合了,心中不免松了口气。 「跟地球人不同,在我出生的地方,亲吻颈部才是表达爱慕的方式。」 「啊……这么说来,你们不接吻吗?」 「肉体型态不方便,而且感觉很奇怪,没有特地交换唾液的必要吧。况且颈部是相当重要的地方,虽然不比心脏重要,但也是要害之一,把这种地方暴露在对方面前,也是一种近乎投降与臣服的象征。」 「在这种地方居然有点像野兽啊……」 「你说什么。」 「不,我什么都没说。」 虽然已经将自己的心情全数告知加贺谷,但在他说出这番话时,我还是忍不住思考着话语中的意义。既然是不方便接吻的肉体型态,那究竟是什么样子?左思右想,依旧找不到足以作为参照的代表生物,于是我随便地将这个疑惑抛到了脑后。 胆小的我未必能接受他的真貌。对于这点,我一直都具备着相应的自知之明。对于不知道的事物抱持敬畏,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具备超乎常人的勇气与好奇心而愿意主动打开潘朵拉的盒子的人或许存在,但那个人绝对不会是我。 「话说回来。」 「嗯?」 「家里没有润滑剂啊……」 「该担心的是那个吗!」 「考虑这种事情也是很正常的啊。还是说,莫非你一点都不想做?」 「……」 对不起,是我错了。 「毕竟是男性与男性之间的事情,多少需要这种东西呢。想要毫无准备就打胜仗,就算是拿破仑也不会如此自大。」 「听起来……经验很丰富呢……」我忍不住说道。 加贺谷一脸理所当然,「我比你多活了几百年,对于这种事情当然不会一无所知。再说,我不是告诉过你了吗?我可是很受欢迎的,这绝不是哄骗你的假话。」 「真的?」 「真的。」 「但是你的脾气这么糟——不,我是说,你这么高高在上,怎么会……」 「你是不是搞错什么了。」 「咦?」 「我族都是直接以外表决胜负。」 「咦咦咦?!」 「姑且不论其他条件,只要外表出众,就已经赢了百分之七十。世态正是如此残酷,好好将这件事铭刻在心中,一生都不要遗忘。」加贺谷居高临下地说完这段话,接着又略微得意地说道:「当然,像我这种既有外表又有才华,并且身家丰厚的独身男性,跟那些只有外表的人自然不可同日而语。」 ——自顾自地说出这么自恋的话,这家伙真的没问题吗。 我忍不住有点担忧地这么想着,当然表面上完美地掩饰住了这些情绪,随即又想到了一个问题。 「这么说来,你——你们一族,其实是很重视外表的?」 「没错。」 「那样的话,我……」 「完全不符合标准。死心吧,别想从我这里得到任何与你不相称的赞誉。」 「……」 真是毫不留情。 我感觉自己原本就已经相当薄弱的自信心顿时又被削减了至少一半。 加贺谷望着我,忽然近乎突兀生硬地转换了话题。 「事情其实是这样的,当我还在故乡的时候,经常出席各种拍卖会,同族都认为我的鉴赏眼光相当出众。」 「为什么突然说起这个?」 「话说回来,郡山同学,你知道毕卡索吗?」 「当然知道。」 「我想你应该知道我要说什么了。」 「不,完全不明白啊!」 「即使知道是名作,但毕卡索的画作在一般大众之间依旧是不容易被理解的,在不懂艺术的人看来,他的作品只是一些古怪的色块还有扭曲的线条组合在一起的产物;然而,真正懂得欣赏的人,会从这之中感受到旁人所不能理解的美。」 「我就是你所谓旁人眼中的扭曲线条吗!」 「只是比喻。顺便告诉你,就算是从人类的角度而言,你的相貌也不符合我一贯的偏好,明白了吗。」 「我明白了……」 不知道为什么,我忽然感到一阵悲从中来。 ……好像有点想哭啊。 不不不,不能这么想,这种时候——正因为是这种时候,才应该尽量维持正面积极的思考方式。仔细想想,即使是我这样毫不起眼的人,加贺谷也应允了与我交往,不是吗?所以说,过程与起因什么的完全都不重要,结果好则一切好,就是这样没错。 乍看之下,还真是自欺欺人的想法啊。 「你在沮丧什么。」 「咦?不,那个……」 「我不是已经说过了吗?虽然你是这副样子,不过我还是能从中勉强找出让人欣赏的地方,都已经做到这个地步了,你还有什么不满吗。」 「那……你欣赏我的什么地方?」 加贺谷立即露出了异常为难的神情,像是面对着无理取闹的小孩子一样,连说谎哄骗都不知道如何开口。原来这件事这么为难他吗。我忍不住有些失落,正想换个话题,停止继续伤害自己自信心的无益举止时,加贺谷却突然开口了。 「虽然胆小又没出息,但是准备的料理挺好吃的。」 「……」 「平常的态度也还算服从,说是温……温柔也行。」 「……」 「以奴隶来说勉强合格吧。嗯,就这样。」 就只有这样?! 我到底应该满足于这种不上不下的评语,还是应该干脆装作什么都没听到呢。加贺谷用有点恼怒的目光瞪着我,似乎对我的沉默不甚满意,对了,在他的思考模式中,他都纡尊降贵说出这样的话了,这时正是我等庶民表现出感激涕零的时候。 因为实在不知道该如何接话,我只好硬着头皮开口道谢。 「……谢谢你。」 「嗯。」 好尴尬的气氛。 大概不只是我一个人这么觉得,连加贺谷都没有继续说话。 「那个……」 「那个……」 我们两人同时开口,在目光相触的同时,又沉默下来。 什么啊,好尴尬。这种时候究竟该怎么办?就算是书店里贩售的恋爱指导手册也不会写明这种时候该如何应对的吧。世间所有交往中的恋人在遇到这种无话可说的情境时,到底都是怎么解决困境的,拜托你们之中的谁快来教教我啊!就在我在心中发出如此悲鸣时,加贺谷又突然开口了。 「什么啊,你又在发呆了。」 「咦?」 他的语气似乎隐隐有些不满,而且不像是错觉。 「自从跟我交往以来,你一直都是这样,有话也不直说,总是看着我发呆,你以为这样很有趣吗。」加贺谷突如其来地开始了漫长的埋怨,「如果只要看着就满足了的话,那还有交往的必要吗。至少我是看不出来的。」 「不,不是的!」我脑海中一片空白,想也不想就说道:「说到这个,你自己还不是一样!」 「我?」 「没错——从交往开始,就变得每天早出晚归,只有在需要吃东西还有睡眠的时候才会想起这个地方,若无其事地回到这里,从来没有顾虑过我的想法,我……」 「你怎么样。」 「我很担心啊!」 用尽全力吼出这句话后,我闭上了嘴。 虽然一点也不想像个担心丈夫出轨的妻子一样唠叨地追问他的行踪,也努力克制着不想表现出自己的占有欲,可是在意终归是在意,并非单纯的想要控制他的行踪,我确实是担忧他的,毕竟前两周他才被砍下了头颅,受了重伤。 因为认定加贺谷对于这种态度一定会感到厌烦,所以我一直竭力隐藏自己的心情,但是到了这种时候,果然也无法继续隐瞒下去了。 ——你去了什么地方。 ——你想做什么。 ——你……要离开了吗? 这些问题早已埋在心中,日复一日,逐渐发酵成酸涩的情绪,至今为止,我一直不敢说出口。然而,仔细想想,就算不说出口,往后大概也没有告诉他的机会了吧。这么想着,愈发的难受起来了。 「担心?担心……我?」 加贺谷重复了一次,露出了无法理解的神情。 话都已经说到这个份上了,我索性开始自暴自弃。 「啊,是啊,我担心你啊——即使知道你被砍下头颅也不会死,即使知道你根本不是人类,我还是担心你的事情啊。每天早出晚归,那是你的自由,我也没有干涉的权利,但是你就不能开口说一声吗?至少让我知道你今天还会回来啊!」 说出来了。 一直以来的忧虑,终于说出来了。 没出息又胆小的我,最担心的……就只是这件事情罢了。 以加贺谷的性格而言,毫无徵兆地不告而别,也并非完全不可能的事情,又或者,之前曾经提过,他们这些人被什么星际公约之类的东西规范着,我不由得猜测,或许他离开前会消去我的记忆也说不定,毕竟,按照他的说法,外星人的存在对于地球这种尚未高度发展的文明是必须严格保密的,如果只是消除记忆的话,他似乎是做得到的。 加贺谷一脸莫名其妙。 「你在说什么傻话,我回来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为什么连这点都还要跟你报备。」 「你……真的不会悄悄离开吗?」 「笨——蛋。虎斑猫还在你家,驾驶飞行船离开还要靠它导航,我怎么可能把这么重要的东西扔在你家一走了之。」 「啊……」 他说得对。 所以……这么说来……我先前的担心都只是无益的浪费感情吗? 想到这里,我忍不住涨红了脸,不是因为生气,而是因为羞耻与慌乱。即使已经说过了喜欢他这种话,但是将这种患得患失的隐密忧虑直接告诉当事人,而且整件事根本就是我想得太多而弄错了,在这种情况下,羞耻的感觉简直是比以往更甚,甚至令人抬不起头。 「原来你这么喜欢我啊。」 「不……」 「连这种事情都悄悄地担心着,而且还不敢说出口。」 「那个……」 「在你眼中,我就是那种会无缘无故不告而别的卑劣家伙吗?」 「对不起!都是我错了!请你原谅我——」 在我低声下气的认错之后,加贺谷的神情总算是稍微好看了一些。 「为什么你非得要担心这种事情,完全无法理解啊。」 「但、但是……你从来没说过自己的打算,我什么都不知道啊……」 「我不是答应你的追求,也说过我能够欣赏你的优点了吗。」 「咦?」 「所以说,我喜欢你啊。应该是这么一回事吧。」 「为什么连你自己都不确定!」 「不,我对你的感情很复杂啊,你明白吗?明明是你这样没出息的胆小鬼,我却不想离开你身边,甚至还一度将留下或离开的决定权交到你手上,你以为我对谁都是这副样子吗。少天真了。」 「真的?」 「真的。」 说不出话来了。 即使面前没有镜子,但从脸上发烫的热度来看,我肯定是脸红了。 「好高兴……」我忍不住这么说道。 「嗯。尽管高兴吧,我完全可以理解你的喜悦与受宠若惊。」他镇定自若地道。 「所以说,你真的喜欢我?」 「你究竟要我重复几次。」加贺谷有点不耐烦。 「不,只是觉得难以置信而已……」 「我也觉得难以置信,为什么我非得要喜欢上你这样的变态。」 「变、变态?!」 「同性恋,被虐狂,而且还能毫无芥蒂地捧着被砍断的头颅——这不是变态是什么。」 这种说词太过分了吧。 说到底,我是因为对象是加贺谷,那时才能克服恐惧捧着他的头颅的,这跟我是不是变态根本没有任何关系——况且我也不是什么被虐狂,诚然我是比较弱势的一方,也不太会做出积极主动的行为,但对加贺谷维持着服从的态度并非天性如此,而是想要取悦于他,说到底,还是因为我喜欢他。 想到这里,我忍不住开口反击。 「要说变态程度的话,绝对是你比较高。」 「哦?」 「在我眼中,你跟普通人类没什么差别,喜欢上你也无可非议,在你眼中我才是真正的异种,喜欢上我的你才是变态吧。」 「对于被那么变态的我喜欢上,你有异议吗?」 加贺谷意味深长地问道。 我感到浑身上下起了一层鸡皮疙瘩,甚至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不!绝对没有!这是我一生的荣幸!」 加贺谷露出了得意的微笑。 果然,这就是正确答案吧。或许这家伙比我想像中的还要容易理解。这么想着,我努力压抑着心中的喜悦,朝他伸出了手。加贺谷像是在一瞬间明白了我的心意,于是配合地伸出手,将手掌朝上,让我的手搭在他的手心上。 ……不,等等,这肯定有哪里不对劲吧。 「为什么又是这种跟狗握手的姿势啊!」 「你朝我伸手,不就是要握手的意思吗?」 「才不是——」 「一知道我对你的感情,就开始恃宠而骄了啊。」 「谁恃宠而骄了!」 收回前言,这家伙根本就是世界上……不,宇宙中最难以理解的存在,就算确实是两情相悦,我也没有能跟他普通地谈恋爱的自信啊! 十六、 倒在地上的人,如同被弄得破破烂烂的布娃娃一样,身上满是弹孔,以他的伤势而言,本该没有呼吸了,但他却依旧以满载着愤怒与不甘的目光瞪着我们。 