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扬书魅影信高篇 云深和高美人的故事 内容标签:生子 年下 天作之和 天之骄子 搜索关键字:主角:信云深,高放┃配角:楚飞扬,君书影┃其它:配角栏是最大牌的龙套君有木有 第一集 正午时分,清风剑派山门外的宽阔山道上一连几里都是人群拥挤,人声嘈杂,还有不少武林人士正从山下赶来,来来往往络绎不绝。 这大大小小的帮派商会,都是为着清风剑派掌门人今日的寿宴而来。 一名年轻男子在山门外的石梯上驻足良久,面露为难之色。最后还是轻叹一口气,抬脚走上前去。 山门处站着几名清风剑派的弟子,负责招待来自江湖各地的朋友。年轻男子走到近前,双手抱拳俯了俯身,开口道:“这位小哥,在下奉师门之命前来给信掌门贺寿。只是在下门派凋零,本事低微,在来时路上遭遇贼人,竟不慎将行李和请帖一并遗失了。实在是——” 几名清风剑派弟子将他打量了一番,但见来人年纪轻轻,体态虽修长却稍嫌瘦弱,不似惯常习武之人那般结实有力。此时那张俊秀的脸孔上带着歉意和一丝微不可察的赧然,似乎对于自曝其短十分地惭愧,却又碍于师门之命不得不厚颜上前恳求放行。 “没事没事。”为首的那名弟子摆了摆手,“今日是我们信掌门大寿之日,凡是来捧场的都是清风派的朋友,不分门派大小地位高低。这位公子不必自责,以后小心就是,请进吧。” 原本苦恼着怎么蒙混过关的高放没想到这么容易就被放进来了。他忙向那几名弟子行礼道谢,便不再多言,跟着身旁络绎不绝的人群一同走进山门。 今日是他们一派之主的寿宴,清风剑派竟如此不设防。来贺寿的人那么多,难免会有一些心怀不轨之人想要混进来图谋些别的事,比如他自己——清风剑派竟然一点也不担心不防备?! 为了维持这一方光明磊落虚怀若谷的天下第一大派金字招牌,这帮人还真是做作得彻底。 高放心内腹诽,脑子里想的是楚飞扬初上苍狼山时那一身浩然正气的大侠作派,还假惺惺地给他们下战书,结果没过两天,就闯入后山禁地将自家教主—— 虽然是他下药在先,但只要那楚大侠有心克制忍耐,那药也不是什么非得那怎样不可的奇毒情药。他随便找个潭子浸一浸凉水,保管什么药性都解了。 高放越想越觉得这些名门正派虚伪可恶。若非如此,教主不会沦为阶下囚,他也不会被逼离开天一教,千里迢迢来到朗月山,还要找那个罪魁祸首要他负起责任。 高放跟着人群走过一段宽阔山道,转过一片山壁,眼前豁然开朗起来。建在半山腰的开阔广场上此时几乎人满为患,广场前面立着几根气势恢弘的巨大石柱,石柱后面是宽阔的千级台阶,沿着山势铺展直上,直达清风剑派那几幢飞檐斗拱的巨大主厅。 广场上有数队接引客人的清风派弟子,将这熙熙攘攘的人群有条不紊地安排到各自的下榻之所。 高放只略一打量,便不再东张西望,低首敛眉,将身形隐至人群之中。只是不免有些心急,这么大的地方,不知道在哪里才能找到楚飞扬。 坐在石柱顶端了望亭里的白衣少年翘着腿,一双眼睛微眯着,扫视着脚下广场上来来往往的众人。他伸出手指示意身后站着的清风弟子,指着下面的几片区域道:“让冯师兄注意一下他现在带着的这一群人,他们总是往标着禁地的方向凑。还有清晟师弟和李帅带着的那两派人,之前他们凑一起的,后来刻意分开,装模作样的,大有问题。还有守禁地的那几队人,让他们给我打起精神来,就算是假的也不能懒散成这样,小心扣月例!” 那清风弟子领了命令正待离去,少年叫住他,起身靠在亭子边缘,一手指着下面又道:“还有那个男人,拨两个人专门看着他。” 那名弟子上前看,下面广场上只能看到一堆人头密密麻麻,挠了挠头不解地问:“哪个人?!” “就那个啊,头发很黑腰很细的!” “……小师弟,你就算这样形容……这样我也找不见啊。他是哪队师兄弟领着的?!” “他刚才跟着李帅带的那一帮人走了。” 那名清风弟子眯着眼睛朝广场上使劲看,额头上汗水都快冒出来了,抓着后脑勺问道:“李帅在哪儿啊,等我下去找到李帅,就说拨两个人注意一下那个头发很黑腰很细的男人?” “你笨死了!没见过这么笨的!扣你月例!”少年怒道。 清风弟子眼泪汪汪。 “算了,你去通知别的,这个人我自己看着。”少年坐在亭子边缘,包裹在白裤中的长腿踩在凳子上,托着下巴往下看。 高放混在一个小帮派里,垂首跟着其他人向前走,猛得一股如芒刺在背的感觉令他脚步一顿。那感觉攸然而来又攸然消失,快得令他捕捉不到来处。 高放抿紧薄唇,忍住没有四处张望,继续跟着人群向广场外走去。 他几乎从未在中原武林行走过,一直呆在天一教,在这边应该没有什么旧识仇人。况且有那种凌厉气息之人,他若见过就不可能会忘。 高放不怕被人盯上,他此行的惟一目的就是找到楚飞扬。只要让楚飞扬去天一教救了教主,他便少了束手束脚的牵挂。尽管他手无缚鸡之力,若有人想要对付他,怕也不那么容易。 高放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渴望见到楚飞扬。 一直到寿晏开始之后,高放才见到那张让他这些天日也想夜也想的正直英俊的脸,那一瞬间他激动地几乎捏碎手里的酒杯。 楚飞扬在所有人的注视之下走进大厅,姿态怡然,似乎早已习惯这样的万众瞩目,面上是万年不变的温柔可靠的笑意。很少有人能把那么多意义在一个笑容里面完全展示,他只是眼角微弯,唇角微翘,就能让人觉得十分温柔,十分可靠。 他的身边是一名白衣少年亲密地挽着他,身后两步的地方,还有一位容颜倾城的首富千金,和一个俊秀温雅的青年男子,默默地追随在他的身边。 高放不禁遥想到在天一教的地牢里,还有自家教主望眼欲穿地等他拯救。 这个男人活得委实太风光滋润了些。 这一日几乎半个江湖的人都聚集在这个大堂里,这大堂自然就是半个江湖。 江湖风云瞬息万变,前一刻他还在抚着酒杯品评楚飞扬的人生,后一刻他被那宋蓝玉指认出来,被这半个江湖的中原侠士视为魔教妖人欲除之后快,高放也不觉得有太多意外。 面对一屋子摩拳擦掌的武林高手,高放后退了几步,连连摆手道:“等等等等——我没有恶意的,我发誓。我只是想来见识见识中原武林第一大门派的风光。” 自然没有人信他,也没有人回应他。高放小心移动着脚下的步子,环视了一周,继续笑道:“你们不信?!那我说,我其实是来找楚飞扬有点私人的事情,你们信不信?” 他这句话说出口的时候,高放看到那个白衣的小子,那梅欣若,和那宋蓝玉,面上都有些微不可察的愤懑。 这愤懑到底是对他的胡言乱语,还是对楚飞扬的“沾花惹草”,就未可知了。 而楚飞扬,那微微挑眉的神情落在高放眼中,更是值得玩味。难道他以为不管男男女女对他动心都是意料之中的事?!那一脸的理所当然实在是——令他深感愤怒。 这般紧急的情势之间,高放还有余地向远在苍狼山的君书影默感愧疚。如果不是他,君书影怎么会落入这种男人的魔掌?! 反倒是信白这帮老头子完全没有想到歪处,“魔教妖人”的陈词滥调扑面而来,一同袭来的还有那正直老头的凌厉一掌。 高放拼着身受重伤的后果,借着信白的掌风凌空一跃,逃出了已无立足之地的寿宴大堂。 他强撑着在院子里的山石间奔逃片刻,直到远离人声喧嚣,才终于力竭地倒了下来。昏迷的前一刻,高放只看到一双白色的靴子停在眼前。 “楚……楚飞扬,救……救……”高放口中嗫嚅着,沉重的眼皮终于盖了下来。 白衣少年蹲了下来,用手拨开那些黑得令人目眩的发丝:“又是大师兄,都这样了还念大师兄的名字,真是死心踏地呢。” 他皱眉看了片刻,忍不住伸手扶起那纤细腰肢,把人揽到怀里,避开搜索的人群,往后山走去。 高放生受了信白那使尽十分力道的一掌,又强撑着伤痛之躯逃了许久,原本就深入脏腑的内伤更加严重起来,就连昏迷当中也逃不过身体深处巨痛的折磨。 混沌不清的神志被那疼痛吊着一丝清明,让高放始终放不下心头那块沈甸甸的石头。 他必须要找到楚飞扬,必须要亲口向他说明一切,必须要他立刻动身,要他去救教主…… 高放心中一直悬着这放不下的心事,眼前这浑浑噩噩的处境令他心急如焚。 昏迷的时间难以计算长短,等他奋力挣扎着终于从中清醒过来的时候,一时间竟分不清今夕何夕,身处何处。 看到他睁开眼睛,一张原本在他面前放大的脸迅速向后退去。 那是一张剑眉星目的属于少年的俊秀脸庞,皮肤白!黑眸分明,嘴唇也带着健康的红润。高放一眼就认出他来,就是一直跟在信白和楚飞扬身边的那个清风剑派的小公子,信云深。 看到高放在看他,信云深嘴里一动,似乎咕咚一声咽了什么东西下去,一张脸瞬间皱成一团。 “你在干什么?”高放张了张嘴,发出微不可闻的细弱声音。 嘴里有些草药的苦味,高放舔了舔唇,看着信云深:“是你救了我?!” 信云深镇定地点了点头,抬手端起一碗药递给高放:“你醒了就快喝药吧,我亲手配的药方。”言外之意极是高傲自满。 高放没力气计较他的班门弄斧,他动了动手臂,想要撑坐起来,一股钻心的疼痛突然从身体深处袭来。他连忙放松了力气,不敢再动。 信云深面上看着一副高傲模样,看到高放这样痛苦,居然凑了过来,极小心地把他扶了起来。 他似乎对高放身上的伤处极为了解,小心翼翼地避开会牵扯疼痛的地方,扶着高放靠在石壁上,又端过药碗来放到他手上。 高放这才看清楚所处之地的全貌。此处是一个不大的山洞,洞里各种东西还算齐全。他此时就躺在一张石床上,床上铺着绵软的被褥,洞口边有一摊熄了火的石灶,几包草药摆在一边。 高放捧起药碗,慢慢地将药汤喝下肚去。 虽然不知道这名门正派的小公子为何救了自己,但是看着那张略带稚气堪称天真无邪的脸,高放觉得这里面应该没有什么阴谋诡计。 虽然世俗上看他们立场对立,但实在不应该用大人的复杂眼光来衡量猜测人家小孩的想法。 信云深盘腿坐在一边的石凳上看着高放喝药,哼哼了两声道:“你还真是奇怪。身为魔教中人居然手无缚鸡之力,没有武功就罢了,没有武功还敢只身来闯清风剑派,你就单是为了来找我大师兄?!” 他大师兄?!那应该就是楚飞扬。高放想了想,点点头。这件事他无需隐瞒,现在他身受重伤,想要找到楚飞扬,估计还得要靠这个少年帮忙。 没想到信云深得了答案,却更是不屑地重重一哼:“你就这么喜欢他?!你了解我大师兄么,你们不管男的女的,中原的魔教的,好像爱他爱得山盟海誓死去活来,其实就是迷上我大师兄的一张好皮相,真是特别肤浅。” 高放听着这一番驴头不对马嘴的指责,捧着药碗的手一僵,他居然还从那双尚显圆润的眸子里看到了十二分的不满和不赞同。 看上楚飞扬的好皮相?!爱他爱得死去活来?!他这都是从哪里看出来的?! 高放忍不住唇角一抽,这臭小子对他大师兄的魅力是有多少信心,才会有这么荒唐的误会?! 不过——这却实在是将计就计的好时机。要信云深帮忙把楚飞扬找来,还有什么比这个更名正言顺的理由?! 高放搁下药碗,在信云深的注视下,轻轻地点了点头。 “我的确是来找——飞扬的,我必须要见到他。”高放开口道。我来找这罪魁祸首回苍狼山搭救我天一教的教主! 信云深整洁的眉头纠成一团:“你果然也是迷恋大师兄的,你以为你了解我大师兄有多少。” “自然是——十分了解。”我了解他干什么……只要他给我把教主安全救出来就好。 高放抬头看到信云深一脸复杂难辨的神色,实在猜不透这少年此刻的想法。 江湖上传闻清风剑派的首席弟子楚飞扬与掌门独子信云深同为有资格继承清风剑派的有力对手,却关系和谐融洽,互敬互爱,甚至引为江湖上一段佳话,被各大门派用来教育自家不成器的子孙,不要为了地位之争内斗不断,反而断送了一个门派的根本。 如今看来,难道并非如此?!表面的谦让之下其实暗潮汹涌,各自嫉在心头,互相提防?! 果然信云深继续开口道:“我看你长得这么冰雪聪明,怎么也和那些名门正派的男男女女一样傻。你也被我大师兄蒙骗了。” 高放简直不知道该回答些什么。名门正派的人傻?!你和你那大师兄可一点也不傻。 高放不答腔,信云深也无所谓,自己接着道:“先是什么水月姑娘,再是什么娉婷门主,现在又来了个梅欣若,宋蓝玉,大师兄从出道那天起这些花花草草就没断过。他每次回来的时间越来越短,在外的时间越来越长,回来也几乎没有时间跟我们见面。如果他自己不找事做,他根本就不会这么忙!他情愿飘泊在外也不回家,情愿带些莺莺燕燕在身边也不回家,你难道不觉得他很过分么,这种人有什么好喜欢的!” 信云深越说越气,瞪着高放寻求赞同。高放听这几句话也知道人家师兄弟感情是真好,他先前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不过既然感情好,信云深又为何在楚飞扬的“爱慕者”面前如此贬低自家师兄?!少年心性果然难以猜透,高放暗暗摇头。 “这……也许你说的是对的。”高放皱眉道,“但不管怎么样,我都必须要见到楚飞扬,当面跟他说个明白,否则我绝不能甘心。你能帮我把他找来么?!” 信云深叹了一口气,用无奈的神情看着他道:“大师兄早就不在朗月山了。” “什么?!我到底昏迷了几天了?!”高放忍不住心急起来,一把抓住信云深的手,“楚飞扬他去哪儿了?!” 信云深扶住高放,看他面色惨白,汗如雨下,知道他一定是内伤疼得厉害。 信云深手上微微用力,止住高放挣扎起身的动作,抿了抿唇道:“你不要着急,寿宴是在昨日,你只昏迷了一天而已。只是我大师兄有事在身,在寿宴结束之后就离开了。” “他去哪儿了?!”高放紧紧抓住信云深的袖子咬牙问道。 信云深的神情有些闪躲,似乎很难启齿似的,犹豫了半晌还是开口道:“我说了你不要伤心。他带着那个梅小姐去梅家了。” 梅家?!高放一听之下却猛地放松下来,反而没有刚才那么惶急了。幸好那楚飞扬不是随意闯荡去了,好歹有个去处,不怕没处找他。 高放松开信云深的手靠回墙壁,才感到五脏六腑的疼痛一阵阵袭来,折磨得他眼前发黑。 信云深安静地在床边坐了下来,白色的衣摆流水一样铺展在床上。 “你对大师兄倒是痴情……”信云深嘟囔着,抬手碰了碰高放的手臂,“喂,你叫什么名字?!” “在下高放……”高放的声音比刚才更加细弱了一些。 “高放?!很奇怪的名字,不像中原人。”信云深点评着,打量着面前之人。 因为疼痛而失去血色的脸颊被那漆黑的发丝映衬着显得更加惨白,光洁的面上布满汗水,眉头紧皱着,睫毛也被汗水浸得湿漉漉的,细微地颤抖着,竟慢慢瞌上了。 信云深连忙靠过去,一手扶着高放的肩膀,一手去试探他的额头和鼻息。 高放的脸微微垂下,显然又一次陷入昏迷。手心碰到的额头滚烫,鼻间的气息也是急促又火热的,信云深忙扶他躺下,跑到洞口将一只已经配好了草药的药罐子端到火上,又跑回床边。 修长的手指在高放的脖颈上方悬停逡巡了片刻,信云深眉毛纠结着,咬了咬唇低念一句:“师兄妻不可戏……”最终还是下定决心似地解开那扣得严实的布扣,将衣襟拉开,露出一副瘦而不弱的白晰胸膛。 信云深脸有些发红,目光游移了片刻,不敢往那白色的肌肤上多看一眼。 平日里师兄弟们袒胸露背也是常事,替身经百战的大师兄上药更是家常便饭,但是这时就是有一种莫名其妙的别扭,让他坦荡不起来。 手指还是轻轻贴上了那片胸膛,小心地四处轻按,控制地释放和缓的内力,将手下这具躯体中混乱的内息导正。 所幸信白的武功路数信云深比谁都清楚,化解起这内伤来也事半功倍,最后总算别别扭扭地做完了,又细心地把那衣襟拉上,扣子也扣得严丝合缝。 他这边忙碌的时候,洞口那一罐子的水也已经熬成了一碗药汤。信云深把药倒出来,双手捧着走到床前,呆愣地看了床上躺着的长发美人片刻,最后一捏鼻子,往嘴里倒了一大口药汁,苦得一张脸皱成了包子。 信云深向来担不得苦,平日里他少有受伤生病,实在不得不喝药的时候,也有下人把蜜糖备在一边。 养尊处忧的名门公子不懂得喂昏迷的人喝药,还好有人教过他这种方法,信云深怀着莫名复杂又纠结的心情,低头把唇印上了那张苍白薄唇。 信云深从后山回来,一脸失魂落魄的样子往回走。一个穿着粗布衣裳挽着袖子的青年男子风风火火地迎面走来,本来已经错身过去了,他突然回头,一脸疑惑地看着信云深略显低沉的样子,扬声叫道:“小师弟?!你干什么去了?!师父一直在找你,还有一群武林侠士等人招待呢,大师兄又不在,你怎么也说失踪就失踪。现在正缺人手,快点去见师父吧,再晚有你好受的。” 信云深回头看了那人一眼,恹恹地应道:“哦。”又看了一眼,疑惑道,“李帅,你怎么穿成这样?!” 李帅一听之下,顿时满脸郁卒地道:“还不是那个‘乞讨’山庄的庄主夫妇又来了,我帮着给他们搬东西呢,好好的衣服当然不能穿。” “乞讨山庄?!”