事情会发展成这样,说到底,我似乎也难辞其咎。 到底该从哪里说起呢?早餐的那一段,还是稍早之前加贺谷将我踹下床的事情……不,现在再回想这些事情也已经没有意义了。我在电线杆后面停下脚步,前面的那个人依旧一无所知,用散步一般的速度与几名小学生擦肩而过。 是的,现在的我,正在跟踪加贺谷。 要说为什么突如其来地进行了这种活动,也只能说是巧合。今天原本是校庆,放假一天,但是加贺谷并不知道这件事,在他出门之后,我迟疑了几秒,最终穿着便服跟了上去。 这是一个始终没有得到解答的谜团,即使加贺谷回应了我的感情,甚至承认对我并非毫无感觉,但是这依然不能解释他最近的行踪。每次问起这件事,他不是不着痕迹地岔开话题,要不然就是摆出一副什么都不说的坚决态度,而他愈是这样,我就愈想知道他在做什么。 于是,我选择了跟踪他。 天气很晴朗,但毕竟是秋末将近入冬了,加贺谷打了个喷嚏,但仍继续往前走。 我跟在后面,一时有些犹豫,虽然想将自己的围巾拿给他,但是那会被他发现我在跟踪他的这件事情,以他的为人肯定会生气的,在这种情况下,不如就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吧。 一路上,加贺谷表现出意外的悠闲,先是买了肉包边走边吃,接着又在自动贩卖机那里买了热咖啡,一副正在随意消磨时间的模样。 加贺谷究竟是要与谁碰面,手机里的神秘联络人又是谁,在短短十分钟后,真相就被揭露了,以推理小说而言,大概就像在第二十页就抓到了真凶一样,完全没有任何悬念或者让人质疑的馀地,因此整个故事显得相当无趣。不过,加贺谷显然也没有要隐匿行踪的意思,居然正大光明地与对方约在无人的公园碰面。 那件昂贵的大衣。 还有根本不知道为什么要戴上的墨镜。 正是加贺谷的青梅竹马,被我暗暗称为男公关的那个人。 他们两人站在公园角落,像是在谈话,但是相较于加贺谷的沉着平静,对方却显得有些气急败坏,彷佛对于加贺谷的言词完全不能接受一样。他们究竟在谈什么,这么遥远的距离完全听不到。很快地,他们的交谈像是告一段落,男公关一脸焦虑,似乎正在思考着什么。 我迟疑片刻,还是决定靠近一些,但在我靠着游乐器材掩护自己,悄悄从沙堆后方迂回前进时,有人叫住了我。 「郡山同学。」 毫无疑问。 会这么称呼我的,只有一个人。 「真,真是巧遇啊,加贺谷。」 我硬着头皮如此说道。 「巧合?」 在他质疑的目光下,我在半秒内就丢盔弃甲,举起白旗投降。 「真的很抱歉!我不是故意跟着你……」 「不是故意,那就是刻意了。」 「不……」 「特地跟踪我到这个地方,你难不成是所谓的Stalker吗。」 「绝对不是!」 被说成变态或者被虐狂还能忍受,跟踪狂这个称呼则是已经越过我的底线了。然而,加贺谷看起来并不像是生气的模样,这点让我略微松了口气。 「从出门的时候我就发现了,只是没有一开始就拆穿你而已。」 「……」 「本来以为你或许是刚好跟我同路,没想到你始终跟着我没有离开。」 「……」 「就在那时我想到了,这不就是所谓的跟踪狂吗。我的男友居然是跟踪狂。这种时候该怎么说呢……『我的男友不可能那么变态』?说起来还真是让人毛骨悚然啊。」 「不,我不是什么跟踪狂啊!」我赶紧反驳。 「那你跟在我身后的事情又要怎么解释。」 「那个,只是……出于担心还有忧虑所做出的不当行为……」我心虚地道,又连忙补充,「但是我已经知道错了,真的很抱歉——」 「知道错了就好。」 「……你们到底要把我晾在这里到什么时候。」 一旁的男人突如其来地插话了。 「少罗唆,我没有允许你说话。话说回来,刚才不是你说需要时间好好考虑一下的吗。还是说,你干脆就别考虑了,往后也尽管跟我作对吧,我现在就去销毁飞行船,我们还有很长的时间能在这个偏僻的星球好好地分出胜负高下呢。」 「等等!」男公关一脸焦急地打断了加贺谷的话,「要是你毁了飞行船,你也回不去的!」 「那就留在这里不就好了。」加贺谷若无其事地说着。 「真的?」我感到诧异。 「留在这里陪伴你也没什么不好的,毕竟我们已经开始交往了……」加贺谷微笑。 男公关的脸色阵青阵白,神情扭曲,似乎正处于无法抉择的两难情境之中。加贺谷一眼都没有看向他,只是淡淡地说道:「这样吧,作为交换条件,总之你先去把那家伙杀了。」 「为什么突然……」男公关一脸愕然。 「你还没察觉到吗?不愧是号称万年第二名永远屈居于我之下的你,这种时候竟然还如此迟钝,真是了不起啊。」 「他说得对。这点我真是无论如何都无法替你说好话啊,前辈。」 不知何时,小学生竹本已经出现在我的旁边,令人吓了一跳。 我压抑着心中的慌乱,忍不住道:「什么时候来的……」 「我是跟在你后面来的,郡山先生。没想到能看到这样的情景,真是不虚此行。前辈,原来你是刻意隐瞒行踪,背着我跟这个人见面吗?」竹本面无表情,嗓音冰冷,「还是说,你已经决定跟他联手了?」 「不……」男公关神色紧张,一脸忌惮之色。 「那又是怎么样呢?好好说清楚啊,前辈。你不说清楚的话,我只好按照自己的思维来理解这整件事了。」竹本一边说着,一边自然地走向男公关所在的方位,步伐很慢,但那种压迫感却着实令人说不出话来。 「对啊,现在就决定吧,你选择站在哪一边?不用我提醒你吧,从小到大作为同族完美典范而纡尊降贵与你来往的我,跟只会欺负打压你的疏远后辈,这种选择题真是连想都不用想,你应该也不至于做出太过愚蠢的决定吧。」加贺谷自信满满地说道。 ……哪边都不想选! 男公关神情扭曲的脸上彷佛写着这几个大字。 这种情境还真是十分熟悉,仔细想想,不就像是前后任男友在争夺女友的情景吗。当然,这些人都是男性就是了。 「既然如此为难,我就好心一点,让前辈省去选择的步骤吧。」 话音一落,加贺谷已经在同一瞬间用力推了我一下,我一时没有站稳,跌到了地上,又被狠狠一踹,像皮球一样滚到了一旁的长椅后方。他们在做什么?这个念头刚出现的同时,就听到不远处传来了让人心脏一紧的声音。 是枪声。 不知道过了多久,可能只是几十秒,也可能是五分钟,密集的枪声终于停下了。我终于想起加贺谷还站在原地的事情,匆忙起身寻找他的踪影,四周扬起的烟尘逐渐散去,只有一个人还站立着。 ——那是,加贺谷。 察觉到这个事实的同时,我松了一口气,但在看清他的身影的同时,我的心脏差点从喉咙里跳出来。那是怎么一回事,怎么看都不明白,从来不知道有这样的事。加贺谷朝着前方伸直了手臂,在那只手臂上方,赫然是一架轻型的机枪,并非装备于手臂之上,而是货真价实地与手臂连接在一起。 「那、那是……」 「一点简单的改造而已,不足挂齿。」加贺谷淡然回应。 不,怎么看都不简单,那可是衔接在手臂上的机枪啊!而且那一地的弹壳是怎么回事!这是什么最终兵器彼氏的超展开吗! 我压抑着心中的震惊与愕然,往另一边看去,倒在地上的人却是男公关。他像个破破烂烂的玩偶一样倒在地上,露出了愤怒的神情。 「谢谢你为我挡下这些子弹,前辈。不过采取偷袭这种手段,可真是不怎么光彩啊……」竹本语气平静。 「上次故意偷袭最终砍下我的头颅的人有资格说这种话吗。况且,明明就是你故意躲到后面拿他当盾牌挡子弹。怎么,你们的友情就只有这种程度?」加贺谷毫不掩饰冷嘲热讽的态度。 「你们说够了吧!」倒在地上的男公关终于忍无可忍地大叫。 简直像是闹剧一样。 我忍不住这么想道。 最终这场闹剧是怎么结束的,我完全不想再回想一次。 加贺谷与竹本无止尽的唇枪舌剑啦、被巡逻路过的警察发现公园里的异状啦、加贺谷若无其事地将机枪收回改造后的手臂之中啦、男公关倒在地上破破烂烂的凄惨模样啦……总之,他们的谈判最终没有得出任何可行的结论就被迫中止,加贺谷匆匆忙忙地带着我逃跑了,省得被警察捉住。 ……嗯,什么? 不,就算现在正在阅读这篇文章的人们表达出殷切的期待与盼望,但那种事情我是不会写出来的,被加贺谷公主抱而逃离警察追捕什么的,这是我一生之中的黑历史,下半辈子绝不会再次提起这件事情。 「这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加贺谷如是说道。 「哪里正常了啊……」 即使知道加贺谷的力气远大于一般人,但是被他轻松抱起时,我依旧觉得自己身为男人的自尊心碎了一地。 以我与加贺谷现在的情形看来,彼此都是男性,光是交往就已经不太寻常了,于是我也意识到一些问题……比如说,就我粗浅的了解,在同性恋之间,似乎也有分为「男性」与「女性」的角色存在,具体是叫猫还是熊什么的我是不清楚,总之确实是有那样的分别的。 在被加贺谷公主抱之前,因为对方过于眉清目秀的长相,我一直以为自己才是「男性」的那一方,但加贺谷的举止让我后知后觉地生出了一些危机意识,察觉到大事不妙,因而多少有些恐慌。 说不定我一直以来的假设都是错的! 莫非加贺谷其实比我更加具有男子气概?! 这么一想,就觉得自己真是没有出息,连在这种时候也只能臣服于加贺谷。并不是说我不情愿服从于他,只不过,身为男性,多少也有一点不能退让的心情,对照着加贺谷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样,介意这种事情的我愈发显得格局狭隘。 就在我思绪混乱的同时,加贺谷正坐在电脑前,似乎感到相当无聊,手指时不时按一下键盘,在几秒钟后突如其来地开口。 「有颜色的跟透明的,你喜欢哪一种?」 「非得要说的话……透明吧。」 「水性跟油性?」 「……水性?」 「颗粒还是螺旋?」 「等等,你到底在看什么!」 我终于察觉到一丝不对劲的气息。 往萤幕看去,正如我所料,网页上的表格中一一列着不能让未成年的青少年看到的东西,不仅有琳琅满目五花八门的商品,各式各样造型新颖的器具,甚至还有商品试用心得及使用示意图;看到一旁半裸金发女子面露微笑手持「玩具」的广告图片后,我不由得感到一阵尴尬。 「喂……」 「什么。」 「你、你这是……」 「之前不就说过了,应该购买润滑剂,以备不时之需。」 「……」 「怎么,你也有想要买的东西吗?那就一起吧,正好可以节省运费。」 「不是那个问题吧!」 「你不喜欢颗粒的话,直说就好了啊。」 「不……」 「那就是对水性润滑剂有意见了?」 「才不是——」 完全,无法沟通啊。 话说回来,加贺谷对这种事情表现出来的热情,让我感到有些恐慌。什么,难不成他是要把这些东西用在我身上吗?我忍不住抢过滑鼠,点开了购物车,里头的商品果然让我大吃一惊。 「你到底在做什么!」 「购买日用品啊。」 「就算是日用品,也不必这么……」 加贺谷购买的数量及种类着实太过繁多,光是看到总计金额就令我感到头皮一阵发麻。 「你,是,认真的,吗?」 我断断续续地将这句话从喉咙深处勉强挤了出来。 「这种事情可以拿来开玩笑吗。」加贺谷一脸淡然。 「那这个……」 「GV啊,你连这都不知道?」 「知道是知道,但是你买这个做什么。」 就算是古怪如加贺谷,看了这种东西也不会兴奋的吧。这点我还是明白的。既然如此,为什么还要刻意购买这种东西,而且一买就是一大堆,完全无法理解啊。 「我好歹也需要做一些心理建设。」 「嗄?」 「你看,这是你的视觉神经传回大脑的景象。」加贺谷抢回滑鼠,不知道从哪里点开一张男男性交的图片,「但这才是我实际上遭遇的行为。」萤幕上跳出另一张AV女优被植物触手银亵玩弄的图片。他转向我,异常沉重地叹了口气,「你到底懂不懂?」 「嗯,我懂了。」 在加贺谷眼中,原来我跟触手是同等级的生物吗……糟糕,这已经是连哭都哭不出来的程度了啊。 「我说的都是实话,你为什么要露出那种表情。难过吗?伤心吗?还是觉得无能为力?」 「都有吧……」 「既然如此,你也该为这件事尽力,就由你付帐吧。」 「是。」 完败。 即使想要劝说他节俭一点,不必购买那些形状奇怪的玩具还有根本不知道能不能派上用场的GV,但是在加贺谷理直气壮的言论之下,我毫无例外地又一次投降了。加贺谷熟练地点开结帐页面,一边确认送货地址,一边略微不耐烦地开口抱怨。 「说起来,你到底在抗拒什么,这种东西,最终还不是由你来使用吗。还是说,其实你是不戴套主义坚持自然生育的那种人。」 「咦?!」 这,可真是——完全没有想到啊!这是什么新的诈欺手段吗?还是说今天其实是愚人节?加贺谷居然会对我说出这种连想都不敢想的话语,总觉得有种世界末日即将到来的感觉。 因为太过难以置信,我整个人都呆住了。 「为什么这么震惊。」他似乎有些不满。 「不,那个……我还以为……你肯定会想要当『男性』的那一方……」我小心翼翼地回应。 「别傻了。我才不要把那个东西插到你的身体里。」 果然是这么一回事吗。 然而,这种因祸得福的感觉真是让人松了一口气。 不知道究竟该不该感谢科技的进步,总之到了隔天傍晚,加贺谷订购的那些东西就送到了家里。一大箱……里面都是那种不可告人的物品,送来时是加贺谷负责签收的,如果快递人员知道箱子里尽是这种东西,恐怕会用异样的眼神打量加贺谷吧。 吃过晚餐之后,加贺谷以一种准备以休闲活动打发时间的轻松态度拿出了新购买的GV,塞到了播放器之中。虽然我原本打算藉故离开客厅,省得彼此尴尬,然而他却不准我离开。 「你已经有不看这种东西就知道怎么做的自信了吗。究竟是谁让你变得这么狂妄的。」 加贺谷神情不悦,语气严苛。 因为被这么说了,我只好留下来,压抑着窘迫在加贺谷身边坐下。虎斑猫早在吃完鲑鱼后就回房间了,完美地避开了这一次突如其来的课馀活动,真不知道该不该说它有先见之明。 「你很紧张?」加贺谷问。 「这这这也是理所当然的吧!」 因为太过紧绷,我差点咬到舌头。 毕竟,在遇上现在的加贺谷之前,我的性向跟一般的男子高中生没什么不同,有兴趣的也是长相可爱身躯柔软的女性。现在的话,虽然加贺谷的长相挑不出任何缺陷,但毕竟是个同性……除了先前曾与加贺谷有过一次相互抚慰的经历之外,我完全没有这方面的经验啊。 说到这里,萤幕上已经开始播放影片了。不知道为什么,加贺谷甚至还把灯关了,营造出一种像是置身于电影院之中的感觉。 穿着高中制服的男主角——应该是男主角吧——因为考试成绩太过糟糕被导师留下来补考,毋庸置疑的是,另一名主角自然就是老师了。 姑且不论他们怎么会在目光相对时像是打开了奇怪的开关一般,立刻开始狂热地接吻,也暂且不管教室的门没关好外头走廊上随时会有人经过这种琐事,在一脸羞耻的男主角发出喘息,身上的衣物也被轻松地撕裂成碎布后,该发生的事情终于发生了,老师低下头含住了男主角的性器,男主角则配合地发出了银荡的呻吟声。 加贺谷皱起了眉。 「好无聊。」 「咦?」 「这不就是我对你做过的事吗。」 「说……的也是。」 「别浪费时间,直接跳到后面去吧。」 加贺谷毫无耐心地按了快转。 十七、 总而言之,影片很快地就跳到了加贺谷想要看的地方。 画面中的景象让人不忍直视,男主角平坦的腹部上沾满了可疑的白浊液体,而老师正一边说着「好色啊,就这么想要吗」,一边用手指在那个不可告人的地方抽动着,煽情暧昧的声音源源不绝地传了过来。 加贺谷瞥了我一眼,像是感到很无趣一般,嘟囔道:「什么啊,这样就有反应了?你还真是不中用。」 「这……也是理所当然的吧。」 我咽了口唾沫。 下半身已经渐渐有了反应,但是说实话,这种反应跟萤幕中的人是男是女没有任何关系,况且我对同性之间的这种事情也并不排斥,有了反应也是很正常的。因为穿着柔软的棉质长裤,下半身的异状特别明显,我不禁感到有点羞耻。 「原来要这样做啊,先弄湿,再用手指适应。」加贺谷望着萤幕,毫无一丝窘迫尴尬,反而露出有点失望的神情,「跟我族似乎也没什么差别嘛。」 「咦,真的?」 「大体上差不多吧。你想知道?」 「呃……多多少少有一点吧……」 说起来,至今我依旧不知道加贺谷原本的模样是什么样子。他几乎不太会说起关于自己的事情,就算偶尔提及,也都是敷衍地带过,或许是在顾及我的接受程度吧,但身为刚开始交往的恋人,感到好奇也是无可厚非。 「如果我换回了原本的模样,那就不只是做爱的问题了。」 「咦?」 「姑且不说同样身为雄性这件事,你真的能接受不是人类的我?被触手之类的东西侵犯也没关系吗。」 「咦咦咦真的有触手?!」在如此惊叫之后,看到加贺谷皱起的眉毛,我终于意识到自己的反应太过失礼,连忙补救道:「不,突然提起这件事真的很抱歉,那个……这、这个话题就到此为止吧。」 「也好。」加贺谷难得宽容地放过了我,「脱衣服吧。」 「咦?」 这么突然?! 「你不是都已经硬起来了吗。」 这么说倒也没错…… 「要是弄痛我就杀了你,明白了吧。」 ……这点不用说我也明白的。 总之,萤幕上的GV还在继续播放着,男主角已经被难堪地扳开大腿,被老师从后方进入,正以低泣一般的声音沙哑地呻吟着。 加贺谷看了我一眼,神情微妙,「你也喜欢那种的?」 「什么?」 我有点茫然,无法立即理解他的意思。 「那种哭出来一样的声音,可以完全满足身为雄性的自尊心,对吧。」 加贺谷用一种已经看透了我一般的明澈目光凝视着我。不知道为什么,在他眼也不眨的注视之下,我忽然觉得自己好像有点龌龊。要说完全没想像过这种事情,反而显得很可笑,但是,我对他的幻想也并非单纯仅止于此。 「对你有这种期待……不可以吗?」我小心翼翼地问道。 「这个嘛,就要看你的表现了。」 「咦?」 「如果能让我舒服到哭出来,那也没什么不好的。与其在这里纸上谈兵,不如用实力让我认可你吧。」 明明只是如此平淡的话语,在听到的同时,却令我激动得说不出话来。直到这时,才渐渐有了他确实打算让我主动的实感,不知道为什么,我心中隐隐有些感动,虽然加贺谷表明自己不愿意将那个东西放入我体内,但是反过来说,他却宁愿让我进入他,我不认为这对他而言,是轻易就能应允旁人的事情。 「……喜欢你。」 「嗯。」 「我……真的,很喜欢你。」 「都说知道了,别一直重复啊。」 加贺谷突如其来地别开了目光,连声音都变得有点小。 他是在害羞吗。即使这么猜测着,但却不敢开口询问。要是真的问了,未免也太过于鲁莽无谋,万一惹怒了他,以至于接下来的事情进展得不顺利,对我而言,那才是真正的得不偿失。 总觉得……气氛,似乎,有点暧昧…… 这应该不是我的错觉吧。 在这种情况下,按照加贺谷的话立刻脱下衣物好像有点奇怪。我犹豫了一下,靠到他身边,压抑着心中的紧张,微微低下头,按照过去曾经做过的那样,在他的颈侧谨慎地亲了一下。 加贺谷的反应很不寻常,不仅没有立刻推开我,甚至还将手掌搭在我的肩膀上。虽然没有直说,不过这大概是某种默许的表示吧。我感到心跳一阵加快,才想说些什么,事情就已经脱离了我的掌控。 一只冰凉的手隔着两层布料握住了我的下身。 「好硬啊。」 「别说了……」 我略微尴尬地涨红了脸。 「但是这是事实啊。」 「可是……」 就这样被描述出来,未免也太丢脸了。 加贺谷像是察觉我的困窘一般,忽然低声笑了起来,同时收回了手。我感到有点诧异,然而加贺谷的动作并没有停下来,反而主动解开了自己身上的衬衫钮扣,对我说道:「来吧。」 ……何等的干脆。 这家伙真的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吗?又或者,是在已经知道一切的前提,还能维持着如此平静的神情?事情的真相着实不得而知,而现在也不是思索这种无关紧要的事情的时候。 加贺谷望着我。 我望着加贺谷。 衣服落到了地上,我的衣服,还有他的衣服,乱七八糟地堆在地上。客厅内一片昏暗,唯有电视萤幕带来的些微照明,寂静的室内只听得见GV男主角的煽情呻吟声。 我咽了口唾沫。 加贺谷的身躯非常白,而且并不僵硬,像是某种柔软的植物一样,平滑又具有某种程度的韧性,甚至带着某种微弱的香气。过了片刻,我才意识到那是沐浴乳的香气。他洗过澡了啊……等等,这也就是说,他对这件事的发生早有心理准备……或者说,早有预谋? 不知道为什么,我松了口气,如释重负。 ——不是临时起意就好。 ——不是打算随便地敷衍过去就好。 我并没有期待他能够像我喜欢他一样喜欢我,只要这样就好,只要他还愿意稍微想到我的事情,这就已经足够了。 加贺谷像是察觉了我的思绪,忽然开口。 「就算你把我当成充气娃娃也没关系。虽然不曾被进入过,但是作为一个称职的恋人,我会忍耐的。」 「不,那个……不用忍耐啊!如果感到痛苦或者不舒服,只要告诉我,我一定——」 「一定会停下来的,对吗?」 「嗯。」 「你就是这点很麻烦啊。说到底,无意义的体贴还有退让我根本不需要。」 「咦?」 「听不懂吗?我是在命令你,从现在开始随便你为所欲为,不必多此一举地顾及我的感受。」 加贺谷理直气壮地说道。 ——虽然听懂了。 ——虽然完全理解了。 但是要我做到这种事情果然还是太过困难了啊!为所欲为什么的,这个词看起来很有吸引力,但是背后的意涵却远没有那么单纯。他愿意说出这些话,岂不是在表明,即使不被顾虑甚至因此受伤也觉得无所谓吗?就算他不介意,但是这种事情我怎么可能做得到啊! 「万一受伤了——」 「那么,不做吗?」 「……」 「看来你还是想做的嘛。既然如此,还在那边犹豫什么,别浪费时间啊。」 ——结果,到头来,我又一次认输了。 无视于我哑口无言的神态,加贺谷伸长了手,从箱子里取出了润滑剂,顺手扔给了我。因为正在走神,我最终是手忙脚乱地接住了润滑剂,还被他嘲笑了一番。 「看了刚刚的影片,你应该知道怎么使用吧。」 「知道是知道,但是……」 「但是什么?」 「前戏……不做吗?」 加贺谷罕见地露出某种像是不知道该如何回应、而略微显得苦恼的神情。 这样说来,他对前戏似乎始终没什么兴趣,即使不讨厌被抚摸亲吻,但是对他而言,效果大概也是有限的,我想了一下,暂且放下润滑剂,俯下身躯,低头舔舐他的性器。 与早已兴奋的我不同,加贺谷的那个器官还是柔软的,像是沉睡着一般,没有特别明确的反应。在舔舐了几分钟后,对方的气息终于变得有些急促,那个地方也终于有了些许变化。 「舒服吗?」 我含糊地问道。 加贺谷没有说话,罕见地维持着沉默,只是忽然伸手抓住我的头发,将我的头颅往下按去,强行让性器根部一并埋入我的口腔之中。鼻尖碰到他胯下的稀疏毛发时,我感到有些尴尬,同时也因为呼吸困难而有些难受。 那种感觉一点也不好,含得太深会有种微微作呕的感觉。 在加贺谷眼中,现在的我究竟是什么样的形象呢?不知羞耻地含着男人的性器,还讨好地利用舌尖舔弄而取悦他,或许显得相当卑微吧……即使感受到些微羞愧的心情,但是加贺谷模糊暧昧的喘息以及始终紧紧抓着我头发的手指,让我将一切顾虑都毫不犹豫地抛到脑后。 不知道过了多久,直到感觉口中充斥着一股灼热的液体,我才匆匆将那些液体咽了下去。明明是微腥的味道,但却一点都不让人讨厌。或许正因为那是加贺谷的东西吧。 加贺谷喘息良久,脸色潮红,在急促的呼吸逐渐恢复为寻常的频率后,主动将那支润滑剂打开,接着催促道:「做吧。」 ……这家伙还真是急躁啊。 不过仔细想想,我也没有资格说他。下半身早已忍耐许久,在他这句话过后,甚至变得愈发亢奋了。 我小心翼翼地将润滑剂倒到手上,带着些许迟疑,将手伸向加贺谷的两腿之间。对方并没有表现出任何抗拒,于是我的手指顺利地碰触到那个地方,随后顺利地滑了进去。 ……好紧。 这个地方,就是我稍后要进入的地方吗?简直是难以想像。 