信云深眨了眨眼不解道。 “就是那个情花山庄啊。他们今年已经是第三次来我们清风派讨施舍了,这一次又逢师父大寿,就算讨个好彩头也得把他们给喂饱了,何况师父向来对他们慷慨。我看那对夫妇是赖上我们家了,也是,他们到处乞讨这么多年,早些年有多少好名声好朋友也该败光了,江湖上谁不避着他们走,就师父他老人家还搭理。”李帅郁闷地摆摆手,“不跟你说了,我还有得忙,你也快点去找师父分派点事情做,别自己躲清闲。” 李帅说着又匆匆忙忙地走了,信云深拖长了声音不情不愿地答应着,看李帅的身影消失了,就转身朝自己院子里溜过去。 他回来是要取些御寒的衣物拿到后山去的。高放没有武功,体内也没有一丝内力,山里的夜晚更深露重,如果冻着了就坏了。 信云深觉得这个魔教的人真是非常地脆弱,摸着他的时候也觉得很软很弱。本来救他就是鬼使神差一样自己也想不明白初衷,现在居然有一种肩上的担子沈甸甸的责任感。 刚刚推开自己的门,一道中气十足的声音就在耳边炸响,吓得信云深差一点扭头就逃。 “臭小子!你还知道回来!你又想跑哪儿去!”信白一拍桌子怒吼道。 信云深不甘不愿地蹭到桌子旁边,叫了一声:“爹。” “你眼里还有我这个爹?!”信白吹胡子瞪眼地瞅着这个不成器的儿子,“你大师兄像你这么大的时候早在江湖上扬名立万了,你到现在还给我闲晃荡,你像话吗?!” 信云深捂着耳朵都知道他老子要训他什么话,扭头撇了撇嘴。 信白看他一副油盐不浸的样子,无奈地重重一叹,缓和了口气道:“我问你,你从昨天到现在跑哪里疯去了?!” “我去后山了。”信云深老实交待。 “你去后山干什么?!” “昨天不是有一个魔教的妖人逃跑了么,我去巡山,顺便看看能不能抓到他。”信云深信誓旦旦地道。 信白这才有点满意地点了点头:“你有这个心也是好的。昨天我派人去搜了,到现在还没找到,不知道他藏在了什么地方,还是小心为上。” 信云深点头赞同。 废话,他救的人他藏的人,除了他自己谁也别想找到。 “结果,我自然也没找到他,只是我救了一只可怜的受伤的小猫咪。我想把他带回来,可是他很怕生,我就在后山给他找了个窝,在那边照顾他。”信云深坦白道。 他一说完,果然见信白吁了一口气,接受了他的解释。 信云深继续道:“爹你跟师兄弟们吩咐一下,后山平顶峰那里就别搜了,我的小猫在那里,我自己负责那一片,省得你们吓到我的小猫。” “玩物丧志,玩物丧志啊。”信白连连摇头。 “爹——”信云深拉着信白的手臂撒娇。 这一招在信白这里还没有吃不开的时候,结果自然是令他十二万分地满意。 他要照顾高放就少不得在门派和后山两地来来回回,还要搬许多物资过去,首先药和食物就少不了,自然要找个名正言顺的借口。 信云深拿出十之三分的功力把自己老子哄得开开心心,最后满意地被请出门。 门板在面前阖上的一瞬间,信白摸了摸胡子,沉吟了片刻。 他刚才过来是想干什么来着?!—— 信白捻着胡子,摇头皱眉,顺着走廊慢慢地走远了。 第二集 高放再一次从昏迷之中恢复神志的时候,眼睛还未睁开,周身的柔软和暖意先传入脑海。身上处处都是清爽干净的感觉,皮肤摩擦着温热的锦被,舒服得让他忍不住轻轻叹息。 与上一次相比,体内的伤痛明显减轻了许多,内伤似是好了大半。高放暗叹那个信云深小小年纪,看上去也是娇生惯养,这一手本事倒是很不寻常。 他起身下床,才发现自己身上的衣裳也都尽数换过了,现在穿着的是一身宽松的里衣,怪不得刚才裹在被子里的时候会觉得那么舒服。 高放把自己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他处处都被照顾得很好,但越是这样他却越无法开心。 他不过是挨了一掌受了一次内伤而已,行走江湖这是多么稀松平常的事,这个信云深对他好得有些过头了。 眼前的山洞也比上一次看到的时候东西丰富了很多,墙角下堆满了瓶瓶罐罐,一个大包裹半敞着,里面装了一堆衣服和其他杂物,甚至还有几本闲书,全都随随便便地扔在地上。 这些——就像信云深对他本人的照顾一样,处处透露着小题大作的痕迹。 高放随手收拾了几件东西,难免有些无奈。 他是不喜欢欠人人情的,何况这清风剑派的人情,是那么好欠好还的么? 身后忽而吹起一阵凉风,带着无尽活力似的,信云深的声音也随后响起。 “你醒了啊?!你怎么下来了,快回床上躺着,你的伤还没好呢。”信云深从后面跑过来扶他,另一边的肩膀上还挎着一只大包袱。 高放被他半推半扶地拉扯到石床边,顺着少年的力道坐了下来,看着他带着喜滋滋的神情把包袱放到床边的地上。 “……”似乎这位阳光开朗的名门公子把照顾他当成了一件有趣的乐事。 高放轻咳了一声,开口道:“信公子,谢谢你的相救之恩。我如今内伤已愈,我想尽快离开。只因我还有要事在身……” 信云深猛地回头,眉头纠结着:“你还是要去找我大师兄么?!” 高放愣怔了一下,点了点头。 信云深见他这样,周身一下子黯淡下来,也不再兴冲冲地摆弄他带来的那些东西,起身走到高放身边,靴子在地上踢了踢,低着头道:“恩——我觉得这样不好。” “……怎样不好了?!” 信云深咬着嘴唇,一双琥珀色的眸子幽幽地地看着高放,直看得高放一头雾水。半晌才终于道:“我觉得,大师兄他不值得你托付终身。” “……” “……” “……你想太多了。” 童言无忌,童言无忌——高放觉得这一定是老天对他蓄意欺骗无知少年的惩罚。 也许是他的面无表情显得太“坚贞”了一些,信云深面上现出一丝恼怒,赌气似的在高放身边坐下,严肃道:“你还是这么执迷不悟,总有一天会后悔的。到时候伤心的是你自己。” 高放见他信誓旦旦,心里也升起一丝疑惑。他这样子倒像是又得到了楚飞扬的什么消息,才会这么笃定地劝戒自己。 “信公子,你是不是听到什么消息了?楚飞扬他又怎么了?!” “也不能说‘又’……以前大师兄从来没有这种事的。”信云深烦恼地托着下巴,“就是在你昏迷的这几天,师兄去梅家帮忙。前几天晚上有刺客闯入梅家,是一个会操纵毒虫的男人,据当时在场的人说那个人像是跟大师兄有些渊源。大师兄追着那个人出了梅家,后来就不见踪影了。他再出现的时候,就是被梅家小姐撞到,他在那个——” “哪个?!楚飞扬在干什么?!” “他在买安胎药!” 信云深一口气吼出来,就紧盯着高放的脸色。 高放似乎是被他的话惊呆了,竟只是皱着眉头沉思起来,连一丝意料之中应该有的愤怒或者伤心都没表现出来。 可以操纵毒虫的男人,还有楚飞扬碰到那个人之后去买的安胎药——高放不认为世上会有这么相似的巧合。这两件事情碰到一起,他只能想到一种可能性——教主已经遇见了楚飞扬,楚飞扬已经得知了真相,还将教主保护了起来。 想通的那一瞬间,高放一下子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放松。多日以来的提心吊胆和忧心焦虑轰然消失不见,他不由得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信云深凑近过来打量他:“高放,你不要太伤心了……” “停!别再说这种事!”事到如今他已不再需要利用这个谎言,自然也没有必要忍受这种晴天霹雳似的言语折磨。高放瞪着信云深,难得地对他不客气了一次。 “不说就不说了,你自己想清楚就好。”信云深被他打断,无所谓地撇了撇嘴,又蹲到角落里去将带来的行李打开,一件一件往外摆放。 他从温柔细致的热情到冷淡的转变太快,高放看着那仍是少年身形的背影,竟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沉默了片刻之后,高放才想起来还有另一件事需要交待。 “信公子,不管我找不找楚飞扬,我还是应该离开了。毕竟这里是清风剑派的地界——” “你嫌弃?!”信云深转头看他一眼,突然笑道。 “自然不是。”高放无奈道,“只不过中原武林视我为魔教中人,我也不可能一直在这里住下去。万一被你父亲发现,你不是也有麻烦?!” 信云深听他这样说,似乎又开心起来,站起身来走向高放。 “那些事情你不用担心,我都处理好了。你还有伤在身,等你完全好了再想离开的事吧。”信云深抱住高放的手臂,把脸凑到他的面前,双眼带着湿润的水色看着他,“高放,留下来啊,我会好好照顾你的。” 他说着恳求的话语,只是无论姿态还是气息都带着一种专横的强硬。不管是这种强硬还是那毫不遮掩的撒娇模样,高放竟然一样也拒绝不了。 说到底,谁让他受了人家那么多天的悉心照顾呢。被信云深用那样清澈的眼神紧紧地盯着,“不行”两个字根本就无法说出口,最终高放也只能无奈地点头妥协。 信云深露出得逞的笑容,开心地将他带来的东西搬到高放面前,一样一样献宝似地拿给高放看。 高放的身体一天好过一天,那点内伤早已全愈,这清风剑派的地界他自然再也呆不下去。 这些天信云深几乎所有时间都跟他腻在一起,这少年对他的热情持续得这么久很是令他意外。 感激自然是有的,但是高放总觉得他看自己的眼神更像是看着什么有趣的事物。若他是可爱的猫猫狗狗,或者娇小美丽的女孩子,他那样的眼神也许是正常的。可实际上他明明比信云深年长几岁,这家伙现在头顶才到他鼻子高,天天被这么一个孩子用一种堪称宠溺的眼神看着,高放偶尔也会感到一丝毛骨悚然的危险预感。 总算有一天寻到了合适的机会,彼时信云深正踩在山洞边的峭壁上,说要替他摘那里开得正盛的几株平日里难得一见的花。 摘花什么的,根本就是拿他当女孩子哄啊。高放十分无奈,他仔细想过之后,觉得信云深这种行为的偏离一定是因为清风剑派就是一个和尚门派,他长这么大可能还没见过几个同龄的女孩子。至于为什么移情到他的身上,大概因为他是第一个需要完全依赖他,需要他如此照顾的人,让他少年心性的自满和骄傲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高放想着以后若再见到楚飞扬,在两方进行生死博斗的空当,他一定要提醒那个大师兄注意一下小孩的成长。 这自然都是后话,眼下他要做的是尽快离开此地。虽然教主现在有楚飞扬照顾,但是他这几个月的身体状况迥异于常人,教主一定不懂,楚飞扬那儿就更不指望他懂了,高放必须要自己看着才放心。 高放站在山洞门口,抬头看着信云深,斟酌着开口道:“信公子,我的身体如今已经完全好了,我的确有要事再身,不能再耽搁下去,是时候告辞离开了。” “你又要走?!”信云深从上面俯视着他,眨着的双眼里开始泛起雾色,“你嫌我太烦了对不对?!我哪里做得不好?!” “没有,绝对不是。你哪里都好,真的。” 又用这种眼神,真是——高放后退了两步低头抚额,却觉面前一阵风过,淡青色的衣角闪过眼前,一双手揽住了他的双肩。 “好了小放,我理解你,天天呆在这个山洞里是挺闷的,其他地方你又不能随便走。”信云深的态度突然大大地转了个弯,实在出乎高放的意料。 见高放抬头看他,信云深开心地接着道:“你要走可以啊,我帮你收拾东西!” “那——多谢了。” “没事。我先帮你收拾,再回去自己收拾,小放你就在这里等我,我会回来接你的。”信云深十分果断地安排着,放开高放转身走回山洞,“给我半个时辰,半个时辰以后我带你下山。” 高放跟在他身后进了洞门,就见信云深正手脚利落地把他带来的一堆东西挑挑捡捡,没用的扔在一边,有用的放在摊开的包袱里。 少年人有这种说干就干的利落劲儿是很好,可是他自己有什么必要回去收拾?! 高放走过去帮忙,想了想还是道:“信公子,不用麻烦你送我,我自己下山也是可以的。” “绝对不行。”信云深看了他一眼,手下已经飞快地把东西整理好,将包袱系了起来,“小放,你在这里等着我,我很快回来。” 信云深说着就踩着轻功跑了出去,身影很快消失了,高放连继续交流的余地都没有。 明明是些很普通的话,信云深说出来却似乎天然带着不容人拒绝的蛮横。 明明这么蛮横,却又令人完全无法心生厌烦。 反而还怕若辜负了他的期待,会惹他伤心。 高放叹了一口气,在床边坐下来,老老实实地等着。果然不出半个时辰,那抹活力四射的身影又飞速地奔了回来。 信云深轻装简行,只拎了一把剑就跑来了。他殷勤地背起石床上放着的包袱,原本一听高放说要走就露出一脸不情愿的人,这个时候却比谁都兴奋雀跃。 “走吧,我们出发!” “等等。” 高放从后面揪住他的包袱,止住了信云深往外冲的脚步。 “你——不是要跟我一起走吧?”高放皱眉打量他。 “那是当然啊,我怎么能放你独自闯荡江湖。” “……” 我怎么就不能独自闯荡江湖,我又不是没闯过,多带你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孩子能干什么啊——高放有满腹辩解的话语,但是看着信云深那张全是无辜的脸,他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高放一脸纠结地说不出,信云深显然也不打算深问,他扯住高放的手拉着人往外走。 “你没事的话我们快走吧,天黑之前还能赶到山下的镇子里歇脚。” 知道高放没有轻功,信云深想得很是周到,早备了两匹马在山道边等着。 一直到两个人一人一骑地顺着山道下了山,疾驰过一片树林,进了那座清风镇,高放才切实又无奈地认清了事实——这家伙果真是甩不掉了。 “小放,你是不是没来过这个镇子?没事,有我在,一切事情交给我就好。”信云深一边带他找客栈一边冲他笑道,“我出来的时候带了不少银两,出门在外钱才是通天的。刚才摆平我老爹用了太长时间,不然我还能再搜些银票出来。” 原来他那半个时辰是回去拿钱了,难怪回来的时候只拎着一把剑。 高放无奈地点点头,信云深这种慰哄一样的口气,让他也实在不知道说些什么好。 信云深对这个镇子显然很熟悉,很快领着高放找到一家客栈投宿,忙前忙后地把事情都处理妥当。 高放捧着热茶看着仍在忙碌的少年。明明还是纤细秀雅的少年形貌,还未显现出属于成年人的宽厚稳重,却居然奇异地令他感到一丝安心。 有这样一个人在身边,他总是把一切事情都安排稳妥,巨细无遗,这几乎是他从未体会过的。 而这种感觉——不坏。 信云深利索地打点完一切,走到高放身边微微俯身:“你饿了吧?天都这么晚了,走,我们去吃饭。” 信云深拉着他来到大堂,高放没想到的是他看起来一副穷讲究的作派,居然没要雅间,反而在大堂里随便找了个位子坐了下来。 找小二点完菜,在等菜的空当,大堂里的人开始渐渐多了起来。清风镇地处朗月山脚下,镇子里的江湖人简直比平民还多,这会儿大堂里坐着的十有七八都是习武之人。 信云深百无聊赖地四处打量,托着下巴的手指在脸侧轻轻敲着,淡褐色的眼珠灵动一转,看上去分外天真无邪。再加上他一身不俗的穿戴,混过几年的老江湖打眼一看就知道这是一只大有油水可捞的小肥羊。 只坐了片刻,高放就敏感地捕捉到了来自四面八方的数道眼神,带着未知的意图打量着他二人。 信云深似乎全无察觉,四处看累了,又在椅子上动了动,拿筷子在倒了茶水的杯子里搅着,苦着脸道:“好饿哦,怎么今天上菜这么慢。” “这些天大概比平常人要多,你父亲大寿那天来了很多江湖人,应该还有些人尚未离开。”高放不动声色地把他搅得乱七八糟的水杯移开,又给他换了一杯干净的水。 信云深开心地将杯子捧起,还没跟高放聊上几句,一个人影突然在桌子边停住。 高放抬头看去,来人是一个一身落魄的老头,枯黄如老树皮的脸皮,混浊的双眼,邋遢的胡须,此时正看着他和信云深二人。 那人向高放拱了拱手,开口道:“两位朋友,我在此拼个桌,你们不介意吧。” 他嘴上问得有礼,人却已经大喇喇地坐了下来,姿势摆得大刀阔斧,一下子就将一张方桌占去了一半。 高放素爱干净,要与这样的怪人同桌而食,虽然不是不能忍受,但心里总是不舒服。 信云深却似乎没什么意见,还对那个人笑了笑,捧着高放倒给他的茶小口地啜着。 有外人在场,高放也不再与信云深说话,一时便沉默了下来。 又等了片刻,信云深便等得不耐烦了,把小二召了来,扔给他一颗碎银子,不悦地吩咐他快点上菜。 小二拿了银子,连连道是,火速地赶往厨房催促去了。 信云深拿银子不当钱,说给人就给人了,高放连阻拦的机会都没有。在心里掂量了一下刚才那银子的份量,高放只觉得眼皮一跳一跳起来,气得。 至于是气信云深浪费,还是嫉清风剑派家大业大一点也不“清风”还养出这么个败家子来,他就说不清楚了。 