加贺谷抿紧了唇,含糊地催促着我,彷佛有些不悦。 「痛吗?」 「废话。」 「……对不起,但是我不会停下的。」 「哼,谁叫你停下了?你就随心所欲地做吧。」 这家伙怎么看都像是在逞强,但是这种样子似乎……也挺可爱的。脸色潮红,加上苦苦忍耐的神情,还有压抑着的喘息,这种情境简直像在梦中一样。这么想着,我试着抽动手指,加贺谷立刻发出了忍耐不住的呻吟,接着又像是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一般,别开了目光。 「那个,不用忍耐也没关系的……」 「少罗唆。」 一如以往的傲慢态度。 我感到有些好笑,但表面上仍然维持着若无其事的模样,继续用手指深入他的体内,那个地方与加贺谷向来冰冷的体表不同,是温热的,而且非常狭窄,即使用手指试图让他放松,效果似乎也不甚明显。 「加贺谷。」 「什么。」 「腿……张开一点,可以吗?」 「……」 加贺谷没有说话。 然而,在短暂的沉默后,他不耐烦地瞥了我一眼,然后照着我说的话做了——不,甚至比我想像的做得还要大方。他将立起的膝盖往两旁分开,像是不存在羞耻或者尴尬这种情绪一般,坦然地敞开了大腿。这种姿势如果换一个人来做,或许可以用银荡形容,但却不能这么形容加贺谷,因为他的态度实在太过于理所当然,好像这种动作跟抬手或坐下根本没什么差异。 「这样可以了吧。」 「嗯,那个……谢谢……」 「为什么要在这种时候道谢啊,笨蛋。」 因为不知道如何回应,我只好笑了笑。 回到正题,在加贺谷摆出这种姿势后,事情就变得轻易多了,很快地,我试图放入第二根手指,竟然也没有受到太多阻碍,顺利地进入之后便开始尝试抽动手指,不知道碰到了什么地方,加贺谷突如其来地露出了夹杂着诧异与羞怒的神情。 「等等,你——」 「怎么了?」 我有些慌乱地试着抽出手指,然而失败了,手指被夹在里面,加贺谷脸上愈来愈红,眉头愈皱愈紧,微微颤抖的手腕上却忽然感受到一股沉着的力道——那是加贺谷的手。他的手按住我的手腕,阻止了我撤退的动作。 「继续啊,在这时候抽出去做什么。」 「但是……不是弄痛你了吗……」 「才不是。」 「咦?」 加贺谷感到相当恼怒似地瞪着我。 「连对方是觉得痛苦还是舒服都无法清楚分辨,真亏你敢鼓起勇气跟我做这种事。」 这个回答真是出乎意料。 他……竟然觉得舒服?被我的手指弄得舒服? 我感到有些难以置信,下意识地回应,「毕竟我没有任何经验……」 「说的也是,听话跟没有经验就是你仅有的两个优点了。」 「……」 这种时候,除了笑还有别的更妥当的回应方式吗?反正愚钝如我想不出来。 那个地方已经渐渐松弛,又过了一会,我谨慎地把手指抽出来,加贺谷躺在沙发上,呼吸依旧有些急促。我张望了一下,找到加贺谷购买的一大堆物品中最不起眼的那一样,打开包装,正有些困惑于怎么戴上时,加贺谷又开口说话了。 「今天是安全日,不用也没关系的。」 「『啊、是吗,真是太好了』——你以为我会这么说吗!」 「为什么不这么说?」 「说到底男人怎么会有安全日?!」 「真无趣。难得我想体贴你的心情呢,一般人都会立刻接受这个设定的吧。」 「这到底是哪里来的设定……」 「难不成你以为我会用安全日这个名目刻意欺瞒哄骗你,实际上是为了怀上你的孩子,进而以妻子的身分入主你的家族,尽情压榨你后半生所有的劳力与金钱,让你为了我做牛做马一辈子才这么说的吗?未免也太肤浅了吧。」 「不不不那个过于具体的计划究竟是怎么回事啊!」 在我忘情的吐槽过后,加贺谷没有反驳,只是以微笑的神情望着我。不知道为什么,我心中忽然升起一丝不好的预感。 「等等……莫非,你、你真的能怀孕?」 「怎么可能啊!笨蛋!我又不是雌性。」 「但是刚才……」 「你连调情的话都不知道如何分辨吗?第一次在床上看到这么愚笨的人。」 「……」 听到加贺谷这么回应,我心中多多少少松了一口气。 我绝不会承认自己想像过加贺谷怀孕的模样、又或者是生下的孩子的样子……那真是太可怕了。如果我们之间能有孩子的话一定会长得像加贺谷的,而且个性肯定是如出一辙。被自己的孩子踩在脚底下什么的,简直是连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那个表情是怎么回事?就那么希望我生下你的孩子吗。」 「不可能的吧,你是男性啊……」我回过神来,下意识地回应。 「要是换成女人的身躯就没问题了啊。」 「咦?!」 「想要吗?你跟我的孩子。」 「不,那个……还是算了。」 「为什么?」 不知道为什么,加贺谷的神情似乎有些不快,嗓音也很冷淡,大概是对于我拒绝了他的好意而感到不悦与难以置信。 「我只要有你就够了。」 对我而言,这是最为理所当然的回答,然而加贺谷却像是愣住了一般。过了好一阵子,他终于明白我的意思,于是露出了愈发微妙的神情。 「你是在声明,你对我的感情已经强烈到足以对抗生物繁衍后代的本能——是这么回事吗?」 「不,没有你说的那么夸张吧……」 「那为什么拒绝?一般人都会想要后代的吧。」 「但是,你总有一天是要离开的吧。到了那个时候,与其看着你跟我的孩子逐渐成长,倒不如还是一个人活着就好。要我看着与你血缘相系的后代,却无法再见到你一面,这不是很残忍吗。」 「……」 加贺谷没有说话。 我忽然感到有些后悔。 真是的,我究竟在说什么——明明是这种场合,这种情况,我却想也不想地就把自己心里思考的事情鲁莽地说了出来,除了KY真的没有别的形容词可以形容了。这种场合怎么看都不该说出这种沉重的话题吧?这下子连一开始难得的暧昧气氛都被毁了啊。 「郡山同学。」 「是!」 我有些忐忑不安。 「……继续做吧。」 听到这句话的瞬间,我松了一口气。 他放过我了啊。或者说,对方顺着我的意思回避了这个话题。总而言之,真是太好了。 「呃,那个……是、是这样吗?」 「你弄痛我了。」 「真的非常抱歉!」 「刚才不是才用手指进入过吗,你到底在犹豫什么。」 「对不起……」 在诸如此类的对话重复了大约十分钟之后,我终于顺利地进入了加贺谷的身体。 虽然这么形容相当下流,但是那个地方即使经过润滑与松弛却依旧非常的紧,紧到让我有种无法动弹的感觉,况且因为第一次(加贺谷的身体应该是第一次吧)的缘故,只能勉强进入一半,尽管如此,我却因为这种陌生的体验而全然说不出话来。 加贺谷表现得比我想像中还要从容镇定,先前那种不适应的僵硬感觉消失得一干二净,可能是已经习惯被进入的感觉了吧,甚至还有跟我交谈的馀裕。 「第一次进入别人的身体,有什么感想吗?」 「好紧。」 「然后呢?」 「我……」在犹豫几秒后,我终于举起白旗投降,「我不知道怎么做。」 「刚才不是看过GV了吗?」加贺谷皱眉。 「嗯,但是……」 这种事情,大概并不是看过教学影片就能轻松学会的吧。我这么想着。 「算了,接下来你听我的指挥吧。」加贺谷毫不迟疑而近乎干脆地接过了主导权。 「我明白了。」 虽然并不讨厌这样,不过这样一来,先前那种略微暧昧煽情的气氛倒是完全没有了,然而这种惯常相处的模式却让我稍微松了口气。我或许……不,我果然是个被虐狂吧;如果不是加贺谷,也许我一辈子都不会发现这件事。说是被虐狂也不甚精确,应该说,相较于走在前面引领旁人,我其实是那种更偏好被牵着走的人。 即使跌跌撞撞。 即使至今还跟不上他的步伐。 但是不用怀疑走上的道路是对是错,根本不必思考太多,只要跟着加贺谷——这样就已经足够了。再也没有感到不安或茫然的必要,也没有迷路的疑虑,甚至不需要畏惧于陌生的道路,只要有加贺谷在的话…… 「你又在发什么呆?」 伴随着这样的话,加贺谷用力扯下我的颈项,在我「痛痛痛」的惨叫声之中狠狠地咬了我的颈侧,脸上露出了一丝略带恶意的微笑。 十八、 ——在我出生的地方,亲吻颈部才是表达爱慕的方式。 我忽然想起了加贺谷曾经说过的这句话,心情也变得愈发激动。不知道这究竟是刻意的行为还是无意的举止,但是,就我自己偏好的意思理解,也并非完全不可以的吧。 后腰忽然传来了被碰触的感觉,我回过神来,才意识到加贺谷的双腿已经以一种近乎情色的方式缠绕在我的腰部,脚跟正抵着我的后腰,有意无意地磨蹭着。因为意识到这件事,下半身的胀痛感愈发强烈了。 「原来还能变大啊。」 「……」 这种时候究竟该怎么接话呢? 在能开口说话之前,我的脸已经开始因为尴尬而涨红发烫。 「试着动一下吧。」 「咦?」 「咦什么咦,不是说过要听我指挥吗,现在就来做吧。」 「我知道了……」 按照加贺谷的指示,我试着俯低身躯,抱住了他,才进入一半的下半身也在又淋上一些润滑剂之后,一鼓作气地完全进入。这些举动本身没有什么问题,正如加贺谷所说的,一切都很顺利,然而,直到全部进入之后,我才注意到加贺谷那副极不寻常的模样。 「加贺谷,你怎么了?」 「没什么……」 虽然说着没什么,但他却始终不愿直视我,嗓音带着相当明显的鼻音。 莫非我弄痛他了?因为有了这样的顾虑,这时候也顾不得其他,我小心翼翼地拉开距离,试图观察他的状况,才发觉自己又一次搞错了。加贺谷依旧维持偏着头的姿势,然而下半身却挺立着,前端溢出了些许透明的液体。 「难不成……觉得舒服吗?」 「少罗唆,快做。」 加贺谷用不耐烦的态度回答了我的问题。 「加贺谷,算我拜托你了,请你好好地回答问题,我……不想弄痛你。」 「烦死了,这怎么看都不像是疼痛的表现吧。要是痛的话我会踹开你的。」 「不,这个又有点太超过了……」 就在我兀自纠结于他的感受时,加贺谷像是终于忍无可忍,抬头凝视着我,露出了羞怒交加的神情,气息也有些急促。 「你的那个……太烫了……很难适应啊!而且这具身体又是第一次……」 「烫?」我愕然地重复道。 「你从来没注意过吗,我的体温远比一般人低了不少。」 说的也是。不管什么时候碰触到加贺谷,即使是刚洗过热水澡,他的身躯也总是带着一丝异于常人的凉意,彷佛完全没有热度似的。然而在他提到这件事之前,我从来没想过这件事有什么问题,现在他一说,我登时有些手足无措。 「那……那该怎么办?」 「……」 「我现在就抽出——」 「喂,你该不会是要半途而废吧。」 「但是……」 「你是不是弄错什么了。虽然说过不适应,但我又不是单指不好的意思,你到底要愚钝到什么地步,难不成要我将所有的感觉都一一告诉你吗?没想到区区的你还能想到这样的羞耻Play啊,真是令人刮目相看。」 「如、如果可以的话……」 「你真是厚脸皮。」 「对不起……」 在沉默片刻后,加贺谷露出了如同写着「真拿你没办法」的无奈神情,有意无意地收紧着按在我肩上的手指,大概有些不自在,罕见地轻声说道:「所以说,那个……也、也不是不舒服啦……你的那个,很温暖……」 「……」 这果然是羞耻Play!明明是作为倾听的一方,为什么我却是连耳根都像燃烧起来似的开始发烫! 加贺谷并未察觉我的纠结,还在继续说着。 「虽然进入之后有点痛,不过还能忍耐——等等,你那是什么表情?」他察觉了一丝不对劲,于是愕然地瞪着我。 「不,什么都没有,请继续说。」 现在的我,肯定是满脸兴奋的表情吧。平常自我中心又自恋自大的加贺谷用这种近乎羞耻的模样诉说着被我进入的感觉,那种异常的快感简直让人浑身发烫。加贺谷说得没错,我果然是变态啊。 「你……」 加贺谷只说了一个字就反常地噤声了,脸上露出了奇妙的神情,像是正在忍耐着什么,身躯竟然微微地颤抖着。要是说我没有任何感觉,那肯定是骗人的,加贺谷含着性器的狭窄甬道正不受控制地收缩着,如同不愿放开一般。因为这种感受太过舒服,我忍不住动了一下,几乎是同时,加贺谷发出了微弱的呻吟。 「等等——」 这种时候,真的会有人听从他的话而停下吗?可悲的是我做到了。如同饥饿的狗望着眼前的肉骨头垂涎三尺,但却依旧毫不考虑地选择顺从主人的命令一般,我也停下了所有的动作。 加贺谷低声喘息,「笨蛋,轻一点……」 这肯定不是撒娇吧。就算是,加贺谷也不会承认的。但是他的这副样子简直让人无法遏制心中的欲望。过去我曾经认为自己绝不会喜欢上男性,但是现在的我,已经完全变成为了男人在床上的姿态而深深着迷的人了,光是想都觉得可怕。 「是这样吗?」 我小心翼翼地试探着深入。 加贺谷没有任何异状,只是脸上泛起了一层潮红,目光也变得朦胧。不知不觉,加贺谷以无声的动作催促着我,居然以柔软的大腿内侧磨蹭着我的腰部,我稍微松了口气,逐渐开始了规律的抽动,加贺谷喘息着,发出了让人面红耳赤的呻吟。 他的下半身已经完全挺立起来,看起来似乎很难受,于是我伸出手准备爱抚那个地方,没想到才套弄了几下,加贺谷立刻颤抖着射了出来,浊白的液体喷到了我的胸膛上。 「你在做什么啊!」加贺谷一脸愠怒。 「咦?」 「我没有允许你碰那个地方。」 「但是,那个……不舒服吗?」 「……」 加贺谷不说话了。 我忽然明白过来,大概是因为太快了,他才会露出这种恼羞成怒的模样。虽然是外星人,但是在这种地方却一样具有身为男性的微妙自尊心。不知道为什么,知道了这种事情,让我打从心底感受到了奇妙的安心感。 「加贺谷。」 「什么。」 「我可以继续了吗?」 「……随便。」 在之后的过程中,我逐渐察觉加贺谷的身体里有一个像是弱点一样的地方,一旦不小心摩擦到,加贺谷便会发出呻吟声,那大概正是他会觉得舒服的地方。因此我一再地往那个地方顶入,不知道过了多久,我的下身依旧胀硬,加贺谷却又一次发出了像是哭泣一样的声音。 他的表情跟以往的傲慢截然不同,反而像是处于昏眩茫然中,但又带着某种自我克制的意味,然而潮红的脸颊与朦胧湿润的目光无一不泄漏了他正沉溺于情欲中的事实,当然,最为明显的证据,还是先前断断续续洒得沙发上到处都是的白浊液体。 「你弄脏沙发了。」 「吵死了。」加贺谷忍着急促的呼吸,努力镇定下来,压抑着怒气开口,「到底……到底要做到什么时候!你不是第一次吗?为什么没有在几分钟内就射出来……这跟说好的不一样啊!」 「呃,抱歉……」 我究竟是什么时候跟他约定了这种事,连本人都没有印象啊。虽说如此,但在看到他的模样时,我仍感到有些不好意思与内疚。 加贺谷无暇顾及我的道歉,很快就屏住气息,发出了像是哽咽一般的含糊声音,身躯颤抖着,下半身早已硬不起来了,却还如同失禁一般泄出稀少淡薄的体液。 「别做了……不要再弄那里了……」 加贺谷神情僵硬,压抑着喘息,难得地说出了如同示弱一般的言语。 「对不起,再一下就好了,请忍耐一下……」 虽然擅自这么做之后肯定会惹他生气,但是这种时候我也管不了那么多了。加贺谷已经宣泄了数次,我却连一次都还没有,大概是因为太过兴奋了,感觉下半身已经亢奋到这辈子都不会软下来的程度,这可真的是相当不妙。 不知道过了多久,等我终于在加贺谷的身体深处宣泄出情欲后,加贺谷已经是疲倦到眼睛都睁不开的模样了。因为实在太累了,也顾不得去清洗身体,我随手拿起遥控器关了电视,就抱着他在客厅的沙发上睡着了。 醒来的时候,有种快要窒息的感受,彷佛被重物压着一般。 我张开嘴,才想说话,登时就猛烈地咳嗽起来。直到我移开脸上的东西后,才终于松了口气,恢复了正常的呼吸行为。 「——猫?」 先前以一副若无其事的姿态团成一团趴在我脸上的,正是虎斑猫。 身上还是有种相当沉重的感觉,我低头一看,才意识到自己睡在沙发上,而加贺谷睡在我身上。因为盖着毛毯,所以没有想像中寒冷,但是毛毯底下,我们两人都是赤裸着的,甚至连彼此的双腿都缠在一起。 虎斑猫用一种异常轻蔑的目光注视着我。 「瞧你都对主人做了什么啊。」 「不、那个……」 「哼,别以为主人让你服侍就是看重你,少得寸进尺。」 那种事情,我连一次都没有想过。 「明明是个人类,却不知羞耻地像发情的母猫一样缠着主人。」 发情的母猫……什么的,虽然与事实并不符合,不过这种说词也太过尖锐了吧。 「难不成你这愚昧之人以为怀上主人的孩子就能被带回去吗。」 「不不不——我从未想过这种事情!话说回来男人怎么可能怀孕!」 虎斑猫微微眯起眼,打量着我。 「既然有这样的自知之明,那就好。」 「……」 我是正在被婆婆欺负的可怜媳妇吗。一瞬间,我的脑海中浮现了这样的疑虑。然而,现在顾不上虎斑猫了,我看了时钟一眼,早已是上学的时间……我,完全地,睡过头了。既然如此,就干脆自主休假一日好了。当然,加贺谷的事情也让我有些担心。 倒不是害怕加贺谷将我当成用过的抹布一样随便丢弃,而是出于对他身体的考量,据说第一次做这种事情对于身体的负担不小,即使加贺谷并非人类,感觉上应该也不会多么轻松吧?这么一来,照顾他就是我的责任了。 怀着这种一厢情愿的想法,我小心翼翼地挪开了身上的加贺谷,离开沙发。但在踏到地面上的同时,却觉得双脚一阵发软,如果不是扶着茶几的话,差一点就要当场跪下。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昨晚被进入的人应该不是我吧? 很快地,我就想清楚了前因后果。 因为昨晚耗尽了所有的体力,再加上我本来就不是那种体力充沛的类型,到了这种时候,不免也有几分力不从心之感。虽然昨晚过得很愉快,但是我可没想到会遇到这种放纵过度于是连站都站不稳的情况。太丢脸了啊。要是加贺谷现在醒来的话,大概又要骂我没出息了吧。 「你在那里做什么。」 「咦!」 我吓了一跳。 加贺谷懒洋洋地翻了个身,蜷缩在沙发上,一副睡眼惺忪的模样。 「我饿了。」 「啊……我马上去准备早餐!」 「不是那个意思。」 伴随着这句话,加贺谷伸长手臂,将我扯回了沙发上,在我开口询问之前,就已经先一步堵住了我的嘴巴。灵活的舌尖伸进了我的口腔,又舔了舔牙齿,最后蛮横急切地吸吮着我的唾液。原来所谓的「饿了」是这么一回事。我终于后知后觉地明白过来。 在稍微喂饱了加贺谷之后,以别扭的姿势趴在沙发旁边的我终于被放开,得以直起身躯,离开客厅。等我洗漱过后,为加贺谷与虎斑猫准备好简单的早餐(或者说午餐),才注意到加贺谷手上拿着手机,彷佛正在查看邮件,罕见地露出了严肃的神色。 「怎么了?」我忍不住问道。 「没什么。」加贺谷似乎犹豫了一下,「他们传了邮件过来,想要跟我达成和平协议。」 在加贺谷说完这句话后,过了几秒,我才迟钝地意识到「他们」指的究竟是谁,心底登时泛起了一股不好的预感。 「竹本已经准备好飞行船的能量了,只要我答应他们的要求,双方各退一步,随时都可以回去故乡。」 「那、就是说……」 「我要离开了。」 加贺谷坐在窗下,阳光笼罩在他身上,泛起了一层浅金色的光芒,本来应该是相当温暖的情景,却让我浑身发寒,连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知道我要走了的这件事,你没有什么想说的吗?」 「那不是很好吗。」我笑了笑。 「但是我还没答应他们的要求。」加贺谷凝视着我,彷佛正在观察我的神态。 我有些犹豫,但仍回答:「这也是理所当然的吧,要是轻易地立刻答应这个要求,他们或许反而会心生怀疑……」 「郡山同学。」加贺谷的神情有些冰冷。 「怎么了?」我谨慎地回应。 「你……」加贺谷似乎想说些什么,但在迟疑良久之后,最终还是选择了放弃,「算了,随便你吧。」 我们沉默地吃着早餐,大概是受到这种僵硬气氛的影响,连虎斑猫都没有出声,只是默默地吃着鱼肉,偶尔望一望它的主人,又看一看我,似乎不甚明白这种情景究竟是怎么回事。片刻后,加贺谷放下餐具,一言不发地离开了餐桌。 这家伙……果然在生气吗? 即使这么想着,我却毫无解决这种困境的办法。 「你在做什么喵!」 一旁的虎斑猫彷佛被吓到了一般,连声音都比平常尖了一些。 我注意到有什么透明的东西落到了碗中,像是水滴一样,在味噌汤的表面弄出了细微的涟漪。咦,我在哭吗……啊,大概确实是这样吧,难怪虎斑猫用那种眼神望着我,一个高中男生在它面前落泪,想必也不是什么经常发生的事情。 「你究竟……」 「不,没什么。」我朝它努力挤出了一个微笑,「终于……也到该下定决心的时候了。」 吃过饭后,加贺谷就出门了。 在他临出门之前,曾经告知过我要去见竹本与男公关,并且告诫我不要像之前一样悄悄跟踪他。我点头应允,目送着他离开家门,随即拿起钱包,打算趁着难得的闲暇时间去采购一些日用品。虎斑猫本来要跟来的,但在我希望一个人独处的前提之下,它迟疑地答应暂且肩负看家的职责。 虽然我知道这一天迟早会到来,但却没想到这么快。 一想到加贺谷神情冰冷的模样,我便感到一阵难受。 小学时,父亲离开了这个家,去了别人身旁;中学时,母亲病重,最终也离开了我;到头来,加贺谷自然不会是唯一一个例外——他也终究是会离开我的。即使前一晚我们还拥抱着彼此,但是事实不会因此而改变。 纵然知道这种事情不该责怪于加贺谷,毕竟他也是受害者,如果不是飞行船故障,再加上竹本等人意图追杀他,加贺谷或许终其一生都不会来到这个星球,也不会认识我,我们甚至不可能有任何交集。 然而,现在说这些已经太迟了。 我已经认识了加贺谷。 甚至喜欢上了他。 明明才刚确认了彼此的感情,就被迫放弃这段没有结果的恋情,这件事简直让人烦闷厌恶到了极点,一生都不想再经历第二次。我满心酸涩,又无话可说,虽然泪水早已止住了,但眼眶却还是一阵刺痛。这种痛苦究竟该如何排解……很快地,我就从毫无节制的购物中感到了一种近乎失控的乐趣。 购物真是令人心旷神怡,甚至还能缓解压力。 反正,跟加贺谷相处的时间也已经只剩下几天了,不如趁这个机会大肆地挥霍一番,就当……就当是为他饯行。 有了这种自暴自弃的想法之后,疯狂的购物时间就此开始,加贺谷喜欢的草莓奶油蛋糕、加贺谷喜欢的电视节目影碟、加贺谷喜欢的衣物……看到什么想买的东西就毫不犹豫地买下,等到我回过神来,原本狂乱的心情终于平静下来,两手已经提满了各式各样的购物纸袋,正站在百货公司旁边的路口等待公车。 一旁的路人无不用奇妙的眼神打量着我,大概是觉得我这个年纪的男性在上课日提着大量纸袋等公车的模样很稀奇。我竭力无视他们的目光,假装自己的眼眶全然不曾泛红,挺直背脊昂然踏上了公车。 回到家中,一如我所预料的,加贺谷还没回来。 虎斑猫难得地在我附近停下脚步,在我手边嗅了嗅,「这是什么味道喵?」 「可能是沾到了什么东西。」我脱下外套,若无其事地道:「也可能是鱼的味道。」 听到这句话,虎斑猫立刻去翻找购物袋,很快地就找到了目标。 「这、这是——」它难得地露出了像是震惊夹杂着喜悦的神情。 「北海道雄武产的目近鲑,数量极少,虽然只买了一小块但也不便宜。」我顿了一下,低声道:「就当作是……饯行的礼物吧。」 在这句话后,虎斑猫什么都没说,只是安静地来到我的脚边,轻轻地蹭了蹭我的裤脚。到了这种时候,就算是这只目中无人的猫也稍微察觉到一丝分离的气氛了吧。不过话说回来,难得我买了这么多东西,加贺谷为什么还不回来呢?一边这么想着,我打开厨房的炉火,用奶油煎了超贵的鲑鱼给虎斑猫当晚餐。 在这之后,我坐在客厅里,耗费了一整个晚上的时间等待他。 然而,直到午夜,加贺谷依旧没有回来。 十九、 隔天并不是假日,必须上课。 在我穿上制服,准备出门时,加贺谷终于回来了。不知道为什么,这家伙一边打呵欠一边走进来,看起来像是整晚都没睡觉,直到他经过我附近,我才闻到了他身上带着的些许酒精气味,不由得皱起眉头。 