高放暗地里郁闷至极,又觉得自己没有立场管人家,因此继续沉默不语,没想到那同桌的邋遢老头居然啧啧了两声,先开口了。 “真是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我老头子落魄至此,得穿上自己最好的衣裳才能进得了这酒楼的大门。得坐在这里等着食客吃饱,才能捡得一二残羹冷炙。可是别人呢,年纪小小的就能用银子砸死人,随手赏出去的银钱都够我老头子过上一整个冬天。世道不公啊,不公。” 高放听他的意思,竟是坐在这里等着吃他们的剩饭,心底不舒服的感觉更甚了,脸色更黑了一层。 他并不是骄矜之人,但跟在君书影身边时,即便出门在外也是十分讲究的,条件允许的范围内吃穿用度都是最好的,哪里遭遇过这种事情。再者这信云深果然还是太嫩,虽不似一般公子哥非要包厢享受,但是拿着银钱在大堂里挥霍,露白于众人眼前,实在是十分不妥。 信云深眨了眨清澈的一双眼,对那老头说:“那你想如何呢?!” 邋遢老头胡子翘了翘,嘿嘿一笑道:“那银子给那小二,他也不过拿去贴补家用,过上两天就换成了米面粮油,吃完就没了。若我能得一二十两银子,明年此时它也许就变成了一二百两,一二千两——” “可是你如果有这般本事,何以还在这里吃人剩饭呢?!”信云深笑着道。 高放在听了邋遢老头的话之后提起来的心总算又放了下来。还好信云深没有天真到底,还没那么容易轻信别人。 邋遢老头似被人戳中死穴,一时气恼,瞪大眼睛嚷嚷道:“你这乳臭未干的小子,你懂什么!——” 信云深却不听他说话,竟然从怀中摸出一张银票,笑着道:“这里有五十两银票,如果你需要的话,我送给你也不是不可以。” 高放一听,恨不得把手上的茶壶扣在他那颗明明看着挺精明的脑袋上,这败家孩子! “信公子,别闹了。”高放沈声道。 信云深居然只是安抚地碰了碰他的手,还是一意孤行,举着那张银票在邋遢老头的眼前晃了晃,直把那老头的眼都晃直了。 “五十两银票,各地银号通兑哦。”信云深道,“只要你告诉我一件你所知的最重大的江湖事,这五十两就是你的了。” “最重大的江湖事?!”邋遢老头收回定在银票上的眼神,看向信云深,嘿嘿一笑道:“那简单,最近的大事,不就是清风剑派掌门人的大寿嘛。” “这件事情人人都知道,不算哦。”信云深笑道,“你继续说。” 邋遢老头被那五十两的天降之财馋得不行,果然认真地苦思冥想起来。 “哈,有了!这件事,一定少有人知道!”他一击掌道,又凑到信云深跟前,似有悄悄话要说。 信云深也不嫌弃他身上的酸腐味道,微微低首听着。 “据说,那个处处乞讨的情花山庄的庄主夫人,有狐媚之术。”邋遢老头笑得猥亵,“凡是那对夫妇到过的地方,见过的人,只要是江湖上有名有姓的豪杰人物,莫不对庄主夫人敬爱有加,日思夜想。小哥,你觉得这个消息怎么样?!” 信云深皱了皱眉头,稍一沉思道:“小道消息,不足挂齿。” “哎,小哥,少侠,你别急,我还有别的消息!”邋遢老头叫道。 信云深却不再听他说话,随意摸了颗碎银子出来扔给他:“不过,我看在你如此尽心的份上,这点银两,就当你的辛苦费了。” 邋遢老头本以为拿钱无望,突然又收到意外之财,虽然没有五十两,却也够他挥霍一阵子了。他收了银两,喜笑颜开地坐了回去。 “少侠真是两眼雪亮,有识人之能,又有侠义心肠。我在江湖上飘泊日久,还未见过像少侠这样的少年俊杰。”邋遢老头拱着手恭维道,“不知少侠尊姓大名?!” “在下清风剑派,信云深。” 这时饭菜已经上来,信云深也不再搭理那邋遢老头,只顾着殷勤地给高放夹菜,像一只摇着尾巴的大狗。 高放心下存疑,只等两人迅速地吃完饭,回到房里,他坐在椅子上抱起双臂,微挑着眉头:“你没有什么话要说么,信公子?!” 第三集 信云深看着高放,神情无辜地道:“没有啊。” “你——”高放瞪着他,“催小二上个菜你一给就给了几两银子,我就当你仗义疏才救济贫民了,一个老无赖跟你聊几句你也给钱,你是不是钱多嫌烧手啊?!” “小放你担心这个啊。”信云深笑嘻嘻地道,“不用担心,我有钱。” 高放无奈叹气:“这不是有钱没钱的问题!有钱也不是这么挥霍的。” “我不是挥霍哦。”信云深却道,“刚才那个老头子,虽然看着形容猥琐,可是他要乞讨却不去找平民,反而熟门熟路搭上你我两个配剑的江湖人,所以我推测他不是一般的乞丐。而且他身上穿的那件破烂衣裳,里面是夜狱岛那些化外之民的服饰,外面的衣衫却是中原一个小镖局门下镖头常穿的,脖子上挂的木牌又是焚心之地焚心门的物品。此人应该没那么简单,不然他这个混法,早不知道死在哪里了。” 高放惊讶于信云深小小年纪竟然如此见识广博,那时候他看着漫不经心,竟已将那人从头到脚仔细打量了一遍。眼光这么老道,无论如何也不像一个初出茅庐的小子。 “你以前出过几次门?”高放问道。 信云深掰着手指想了想:“两三次吧,跟着大师兄出来长长见识。” “……”看来混江湖也是一种天分。 只不过—— “就算那老头不简单,你也不需要这样挥霍钱财吧。行走江湖多的是不简单的各色人,你家有多少钱够你这样浪费。” “这个是大师兄教的哦。”信云深鼓了鼓脸颊,不服气道:“大师兄说,江湖就是人玩人,行走江湖最重要就是消息灵通,不管是什么样的消息,知道得越多越好。有些事情,也许这一刻看来是废话,谁也料不定什么时候就是重要线索。所以茶寮酒楼,烟花之地,是江湖人必去的地方。” 居然还有烟花之地……高放简直不能忍,那个楚飞扬都在教导小孩子些什么东西?! “烟花之地先不说,你大师兄总是没有教你见人就砸钱买消息吧。” 信云深抓了抓脸颊:“那倒没有。大师兄最爱交朋友,他和什么人都能相谈甚欢,最后他不但能收集到消息,还获得了侠名和好朋友。我懒得做这些,我对那些腌臢武人也没兴趣。大师兄有一句话没说透,所谓江湖就是人心,江湖人争破了天还不是只为著名利二字。这世上谁也不会跟钱过不去,能用钱买来的东西,不管是消息,还是侠义之名,都不是稀罕东西,我又何必像大师兄那样多费心思。” 信云深说得头头是道,高放竟不知道他心里想得这样深这样透彻。但是这样的想法——未免过于偏激了些。一样米养百样人,同是出自清风剑派,高放这一刻恍然感觉到,信云深和楚飞扬几乎是截然不同的两种人。 心底有一丝隐忧若有似无地飘荡。 高放还在沉思,屋外突然响起一声大笑。 信云深警惕起来:“谁?!” “哈哈哈——信少侠,想不到你年纪轻轻,就将这俗不可耐的江湖参悟得如此透彻。不愧是清风剑派的小公子,厉害,厉害,信老头后继有人啊。” 那人大笑着说道,声音就停在房门外。 高放站起身,信云深却将他推到身后:“你不会武功,在这儿呆着,我去看看。”说着就走到了门边,拉开两扇木门。 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出现在门外,他鬓角有些斑白,一张脸却极为年轻英俊,让人难以看出他的年龄。 “你是谁?!”信云深皱着眉头道。 “信少侠,你刚刚才给了我五两银子,现在就不认识了?!”那人神情轻佻地道。 信云深眼中闪过一丝惊讶,只一瞬便又泯于平淡:“你是刚才那个老头子?!” “不错。” 那男人笑得友好,信云深却不买帐,眼睛已将他上下打量了一番,冷笑道:“原来是焚心门的门主,堂堂一门之主,竟然故意扮成乞丐骗钱,难不成焚心门已经落魄到这个地步。” “信少侠果然是个牙尖嘴利的。”那人笑道,“信少侠能认出在下的身份来,眼光也实在毒辣。” 信云深冷哼一声。他先前并没有看穿此人的伪装,此时听到这种恭维自然高兴不起来。他不知道这个人莫名其妙地出现在他们面前有何企图,对他更是没有一丝好感。 高放已经走到近前,那人不再理会信云深,转而向高放作了个揖道:“这位公子,刚才是在下唐突了。在下慕容骁。” “慕容骁?!”高放心中一跳。 慕容骁见他神情,笑问道:“公子认得在下?!” 高放不动声色地摇了摇头:“慕容门主,信公子年少,刚才多有轻慢得罪,还请慕容门主不要与他计较。” “怎么会,我不会跟小孩子一般计较。” “你!”被人称作小孩子,信云深自然十分恼火,却被高放拉住了。 慕容骁却得寸进尺,上前一步,隔着身量尚不算高的信云深,脸几乎要贴到高放面前。 “在下乔装打扮,本为其他事而来,只是半道上却被公子的容颜气质折服。不知公子可否将姓名告知在下。” 慕容骁离得非常近,高放几乎能感到他温热的气息,被冒犯的感觉十分强烈。 高放心底不悦,纤秀的眉头也微微皱起。信云深将他当宠物照顾就算了,莫名其妙遇见一个人又拿他当女子调戏,他好歹也是堂堂天一教的堂主,何时竟沦落到这种境地。 高放向来不是冲动的人,即使心里不舒服,面上也仍旧不动声色,向后退了一步回道:“慕容门主客气了,在下高放。” 慕容骁竟又上前一步,面上虽笑容不变,气势却咄咄逼人。 “很美很特别的名字。高公子,可愿与在下交个朋友。” 信云深从慕容骁靠近过来的时候就觉得气氛诡异起来,抬头看看微蹙着眉头的高放,再看看一脸银笑的慕容骁,信云深虽仍未解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心底的火气却先一步涌了上来。 他和楚飞扬不同,他是向来不会忍着自己的怒火的,不管对方是什么人。 因此信云深一把推开那个向着高放一步步逼近的高大男人,抬头瞪着他。 需要仰视敌人的感觉太糟糕,信云深头一次恨自己还未长大的身体。 “慕容门主,你到底有什么事?!高放有伤在身,不便久谈,你如果没事就请回吧!好走不送!”说完砰地一声将门关上。 慕容骁后退一步,竟也不生气,仍旧带着笑意看着面前那扇门。 一个身影从不远处飞纵而来,在慕容骁面前弯下腰,双手呈上一件物品:“门主,您要的东西。” 慕容骁接过之后,那人便又纵身掠走。 慕容骁将手上的东西缓缓展开,淡蓝的月光之下照映出那物的全貌,原来是一幅画轴,上面画着的赫然是一名异域装扮的俊秀男子。画中之人沐浴在月光下,微微笑着的脸庞显出万分的温柔。 信云深拉着高放回到房里,眉头紧皱,问道:“你认识那个男人?!” 高放摇了摇头,想了想却又点了点头:“要说认识,我的确知道此人。但是似乎——又有不同。” “你果然认识他!”信云深看高放的样子,竟然一下子感到很委屈,到底委屈什么他说不清楚,但是泫然欲泣的指责模样却先摆了出来。 高放愣了一下,失笑道:“你这是何意?!” 信云深哪里说得出来,只觉得此刻的高放分外可气又可恨,他居然还笑得出来,他居然不体谅自己的委屈。 打又舍不得打,信云深只管恨恨地踢了一脚桌子腿,晃得上面的茶水都洒了一桌子。 高放不知道他无缘无故发什么脾气,但比信云深更难搞的君书影他都能拿得住,一个小孩子的气性更是不在话下。 高放拉住那只养得白白嫩嫩的爪子,把人拉到窗边的椅子上坐下,道:“你见多识广,那个慕容骁,你真的没听说过?” “无名小辈,庸俗至极,我哪里听说过。”信云深嗤之以鼻。 “也是了,他在江湖上名声正响的时候,你大概还未出生,不知道也不足为奇。”高放笑道,“十几二十年前,他在江湖上的名声可不比楚大侠逊色,也是一个人人称道的正派高手。只是后来,他竟然叛出师门,投身邪道,还杀害了自己的昔日同门。整个江湖为之哗然,他一夕之间从一代大侠沦为人人喊杀的魔头。连他最好的朋友,当时情花山庄的方庄主都与他反目成仇。为手刃此人,方庄主假意与他周旋,安排各门各派的高手在情花山庄设下埋伏,设计将他引入陷阱。那一夜的血腥厮杀葬送了无数或成名已久或初露头角的武林高手,直接导致了中原武林的数年萎靡,昔日风光无限的情花山庄也是从那一夜开始一蹶不振了。” 高放说着,竟有些唏嘘,摇了摇头继续道:“那一夜之后慕容骁不知所踪,也无人知道他为何突然背叛师门,犯下弑师之罪。没想到今天竟然又听到这个名字。” 信云深趴到高放的肩膀上,听他娓娓讲述,先前的那点怒气果然早已抛到九霄云外了。 听高放这样说,信云深想了想道:“你认错人了吧,你说的那个慕容骁二十年前成名,现在应该已经是个四五十岁的老头子了,刚才那个人看着不像啊。” “不管是不是他,这个人来历不明,看起来也不是好对付的角色。你给我离他远点,别人一直跟你和颜悦色地说话,你别老像个刺猬一样。”高放点了点信云深的鼻尖叮嘱道。 “只要他不惹你,我自然不去惹他。”信云深鼻翼微皱,嘟囔道,“我对那种老头子可没兴趣。至于你说的那个慕容骁,倒是个好故事,我一定会讲给大师兄听的。” 高放奇道:“讲给他听做什么?” “让他明白,天不佑善人。”信云深嗤道,“行出来的侠义最是不可靠,不管你施予了多大的恩情,那些人今日可以对你感恩戴德,只要有利可图,明日就能拔剑相向。” 高放止住他:“停,你小小年纪脑子里是有多阴暗。”再说你大师兄哪里像个善人了。 “本来就是这样。”信云深不屑道,“想不到你明明是魔教中人,竟然也这么天真。” 这么自以为是的小屁孩真不是一般的欠揍啊。高放忍不住动手扯他的脸颊。恩,果然有着嫩豆腐一样的手感。 “你不是讨厌那个慕容骁么,怎么他摇身一变又成了你嘴里的善人了。真是好话坏话都让你说尽了,什么都是你的道理了啊。” 信云深乖乖地坐着,脸颊被高放捏来捏去,说话便有些模糊。 “惟直觉耳,肯定没错。”信云深指着自己的耳朵上方点了点脑袋,“我从来不会错。”手指又下移到自己的脸颊。 “我的脸,只有你和大师兄能捏哦。”言语之间颇是自得,似乎他给了多大的施舍似的。 高放无言以对。 第二天一早,信云深和高放早早地起床,让小二备下干粮和水,二人准备即刻启程。 高放要找到君书影,首先想到的自然是先去楚飞扬最后出没的地方找找看,便是江南首富梅家的庄园。信云深听了之后,脸上又现出些纠结神色。高放知道他一定又在苦恼自己和他大师兄的关系,只是信云深不说,他自然也不会主动去招他。 这家伙几乎是下意识地排斥所有跟他有关联的人,从楚飞扬到不知何故与他搭讪的慕容骁。 楚飞扬就不说了,这个慕容骁,高放也觉得有蹊跷,自然是要早早地远离他才好。 没想到在马厩外面,信云深却被人叫住。 “信少侠,别来无恙。”来人不是高放意料中会来找麻烦的慕容骁,却是一个年纪轻轻的男人,五官柔和,气质淡然,高放从未见过这个人。 信云深也是一怔,问道:“请问阁下是?” “在下情花山庄庄主,陆情。”陆情依旧嘴角含笑地自报家门。 信云深嘴唇一动,一个“乞”字差点脱口而出。高放心头一紧,却见他双唇嚅嚅着,终究又把那个字给吞了回去,高放这才放下心来。 虽然信云深没有当面拂了陆情的面子,却对这个以乞讨为生的情花山庄没有丝毫好感。何况看眼前之人的打扮,一身上好衣饰,穿得比大师兄还好。大师兄有钱却从来不会浪费在无关紧要的事情上,这个情花山庄已经落魄到四处打秋风为生,居然还要维持这种表面的风光。就算当年对付慕容骁他家出了力,付出了惨重代价又怎么样,拿此事当筹码,自以为全天下都欠了他的,还指望江湖各门派供养他们一辈子不成。 信云深心里鄙视,面上自然也懒得装模作样,只是虚一拱手:“原来是陆庄主。陆庄主在清风派时未得相见,今日巧遇实是幸会。只是我还有要事在身,不能与陆庄主久谈。告辞。” 高放看他明明是一副少年模样,偏要故作老成,这一番话也不知道跟谁学的,他从嘴里说出来真是——十分地可爱。 信云深拉着两匹马走到高放身前,咳了一声道:“你在此等着,我去看看干粮备好没。记得不要乱走,就在这里等我,也不要搭理奇怪的人。” 高放忍住嘴角的笑意,接过缰绳,十分给面子地点头应道:“我知道了。” 陆情被人这样敷衍,竟也浑不在意,面上依旧是那抹柔和笑意,站在高放身边看着信云深走远。 信云深离开了,陆情竟也没有要走的意思。他看了高放一眼,微微笑着道:“这位公子面生得紧,也是清风剑派的门人么?” 高放知道情花山庄的来历,听他这样说,心底也不免有些轻视。 他们去清风剑派惟一的目的就是讨要钱物了吧,这是有多经常上门,才连人家门人眼生眼熟都这么了解。 高放只是虚虚应了,并不多解释。 陆情却似乎完全不在乎高放的冷淡,继续与他交谈。 他这么彬彬有礼,高放虽然无意与他深交,却也不好驳人面子,只是一边与陆情虚与委蛇,一边却着急信云深去得太久了些。 不知过了多久,有一人从客栈中走出。高放心头一松,待看清来人时,却又十分失望。 来人并不是信云深,却是昨夜初识的那个慕容骁。 慕容骁看到高放,又看到他身边的陆情,显然也有几分意外。 他走了过来,微挑着眉头看了陆情一眼。 