不,说那是酒精的味道也并不精确,除此之外,他身上还混杂着些许奇妙的香气,并非食物的气味,而是女人用的香水或者化妆品那种浓郁的香气。 「加贺谷。」 「嗯?」 他懒洋洋地在沙发上坐下。 虽然觉得自己未必有质问他的立场,但是我们毕竟还在交往,即使不久后他就要离开这个星球,但事实不会因此而改变。于是我鼓起勇气,开口问道。 「昨晚你去了哪里?」 「不干你的事。」 何等的冷漠。 如同正处于叛逆期的少年对唠叨母亲说话的态度一样,随便又毫无敬意。 当然我并非他的母亲,也不是亲人,但在意识到这种态度与往常的傲慢全然不同之后,我后知后觉地想起了他出门之前发生的事情。 那时候,加贺谷确实是生气了吧。毫无理由,毫无徵兆,就那样生气了。现在回想起来,当时我正自顾自地沉浸于难受的情绪之中,并未顾及他的感觉,然而说到底,他究竟在生什么气,我依旧不甚明白。 「那、那个……加贺谷……」 「……」 加贺谷沉默地望着我。 不知道为什么,一股奇妙的勇气在我心中燃烧着,我终于提高了音量。 「昨天晚上你为什么没有回来,原因我不会干涉,那是你的事情,但是之前不是也说过了,至少要让我知道你的安危,就算要离开,也要让我知道你还会不会回来啊。」 「真罗唆啊。」 「我不会用『我是为了你好』或者『我只是想关心你』作为藉口,我说这些话,想知道你的行踪去向,完全只是为了我自己,我很担心你啊!」 「那是什么,利己主义吗。」加贺谷嗤笑了一声。 「正是如此。」我犹豫了一下,终于下定了决心,开口道:「我们……不是恋人吗?想要知道你的事情,也,也是很正常的吧……」 加贺谷的神情霎时变得十分微妙。 「即使这段恋情随时都会结束,你也依旧这么觉得?」 我没有说话,坚定地点了点头。 不知道过了多久,始终维持着缄默的加贺谷叹了口气,罕见地别开了目光,露出带着几分不甘的神态,突如其来地开口解释道:「昨天晚上,我去见了他们。因为一时不察,被带去了酒吧之类的地方,所以身上沾到了一些味道。」 原来如此。 「我已经跟他们达成协议了,离开的时间也订好了,就是两周后的星期五。」 「嗯,我知道了。」 这个时间跟我预料的差不多,从时间的选择而言并不让人惊讶。不过,两周后的星期五真是个微妙的日期,要是没记错的话,那天好像是圣诞节啊。 「就这样?」 「难不成你希望我跪下来求你不要离开吗。」 「倒也不是……」加贺谷少见地摆出了迟疑的神态,随即又抿住唇,露出了略微不快的神色,「但是,你一点都不打算挽留我吗?你所谓的感情,就只是这种程度?」 原来他是为了这件事生气。我终于恍然大悟。 「不,我喜欢你啊。」 「那就——」 「那就怎么样?就算我恳求你留下来,你真的会答应我吗?」 「你连尝试都没试过,怎么知道……」 「我知道的。」我顿了一下,轻声道:「我知道你想要回去。」 即使加贺谷表面上总是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对于返回故乡的事似乎也并非相当急切,但我还是看得出来的。 直到现在,他也并未完全入乡随俗,习惯地球人的生活方式与思维模式;待在一个满是不同物种的陌生星球,大概没有谁会真的感到安心自在而乐不思蜀吧。而加贺谷对这个地方的观感,应该也没有喜欢到愿意将地球视为第二个故乡的程度,就只是这样罢了。 加贺谷说话时偶尔会提及「我族如何如何」或者「人类如何如何」,这种无意识间表现出来的态度一直反覆地提醒着我,他跟我是不同的,而且这种因为身为不同物种而生出的差异与隔阂是无法单纯地依靠感情而消融的。 早在我喜欢上他时,这段恋情就已经注定了结束。这种现今电视剧都不屑演出的老套故事居然会发生在我平淡无奇的人生之中,根本让人不知道作何反应。 我忍着苦笑的冲动,低声道:「说起来,我记得你跟我说过关于星际公约的事情。」 「嗯。」 「你们这些外星人的存在,对于地球人应该是要保密的,对吧。」 「理论上是这样没错。」 「那么,你离开的时候,也会消除我的记忆吗?」 「……」 加贺谷没有说话。 答案究竟是什么,从他的态度中已然不言而喻。 「一定要这么做?」 「法律是这么规定的。」 我们之间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之中,谁也没有说话。加贺谷用一种略微紧张的目光望着我,似乎有些无措;我凝视着他,实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即使早就有了类似的预感,但是我没想到答案与我猜测的一模一样。两周后,加贺谷会离开这个城市,而我的记忆会被抹去,这场短暂的恋情不会在我的人生中留下任何痕迹。 「太过分了吧。」我忍不住说道。 「……」 「不只拿走了我的感情,还要抢走我的记忆,你是哪里来的强盗啊!」 「——从宇宙来的。」 在加贺谷异常流畅地接了这句话之后,我愣住了,心中简直有些哭笑不得。原本沉重的气氛被这句话一击而碎,加贺谷望着我,不知道为什么,露出彷佛松了一口气的神情。 我情不自禁地露出了苦笑,低声叹息。 「别说这种不合人物设定的话,你又不是负责搞笑的角色。」 「我可没有在搞笑。」 「啊,是吗。」 短暂的沉寂后,加贺谷清了清嗓子,难得带着几分谨慎似地开口。 「消去记忆的事情,不能不这么做。你……稍微体谅一下我的立场吧。」 「为什么?只要我不说的话,谁也不会发现不是吗。」 「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万一被星际联盟查到这件事情,对于我的职业生涯有相当大的影响。」 「职业?」 说到这个,加贺谷至今都没有明确说过他究竟是做什么的,虽然觉得他可能是学生,但是仔细想想,学生应该没有在星际间航行的必要吧?况且加贺谷自称还相当年轻,所以我一直不觉得他是有正经工作的人,没想到这居然是一场误会。 「我好歹也是肩负着管理人民职责的人,在这种地方不能不成为旁人的表率。」 「不、等等……莫非你……」 「嗯?」 「是什么星球的王子殿下吗!」 如果是这样的话,确实能够完美地解释他被追杀的事情,以及那目中无人的性格。不知道为什么,这种猜测完全能够让我信服,那种任性傲慢的样子如果不是出身高贵的人反而说不过去。反过来说,如果不是因为家世的话,凭着这种过份尖锐的性格,加贺谷大概早就被追杀几十次甚至几百次了。 然而加贺谷却断然地反驳了我的猜测。 「不是。你到底在想什么啊,虽然我的血统确实相当高贵,数十代以前的祖先出自于王室的旁系,不过我族的王室早在几亿年前就已经消亡了。」 「那,所谓的『管理人民』,究竟是……」 「只是纯粹的工作而已。人类之中也有专门负责这种工作的人吧?」 「你是指政治家吗。」 「对,就是那个。不过还是有一点微妙的差异……」 「咦?」 「我管理的那个区域原本是我家代代相袭的领地。」 「原来是领主大人?!」 沉浸于这种从未谈论过的话题之中,我与加贺谷辩论着领主与贵族之间的不同之处,不约而同地将即将离别的事实抛到了脑后。在那之后,加贺谷发现了我前一天从百货公司与超市采购回来的各式物品,兴致盎然地拆开那些以饯行名目购买的礼物,一边吃着外观精致的蛋糕,一边将我购买的电视剧影碟塞入了播放器之中。 「啊——对了,猫在哪里?」他像是想起什么一般,突然问道。 「大概还在房间里睡觉吧,现在毕竟是冬天嘛。」 「说的也是。」 加贺谷点了点头,不以为意地回过头,专注地凝视着电视萤幕。 虎斑猫失踪了。 那天下午,加贺谷到房间里准备跟虎斑猫商量离开的事情时,才发现虎斑猫不在家中。虎斑猫经常独自出门,加贺谷本来不以为意,但是到了第二天、第三天,猫始终没有出现,加贺谷才觉得猫咪或许是失踪了。 「到底去哪里了呢……可恶。」加贺谷一脸烦躁地说道。 「要不要出去找找看?说不定是出了什么意外才没办法回来……」我忍不住建议道。 加贺谷抬头望向我,露出了想到什么似的神情,「也许不是意外。」 「咦?」 「那两个人……竟敢哄骗我达成协议,又悄悄带走导航系统!」 加贺谷一脸愤怒,随即拿起手机拨通电话,按下免持听筒功能后,示意我不要出声,随后便不由分说就对着电话那头的人大骂一阵。然而,在加贺谷宣泄完怒气之后,对方的音量却陡然变大了不少,甚至夹杂着明确的愕然与诧异。 「你说导航系统失踪了?!」 「讶异什么,不是你们带走的吗。快点还给我,要不然现在就过去杀了你。」加贺谷冷冷道。 「等等……不是那么一回事!」 「到了这种时候还想否认吗。」 「不,真的不是我们做的!」男公关竭力否认,嗓音紧张,语气焦虑,「都已经跟你交换条件了,再做那种事情还有什么意义。你确定那只猫真的失踪了?」 加贺谷皱了皱眉,似乎感到有些怀疑,但仍回答:「那家伙已经两三天没有回来了。」 男公关的声音顿时像是被抽光了所有的力量一般,变得虚弱而沮丧,「该不会是被别人误以为是弃养的猫,所以带走了吧……」 加贺谷看了我一眼,脸上带着一丝困惑,对男公关道:「真的不是你?」 「都说了不是我——现在可不是说这种废话的时候,必须快点将那只猫找回来,要不然万一被送去回收就糟糕了!」男公关的声音异常着急。 「回收?那是什么?」加贺谷一脸茫然。 「有些人会将弃养的宠物送去毒死,接着集中处理掉尸体……这样说,你总该懂了吧?万一尸体被处理掉,那就真的找不回来了,没有导航系统我们是不可能安全回去的啊!」男公关声调沉重,停顿片刻,转而不客气地催促道:「快把那只猫的影像传过来,我也会去找的!」 加贺谷沉默几秒,才有些不甘愿地道:「我知道了。」 在传完图片之后,加贺谷坐在沙发上,露出了茫然无措的神情。这个人露出这副模样,确实是相当难得的一件事,我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安慰他,「别担心,一定能找回来的。」 「你凭什么保证。」他冷笑一声。 话虽这么说,但在我问加贺谷要不要一起出门找猫时,他还是跟着出门了。为了节省时间,我提出分头寻找的建议,并且约定好于特定的时间在特定的地点集合。望着加贺谷满载压抑情绪而逐渐远去的身影,我忍不住叹了口气。 现在的他……大概相当沮丧吧。 毕竟,好不容易才跟竹本等人达成了协议,眼看就能返回故乡,却在这时出了这样的事情,难怪他心情低落。 我沿着街道往前走去,现在还是下午,寒冷的冬日里只有些微阳光。 不知不觉,周遭的景色愈发荒凉,大约是来到了城镇的边缘。 不远处,一座废墟一般的建筑物矗立于前方。 这是一栋废弃的补习班大楼,我记不清楚名字,好像是叫「睿光塾」还是「永考塾」之类的,因为随时都准备拆掉,所以周遭放置着无数警告标语,然而不知道为什么,自从几年前结束营业废弃至今,虽然听说要拆除,但却始终没有动工,经营者似乎大有就这样放着不管的意思…… 不,这可不是抄袭别的作品的场景哦?就算名字异常相似,读音也一模一样,但是这绝对只是出于虚构的巧合而已;废弃的补习班大楼什么的,简直可说是处处可见的场景,每个城镇上都理当有如此一景的存在。 ……说实话,前面都是在胡说八道。 因为当时情况紧急,选择的地点不免出了些问题,为了一些法律上的问题与规避嫌疑的考虑,请大家运用无边无际的想像力,就将此处当成废弃的补习班大楼吧。嗯,这里绝不是谁的住居或办公场所,我也绝对没有做出什么类似不法侵入的事情——啊,好像愈描愈黑了,姑且先别管这个问题了吧。 现在而言,最重要的事情,是虎斑猫的去向。 我怀着略微沉重的心情,举步踏入废墟之中。 沿着楼梯,一路往上走去,这个地方异常地安静,只有些许风吹过发出的轻响。来到特定的楼层之后,我抬手推开没上锁的门,室内充斥着一股微妙的香气,我顺手关上门,走到中央,在虎斑猫的附近蹲下身。 「感觉怎么样?」 「喵……」 虎斑猫一脸失神地趴在地上,蜷缩着身躯,彷佛已经相当疲倦了。 不过仔细想想,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毕竟这个密闭的房间内充斥着无数的木天蓼,包括研制的粉末与经过干燥处理的果实,形成了极为强力的结界,就算是虎斑猫也无法在周遭充斥着这些东西的况下毫不犹豫地离开,只要闻到味道就会让它浑身发软神智不清,甚至不必刻意用笼子困住它。 说到这里,想必各位也应该明白了。 偷走了虎斑猫的嫌疑犯,正是敝人。 「我来喂你吃东西了。」 「呜……你这忘恩负义的家伙喵……」虎斑猫虚弱无力地骂道。 那一天,加贺谷彻夜未归,而我则选了他不在的深夜,悄悄地将虎斑猫装进笼子里,带到这个地方,接着又布置好这一切,才安然回到家中等待加贺谷。正如我所猜测的,加贺谷直到隔天清晨才回来,当然也不会发现我曾经带着猫咪出门。 我将事先悄悄藏在身上的鱼肉掰成小块,仔细地喂到它口中,同时轻声说道:「对不起,请你暂时在这里待着吧,我会每天都来喂你吃东西的。」 「混蛋……去死……」 它边吃边毫不留情地斥责道。当然,或许是因为木天蓼的作用,它的声音显得异常沙哑,彷佛随时都会发出失控的呼噜声。吃过一餐之后,它像是终于能够放松一些似的,狠狠地瞪了我一眼。 「你究竟想对主人做什么喵?」 「什么都没有。我不会伤害他的。」 虎斑猫露出了不信任的神情,「那为什么瞒着主人悄悄把我关在这里。」 「抱歉。」我只能如此重复着说道,「真的很抱歉。」 自己接下来究竟要做什么,我也还没有确切的头绪。 当时在百货公司大采购时,恰巧看到了购买宠物用具的地方,本来想买一些磨爪子用的玩具给虎斑猫,但是在看到木天蓼的特价拍卖时,我的步伐登时顿住了,脑海中不合时宜地浮现了加贺谷曾经说过的话。 『笨——蛋。虎斑猫还在你家,驾驶飞行船离开还要靠它导航,我怎么可能把这么重要的东西扔在你家一走了之。』 这样说来,没有虎斑猫的话,他们就无法离开这个地方了不是吗。怀着这种半信半疑的想法,我如同被迷惑了一般,回过神来,已经花钱买下了大量的木天蓼,甚至在半夜悄悄地将虎斑猫带到了这个无人的地方监禁着。 我果然是个笨蛋。 只懂得这种直接而近乎鲁莽的作法,要是加贺谷知道这件事,肯定会气得杀了我吧。不,说不定那样还比较好……以他的性格而言,说不定反而会生出折磨我的念头,力求让我生不如死。我究竟在做什么啊,即使悄悄将猫藏了起来,却连自己真正的目的都还不明白。 我想将加贺谷一辈子留在这里吗? 答案是想。 但是,这种事情我做不到——明明知道对方思念着故乡,却对此装作什么都不知道,若无其事地劝说他安心留下来;如果真的这么做了,未免也太卑鄙了。 况且,这世间没有永远的秘密,就算我现在偷偷地处理掉虎斑猫,然而总有一天,加贺谷一定会发现这件事情的,到时候才是我真正的死期。更不要说,我对虎斑猫确实无法下手,要不然也不会利用木天蓼控制它,而非干脆折断它的脚骨,让它失去离开的能力。 愚钝的我,因为这一次并未经过仔细思考而完全出自于冲动的莽撞行为,已然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困境之中。 究竟该怎么办? 我一边搔着虎斑猫的下颚,一边苦恼地发出长长的叹息。 二十、 不知道各位是否曾经听说过这样的故事? 这个故事在世界各地流传着,欧洲、中国与日本都曾有过类似的传说与神话,披着魔法羽衣的高贵女性化为鸟类,出现在山野之间,褪下羽衣之后便露出了美丽的外貌,贫穷又一无所有的人类男子与这个本来不该存在于人间的女子相遇了,甚至萌生了不该有的爱慕之情。 这便是羽衣仙女的传说。 在这些故事中,美丽的女子总是会遇到另一个平凡的人类男子,或许是樵夫,也或许是渔夫,总之这些自私的男人悄悄藏起了对方如同生命一般重要的羽衣,于是那些女子再也不能变成鸟类,无法回到自己的故乡,就只能留下来,成为樵夫或渔夫的妻子,为这些人类男子生儿育女,像凡人一样日渐衰老,不复美貌。 当然,在这些故事之中,也有一些女子是找回了羽衣的。即使她们与人类男子成为夫妻,甚至生下了后代,但在寻回羽衣后,她们仍旧头也不回地匆匆返回了思念的故乡。 这个故事,跟我现在的处境,似乎有某种异曲同工之妙。 身为非人生物的加贺谷,作为加贺谷返回故乡所必须的媒介之一的虎斑猫,以及与加贺谷交往中的我,正巧完美地对应了这个故事中的主角与重要道具,而我现在的所作所为,正如神话中自私的男人一样。悄悄地藏着虎斑猫,我究竟想要做什么?强行让加贺谷留下来,这就是我渴求的结局吗? ……不。 并非如此。 如果是加贺谷心甘情愿留下来的话,那自然就另当别论,然而事实并非如此。在确认虎斑猫失踪之后的这一段时间内,加贺谷表现得相当焦虑,或许他对我并非完全没有眷恋,但是在这些感情之上,更加强烈的却是「回去」的心情。 我可以理解他的心情——正因为可以理解他的心情,才对自己冲动的行为感到无措,甚至觉得内疚羞愧。为了回去,加贺谷不惜与敌对的竹本等人谈和,作为他的恋人,我却在背后悄悄地算计着他。 为什么我会做出这么卑鄙的事情呢…… 仔细想想,大概是因为在已经没有任何退路的时候,人总是会失去理智的吧。加贺谷之于我,就像是溺毙之前努力抓住的最后一根稻草,即使知道一切都只是徒劳无功,但也只能凭藉着本能在水中苦苦挣扎,即使明白加贺谷的感情与愿望,然而却刻意地不去想这件事情。 加贺谷终究是要离开的。 纵然没有虎斑猫,他也会想出别的办法,尽自己全部的努力达成这个心愿。我的所作所为完全是没有意义的,不仅违背了加贺谷的意志,也让自己陷入了两难之中;即使往后加贺谷真正留下来,待在我的身边,我大概也无法像以往一样挺直背脊站在他面前了吧。 加贺谷喜欢的是那样的我吗? 大概……不是吧。 想到这里,我意识到距离虎斑猫被正式宣告失踪已经三天了,距离加贺谷原本要离开的日期只剩下一周。在长久的犹豫之后,我将室内剩馀的木天蓼收拾好,抱起了虎斑猫,走出了这个监禁它将近一周的废墟。 「你要带我去哪里喵……」它有气无力地说道。 「回家。」我这么说道。 说出这句话时,我的脸上应该是露出了苦笑吧。 左思右想,绞尽脑汁,无论如何都只得出了这个答案。 与其往后东窗事发,让加贺谷怨恨我一生,倒不如现在就将虎斑猫带回去,让加贺谷得以安然无虞返回故乡,这样一来,在他的记忆中,我或许就不会成为那种可怜又可恨的角色了吧,往后加贺谷若是提笔写下自传,也许我还能在那之中占据些许篇幅。 只要这样就够了吧。 不,倒不如说——事到如今,也只能接受这样的现实了,生活毕竟不是什么童话故事,加贺谷也不可能无缘无故地背弃自己的故乡;即使还想奢求更多,还想跟加贺谷在一起,然而那已经是不可能的事情了。 我的初恋,即将在今天划下句点。 「真是没出息喵……」虎斑猫瞪着我,露出了几乎能称为怜悯的神情。 「嗯。」我嗓音沙哑地回应,「这几天真的委屈你了,很抱歉。」 「道歉有用的话还要警察做什么!」 「这种偶像剧的台词从你口中说出来也太奇怪了吧。」我忍不住笑了起来。 「去死!笨蛋!」虎斑猫神色恼怒地瞪着我。 「是是是。」我摸了摸它的背脊。 回家的路途比想像中还要漫长。 不知不觉,已经是夕阳西下的时候了。 加贺谷现在大概还在寻找着虎斑猫吧。这几天以来,他与竹本等人都相当着急,毕竟失去虎斑猫可是相当严重的一件事情,我稍微旁听过他们的讨论,愈听愈是心虚,最后只得匆匆逃进厨房,毕竟他们谁都不是真正的笨蛋,发现罪魁祸首是我也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回到家中,我倒是有些意外。 加贺谷居然在家。 就在他看到我抱着虎斑猫而露出诧异神色,而我准备开口道歉谢罪时,加贺谷说出的话却让我吓了一跳。并非「你是在哪里找到猫的」,也不是「到底是谁带走了猫」,而是「你为什么把猫带回来了」。 「咦?!」 我吃了一惊,几乎说不出话来。 加贺谷冷冷地凝视着我,神色中带着一丝微妙的轻蔑。 「你到底将我当成什么样的笨蛋了。身旁的人整天坐立不安,总是一副走神的模样,在这种情况下都没发现异状的话,那也真的只能用迟钝形容了。」 「不、那个……」 「况且,究竟是出于什么缘故才会每天在身上偷偷带着鱼肉出门,我对这个问题真的非常好奇,莫非你以为自己隐瞒得相当完美?笨蛋,我早就发现了。」 「呃……」 「悄悄地带走了我的导航系统,若无其事地隐瞒着这件事情,我本来还有些对你刮目相看,没想到才过了几天你就把猫带回来了。一开始好不容易瞒过我了,为什么却在这种时候半途而废?你这个人就只有这点出息吗?虽然在意料之中,但还真是让人失望。」 「让您失望了真的很抱歉!」我下意识地道歉。 「你知道就好。」 「……」 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这跟我想像中的不太一样。 知道我是藏起虎斑猫的犯人,加贺谷不是应该勃然大怒,跟我分手,然后带着虎斑猫立刻离开我家,从此再也不肯见到我一面吗?退一步来说,他不是应该因为感到惊讶与愤怒而用尖锐的言语责备我吗?为什么他却是一副平静的模样,连眉毛都没有皱起分毫。 「加、加贺谷?」 「什么。」 「你……不生气吗?」 「当然生气。」 「但是——」 「没想到你这么喜欢我,为了我不惜做出这样的事情,从这个角度而言,倒也是无可厚非,我并不是非得追究这件事不可。」 这种时候不管是承认还是否认似乎都很奇怪,于是我没有说话。 即使表面上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但加贺谷确实是生气的吧,毕竟这一切都是我的错,就算他气得揍我一顿,那也是咎由自取。然而,加贺谷却没有表现出明显的怒意,这点让我感到有些愕然与难以置信。 「那个……我不懂你的意思。」 「仔细想想,我们相处的时间只剩下七天了,你想让责备或惩罚成为我们之间最后的回忆?」 「不。」我低下头,忍不住问道:「如果,我是说……真的,不能带我走吗?」 「不行。人类无法在那个星球生存。」加贺谷答得干脆俐落。 说得也是。 本来就是这么一回事,他看起来对我也并非毫不留恋,如果做得到的话,想必加贺谷肯定会将我当成私人行李,丝毫不打算过问我的人权,就直接运上飞行船带走了吧,可惜这种事情终究是无法做到的,因此他从头到尾什么都没说。 加贺谷将我拥入了怀中,像是刻意安慰一样,轻轻地抚弄着我的背脊。我将脸埋在他肩上,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只能苦苦压抑着丢人的呜咽声。 「……这是我真正的名字。」 加贺谷在我耳边喃喃道,气息温暖而平静。我耳边响起了奇妙的声音,根本无法复述那样的音节,那是一般人类所无法发出的声音,然而我却觉得自己一辈子都不会忘记这个名字,还有这个声音。 「加贺谷。」 「嗯?」 「能够跟你像这样——不,能够遇到你……真是太好了。」 「这种理所当然的事情不用你再重复一次。」 一如以往的自大发言。 然而我却因为这种平常到极点的事情而忍不住笑了出来,眼前忽然变得一片模糊,什么都看不清楚。 「是说,你哭起来的样子根本一点都不可爱嘛。」 「不可爱真是抱歉啊。」 「在床上哭出来也就算了,在这种时候哭泣未免也太不浪漫了。」 「……对不起。」 「没关系,我原谅你。」 加贺谷始终紧紧抱着我,我情不自禁地也回抱住了他。 