只这一眼,陆情却完全没了刚才的谈笑自若,身体不由自主地僵硬起来,面色显出微微的苍白。他咬住嘴唇内侧,不再言语。 高放没空在意陆情的神情,慕容骁也未向陆情说什么,只是笑着向高放道:“我以为你和信公子早该上路了。” “是一早就要走的,只是信公子去拿干粮,不知道被什么事绊住了,耽搁久了些。”高放回道。 慕容骁似笑非笑地看了陆情一眼,话锋一转:“高公子和陆庄主很熟么?站在马厩边就长谈起来。” 陆情脸色似乎又白了一些,刚才那番谈笑风声的淡定自若也丝毫不见,他向高放拱了拱手,勉强一笑道:“在下不知道公子还有要事在身,竟然耽搁了公子这么长时间,实在是罪过。就此别过了,告辞。” 他说着就要低头离开,慕容骁却伸手挡在他身前,似笑非笑地道:“慢着,陆庄主,你是不是还有些话没有说清楚。” 陆情低着头不说话,掩藏在袖下的双手却有些微微的颤抖。 他似乎很怕慕容骁。高放想到慕容骁和情花山庄之间的旧怨,倒也能够理解。看来这个男人就是二十年前那个在江湖上腥风血雨的慕容大侠。 只是不知他练了什么功夫,为何至今容颜未老。 陆情不说话,慕容骁也不逼他,却向高放道:“高公子,想必你是忘记我昨天讲给你和信公子听的话了。” 高放一怔,只听慕容骁继续道:“情花山庄每到一处,必有一位有权有势的武林英雄拜倒在庄主夫人的绮罗裙下。你以为这真的只是江湖趣闻?!” 高放听慕容骁如此说,几乎一瞬间便想到了久未归来的信云深。 陆情方才的交谈,分明是截住他拖延时间。 “你!——信云深在哪儿?!”高放抓住陆情的衣领,恶狠狠地逼问道,袖中隐藏的毒粉都已滑至手心。 陆情动了动唇,眼神中竟带着些被看破的难堪和愧疚。 “信公子还在客栈里……” 不等他说完,高放便立刻冲了进去,一刻也不敢耽搁。 慕容骁看着陆情,突然不屑地哼了一声:“蠢货。” 陆情的脸色更加苍白了,只是却咬紧了唇,不敢反驳。 慕容骁嗤笑道:“你还真是大方,你的庄主夫人勾引男人,你就在外面给她守门。陆大庄主实乃天下男人之楷模。” “可儿不是那种人。”陆情这一次却敢出声了,只是仍旧低着头,不敢看慕容骁一眼。 “如果不是你,如果不是你——”他的声音小到几乎不见。 慕容骁冷哼一声:“天下最没有资格怨恨我慕容骁的,就是情花山庄的恶狗。陆大庄主请放心,我不会轻易放过你们的。”他在陆情耳边轻声说道,轻蔑地整了整陆情的衣领,转身向客栈中走去。 高放一路跑回客栈里,将所有房间一一找来,一路将房门一扇扇撞开,惹来叫骂声无数。 小二跟在后面,想拦又不敢拦,只有苦口婆心地劝着,又要向那些不满的客人赔罪。 不知踹开了几扇门,高放才终于找到了信云深。 这屋子里除了信云深,还有另外两个人,俱是一身黑衣蒙面,此时正站在屋子角落里,信云深却坐在屋子正中的草垫上,面色有些呆滞,全不复平日的机灵。 高放刚一进来,站在角落里的两个男人便迅速地围了过来,手中兵器已亮,显然根本不打算解释,就欲狠下杀手。 高放一进来就闻到一股淡淡的花香,他医毒双修,自然知道这味道有古怪,看信云深木然的神情也不难猜到。 高放随手一扬,一蓬绿色的烟雾撒了出去,逼退了那两个向他袭来的黑衣人。他身后的小二早在那两个人杀机顿起的时候就机灵地跑了。 高放顾不上其他,径直奔到信云深身边,小心翼翼地扶住他。 “信公子,你怎么样了?!”高放在信云深耳边轻唤,有些焦急地将手心贴在他的额上脸上。信云深竟真的慢慢清醒过来,脸上还带着一丝迷惘。 “小放?我……我怎么了?我刚才明明是去找小二拿干粮……”信云深捂着发疼发昏的脑袋摇了摇头。 高放一边安抚着他,一边转头打量着屋内摆设。 那两个黑衣人中的一个刚才沾了些那毒粉,不过片刻之间那只手竟然已经开始溃烂,手中的武器也猛地落地。 那两人欲杀高放,却又忌惮他身上的毒粉,此时只敢围着他,却不敢再攻上前来。 高放并不将他们放在眼里。他稍一打量,便看到一个仍自嫋嫋升烟的香炉,必定就是这诡异香气的来源了。 他将桌子上放着的整一壶水都倒了上去,浇熄了那香炉,又在空中撒了些无色无味的粉末,这才回到信云深身边。 信云深此时也已经反应过来,他是被人摆了一道,竟然中了迷香。他初出江湖不久,就算资质再多聪明灵慧,面对心怀不轨处心积虑之人,也实在难以完全防备。 只是信云深却感到深刻的侮辱,无论是身为清风剑派的少主,还是以高放的保护者自居,他都不能容忍自己竟然犯了这样的错误,中了别人的计。 高放挡在他身前,虽修长却并不强壮的背影坚定无比。信云深默默地站在他的身后,谁也没有注意到他眼中的一丝厉光闪过。 高放只关注着眼前的两个黑衣人。他们不敢上前,却又不愿意放他们离开,高放没有武功,无法出其不意,暂时就只能这样胶着着。 高放还没想到法子,身后的信云深突然猛地动了起来。 “信公子!”高放急唤一声,他担心信云深中了迷香功力减损,不是面前这两个黑衣人的对手。 没想到信云深却根本没将那两人放在眼里,居然直直地冲向内室,怒而咬牙道:“藏在后面的是何方鼠辈,居然敢使这么卑鄙的手段暗算我,明年今日便是你的祭日!” 途中的几道轻纱被信云深的内力吹起,他的身影顷刻间便到了内室。 只听一声充满恐惧的娇呼,重重纱缦之后露出来的,竟然是一张尚算年轻的女子的脸。 第四集 信云深看着那女子的眼睛,那双眼当中完全没有他意料之中的冷静或者算计,反而充满惊慌恐惧。 被这样一个弱女子暗算了?!信云深不由得更加郁闷了一层。 这些心思流转也不过在一瞬之间。 不管是江洋大盗还是弱质女流,无缘无故算计他人的,能有几个好货色?!何况敢算计到他的头上,死不足惜。 信云深手下没留一丝情面,直攻向那只能呆愣地看着他的女人。 “信少侠手下留情!” 一人突然大叫道,从窗外横飞进来,挡在那女人身前。 信云深定睛一看,居然是那情花山庄的庄主陆情。 陆情用剑鞘挡住信云深,却不敌信云深的力气,生生向后退了几步,一口气血从胸口涌上喉咙。 信云深皱眉看着他:“陆庄主?!这个女人暗算于我,我必要抓住她问个清楚。请你让开!” 陆情摇头,面色带着些哀恳:“信少侠,她是在下的妻子。这其中一定有什么误会,请信少侠稍安勿躁,在下一定会给你一个说法。” 信云深皱眉退后,看着面前这一对男女。 这就是情花山庄的那对夫妇?!情花山庄刚刚从清风派打秋风回来,清风派也向来待他们不薄,他们为何还要暗算自己?! “你说吧,我倒要听听看,你们这样对待自己的恩人,有何道理。”信云深负手而立,不耐烦地开口道。 高放走到他的身边,若有似无地将少年护在自己身后,也不悦地看向那对夫妇。 那两个黑衣人面面相觑,又退回房屋角落里,被黑布蒙起的脸看不出神情。 陆情转身看向自己的妻子,那女子似被吓得不轻,一手抓住陆情的衣角,依偎在他身后。 “可儿,你向信少侠解释清楚,刚刚你到底为什么这么做?!” 陆情一脸疑惑焦急不似作假,高放却觉得此人太会作戏。 刚刚明明是他在客栈外拦着自己,现在又装作一无所知的样子,未免太过虚伪。 那女子愣愣地摇了摇头,咬唇低声道:“我……我也并不知道,只是何大哥和陆大哥让我在这里坐着。”她说着看向那两个黑衣人,眼中满是惶恐和求助。 “够了,你们两夫妻一唱一和,是想把事情都推给下人了事?!”信云深不屑道,“想不到昔日的武林名门竟然堕落到今天的地步。” 陆情面色一阵青白,向信云深和高放拱手道:“信少侠,高公子,此事是在下身为庄主的失职,但在下实在不知内情。不瞒二位,何陆两位家仆乃是在下的岳父、情花山庄前任方庄主的心腹。在下向来敬重他们,与各门各派的交流往来也多是拜托他二位。刚才也是他二位说与信少侠有事要单独相商。情花山庄地位尴尬,所谈之事也多半……,在下这才在外面故意与高公子交谈,想拖延一些时间,等他们谈完,没想到却让信少侠遭此暗算。既然现在所有人都在,在下自然会给两位一个交待。” 陆情说着看向站在角落里的那两名黑衣人,他刚才已经把事情原委说了清楚,只等着那两个人开口解释。谁知那两人仍是不动不言,似乎完全没听到情花庄主的话。 陆情有些尴尬,只得又出声道:“何大哥,陆大哥,你们——” “不要白费力气了。”一道声音突兀地插进来,几人转头望去,却见那慕容骁闲闲地从门外走进来。 “这两个人是方续那老不死的训练出来的心腹,你以为你能使唤得动?”慕容骁嗤笑道,“他们连要‘密谈’的事都不会让你知道,又凭什么听你的话呢,陆大庄主?!” 陆情面色一瞬间变得惨白,嘴唇抖了抖,竟然没有说出一个字来,不知道是因为太怕慕容骁,还是被慕容骁的话语刺伤。 高放急上前道:“慕容大侠,你是不是知道什么?!还请赐教。” 慕容骁看了他一眼,面上带笑,走到高放身边。 “高公子的一声大侠,真是令在下惶恐,在下可当不起这两个字。在下比高公子虚长几岁,不如就唤在下一声大哥吧。”慕容骁笑道,“既然高公子都开口了,在下定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了。” 信云深看他伸手要去撩高放的头发,如此厚颜轻佻,少年瞬间怒了。 他横跨一步隔在慕容骁和高放中间,抬头怒道:“你要说便说,离这么近作甚?!叫什么大哥,小放和你没有那么熟吧!” 慕容骁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高公子是替你求问的,也就是说有求于我的人是你。信少侠,这就是你求人的态度?!” 高放在信云深反击之前一把将他拉到身后,向慕从骁道:“他是小孩脾气,慕容大哥莫与他一般见识。不知慕容大哥对于这件事知道多少?!” “小放——”信云深不满地嘟囔道。 慕容骁被那一声大哥叫得分外舒畅,向高放道:“在下知道高公子于医毒之术分外精通,不知道高公子有没有听说过情花这一味药。” “情花?!”高放一怔,他就算以前没有听说过,听了这名字也知道跟谁有关了。 “不错,这情花是只在情花山庄的后山里盛开的花,本身无毒,只是制成香料点燃之后,却有惑人心志的作用。还有一个东西,不知道高公子有没有听说过,据说产自苗疆,乃是一种蛊虫,只需要用话语便可在人的心神之中植下暗语,一旦蛊被触活,植下的暗语便会发挥效用,使人神志有损,只能依暗语行事。” 慕容骁点到这里,高放就已经猜了个大概出来。 “你是说——他们在用情花之香,配合着那种蛊虫,想要给云深下蛊?!而你之前所说的,情花山庄所到之处——” 慕容骁赞赏地点了点头,不等他说完便开口:“高公子所言不错。”看来并不是一个空有脸蛋和诱人身体的男子,慕容骁打量着高放的眼神中带着几分晦暗。 “你们——”高放看向陆情夫妇的眼神中带着隐怒。 慕容骁继续道:“不过好在高公子来得及时,那蛊尚未来得及完全中下,只是信少侠吸了不少情花之香,恐怕也不是完全无碍的。” 他话音刚落,似乎是要印证他的推断似的,信云深突然感到一股晕眩袭来,四肢百骸瞬间有一股股热浪不断冲击,难受至极。 他站立不稳,只能脱力地靠在高放身上,被高放小心地扶住。信云深眼前发黑,一阵阵地晕眩,只听到担忧的声音响在耳畔。 “慕容大哥,这情花之香到底有何效用?如何能解?!” 慕容骁的声音响起:“情花配合蛊虫,可让受蛊之人以为自己深爱庄主夫人。但这是无根之情,情由性起,所以——” 不需要慕容骁说出口,高放自然知道他要说的是什么。他皱眉望向陆情和那名女子,没想到堂堂一个庄主夫人竟然做这种伤风败俗之事。他实在不懂情花山庄为何要这样做,践踏了别人,也辱没了自己。 “他还是个孩子。”高放看着他们,几乎是咬牙切齿地道。 慕容骁似笑非笑地看着一脸羞窘的陆情和他的妻子,那女子脸上的柔弱无依简直刺眼至极。 “在下也是没想到,陆夫人爱慕武林豪杰也就罢了,美女爱英雄自古以来都是佳话,但陆夫人居然连这种小鬼也下得了口。陆庄主,你这夫君做得不称积啊。” “慕容骁,你住口!你不要欺人太甚!”一直对慕容骁十分恐惧的陆情居然忍不住回击了,他紧紧拥住浑身颤抖的方小可,将她挡在慕容骁的视线之外。 “陆大哥,我没有做过对不起你的事。”女子颤声道。 陆情安慰着她:“我知道,我相信你,可儿不要怕,我会保护你……” 高放对这三人的恩恩怨怨丝毫不感兴趣,信云深还靠在他身上,难受地扯着领子,半昏迷地喃喃着什么。 慕容骁见状,好心提醒道:“高公子,我看信少侠这个样子也实在难挨,不如在下替信少侠找个干净的雏妓来……” “不用麻烦你了,我会处理的。”高放扶着信云深,向着慕容骁点了点头:“慕容先生,告辞。”说着便半扶半抱着信云深离开了。 慕容骁看着他的背影,摸了摸下巴自语道:“有求于我的时候就口口声声叫大哥,没有利用价值了就变成先生,美神医对在下还真是无情啊。”全不在乎屋子里还有另外四个人的存在。 高放吩咐小二重新开了一间房,将信云深扶了进去,自为他疏解毒性。 在客栈的另一边,陆情刚刚安抚下受了惊吓的妻子,推开房门走出来,却猛地被人揪住了衣领按到墙上。 一只粗糙的手指划过他颤抖的嘴唇,陆情不用看也知道来人是谁,那个单是气味就能吓得他几乎腿软的男人。 “情儿真是不乖,见到师伯居然连个招呼都不打,这么不知礼数,你说,师伯该怎么罚你。”慕容骁在他耳后笑着,露出一口森森的白牙,看上去有些狰狞。 “慕容骁,你放开我!”陆情颤声道,“我做到了你所说的一切,你不能碰我!你不能言而无信!” 慕容骁嗤了一声,居然真的放开了他。 陆情强迫自己站直身体,理了理衣衫,强撑出一庄之主的姿态。 慕容骁退开一步,冷眼看着他,片刻后开口道:“你就这么爱你那位庄主夫人,连她给你戴几顶绿帽子也无所谓?” “你不要血口喷人。”陆情虽面无血色,却强撑着反击道,“你明知道情花根本不是催情香,那些人对可儿的感受,也不过是言蛊配合情花的作用。只要言蛊被完全中下,就根本不会出现今日信少侠那种状况。可儿毫不知情,师父也只吩咐了两名心腹,用这样的方法给可儿寻一个保障。如果不是你——如果不是你,觊觎情花山庄,山庄上下几百口人的性命都要被你威胁,师父又怎么会出此下策?!” 陆情说着,苍白的脸上现出愤恨的神情,望着慕容骁的两眼中开始燃起的恨意驱散了其中的惧怕。 “所以,为了一个方大小姐的安全,那些被中下言蛊的江湖之人在陆大庄主眼里都只是保护方大小姐的工具?!”慕容骁嗤笑道,“陆大庄主不是向来以侠义自居,原来也不过是一个只管为心上人谋私的假君子。” “不是的……”陆情似乎被戳中痛处,先前燃起的那一丝斗志顷刻破碎。 “还有今日,令夫人竟然对一个孩子下手,陆庄主对这般行为也毫无意见?!” “可儿并不知情,她并不知道情花香和言蛊之事,她也只是听从了师父的命令,你这罪魁祸首没有资格指责她!”陆情握紧了拳头据理力争。 慕容骁却只是从鼻孔里哼了一声,凑近到陆情的脖颈边,陆情僵硬地站着,不敢稍动一下。 “愚蠢。”他低哼一声,迈步离开了。 高放给信云深解了药性,亲眼看着少年安静地沉沉睡去。 天已经晚了,信云深又连睡着都要抱着住他不撒手,高放便没有再找小二另要一间房。只是跟信云深躺一起真不是一般的遭罪,他稍一动,那家伙就像受了委屈似的哼哼唧唧,全不复平日里的故作老成,让高放不由得担心这情花之香是不是还有其他的后遗症。 高放小心地哄着,就当提早当爹了,一直到天光熹微的时候才终于疲惫不堪地睡了过去。可是昏!沉沉地没睡多久,他便又被床边的异样惊醒,一睁眼,便看到信云深光着膀子跪在床下。 “你——干什么?”高放有些迷糊地出声道,从床上半坐起来,被子滑落露出一片光洁的肩头。 信云深眉头紧锁,眼神往他脖子周围的青紫伤痕上溜了一眼便又迅速地荡了开去,眉头中间的川字越发地深刻了。 “小放,我不是人!我居然干出这种禽兽不如的事情!你要杀要剐,我绝无怨言!” 信云深梗着脖子红着脸叫道,却让高放更是一头雾水。 如果仅仅是昨晚那种程度的事情,这孩子把自己骂得也太狠了点……何况他是中了毒,而自己是大夫,那更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了。 “你先起来。”高放无奈地坐起身来,眼睛酸涩,不用看都知道自己脸上肯定挂着两个大黑眼圈。这个小混蛋晚上不让人好好睡觉就算了,大清早地自己睡饱了就在这里扰人清梦,真是烦人的小鬼。 “我不起来。”信云深眼泪汪汪地抬头,“小放,我对不起你。” “你没有对不起我。”高放顶着两个憔悴的眼圈耐心地劝解道。 “小放你不用安慰我了。”高放亲切的态度让信云深更加感到罪孽深重,他竟然对这样的小放做出了那种禽兽事情,真是罪大恶极,“是我对不起你,你打我吧,你骂我吧,都是我罪有应得!” “……信公子,你睡饱了就出去玩吧。”高放委婉地下了逐客令,躺倒下去用被子把脑袋蒙起来,只想尽快把睡意招回来。他昨晚到现在只睡了不到一个时辰,现在正是头昏脑胀,分外地难受,因此心情也分外地不好。 没想到那小鬼还是跪在床边不依不饶,细数自己不可饶恕的罪恶行径,听那声音真是中气十足,精力充沛。他昨晚是一夜安睡到天明,这会儿自然神清气爽,但是缺觉缺到心情暴躁的高放听在耳里,就忍不住额角边一突一突地跳。 所以说处男就是麻烦。 信云深还在自我检讨,高放忍无可忍地一把掀开被子坐了起来,露出白晰的光裸胸膛,把信云深惊得瞪大双眼,继而脸上便突然燃起了漫天红霞,面红耳赤地左看又看,不敢盯着看,却又不舍得低头不看,为难得不知道怎么样才好的样子。 “好吧,小鬼,你口口声声地说对不起我,那你就告诉我,昨天晚上你是怎么对不起我的?!”高放朝着床边脸红成灾的少年俯身过来,毫不在乎自己衣冠不整的样子,手臂拄在床边托着下巴,朝着少年脸上轻吹了一口气,果不其然地看到那白嫩的面皮更加红了一层。 “我、我——我对你——就是——那样了!”信云深鼓着面颊,眼睛看到高放身上那些痕迹,平日里的伶牙俐齿此时却丝毫施展不出来。 他昨天晚上被药性折磨,头脑发昏,自然什么都不记得,只是早上醒来的时候他抱着高放不撒手,两人都是衣衫不整,他再是少不更事,也知道肯定是自己在昏沈中对高放做了什么。 身为名门正派子弟,信云深平日里倒并不是如此正直老实一人做事一人当的好少年,事实上能逃则逃是他的一贯准则。只是对方是高放,他连一丝耍赖逃避的想法都没有。 高放撇了他一眼笑了笑,信云深只觉得他连略显微青的眼眶都魅惑得惊人,真是——不得了了。 “恩?哪样了?!你对我——”高放伸出手指,点了点信云深的胸膛。 “就是、就是——”信云深努力地回想,只是想起当时那些七零八落的片段,他就已经觉得身体里的血液都热了起来。 高放斜挑的眉眼突然不怀好意地眯了起来,点着他胸膛的手指也移到了上面,毫不客气地掐住那水嫩的脸颊。信云深两道眉毛委屈地揪成一团,却不敢有丝毫反坑。 “说不出来了?!自以为是的小鬼,你以为你占了我多大便宜?!知道要怎么做么?!什么都不知道,你怎么对不起我啊?!我昨天为了照顾你,天亮了才有时间休息,结果你这小鬼大清早就在这里扰人清梦。你自己睡饱了就出去和泥巴玩,别在这里打扰大人睡觉!”高放一脸凶狠地教训完毕,倒头又将自己埋在被子里,滚了几下滚到了床的最里面,摆明了不想再听他罗嗦。 信云深吸了吸鼻子,乖乖地站起身,从包袱里拿出新衣裳套在身上,一步三回头地往门外走去。 听高放的意思,似乎——他真的没有做什么。他没有对高放做出那般禽兽的事情,这是很好,只是、似乎—— 总之万千思绪纷纷扰扰,迷乱了少年的眼和心。 因为信云深中毒之事,原本要早早离开的两人只能又停留了一天。 高放饱睡一上午,神清气爽地起了床,正在客栈里四处寻找信云深的时候,走廊里突然闪出来一个人影,拉住了他的手臂,将他拖到暗处。 那人的气息太过强势,激起了高放直觉的反击。 “什么人?!”高放警惕道,一扬手一蓬毒烟已经撒了出去。 慕容骁手中折扇左右翻转,将那毒烟尽数挥散,向着高放开口一笑,刚才那番侵略性十足的气势瞬间便消弥不见。 第五集 “在下对高公子一片仰慕之心,高公子为何对在下如此不客气。”慕容骁摇着扇子半真半假地叹道。 高放笑了笑:“慕容门主言重了。不知慕容门主找我有何要事?!” “没有要事就不能找你吗?!我记得高公子有求于在下的时候,可是一口一个慕容大哥叫得亲热。现在倒是拒人千里了。”慕容骁挑眉道,“何况,什么样的事才算高公子眼中的要事,在下还真是不敢妄下断言。” 高放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头。从前一天晚上开始慕容骁就明显是有目的地针对他而来,却又让人捉摸不透。 若是以前他兴许有兴致与他周旋,只是当前他要寻找君书影,这客栈里又有情花山庄的人对信云深虎视耽耽,眼下对慕容骁这种人,实在是离得越远越好。 高放后退一步,面上仍挂着客气的三分笑意:“慕容门主不要拿我寻开心了,我还有事,先行一步了,告辞。” 高放转身欲走,慕容骁却不放过他。不知他使的是什么轻功,只是身影一闪,人就又挡在了高放身前。 高放没有武功,躲避不及,又不能真的对这一门之主狠下杀手,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猛地靠近自己,跨越了君子守礼的那条界线,一只手揽住他的腰身,将他拉了过去。 “慕容门主请自重。”高放沈下脸来,指尖里已拈上了巨毒的药粉。 “在下如何不自重了?!”慕容骁用扇子轻轻压住高放拈毒的那只手,让他连手都无法抬起。看到高放脸上更加不悦的神情,他竟然心情极好地笑了起来。 “高大夫真是一个正经人儿,是在下唐突了。”慕容骁微微笑着,口中说道,手轻轻从他腰间移开。高放立刻向后退了几步,皱起眉尖:“我相信慕容门主不是这么无聊的人。阁下到底有什么事?还请直说吧。” 慕容骁摇了摇扇子,才又开口道:“高公子,你以为信云深解了那情花之毒就万事大吉了?!情花香只是惑人心智,真正起作用的乃是那刁钻的蛊虫。虽然因为中途打断,那蛊虫没能影响信云深的神志,原本设下的暗语也并未发生作用。但是那蛊入体即为毒,高大夫是神医,个中利害应该不需在下多说。” 高放抿紧薄唇:“慕容门主不用吓我。所谓蛊也不是那么好成活的。我昨夜已经给云深检查过,那蛊根本已是死蛊。” “我为何要吓你?”慕容骁哧笑一声,“高公子如果不信,大可以等上几天,以观后效。只是那蛊毒每发作一次,信云深都要深受其害,那蛊原是用来惑人心志的,多来几次,只怕那么聪明伶俐的信小公子都要变痴变呆了。不知道高公子舍不舍得呢?” 高放对蛊的了解不若药草,但因为苗王司空月的缘故他也并不陌生。在慕容骁说出死蛊余毒的时候他就已经想到曾听闻过的类似情况,心里已是信了七八分,强撑着也不过是不想被慕容骁完全掌控。 “你将此事告诉我,到底有什么目的。”高放此时反而沉静下来,“慕容门主可不像是如此乐善好施的人。” 慕容骁掸了掸衣衫,笑道:“高公子未免把在下想得太坏了些。即使我不说,依高公子的本事,不需多久也会发现。我何不做了这个顺水人情。何况,我不但要告诉你蛊毒的事,我还会告诉你——怎么解毒。虽然我相信以高公子的能耐,假以时日也能解了那蛊毒。只是时间不等人,高公子一定舍不得信公子受苦的。” “慕容门主的条件是?!”高放几乎不需多想,立刻开口问道。 “明人不说暗话,在下想要的是——”慕容骁看着高放笑道,“你。” 高放一怔,显然没有想到会是这种答案。但不管慕容骁对他表现得有多暧昧,高放也不会天真到以为慕容骁真的爱慕他。 “慕容门主要我何用?!我一个不能练武的废人之躯,对高手如云的焚心门能有什么作用。” “高公子何必如此妄自匪薄。”慕容骁刷拉刷拉地摇着扇子,“本门主自有主张,不知高公子意下如何?!以高公子一人的自由之身,换信云深的平安,这笔买卖很划算才是。” 高放只是略一沉吟,便点头道:“成交,我可以答应你的要求。那蛊毒如何彻底清除,还望慕容门主告知。” “你也太敷衍了些。”慕容骁居然有些哭笑不得,“答得这么干脆,高公子就差在脸上写明了不会履行诺言。” “在下从未如此想过。” “你——罢了。”慕容骁笑着摇了摇头,“解此蛊毒并不难,只是须得用上断情草。而这断情草——就只在我焚心门的药园里才有。” 慕容骁边说边看着高放的神色,高放却只是在敛眉沉思。 “当然,高公子可以试着在其他地方找找看,天大地大,也许这药草并不只生在我的药园里。只是不知道信云深能不能撑到那个时候。待蛊毒几次发作之后,信公子的冰雪聪明又还能剩下几分?!” 慕容骁笑着露出一脸得色,高放抬头看着他那张五官深刻的脸,心中却惟有“为老不尊”四个字。 “既如此,那我和信公子便要上门叨扰慕容门主了。”高放垂下眼睫,不动声色地拱手道。 “高公子何必如此客气,以后我们就是一家人了。”慕容骁伸手握住高放的手,亲亲热热地将他扶起。 看高放低眉垂眼,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慕容骁又笑道:“说起来,高公子一心向着他,但是信云深那小子也太不懂得怜香惜玉了。”他的手指滑向高放颈间,那里的衣领间若隐若现地露出一些痕迹。高放后退一步躲了开去。 “慕容门主如果没有别的事,我便告辞了。” “高公子与在下多讲几句话都嫌多,这么着急离开,却只是急着去找那个乳臭未干的小子。”慕容骁哼笑了一声,“那小子比高公子小了有四五岁吧,高公子竟不觉得不妥?!” 高放终于忍无可忍地反击了。 “您老对我纠缠不休尚未觉得不妥,我和信公子又有何不妥呢,慕容老、前、辈。” 慕容骁向来掌控一切的闲适神情终于出现一丝龟裂。 看着高放转身走远的背影,半晌后慕容骁才摸了摸脸:“有老么?!没有吧。” 高放在客栈里找了一圈,找了大半个时辰也没有看到信云深的身影,不禁有些焦急起来。 信云深现在这个样子,简直浑身写满破绽,少年气盛,锋芒毕露,不懂藏拙。昨天有情花山庄对他下手,今后难免没有其他别有用心之人盯上他。 高放以为经过昨天那件事之后信云深会谨慎一些,好歹知道了江湖险恶,没想到这小子还是这么让人不省心。 这客栈说大不大说小不小,里里外外也有三进院落。高放脚步匆匆,转过一面隔墙,冷不丁地看到信云深从对面走过来,低着头,面色严肃,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高放急急地走过去,口里叫道:“信公子!” 信云深闻声抬起头来。视线相逢之处,高放竟不禁微微一怔。 信云深在他面前向来乖巧可爱,热情又殷勤,他竟不知道少年面无表情的脸竟可以显得如此冷淡。 信云深有一双薄唇,眼眸也是浅浅的颜色,他不刻意装乖粘人的时候,那样的长相确会显得有些无情。 看到这样的信云深,高放竟有些心疼起来。 这是从小被众星拱月长大的孩子,连几次行走江湖也被楚飞扬护得好好的,这大概是他第一次直面这种惟利至上的赤裸裸的恶意。他再聪明,也不过才十六岁而已,心里大概还是会受伤吧。 高放想着,因焦急而燃起的火气也渐渐消散,他迈步走向信云深。信云深的脸上已经换上一副可怜巴巴的神情,眨着一双大眼睛望着他,一脸的无辜和失落。 似乎是看到了高放一开始的急怒脸色,信云深赶在高放开口之前就急忙老实交待:“小放,我心情不好到处走走,不是故意让你找不到的。” 高放拉起信云深的手:“我知道,先跟我回去吧。” 信云深老老实实地被高放拉着走,两人回到房间,高放给他倒了一杯水,才道:“信公子,关于你所中的毒和蛊,我刚刚得知了一些情况。” 高放将慕容骁所说的蛊毒之事讲给信云深听,信云深捧着杯子凝眉沉思。 “在想什么?!”高放摸了摸他的头发,“你放心,我不会让你有事的。” 信云深突然抬头看他:“小放,你对所有人都这么温柔这么好么?!” 高放愣了一下,笑着摇了摇头:“怎么可能。” 信云深把杯子捧到嘴边吸溜了一口,想了想又道:“小放,昨晚你还叫我云深呢。”他仰着脸看着高放,眼中带着一丝希冀。 “你——你都在想些什么?!”高放有些哭笑不得。他体内还有余毒未清,随时有可能发作,这家伙竟然只顾着想些有的没的,“现在要担心的是你的身体啊。那情花和蛊都是扰人心智的东西,多一日留在体内都是祸患。万一你变笨变痴了,我要怎么向楚飞扬交待。” “你干嘛向他交待。”信云深不满地嘟起双唇,“你现在和他又没有关系,对不对。”这个“他”字说得酸气冲天,全不复口口声声唤大师兄的亲热。 “再说——”信云深转了转眼睛,突然就有些羞赧起来,“就算我蛊毒发作,小放你也会像昨夜那样替我解毒的。” 高放愕然,忍不住抬手敲了敲他的脑袋:“你害羞个什么,我是大夫啊,不要想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这孩子,莫不是食髓知味了? 也难怪,十五六岁初尝欲望滋味,他会浮想翩翩也是正常。只是以这种方式开始,以后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高放往深里想了想,忍不住叹了口气。这也是情势所逼迫不得已,比起给他找个妓女过来,和眼下这种状况,真不知道楚飞扬和他那个古板的师傅会对哪种选择更加喜闻乐见。 信云深一脸乖巧无辜地看着他,高放心里无法遏制地升起一丝罪恶感来。 “信公子——”高放开口,看到信云深不满的神情,只能又改口道:“云深,我想过了。我要跟慕容骁去焚心门取那断情花,你却不一定要跟去。毕竟我们还不知道慕容骁的目的,一切小心为上。我在苗疆有一个朋友,他精通蛊术,你不如到他那里去。一方面他能替我保护你,另一方面,他也许对你身上的蛊毒有办法。” 在高放看来,这才是最稳妥的办法。他不信任慕容骁,自然是多一个选择和退路就多一分安全。 信云深却立刻摇头:“我不去!什么苗疆的朋友,我又不认识他。我毒发的时候能靠他解毒吗?!”信云深不屑地嗤道。 虽然高放不知道信云深有什么好不屑的,但是想想司空月那个人,如果信云深在他面前毒发了——高放不得不承认,信云深的考量也有道理。 高放不再提要送他走的事,信云深自然乐得留下来跟高放腻歪。有过一夜的“肌肤之亲”之后,信云深对高放的感觉更加亲密起来。如果之前还只是“希望”他成为自己的所有物,那现在高放完全地就是他的所有物,谁也抢不走。 因为要跟慕容骁去焚心门,暂时也无法离开,只能等着慕容骁的安排。 两个人在房里吃过午饭,高放准备去找慕容骁商量行程,催促他尽快启程,甩不开的信云深便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边。 两人还没走几步路,就冷不丁地撞见了陆情夫妇。发生了昨天那样的事,他们竟然还没有走。看陆情扶着方小可散步的样子,竟然也没有一丝慌乱的迹象。 存着心思伤害于他们有恩的人,就这么心安理得么。 高放看着他们,眼神有些冷。 陆情也看到了他二人。昨日他们也算相谈甚欢,后来却发生了那种事,因此此刻他便有些不太自在。 陆情向高放打了个招呼,高放本不准备搭理,没想到那看上去柔柔怯怯的庄主夫人却开口了。 “信少侠,你未免也太心狠手辣了。” 信云深还未开口,高放却一瞬间被激怒了。 “心狠手辣?!”高放冷笑一声,“这真是稀奇事,夫人害人未成,反倒成了别人的过错。情花山庄在江湖上就是靠这种无耻行径存活至今么?!既身在江湖,即使声势败落,但此消彼长乃是江湖常事。情花山庄好歹曾有数十年的风光,难道如今连最基本的江湖道义也不懂了?!” “这位公子说出这样的话,必是不明前因。你可以问问信少侠,他刚刚做了什么。”方小可道。 高放看向信云深,发现信云深也在看着他,双眸带着水色一般,一脸的乖巧和委屈。 方小可脸色有些苍白,但看上去还算镇定,看高放不说话,她又道:“那两个下人奉我爹爹之命行事,我承认他们给信少侠下蛊一事有失江湖道义,但他们从未有过害人性命的坏心。就算信少侠要报仇,你一剑杀了他们,我也无话可说。但是信少侠竟然使出那些手段,让他们在死前受尽折磨。敢问高公子,信少侠此举,又算什么江湖道义?!信少侠,你敢让高公子看到你的所作所为吗?!” 高放听着,心中一震。信云深猛然攥住高放的手,怒视方小可:“你这毒妇,害人不成还想挑拨离间,真是居心险恶。升米恩斗米仇,看样子我们清风剑派真是施舍得太多了!” 不知道他哪句话刺到了方小可,方小可竟然一瞬间连方才的故作镇定也做不到了,一张脸更加惨白,嘴唇却被自己咬得血红。 一直在旁不作声的陆情扶住她,低声道:“可儿,不要说了,我们走吧。我扶你回房。” “你滚开!”方小可咬牙甩开陆情,眼中含怨地看了高放和信云深一眼,却也不再多说什么,自己绕过他们径直离开了。 陆情歉意地向两人拱了拱手,也不管他们是不是回应自己,便匆匆地追着方小可而去了。 信云深回头看着他们的背影,冷哼一声。 高放却抽出被他攥着的手,捏着他的下巴转向自己:“你难道没有什么话对我要说?!说吧,我听着。” “小放——”信云深瞬间苦了一张脸。 高放却只是看着他,明显不打算轻易放过。 