就在这一瞬间,我忽然意识到,加贺谷在发现了我偷走虎斑猫后,之所以一直不曾开口向我要回虎斑猫,大概就是预料到我会将猫带回来归还给他了吧。要不然,以他的性格而言,怎么可能在察觉自己受到我的欺骗之后,还维持着泰然自若的模样?他一定是早就预期到事情会变成这样了。 察觉到加贺谷比想像中还要了解我的这件事,不知道为什么,我心中五味杂陈,既感到甜蜜,又觉得酸涩,更多的还是怅惘。 「郡山同学。」 「嗯?」 「你想看我真正的样子吗。」 「不想。」 「真的一点都不好奇?」 「万一很可怕的话还是算了,我很胆小,不想让恐惧毁掉其他感情;况且你也无法带着我离开,所以现在这样就好了。这样就已经足够了。」我顿了一下,最终发自内心地说道:「这段日子以来,真的……很谢谢你。」 我确实是真心实意地说出这段话的。 然而,对于我真诚的言论,加贺谷没有任何欣喜或者愉快的反应,反而抬手用力地弹了我的额头,摆出近乎嘲弄的神情。 「少装出这副宽宏大量的样子,明明先前还因为害怕我离开而偷了我的猫。」 「不,那个是……」我试图为自己辩白。 「那不就像是小孩子畏惧父母离开而偷偷藏起鞋子吗,未免也太幼稚了。」加贺谷毫不留情地说道。 「呃!」我感到自己的膝盖上中了好几箭,险些当场跪下来俯首求饶。 「不过你这种幼稚的地方倒是不讨人厌。」 大概是察觉我的失落与沮丧,加贺谷突然用力地捏着我的脸,露出了心情很好似的微笑。 「虎斑猫带了吗?」 「嗯。」 「那其他东西呢?」 「该带的都带了。话说你是准备送儿子出门的母亲吗,真罗唆啊。」加贺谷一脸嫌弃。 「……」 我抓了抓头,对于加贺谷的评语着实无话可说。 自从将虎斑猫带回来归还给加贺谷之后,这七天以来,我们几乎没有离开过家门。确切地说,是不曾离开过床上。 加贺谷用「因为之后要经历长期航行必须要事先储备粮食」的藉口否决了出门约会的提议,直接将我推倒在床上。之后发生的事情不必多说,加贺谷随心所欲地发泄他的欲望,而且丝毫都没有浪费我的体液,就算前一刻还深埋在他的体内,最后也会被迫在他的口中宣泄。 「你这不是很兴奋吗。」加贺谷微笑着抹去脸上沾到的白浊,像是舔掉甜食一样,毫不犹豫地舔净手指上的液体,而后有些微讶地道:「啊,味道变淡了啊……」 「你也不想想这都是第几次了。」 「第几次?」 我没有回答,默默地用手指比了个数字。 「不过只是这样而已,你就已经不行了吗,真是不中用啊。」他略微轻蔑地嘲笑着我。 「不不不这绝不能用『只是这样』形容!我已经什么都射不出来了啊!」 「但是,这已经是最后了。」 「……」 「现在不多做几次的话,以后就没机会了。」 说得也是。 虽然这种说法根本就像因为超市大特价而必须赶紧大量购买囤积货品以免错过减价的珍贵机会,但是加贺谷说得确实没错。据说在分手前,有些情侣会为了纪念分别而特地相约做最后一次,即使我们的情况跟别人不太一样,主因是为了让加贺谷进食,但在这种即将分离的情况之下,好像也已经没有区别了。 因为被加贺谷的说法说服(或者说迷惑),于是,在最后的这几日内,我们做了无数次,就算到了最后,那个地方都站不起来了,彼此也没有放开对方,加贺谷罕见而主动地亲吻着我的身体,而我也对他做了一样的事情,纵使不做爱,也赤裸着身体拥抱着对方。 现在想想,那些事情简直只能用肉麻形容。 但是当时的我沉浸于即将分别的感伤与痛苦之中,所以根本没有想到这一点。短短几日过得飞快,很快地,加贺谷离开的日子就到了。明明是圣诞节的夜晚,街道上满是各种精致的装饰,每个人脸上都带着愉快的气息与笑容,而我却得目送才交往一阵子的男朋友离开,真是无比的悲哀。 据加贺谷所说,他的飞行船藏在郊区,为了掩人耳目,必须在晚上悄悄出发,于是他们准备搭上末班电车前往那个地方。在督促加贺谷收拾好东西后,我送加贺谷到了车站。 加贺谷的神情相当平静,沉稳地凝视着我。 「终于到了该说再见的时候了。」 「嗯。」 除了呆板的应声,我实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即使心中始终翻涌着一股恳求他留下来的冲动,然而,最终我还是什么都没说。 虽然加贺谷一开始就说过他会离开,但是我那时从未想过会遇到今天这样的情景。我没想过自己会喜欢上加贺谷,因此也不曾预料到自己会因为早已注定的分别而感到痛苦,现在回想起来,加贺谷来到这个星球,也就只有将近半年的时间而已,明明只是在我的人生当中仅占了三十四分之一的短暂存在,但却让我萌生出了不该有的感情。 一开始被加贺谷缠上的时候,我一度曾觉得畏惧与麻烦,但是到了后来,随着日复一日的相处,不知不觉,我喜欢上这个自大自恋又目中无人的家伙,而他也渐渐喜欢上了我,这种事情怎么想都觉得不可思议。 起初明明只有我一个人,后来,有了加贺谷与虎斑猫,这间冷清的房子逐渐变得热闹,我们住在同一个地方,像是朋友,又像是同伴,到了后来甚至成为了恋人。有一段时间,我一直以为这种平凡无奇又吵吵闹闹的日常会无止尽地持续下去,往后一生都注定会被加贺谷压榨欺凌,不过那果然只是毫无道理的奢望。 现在。 就在这里。 我们即将分别。 如果起初加贺谷遇到的不是我,那么或许现在就不会这么痛苦了吧。然而,即使感到痛苦,即使觉得不舍,但我还是认为能遇到他是一件很好的事。如果再重来一次,我还是会踏入那条巷子之中,为倒在地上的加贺谷做人工呼吸。 我们能够遇到彼此,这绝不仅仅是六十亿分之一的机率,或许是几十兆分之一、几千兆分之一的机率才促成了这个结果;于是加贺谷倒霉地遭遇了追杀,飞行船又恰巧故障,被迫降落在这个星球,而我则在那个夏日的夜晚踏入了昏暗的小巷之中,遇见了倒在地上的加贺谷,最终认识了新生的具备着加贺谷外表的这个人——这是跨越了银河,用上了他所有的厄运与我所有的好运才成就的相遇。 即使我们之间的开始一点都不浪漫,但是仔细想想我们的认识有多么不容易,完全是出于运气使然,无法以人为的方式干涉时,这场恋爱就如同命中注定一样,多了几分诡异的浪漫色彩。 夜晚的车站里,只有寥寥几名乘客正在等待电车。 应该说,就算还有别人,我也不想管了。加贺谷主动地吻了我,而我也回应了他,像是什么美国电影里离别时常有的情景一样,旁若无人地在车站内吻别。因为前几天已经哭过了,到了这种时候,虽然还是相当难受,但我也已经能够冷静地面对着他,甚至做好目送他离去的心理准备。 「郡山同学,听我说。」加贺谷忽然说道。 我望着他,握住他的左手,什么都没有说。 加贺谷伸出右手,指尖重重点在我的额头上,语气异常郑重,甚至有些严肃,「今晚是圣诞节前夕,你只是恰巧出门来买宵夜,现在立刻离开车站,去买点东西吃,然后回家睡觉——睡醒之后,你就什么都不会记得了。」 「不、等等——」 已经来不及了,加贺谷的指尖在我额头上戳了一下,一种如同眩晕一般的感觉侵袭过来,我觉得有些作呕,眼前的景物都在旋转,甚至有些呼吸困难,即使想要思考,却无论如何都无法集中精神,脑海中的思绪愈发模糊不清。 有一个熟悉的声音在我耳边说道:「再见了,郡山同学。」 我张了张口,来不及说出什么,眼前的景象霎时被一大片无边无际的黑暗所遮盖。 ……一切都结束了。 尾声、 到了后来,我根本想不起来自己是怎么回到家中的,只记得在寒冷的冬夜里,我走在街道上,到处都是一脸幸福的情侣,我茫然地看着他们,最终买了一桶炸鸡还有一个相当昂贵的草莓鲜奶油蛋糕回家。真奇怪,我明明不喜欢吃甜食,但不知道为什么却像是被迷惑了一般,踏入店里买了蛋糕。 一边吃着甜食,毫无来由地,我的眼眶居然隐隐变得潮湿刺痛。 「啊咧,真奇怪啊……」我茫然地用力抹了抹眼睛,但是泪水却始终停不下来,我将剩下的蛋糕吃干净,最后忍不住自言自语地抱怨道:「真难吃。」难吃到让人忍不住哭出来的蛋糕,说不定我应该打电话去蛋糕店投诉。 隔天醒来,我看着吃剩的炸鸡,不知道为什么,昨晚的种种回忆登时涌了上来,像是幻灯片一样在我脑海中缓慢地放映着。 我什么都说不出来了,浑身都在颤抖,不知道是因为亢奋还是难以置信;心中五味杂陈,说不出是喜悦还是无奈。 在车站的时候,加贺谷确实消去了我的记忆,至少昨晚是如此,但是不知道出了什么问题,也可能是加贺谷的方法失效了,过了一晚,我就什么都回想起来了,一丝一毫都没有遗忘。真是的,偏偏在这种时候,这家伙就变得不可靠了啊。话虽这么说,但我对于自己还保留着记忆的事情依旧十分喜悦。 就算不能跟他在一起,能保留着原本的记忆也好……对吧? 圣诞节过后,我的生活回到了加贺谷出现之前的状态。 一个人上学,一个人回家,一个人吃饭,一个人睡觉。 加贺谷在我家留下的东西都还在,他喜欢吃的零食,喜欢看的影碟,还有那一大堆他购买的情趣用品,全部都还留着。我没有将那些东西收起来,虽然这些东西的主人不可能回来了,不过在我想起加贺谷而不会再感到痛苦之前,这些东西暂时会放在原本的位置。 春天时,我从二年级顺利地升上三年级,成为一名应届考生。 不知不觉,半年过去了。 夏天又到了。 门铃响起时,我还以为是快递送到了,打开门的同时却被吓了一跳,整个人都愣住了。 「哟。」 「……」 「外面好热,快让我进去。还有我要吃冰淇淋。」 「你……」 「什么啊,难不成不欢迎我吗?还是说,才过了半年你就已经找到新的对象了,真是不知廉耻。」 「少胡说八道,谁找到新对象了啊!」 在以颤抖的嗓音努力反驳之后,我就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眼前这个人穿着熟悉的高中制服,一脸理所当然的神情,不是加贺谷又是谁。 加贺谷笑了笑,「我回去之后才回想起来,消除记忆的时候似乎弄错了,没有正确地消除全部的记忆,为了补救这个缺失,所以才特地过来一趟。」 「说到底,你还是必须消除我的记忆啊。」 说出这句话时,我的声音很冷淡,之前见到他而生出的愕然与狂喜在顷刻间消失殆尽。说起来倒也奇怪,面对我的冷漠,本该动怒的加贺谷却露出一副蛮不在乎的神态。 「啊,虽然说必须消除你的记忆,但是在那之前你就过世了的话,那我也就没办法照章行事了呢。」 「什么意思……」我有些茫然。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等等——你,你是说……」 「我已经请可靠的人暂且代替我在故乡的职务了,只要偶尔跟对方联络确认一些重要事项就行了。」 「……」 「说起来我也没有任何亲族,就算待在这个星球几十年也无所谓,反正我的生命还有很长,长得超乎你的想像。」 「……」 「万一这副躯体坏掉了,随时都可以换一副新的,所以在你死去之前我是不可能死的,因此等你死了我再离开也没关系。不过,听说这个国家至今还没有允许同性结婚的法律,我族也没有像人类一样交换戒指的习俗,作为交往的信物,只能暂时将这个东西交给你保管。」 「这、这是……」 「飞行船的钥匙。要是没有这个的话,就无法回去故乡了。在你过世之后,我作为伴侣继承遗产时再把它拿回来就好了。现在这个是你的东西了,记得好好保管,要是弄丢的话就杀了你。」 「……」 「喂,别哭啊。」 「抱歉,有点……忍不住了……」我忍着哽咽。 加贺谷露出一如以往的、带着些微轻蔑却不含恶意的微笑。 「我回来了。」 「……」 「这种时候,愚钝如你也该知道如何回应才算妥当吧。」 「……欢迎回家。」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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