信云深墨迹了片刻,还是妥协了,向高放承认了自己的“罪行”。 “我的确是想报仇的。”信云深道,“按他们所说的,这两个人不知道对多少武林豪杰下了手,还都是听那个老庄主的指示。如果不给他一个警告,那个老庄主一定不会收手的,以后不知道还会有多少人遭殃。” “那你折磨他们又是怎么回事?!”高放道。他以为信云深一直被信白和楚飞扬保护得很好,他看上去也像是一个养尊处优的公子哥,高放以前甚至怀疑他有没有杀过人。可是如果他真的将那两人虐杀,那对信云深来说绝对不是一件好事。 “我没有故意折磨他们啊。”信云深委屈道,“小放你信那个毒妇也不信我么。” “不是我信谁的问题。”高放无奈道,“好吧,你好好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你到底做了些什么。” “我本来是想从他们嘴里逼问些事情的。”信云深道,“情花山庄那个老庄主为什么要指使下人给武林豪杰下这种蛊?!你不觉得奇怪么。” “是有些蹊跷……”高放点头,不过那又如何,谁都有自己的秘密。除了君书影,他哪里有闲心去管别的事。只是现在好像又多了一个,信云深的成长问题。 高放觉得有些头疼。 “我并没想对他们怎么样,只是——”信云深低头嗫嚅片刻,才又道:“只是,我当时突然觉得一阵晕眩。我原本还觉得很奇怪,现在看来,一定是那个蛊毒影响了我的神志。” 信云深信誓旦旦,高放听他说到蛊毒发作的事,就再也顾不上别的,一把拉住信云深:“你怎么不早说?!快些回去,让我仔细看看。” “哦。”信云深乖乖地应道,让高放拉着他往前走,口中轻轻吁了一口气。 “小放,我还是很难受……你要好好照顾我哦。” 他这样一说,高放就更加紧张了,还分外心疼。高放只恨自己医术还不够精妙,不能药到病除地解了这奇诡的蛊毒,便只能对信云深更加体贴呵护。 这一日,信云深坐在院子的隔墙上,百无聊赖地晃着脚,眼睛往四处瞅着。 慕容骁回来的时候首先看到的就是两只穿着白靴子的脚,干净得仿佛一尘不染,一条腿绷直了挡在他面前。 慕容骁有些无奈地抬头,就看到信云深那张年少气盛的脸。 年轻就是有这样的优点,即便你做出再愚蠢幼稚的事,只要看着那一张充满生气的脸,都觉得这是可以原谅的。不但不令人觉得愚蠢冲动,反而因着那样的年轻显出别样的活力来。 慕容骁没有说话,只是看着这个趾高气扬的小子用这种不礼貌的姿势拦住他的去路。他不会不知道自己的小命就攥在他的手里吧?! 信云深瞪着他道:“慕容门主,你到底是什么意思?!既然向我们允了断情草,却迟迟不愿动身,你到底想干什么?!” 从他中毒到现在已经七八天了,每一次说要动身,这慕容骁却总有百千条借口,要再多留一日。这么一日一日地,就拖到了今天。虽然他这些天尚未再次毒发,但是那种毒发的可能就如一柄悬在脖子上的利剑,让他一旦想起就会感到一阵烦闷。 慕容骁却笑了笑:“关于何时动身,我和高公子自会商议决定,信少侠只管等着,好好养身体便是。” 慕容骁的态度好得天衣无缝,信云深却着实气得不轻。 这一次下山他原是以高放的保护者自居,现在高放是没事,他却中了陷阱,被人下药,这无疑是信云深心头扎的一根刺。如今慕容骁的态度更是火上浇油。 “明人不说暗话,慕容骁,你到底有什么企图,直说吧!整天这么端着装模作样你累不累?!”信云深居高临下的看着慕容骁,眼神中流露出一丝不耐烦。 慕容骁笑了笑:“信少侠果真是年少气盛,这么沉不住气,真不像是楚飞扬的师弟。” “你什么意思?!”信云深从墙上跳了下来,依旧挡在慕容骁身前。 慕容骁笑道:“没什么意思。只是在下久仰令师兄的大名,却一直未得相见。如果这一次是楚大侠,事情一定有趣得多。” 信云深听得眼睛冒火,这摆明了在说他不如大师兄。本来这种话他从小到大也不知听了多少,信云深并不在意,只是从这个慕容骁的嘴里说出来就格外地惹人嫌了。 慕容骁又道:“不对,如果是楚大侠,大概也不会这么容易中了情花山庄的圈套,落到这般境地,需要依靠本门主才能活命。” “你!”这人挑拨得这么明显,信云深自然不会对大师兄心生芥蒂,却还是被气得不轻。 因为他发现——慕容骁虽然是故意气他,可是他说的那些,他竟然无法反驳。 如果是大师兄,肯定不会轻易上当的。 年纪小不是借口,大师兄一战成名的时候,还不如他现在这样大。 原本他自信满满地要护高放周全,这才刚出家门就上了一课,教导他什么叫江湖险恶,防不胜防。而他连这第一堂课都没上好。 慕容骁见信云深气得脸色通红,反而心情大好,拍了拍信云深的脸颊:“本门主说会救你,就绝不会食言。不看僧面看佛面,就算看在高放的面子上,看在楚飞扬的面子上,看在你父亲的面子上,我也会救你的。只是现在本门主的确有要事在身,你乖乖地不要闹,我也好早日办完了事,带你回焚心门。” 慕容骁说完,也不管被他气得头顶快要生烟的少年,只管施施然地回了自己的院子。 他对信云深的印象并没有那么差,实际上像信云深这样的成长环境,上有专制的父亲,还有优秀的兄长,俱对他宠溺非常,他还能养成今天这种脾性已实属难得。他比常人聪明,也比常人看得透彻,假以时日,必成大器。然而现在这种未经雕琢的玉石模样也是别有一番风味,只凭着一股子纯粹的爱恨正直驱使着,晶莹剔透得不染尘埃。 只是欣赏归欣赏,慕容骁却是看不得信云深这么逍遥。一入江湖岁月催,谁不是两手污血一身沈灰,你晶莹剔透给谁看呢?!凭什么谁都捧着你护着你,连高放这么柔弱的人也要把他护在身后。 啧,这小子何德何能?! 慕容骁摇着骚包的扇子,穿过院门径直地往前走去。 却说信云深被慕容骁这种老狐狸夹枪带棒地好一番损,竟是一个字也反驳不了,心情已经跌到谷底。回到房里高放却不在,信云深便留了字条,一个人晃到街上去散心了。 随便进了间茶馆,要了壶茶水和几碟点心,信云深才发现茶馆里的说书人正在讲着的竟然是自家大师兄的故事。 这种故事大多大同小异,不外乎美人落难,英雄救美,双宿双栖的美好故事,只不过套一个江湖红人的大名而已。他大师兄这么多年下来,已经在不同的说书人口里和不同身份的美人双宿双栖很多次了。 信云深听得有趣,便耐心地听了起来。说书人说到“楚飞扬对那家道中落的官家小姐如何爱在心头口难开温柔体贴呵护备至”,简直如同亲眼所见一般,说得有板有眼,还赢得满堂唏嘘。 信云深忍不住听得直乐。大师兄会对别人爱在心头口难开?!见鬼了吧。 只是听着听着他却笑不出来了,这说书人竟然把他也说进去了,只不过他却成了一个跟大师兄抢夺嫂子的大恶人,各种娇纵跋扈蛮不讲理。 信云深怒了,恨不能砸了那个小老头的说书摊子,老家伙还在那边唾沫横飞地诋毁他的名声。 不过他最终没动手,扔了块碎银子在桌子上,便怒火冲冲地走了。 今天是所有人都商量好了跟他作对么,都拿大师兄来挤兑他,贬低他。 茶馆是江湖人的茶馆,难道在江湖上,他清风剑派的少掌门就是这样的货色?!嫉贤妒能,排挤师兄,碌碌无为,还要靠父亲和师兄养着?! 信云深颓丧地走在街头,一脸落寞。 可实际上,除了他不会排挤大师兄,他们说的,又有哪一点是错的?!以前的他,又有什么好狂的?!在这个奇诡莫测的江湖上,他有什么资格以小放的保护者自居?! 第六集 信云深手抱着一坛酒,醉醺醺地顺着街道漫无目的地走着,不时举起酒坛倒上几口,洒得下巴脖子处处都是酒水。分明还是少年形貌,却又显出几分深沉落魄的模样,惹得行人纷纷侧目。 小镇里江湖人多,也有一些胆大的江湖女子上前拦他。 “这位小哥龙凤之姿气势不凡,却为何独自黯然买醉,可愿意与在下一诉衷肠?” 女子看起来年纪也不大,一张红白粉脸十分好看,一双亮晶晶的眼睛更是黑亮讨喜。 信云深抬头看着她,一双桃花眼醉眼迷离,似乎有些愣怔,只看着人家不说话。看得久了,那女子竟微微避开他的视线,侧身低首的样子看上去有些微含羞,不复刚才大胆搭话的豪放。 半晌信云深才道:“你观我有龙凤之姿,你知道我是谁么?!” 女子愣了一下。这种话本就是随口一说,没想到对方这么较真,要认真来问,这叫她怎么回答。 “我是,信云深。”信云深手指着自己笑道。 女子眨了眨眼,恍然大悟:“啊,原来是楚大侠的师弟,清风剑派的少主人!真是失敬失敬。” “你是对楚大侠失敬,还是对清风剑派失敬?”信云深一脸不高兴,把那女子问得又是一愣。 “我不喜欢你,你走开。”信云深跌跌撞撞地绕开那名女子,嘴里嘀咕着,也不管那女子瞬间变得不悦的脸色。 高放找到他的时候,看到的就是一脸呆愣坐在一个卖菜摊子旁边的小醉汉。 高放原本有些担忧的心放了下来,走过去蹲在他面前,不由得有些好笑。 这小子向来最讲排场,什么时候这么狼狈过。一旁卖菜的老农一脸难色地看着高放,也不知道被信云深这样子纠缠了多久。他这样坐在这里,弄得人家连生意都做不下去,赶还赶不走。 高放向老农道了歉,叹了口气,弯腰扶起信云深,架到肩膀上。 “你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居然学人家买醉。”高放摇头道,“你要钱有钱要家世有家世的,能有什么天大的难处,还在这里装深沉。” 天大的难处?!也许的确算不上。可就是他家世好才感到烦恼的。这种话说出来,全天下有一大半的人都要嗤之以鼻吧,身在福中不知福说的就是他这样的纨!子弟。 可是烦恼了就是烦恼了,就像一根细细的刺扎在了心头上,不碰的时候不难受,一旦碰到了就是令人焦躁冒火的疼。 信云深把脸埋在高放脖子里蹭了蹭:“小放,如果我不是楚飞扬的师弟,你还会不会这样对我?!” 高放不知他用意,只回道:“和楚飞扬有什么关系,你人不大想得倒多。”若不是因为你的救命之恩和悉心照顾,我又怎会对你如此挂心,还劳心劳力地当起了奶爸。 信云深有这样的疑问,大概和他当初撒的那个谎有关。高放有些头疼,还是等信云深清醒的时候说清楚吧,将教主的事情也一并告诉他。 信云深趴在高放肩上,在他耳边喃喃道:“你最好不要骗我……” “不然你想怎么样。”高放不知是气是乐,忍不住笑了。这小鬼居然敢威胁他?! “你不准见大师兄。”信云深继续道,口齿都不清楚,一嘴的酒味,却又分外固执,揽住高放的手还紧了紧,“听到……听到没有!” “听到了听到了。”高放敷衍道,加快脚步把这醉鬼扛回客栈。 “这还差不多……”信云深打着酒嗝,放心了,“小放,你……你要乖乖的,听我的话,我会对你好的。” 高放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这小孩实在是,欠揍啊。 回到客栈房里,将人扔到床上,高放捶了捶有些酸疼的肩膀,准备给他弄些醒酒汤来。 还没出门,信云深就躺在床上吭吭唧唧地乱动起来,似乎十分痛苦的样子。 高放忙走回床边,抓住信云深的手搭上他的手腕:“云深,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高放指尖在他腕上移了移,眉头紧皱起来。信云深脉像紊乱,时快时慢,绝对不是喝多了酒那么简单。 “小放……小放,我难受……”信云深难受地叫道,撕扯着自己的领子,又攥着拳头捶在额头胸口,“头好疼,心好疼,好疼……” 高放心中一凛,知道他是毒发了。 原本过了这么多天都没有毒发过,高放尚抱着一线希望,也许是慕容骁在虚张声势,有所企图,其实信云深没事。眼下的事实却打破所有希望。 高放从随身携带的口袋中拿出一些粉末来,混在茶水里搅匀,喂信云深喝下,希望能减轻他的痛苦。只是效果只有片刻,信云深安静了一会儿,就又难受起来。 信云深面上难过之色不减,冷汗涔涔,紧闭的双眼睫毛都已湿透,看着像泪水一样晶莹。他却并没有流泪,饶是如此痛苦,他却撑着一口气,不愿像往常一样放纵自己用哭来宣泄。 高放心疼难耐,暂时却又别无他法。信云深抱住他就不撒手,把脸往他怀里埋,似乎这样就能好受一些。 高放顺着他的力道倒在床上,紧紧抱着怀中颤抖的少年,一遍遍地抚着他的后背。 信云深额上泛起高热,已经有些神志不清,口中喃喃地说些什么,偶有一两句清楚的,却只能让高放更加心疼。 “大师兄……大师兄不要走……掌门之位我不要,你别再走了……” “小放,小放……” “我在这儿呢。”高放抚慰地亲着他的额头,眉尖紧紧皱着。 “小放,我会疼你的,我保护你……我做得到……等我长大了,等我变得更强……” “嘘……我知道,我知道,我等你好起来,我等你长大……”高放收紧手臂,将少年更加紧地拥进怀里。 高放抱着信云深,一直等到这一次毒发过去,等到他终于累极地沉沉睡去,才小心地将信云深放到床上,拿了干爽的衣裳给他换了,又盖上薄被。 高放站在床边看了信云深片刻,眼神沉沉地,转身走了出去。 ****** “慕容骁!”高放一脚踹开慕容骁房间的大门,脸色阴沉地闯了进去。 几名焚心门弟子跟在后面,有些手足无措,一副要拦高放又不敢拦的样子。 慕容骁从书案边抬起头来,看了高放一眼,冲着他身后的两名弟子道:“你们出去吧。” 两名弟子如蒙大赦,行了一礼,急急忙忙地出去了。 “我的神医公子大驾光临,不知有何贵干?!”慕容骁看着高放,笑笑地道。 “慕容骁,你少玩把戏,我要你现在立刻启程回焚心门!”高放怒道。 慕容骁沉吟片刻道:“是信少侠毒发了?” 高放冷哼一声,不置可否。 慕容骁摇头道:“高公子,你知道的,他身上的那个毒只是余毒未清的缘故,毒发几次要不了他的命。但我还有要事在身,绝不可耽搁,现在无论如何不会回去的。” 高放却完全不听,双手拍在桌面上,咬牙道:“立刻启程!” “你怎么这么不讲理呢。”慕容骁忍不住笑道,摇了摇手中折扇,“不过,挺可爱,本门主喜欢。” “你既然不回,那就派几个弟子带路,带我们回焚心门。只要取到断情草,解了信云深的毒,我随你处置。”高放抓住他的扇子,强忍烦躁道。 他知道那个毒要不了信云深的命,但是每一次毒发,余毒就在更深地侵入信云深的神智,拖得越久对信云深身体的损害就越大。他等不起。 慕容骁摇头道:“不可。断情草长在焚心门的禁地之内。没有我的同行,我绝不允许外人进入。” “你!”高放恨得快要咬碎一口银牙,“那你就启程,马上!” 慕容骁还欲拒绝,却见高放袖中一动,他知道这是高放使毒的前奏,当即浑身一凛,戒备起来。 高放虽经脉俱损不能习武,他使毒的本事却不容小觑。慕容骁尽管没见识过,却也不敢轻敌,当下腰部用力,一个扭身从椅子上滑了出去,脚底连踏,瞬间离开高放数十尺远,一直退到房间另一头。 高放唇边溢出一丝冷笑,慕容骁看他这般神情就觉不好,却猜不透他要使出什么手段,自然不知道如何防御,只能先尽量远离他。 不知高放袖中到底藏了什么,只见他右手抬高,朝空一扬,一片粉色烟雾弥漫开来,那烟雾聚聚散散,竟然凝成数朵飞扬飘洒的桃花,四处散开。 一股轻甜的香味袭来,慕容骁连忙摒气凝神,掌风推出,将那弥漫过来的香味吹散,又一掌袭向前面的高放,只求先将他制住。 一掌击出,明明近在眼前的高放却居然身影一闪便消失不见,快得令他来不及捕捉。 慕容骁心下惊异不解,明明高放不能练武,也没有半点内力,又哪里来的这般轻盈身法? 只略想一刻,慕容骁便明白过来。 不是高放身法快,而是他早已中了他的毒,陷入幻境。 若两人都以命相拼,高放未在一招之内将他毒倒,那便已失了先机。不管他再用什么迷魂手段,慕容骁都有信心可以在一柱香之内将他斩于剑下。 只是现在远非搏命。高放未在出手之时要他性命,他也不打算伤了高放。这么拖下去,对他自是万分不利。 慕容骁将形势看得分明,猛地停手,长叹一声:“高公子,在下认输了,我们是友非敌,莫在这里白白耗损自己的精力。” 他话音一落,眼前突然闪过一片翠绿,几片绿叶飘过,又消失无踪,高放便在那绿叶之后,又出现在他的面前。 慕容骁走过去,笑道:“在下只知道高公子一身使毒的本事江湖上无人能敌,却不曾想高公子竟将这功夫使得如此美仑美奂,实在是一双妙手,亦是一个妙人。” 慕容骁执起高放的手,高放也未甩开他,只冷冷道:“现在慕容门主可以启程了吧。” 慕容骁无奈道:“我说不走,你会放我安心处理自己的事么?!” 高放看着他,不发一言。 慕容骁无奈道:“好,好,听你的,今天就启程。真不知道那个小子给你吃了什么迷魂药,让你这么偏心向着他。” 高手抽出手来,哼笑了一声:“慕容门主也不过是对在下有所图。利益关系而已,慕容门主不用再装得与在下有多熟稔一样。”说着转身便朝外走去。 慕容骁在他身后道:“高公子,你就不问问我想要你做什么?!你一心记挂着那个小子的安危,你就不想想你自己的命运?” 高放顿住脚步:“不管你想做什么,我都不会放弃救治信云深。问不问又有什么区别。即便问了,你会老实告诉我么,慕容门主?!”说完便大步地离开了。 慕容骁望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竟忍不住叹了口气。在桌上重新摊开一张纸,提笔踯躅半晌,缓缓落墨,百无聊赖了写了几个字。 温柔伶俐俱天然。 写完自己欣赏半日,便又团起来扔至一旁,继续先前的工作。 慕容骁既已答应高放的要求,也没再继续耽搁,当天便吩咐下去,所有焚心门弟子准备妥当,只等第二天一早便启程离开。 晚上信云深在高放房间里腻歪了许久,倒是看不出来白天毒发的痛苦。 高放摸了摸他的头顶:“以后别再喝酒了,这次毒发似因醉酒而起,你自己的身体自己也不当回事,小小年纪跟什么人学的酗酒。” “我心里有愁,需要借酒浇愁。”信云深唉声叹气。 “就你,还有愁?”高放笑道,“好了天也不早了,别在我这儿腻歪了,快回去睡觉。明天一早我们就要动身,去焚心门给你找解药。” 信云深盘腿坐在椅子里,晃了晃身子道:“那个情花山庄呢?!怎么许久不见他们了。” “你问他们做什么?!”高放看了他一眼,“你现在先把身上的毒解了最要紧。情花山庄虽然势微,但因为多年以前除魔卫道的义举,在江湖上仍旧地位特殊。你不懂其中利害,别随便招惹他们。” 信云深撇了撇嘴,哈地一声蹦到地上,伸了个懒腰,一身锦衣华服裹着柔韧的少年身躯,光彩照人地煞是好看。 信云深没有离开,却径直走到高放床边,扑倒在上面,把脸埋在被子里咕哝道:“我今天就睡在这里了。我现在身体很虚弱,一个人睡觉,不安全。” 高放看他那无赖模样,却也不忍心赶他,无奈地摇了摇头,放下手中正在整理的行李,走过去给他把靴子脱了。 “小放,你说慕容骁为什么那么好心,愿意给我解毒?!”信云深拥着被子,在床上滚了两圈,把外面的床留了一半给高放,“无事献殷勤,他肯定有什么阴谋。” 高放手上一顿,笑了笑道:“你不用想太多。慕容骁原本也是像你大师兄一样的侠士,再说救你一命也不过举手之牢,还能卖清风剑派一个人情,他为何不做。” “他和我大师兄可不一样。”信云深嘟着嘴唇道,“我大师兄绝对不会像他这样被江湖正道当作魔头喊打喊杀的。” 信云深说完,没等来高放的回应,就眼巴巴地看着高放走来走去的继续整理行囊。 “小放,天好晚了,明天再整吧。”信云深可怜兮兮地道,把脸埋在被子里,只露出一双眼睛瞅着高放,“上来睡觉嘛。” 高放不理会他,他就一直吭吭唧唧地不依不饶。最终高放将行李包好,又把自己的小包打开,将里面的药品和银针都检查一番,才放心地洗漱睡觉。 高放刚一坐到床上就被靠过来的信云深抱住肩膀。信云深一只手在他脑后摸索着,解开他的发带,一头长发如瀑般铺撒下来。 信云深用手在他发间轻轻理顺,叹息般地唤道:“小放……” “嗯?!”高放闭着眼睛,轻声地应道。 “没事,我就想叫你一下。”信云深把脸埋进高放的胸前,深深地吸着气,“小放,我好喜欢你啊。” 高放在黑暗中微微笑了笑,抬手拍了拍信云深的脑袋。 “我知道。你不是也喜欢你大师兄么。” “不一样!”信云深有些恼怒,“你跟他不一样!我、我又不会想对大师兄做这种事!”他说着,鼓足勇气般凑到高放脸面,没头没脑地亲了上去。 “这种事!”信云深气鼓鼓地看着高放,强调道。 高放有一瞬间的恍神,竟不知该如何回应。 信云深亲了一下,还觉得不满足,舔了舔嘴唇,突然起身覆在高放身上,搂住高放,有些紧张地道:“小放,我可以——可以这样吗?!” 脸越凑越近,越凑越近,近到高放可以在那双浅色的眼眸中看到琉璃般的光彩,在黑暗的环境里熠熠生辉。 双唇相触,蜻蜓点水般地一触即离。 “可以吗?……” 信云深的声音像梦呓一般呢喃着,又带着醉酒样的醺然。 高放忍不住伸手按住少年的肩头想要推开他,手上刚一使力,却看到那双眼眸中泛起委屈的神色,竟不忍心再将他推开了。 “我中毒了,那个毒好生厉害……”信云深趴在高放肩头,喃喃地道:“我会想对你做奇怪的事,想——想欺负你。” “欺负我?!”高放忍不住轻笑,胸腔中轻微的震颤通过相贴的躯体传到信云深的胸膛,惹得里面那颗心险些跳乱了节奏。 “你准备怎么欺负我,小鬼。” “这样好吗?!”信云深手掌向下摸索,顺着那纤细柔韧的腰身,慢慢挑开腰带的布结。 他眼中带着天真的神色,似询问般问着高放的意见,好像那只越来越不规矩的手与他无关一样。 “云深,别闹了,睡觉。”高放抓住那只作乱的手,眉间微微皱起。 “小放,你不愿意?!”信云深看着他,一脸的泫然欲泣,好像受了莫大的责难,只那只手还固执地不愿意离开人家的腰侧。 “……”高放沉默。他——为什么要同意?!这是何道理?上一次是为了给他解决药性才任他胡来,现在他明明很清醒,再做那样的事,意义就完全不一样了。 高放不迁就他,信云深突然一股倔劲上来,仗着武功高强,压制住手无缚鸡之力的高放易如反掌。又笃定了高放不会拿毒药来对付他,就算是一般的迷药也不会。高放会顾忌到他的身体,怕他毒发。 信云深突然发力,将高放的两只手捉到头顶,一手压制住,跪坐在高放身体两侧,一言不发地开始撕扯他的衣裳。 “云深!你、你做什么!”高放挣动双手,只觉得手腕生疼,这家伙是用了狠力的,有意不让他挣脱。 “快放开我!” “不要!”信云深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双眼微红,俯下身就要亲高放。 高放扭头不让他得逞,恨不能一脚踹翻这个任性的家伙,怒道:“信云深!你别胡闹了!” “你为什么不愿意?!”信云深也怒道,“如果换成大师兄你就愿意了吗?!小放,是我救了你,你是我的!” 说完便捉住高放的下巴,不让他再躲,狠狠地亲了下去。 完全不懂得如何亲吻,信云深只能急切地舔着高放的嘴唇。对于那晚模糊的记忆中,只有高放万分温柔地接受他,引导他。这样牙关紧闭狠狠拒绝他的高放是信云深全然陌生的,他有一种受伤的感觉。 高放是他的,高放是应该是对他百依百顺的,为什么现在却要拒绝他?! 信云深用舌尖急切地叩击那整齐的齿列,却不得而入,只能转而在高放脸上胡乱地亲吻,直亲得高放一脸湿漉漉的,像被一只大狗洗了脸。 高放虽然恼他的无礼,却又忍不住觉得好笑。可是等到信云深开始解他的亵裤,他就完全笑不出来了。 “云深!你不要胡来!”高放急道,开始用尽全力地想要挣脱少年的禁锢。 只是他越是用力,信云深就越是固执地不放过他,还左挤右挤地将高放的双腿拉到自己腰侧。 “信云深!”高放愤怒地看着他。 “如果你不愿意,你就毒死我吧。”信云深一脸无赖地回望着他,居高临下地和高放僵持了片刻。 “我给你时间了,是你不行动,我不会停下来的!”信云深带着升腾的欲望贴近高放身上。 高放忍不住哼笑一声。不停下来?!混蛋小子你知道怎么开始吗?! 信云深的确没有丝毫经验,那一晚的记忆也太过模糊,教不了他多少,最终只能遵着本能,将身下之人两条修长笔直的双腿紧紧闭起,在他腿间抚慰自己青涩却浓烈的欲望。 俯在身上的少年的身躯柔韧有力,粗重的喘息响在耳畔,高放忍不住模糊了双眼,却没有流泪。明明身不由已被人强迫,却还是不忍心伤害他。不但不能对他用药,还担心着他情绪波动太大又会诱使毒发。高放为自己有这样的想法感到稍许的悲哀。 信云深早已放过他的双手,高放却放弃了似的没有继续挣扎。 胸口中涌动着模糊的情绪,不似喜也不似悲,不似忧也不似怒。不管信云深如何对他,高放却知道,自己可以对信云深生气,却完全无法对他弃之不顾了。 ****** 第二天一早,高放醒来的时候,就看到信云深那张惆怅烦恼的脸,用一双水润的眼睛定定地瞅着他。 昨夜信云深愤怒地发泄了一通之后就紧紧地抱着他睡了。高放低头看看自己,一身的浊渍,衣衫不整,手腕上还青紫了一圈。 这个混蛋小子。 “小放。”信云深软着声音叫道,充满了讨好的意味。 “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信小公子这么有欺男霸女的天分呢。”高放被他强迫着胡乱折腾半宿,自然也没有好脸色,冷笑了一声道,便起身下了床。 房间的屏风后面有一桶热水,应该是信云深在他睡着的时候准备的。还算他没有混蛋到家。 信云深自知理亏,见高放心情不好,便忙前忙后地帮高放打点一切。整了一套干净的衣裳出来放在床边,信云深左右地走了几步,就不知道该干什么了。 屏风后面传来阵阵水声。信云深咽了咽口水,平常都可以随意进出,现在他却没胆子过去。 一直等到高放洗完了澡,换上了干净衣裳,信云深又殷勤地帮他梳头束发。 直到两人打点完,一前一后地出了房门,却见慕容骁正好带着两个门人走了过来。 “啊,高公子,在下前来请两位去大堂吃个早饭——”慕容骁道。 高放径直越过他往前走去:“时间不早了,早点动身吧。” 信云深背着包裹,看也没看慕容骁一眼,可怜巴巴地跟在高放身后,蔫头耷耳像只做错了事的大狗。 慕容骁抬了抬眉毛,回头问身后两名弟子:“有没有觉得气氛有点不对?!” 两名弟子面面相觑,一起点了点头。 慕容骁却神情严肃地摇了摇头,也转身往客栈外走去。 “高公子可是本座预定下的人,那个不知轻重的小子,最好不要伤了他。” 慕容骁带上高放和信云深,一行人轻装简行,向着焚心门的所在之处行进。 一路上高放越走越觉得奇怪,他们前行的方向分明与那情花山庄的方向相同。想到慕容骁第一次出现便是拿情花山庄的故事勾搭信云深,这一次不得不去焚心门也是因为情花山庄做的手脚,怎么想都觉得慕容骁和那情花山庄同样对信云深不安好心。 高放心里有着这样的担心,一路上对信云深自然是悉心照料,绝不让焚心门的人靠近信云深一步。信云深倒是享受得心安理得,自在逍遥的样子让慕容骁每每看到都忍不住摇头叹息。 现在的年轻人啊,真是越来越不能吃苦了,越来越耽于享乐了。如今的江湖一代不如一代,少不得他这样的中流砥柱趁着仍旧年轻继续在江湖上主持大局。 信云深即便没有读心术,看慕容骁的神情也知道他在腹诽自己。 “我知道,你在嫉妒我。”信云深骄傲地昂着小下巴,“不过我不介意。你现在处于比较特殊的年龄段,我爹前几年也是这样的,不服老。等你再老几岁,你就不会费力气嫉妒我这样的年轻人了。”说完自己点了点头:“我理解你的,慕容门主。” 慕容骁分外地郁闷起来。 其实他从来没在乎过自己的年龄。实际上多少岁和看上去多少岁完全不是一回事,他身材高大相貌英俊,只要有着二十几岁的容貌和体力,就算一两百岁了又如何。以焚心门的本事,再过几十年他也和老无缘。 只是为什么这个小子每每说起这个问题,都让他有想揍人的冲动。 高放似乎感觉到一丝危险,在马车里向着信云深靠近了些。 慕容骁看出来他的戒备,却只是灿然一笑,凑近高放道:“高大夫,你对这小子未免也太好了些。你放心,在下从来都是光明磊落之人。既然已经跟你谈好了条件,在下自然不会违背诺言。” 信云深原本还得意着,一听这话就觉出不对了,警惕地抓住高放道:“小放,你跟他谈什么条件了?!” 高放瞪了慕容骁一眼,回头安抚信云深道:“你以为人家给你解毒是白来的?!自然要许给慕容门主一些好处。” “你想要什么好处?!”信云深看向慕容骁,“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弄来,直接跟我说就够了,不许你为难小放。” “哦?!靠你爹的清风剑派,或者靠你大师兄?那我倒是相信,没有什么是信小公子弄不到的。” “我不靠他们,也能弄到!”信云深涨红了脸,“你到底想要什么?!直说吧。” 慕容骁像是扳回了一城,心情愉快,只是逗弄着信云深,倒没有真的把和高放的交易说出来。 信云深虽然面上显得分外讨厌慕容骁,心底对他却没有什么恶感。只因为他感觉得到,这个人身上散发着的气息并不让他感到不舒服。信云深似乎天生有一种看人的直觉,不然信白寿宴上也不会让他负责巡查可疑之人。先前被情花山庄坑了也是因为他对自己的武功太过自信,没防备住他们使用的是如此奇诡的迷香和蛊。 马车又行了几天,终于与那情花山庄错开了道路。高放稍微放心了一些,等到达焚心门的时候已经是七日之后。好在这期间信云深没有再次毒发。 高放摸了摸信云深的脑袋,微微地松了口气。万幸这机灵的小脑瓜不会变呆变笨了。 信云深下了马车,舒展了一下筋骨。都是因为高放和慕容骁都说他要好好休息,忌骑马奔波,以免再次诱使毒发,才不得不坐着马车一路过来。现在晃得浑身骨头都快散架了,真没比骑马轻松到哪去。 信云深左右看看,此处只是建在半山腰上的一个庄园,除了大了一些,倒没有别的特殊之处,门前也没有什么张扬的噱头,比起清风剑派来真是十分低调了,如果是不知情的人路过,大概不会想到这里就是江湖上鼎鼎有名的焚心门。 信云深看向慕容骁道:“你的庄子离情花山庄真是近,我看那情花山庄现在混得挺惨,不是你在背后做的手脚吧。” 慕容骁脚步一顿,倒是没有别的异样,只笑道:“两位请吧。” 高放和信云深住进了焚心门,慕容骁对于解毒一事倒没有丝毫敷衍推脱,直接带着高放进了药园,采了需要的药草,两人商量着配制了解药。 高放没想到慕容骁对于医术竟也专研不浅,而且对于奇术秘药更是热衷,这点与他不谋而合。焚心门之所以建在此处,也与此地生长着许多其他地方找不到的特殊药草有很大关系。至于离情花山庄这么近,倒像是无心之举了。 如果不是时机不合适,高放真想交上慕容骁这样一个知交好友。而且据他所知,焚心门内的大夫几乎超过半数,个个本事不凡,慕容骁也不限制他与他们交谈。高放四处打听下来,这些人在焚心门居然只是按着慕容骁的要求配制各种药剂。 难道慕容骁所谓的“要他”真的就只是多要一个大夫?!高放认真地觉得疑惑起来。那样倒不是不行,反正现在天一教落入了青狼之手,他也没了去处,以后在焚心门当个大夫也不错,何况这里专研医术的氛围恐怕江湖上难找了。 没过几天,慕容骁便亲自解惑了。 解药已经制成,慕容骁拿着那枚小小的瓶子向高放笑道:“高大夫,我们来谈谈之前的条件吧。” “你想要如何?!”高放问道。 慕容骁无视高放的疑问,反道:“高大夫在情花山庄这些天,不知可还习惯?!” 高放十分给面子地点了点头。 慕容骁也满意道:“在下也看得出来,高大夫十分喜欢与本门的大夫一起探究医道。不知高大夫可知有一味药,能治百病,能解百毒,任何疑难杂症在这味药面前,都不堪一击。无病之人服用,可延年益寿,增益体魄。” 慕容骁走向高放,一只手放在他的肩膀上,慢慢地行到他身后。 高放先是不解,待想到了什么,眼角猛地一跳。 “你是说——” “高大夫果然见多识广。”慕容骁凑近他耳边低笑道,“传说有一种药人,血液如同灵丹妙药……” “但毕竟只是久远的传说!”高放眉尖皱起,“世间不可能有一种东西能攻克所有毒药病症,这有违常理。” “千百年之前的江湖武林能人异士倍出,神乎其乎的绝技也多数随着时间湮灭,现在听来几乎都是不可能的传说。”慕容骁不屑道,“或许再过上几百年,几千年,今日我们视作平常的本事对于后人来说也是有违常理的。” “那你想如何?!”高放咽了咽口水道。如果只是为了多一名大夫研制药人,慕容骁还犯不着如此大动干戈地对他威胁利诱。除非—— “我已尽量集齐制作药人的典籍。”慕容骁温柔地在他耳边说道,“根据各类典籍记载,适合制成药人的躯体,必是经脉打通却又俱废而未伤根本之人,且至少经过三年的调养。经脉俱废的武人好找,但多数根基已毁,连正常人都不如。本座也可以找到几个武人现制,只是却等不了三年的时间。” 高放身体一颤,慕容骁贴近的身体自然感受到了那细微的颤栗。 他顿了顿继续道:“这种体质虽然少,却也不是寻访不到。在你之前,本座已找到五个这样的人,只是——” “没有成功?!”高放低声道,“不然门主也不会找上我了。” “制成药人所要承担的痛苦远非常人可以忍受。”慕容骁叹道,“尽管本座使尽办法,却也没能留住他们的性命。但只要成功,药人之躯也会给自身带来无尽益处……” “我同意。”高放道。 慕容骁被打断竟然一怔,只听高放继续道:“这是我们的交易,我可以不答应吗?!何须门主再来说服我。只不过我有一事不明。门主建这焚心门专研医术,却又不以医术行走江湖,不然焚心门何至于处在正邪之间,地位尴尬。如今门主又大动干戈要制药人,若说门主没有目的,我是不信的。” 慕容骁闻言笑道:“本座自然有目的,只是不足为外人道也。只要小放成了本座的人,那你想知道什么,本座都知无不言。” “药人也算?!”高放哧笑一声,摆脱慕容骁按在他肩膀上的手,“既然条件已经谈妥,门主,解药拿来吧。” 慕容骁摇头一笑,双手送上解药。 “小放实在是极致温柔之人,本座真的羡慕那个小子了。” 第七集 解药已经制成,高放摒退所有焚心门人,带着信云深进了房间,点燃了房内的熏香,才走到信云深的身边。 虽然高放神情如常,信云深却似乎敏感地察觉到了什么,有些疑惑地道:“小放,你怎么了?!” 高放摸了摸自己的脸颊,自觉自己将一切都隐瞒得很好,他将信云深推倒在床上,自己在床边坐下,道:“好了,不要想太多,我现在来给你解毒。”他说着拿出解药,“等一下吃了解药,你自己运功让药性在体内散开。到时候你会觉得很困,不要挣扎,直接睡一觉,等醒来就好了。” 信云深对高放的话自然深信不疑,点了点头,睁大一双眼睛眼巴巴地望着高放。 高放想到将至的分别,心里便有些黯然。虽然相处不长,少年纯粹又热烈的感情却很难让人不动心。 说不上来这是什么样的感情,如果信云深再大一些的话也许就应该是爱情了,可是现在对着他的稚嫩脸庞说是爱情也实在别扭。 信云深一定也说不清楚他自己的那些感觉,他做事全凭自己无拘无束的任性,有没有仔细想过那些暧昧不清的情愫还不一定。 也许趁机暂时分别对信云深才比较好,让他冷一冷自己发热的头脑。何况慕容骁提出的那只在古籍中见过模糊记载的药人,高放也不能否认自己的好奇和着迷。除此之外最重要的一点却是,他在焚心门里这几日,偶然得知青狼寻来的那几粒特殊的药丸,竟然出自慕容骁手下的医师之手。这实在是阴差阳错却又合情合理的事情,毕竟除了焚心门,江湖上还有哪个门派耗钱耗力专门钻研这些奇怪的东西。 为着这些原因,也为了信云深的身体,高放别无选择。 信云深躺在床上一脸信任的望着他,让高放几乎要不忍心欺骗他。 他摸了摸信云深的头顶,将解药倒在手心,捏到他嘴边:“这是解药,吃下吧,等药效上来就安心睡一觉,我会在这里守着你的。” 信云深毫不犹豫地吞下药丸,便闭上双眼开始运功。不过一柱香的时间,药性顺着经脉蔓延开来,信云深感到一股浓重的困意沉沉袭来,让他几乎无法抵抗。 迷糊之间似乎看到高放握着他的手叹了一口气,俯在他耳边轻声道:“我必须要先离开了,云深,你醒了之后就回家吧,我会回去找你的……” 手心中被塞了什么东西,冰冰凉凉的,那只温热的手却已经放开了他,模糊的视线中,那抹纤细的人影也越走越远。 信云深挣扎着要从困意中醒来,霸道的药性却让他完全无法克服。用尽全力才抬起一只手,伸向人影离开的方向,信云深用力咬了下舌尖,才能发出一丝声音:“不要走……为什么……骗我……” 我那么相信你喜爱你,你却为什么欺骗我,擅自决定一切?! 没有等来回答,视野中越来越模糊,直到一片黑暗彻底袭来,信云深终于不甘心地陷入黑甜乡中,手中还紧紧攥着那枚硬物。 高放飞快地走在走廊中,因着慕容骁的吩咐,一路上的焚心门人都对他恭敬行礼,高放此时连多看他们一眼也不顾上,径直走到慕容骁的书房外,猛地推门进去。 慕容骁抬头看他,摒退因为高放的鲁莽行径而跟进来的几名侍卫,笑道:“小放真是越发不把自己当外人了,本座很高兴。” 高放不理会他的调笑,只道:“云深已经服了解药,现在正在昏睡中,大概两个时辰会醒。到时候你负责劝他下山,再派几名高手随行,暗中保护他回到清风剑派。若他有丝毫闪失,你的药人,只怕都制不成了。” 慕容骁有些哭笑不得:“你未免也太紧张那小子了,他可不是你眼中所见的那么稚嫩,经不得风雨。” “可抵不住有人专门暗中针对他。”高放看了他一眼,“我知道药人的效用,也知道慕容门主必是有极重要的人需要药人之血的救助。只要你做到我说的条件,我必定全力配合门主。” “好吧,这是小事而已,我派人保护信小公子就是了。”慕容骁摆了摆手无奈地道。 “还有一事,我知道贵门派有一位大夫制成了所谓的续生之药。”高放抿了抿唇,并不想将教主孕子之事说出来,只道:“我想请门主派人带着这位大夫前往江南首富梅家,找到楚飞扬,向他言明一切,将他带到焚心门来。楚飞扬未必会信你,我有信物给他和他的同伴,他们看了之后必会明白一切。”找到楚飞扬也就等于找到教主,教主看到自己的信物之后应该会相信。有楚飞扬跟着教主,再将教主带到焚心门来照顾,这应该算是最稳妥的途径了,毕竟对那种药最了解的人就在焚心门。 慕容骁听完却有些惊异起来:“怎么,难道楚大侠他——” 高放随意地点了点头,也不管是不是会造成什么误会:“我想这件事对于门主,也不难吧。” 慕容骁叹道:“举手之劳而已,本座定当尽力。只是想不到楚大侠如此不凡的青年侠士,竟然会栽在这种药上。” 他栽了么?也算吧……虽然是自家教主栽得比较彻底。 慕容骁看到高放还在沉思,不由得笑道:“虽然是本座居心不良在先,但本座对高大夫也只有一个要求而已,高大夫这却是准备将本座的焚心门物尽其用啊。” “无论如何慕容门主都不吃亏,不是么?!”高放冷笑一声,“最后一件事,我要亲自负责药人的制成。”他说得平淡,似乎这药人之躯完全与他无关一般。 慕容骁竟也大方地点了头:“高大夫医术高明,高大夫愿意负起责任来,本座自然放心。” 他将底线暴露得分外清楚,似乎只要高放答应成为药人,其他任何要求他都可以答应。 到底是什么人,让焚心门主如此费尽心机,也要搭救那人的性命?! 高放将这个疑惑放在心底。但早晚他会查探出来,这是牵制慕容骁最有力的手段。 信云深一觉醒来时,竟觉恍如隔世。他在清醒的片刻间只是呆呆地看着帐顶,不动也不作声。 慕容骁早已等在房里,按着和高放约定好的,他要劝这个难缠的小子自己离开焚心门回家去。 “信小公子这是怎么了?!傻了还是呆了?”慕容骁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笑盈盈地道。 信云深的眼睛转了转,终于看向慕容骁。不像平日里的古灵精怪,此时那双眼竟然分外平静无波。 还以为他醒来看不到高放会吵闹,没想到竟是这副反常的模样,慕容骁现在倒真的担心他的脑袋有没有被那余毒影响了。 “小放走了?!他让你过来的?!”信云深眨了眨眼,开口道。 慕容骁点头:“不错。还好还好,这小脑瓜还是这么聪明。” “他让你来干什么。”信云深从床上坐起来,摊开手心。上面是一枚温润的玉,那是高放经常佩戴在身上的。 不等慕容骁开口,信云深却跳下床,往门外走去。 “你去哪儿?!”慕容骁在后面道。 “自然是离开了。我身上的毒已经解了,还留在这里做什么?!”信云深看着慕容骁,反倒作出不解的神情,“慕容门主难道还舍不得我走?!或者想让我报答相救之恩?” “这——”慕容骁见识过信云深胡搅蛮缠的本事,本已作好准备应付这个小子,现在高放莫名不见,没想到他竟是这番反应,倒让他不费吹灰之力就完成了高放的条件之一。 “还是,你会让小放和我一起走?!”信云深却又突然道。 “信公子真会说笑。”慕容骁哈哈一笑,“高大夫何时需听本座吩咐了。” “我当然是说笑,小放有事先走一步,他已经告诉我了。”信云深也裂嘴一笑,“慕容门主的相救之恩,我改日定当报答。现在,我却不得不离开了。” 他这样说,慕容骁乐得送人出门,连句虚假的挽留也没有,亲自将人送到大门外。 高放站在一栋高阁上远远地望着,信云深的身影已经走在了下山的大路上。他牵着马行了几步,突然一回头,高放竟忍不住往柱子后面退了退,好像他能看到自己似的。 再往外看时,信云深已经骑上了马,一骑绝尘,消失在薄暮的远方。 信云深刚一离开,慕容骁派去的两个属下也即刻动身了。两人受命暗中保护信云深,直到他安全回到清风剑派。 两名护卫一路尾随信云深,跟到了离焚心门最近的县城,看着那年纪轻轻的少年进了城里最好的一家客栈,两人不由得舒了一口气。 说起来这个任务的赏赐很丰厚,原本以为会很难,两人都没想到竟是如此简单。这一路上没碰到一丝危险,除了有时候老走些崎岖的小路,只要进了城镇,跟着这位信大爷就必然是住最好的客栈吃最好的酒楼。这些可都是为了任务,不需要花自己的钱的。 两名护卫也在客栈里要了一间房,离得信云深不远不近,方便他们监视。 信云深只在房里呆了片刻就又出去了,到了大堂上要了些酒食,一个人略有些怅惘地吃吃喝喝。 似乎是酒喝多了,信云深白净的脸上染上了粉红,脚步不稳地站起身来,往院子里走去。 两护卫对视一眼,极有默契地一人起身跟上,一人留下装装样子。 跟过去的护卫眼睁睁地看着信云深走进茅房,便找了个隐蔽处不远不近地站着,尽职尽责地等在外面。 小半个时辰过去了,信云深却还不见出来。护卫不由得有些疑心。但看那些后来者每每站在那一格外,最后都会另寻别处,显然里面是有人的。况且他一直在不错眼地盯着,难道那个小子能凭空消失不成。 那护卫又在原地看了片刻,直到同伴找来,疑惑地问道:“怎么这么久?!你站这里干什么?!” 先前跟出来的那护卫便向同伴说明情况,话音刚落,额头上却被狠狠敲了一下:“傻啊你!人这么久不出来肯定是跑了,你还站这里看有什么用?!” 说着便急急地跑了过去,被狠敲了一下的护卫也有些委屈地跟上。 跑到信云深先前进去的那个格子外一看,里面果然已经空无一人。两护卫的脸色更加不好起来——他二人出道以来完成的任务没有一百也有八十,没想到竟被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甩掉了,栽在这样一个几乎没有困难的任务上。 两尊黑脸神站在茅房外堵着,吓得几个前来如厕的客人扭头就走。一个刚从格间里出来的胖子也被这阵仗给吓了一跳,裤子还没提好就准备开跑。 “这里面没有人,谁让你们一个一个都避开这间不用的?!”被骗惨了的护卫提着胖子的衣领怒斥。他会被骗,这些蠢货要负一半责任! 胖子遭这飞来横祸真是苦不堪言,伸出粗短的手指指着格间里道:“大侠饶命!那个里面都写了,又不是没有别的地方,谁会非要上这一间啊。” 另一护卫过去一看,果然里面贴了一张纸,让人居高临下地就能看到,上书:“此格无草纸”。 “真是无聊至极的把戏!”手里还拎着那个胖子的护卫恨恨地一踢脚。 “无聊又怎么样?!无聊的把戏还不是骗了你。”另一名护卫冷哼一声,“早知道如此,就不该让你过来盯着。” “别发牢骚了,早点把人找回来才是正经!”扔了手里的胖子,那名护卫捉起同伴的手臂拉着他往外走。 被拖着走的人还在念叼:“早知道如此,当初就不该和你搭一组一起行动。” “你够了啊!” 不远处的走廊拐角,一双眼睛静静地看着两个男人吵吵闹闹地离开了,唇边勾起一抹讥诮的笑意:“愚蠢。”没过多久自己也从柱子后面走出来,掸了掸衣角,朝另一个方向走去。 两个护卫向掌柜打听了信云深的行程,才知道他根本就没有订房间,先前的一切只是做做样子,看来他早就蓄谋要甩开他二人。那他们自以为是地隐藏行踪,一定也早被人察觉。 二人既感到羞耻又感到愤怒,立刻急急地离开客栈,指望能早点追上那个滑头的小子。 等到二人走远了,一名锦衣华服的少年却又出现在柜台前。 “掌柜的,给我一间最好的上房。” 信云深跟着小二回了房间,随手打赏了小二几两碎银子,看那小二千恩万谢,又欢天喜地地离开,他才关了门,坐下来开始沉思。 那两个人显然是慕容骁派来的,从焚心门开始,一路上跟着他来到此处,似乎还要继续跟下去的样子。只是那二人一直没有别的行动,就算他故意走些荒野老林人烟罕至的路,也不见他们趁机出手。 到底是干什么的?! 信云深用最大的恶意去揣测慕容骁和那两个人,却想不通。 不多时门外传来轻轻的敲门声,刚才受过他打赏的那小二在外面用带笑的声音热情地道:“这位公子爷,小的给您送茶水来了。你房里的茶水都放冷了,小的从厨房里给您挑了热的来。” 信云深让他进来,看那小二手脚麻利地将茶水换上,一边向他道:“公子,这个茶叶可是掌柜的私藏的,我们掌柜的小气,从来不肯拿出来给客人喝。我这边偷了些给您吃,不能报答您的厚赏,也只能这样聊表谢意,您可千万别对掌柜的说呀。” 那小二说着,捧着一杯倒好的茶水殷勤地递到信云深面前:“公子,您尝尝看。” 信云深还在想着事情,漫不经心地端了过来,放在鼻端闻了闻:“果然是好茶。” 小二局促地搓了搓手,又抬起一只手道:“公子您尝尝看,小的不知道泡的好不好,别糟蹋了这么好的茶叶。” 信云深似乎不堪其扰,但是人家又是如此热情,只因为他随手赏的一点银钱就这么诚惶诚恐地巴结他,伸手不打笑脸人,他也不好意思驳了人家的面子。 信云深仰头将茶水倒进喉咙,不耐烦地冲小二摆了摆手。 小二终于会意,万分不好意思地向门边退去:“公子爷慢用,小的告退,小的告退。” 信云深继续猫在屋子里沉思。想了半晌,似乎有些头疼,便把手臂交握在桌面上,埋头趴了下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门外突然又出现几丝细微的响动。 屋子里的信云深却一动未动。 那声音猛地变大,一只脚踹开两扇门,四五道凌厉寒光从各个方向向桌上趴着的少年身上笼罩过去,几乎封死了他的一切退路。 一切只在一瞬之间,闯进来的几名黑衣人几乎看得到自己得手后的血光,却眼前一花,几柄大刀叮叮当当地碰撞在一起,一起砍在了桌面上。而原来趴在那里的少年,此刻又哪见踪影。 几人相视一眼,情知不好,立刻撤了武器向外逃窜,一丝犹豫也无。 一道身影斜飞出来,一把剑横在最前面一人的脖子上。 信云深侧身而立,扭头看着被堵在房内的几个人。这些人俱是一副武夫打扮,面貌平庸,扔人堆里也不会有人注意。信云深看不出他们的身份,不耐地开口:“你们到底是什么人?!老实回答我,我还可以留你们一条小命。” 当首那个粗壮男人攥紧了手中大刀,牙齿咬得格格作响,竟不顾架在脖子上的剑刃,挥舞大刀就向信云深砍去。 信云深没想到他们竟如此奋不顾身,剑身一转挡住那一击,脚下却分毫不让,牢牢堵住几人的退路。 趁着有人拖住信云深,后面那几人竟不管同伴的死活,纷纷转身向窗户扑过去。 信云深岂容他们逃走,扬手撒出几枚暗器,一人一枚毫不浪费,打入几人身上大穴。 “我再问一遍,你们到底是什么人?!”信云深怒道,“是不是慕容骁派你们来的?!” 信云深心底并不相信是慕容骁作的手脚,只是刚摆脱了那两个探子就碰上仇杀,由不得他不多想一层。 “不说是不是?!”被他制住的那男人闭口不言的模样惹火了信云深,锋利的剑刃向前推了一分,一道细细的血流从剑下渗出,“别以为我不会杀了你!” 那人撇了信云深一眼,竟然自己向前一靠,将脖子在剑上一抹,失去生气的躯体软倒下去,重重的跌在地上。 信云深有些惊愕地收回剑,没想到这人竟宁愿舍命也不愿透露身份。 地上还躺着几个被暗器打中动弹不得的人,信云深跨过尸首,走到那几人中间。 还不待他开口说些什么,几人竟然互相看了一眼,齐齐咬断舌根,呛血而亡。 几条人命瞬时殒灭,徒留信云深一人站在原地陷入迷惑。 他是清风派的少主人,是鼎鼎有名的楚飞扬最疼爱的师弟,有人要暗算他也并非罕见事。就算这些人说出来历,以他的身份也不可能杀回去报仇。 可是这几人宁死也要保守秘密,就不由得信云深多疑了。 信云深用剑鞘在那几人身上搜了搜,没搜到什么有用的,倒是看到几个人里面穿着的衣裳的衣角上绣有客栈的字号。 想不通便暂时不想,信云深看着一地尸体,替客栈掌柜的头疼了一下。这清理起来可费力气了,官府也必会追究。 他不知道大师兄碰到这种情况是怎么处理的,不过别指望他留在这里善后。信云深拎起自己的小包裹,麻利地溜了。 走之前还有一个人,他必须得去会一会。 客栈后院的空房里,一个年轻人满头大汗地换了一身衣裳,哆嗦着手指将自己值钱的东西收拾好,抱着就往外跑。 信云深从院外闪身进来,未出鞘的剑尖点在那人肩膀,稍一用力将那人推得踉跄后退了几步。 “跑?!跑得了你么?!”信云深冷哼一声,“坑了本公子还想跑,知道死字怎么写么?!” 小二吓得趁势跪地,连连叩起头来:“公子饶命,公子饶命!小的也是被人威胁的,小的也不情愿的!公子赏了小的银钱,小的更觉得愧对公子,无颜面对公子啊!” “混帐东西,本公子赏的钱也没买回你几分良心来,还不如赏给一条狗。”信云深冷冷道。 小二连连叩头称是,信云深看得不耐烦,一脚踢翻他,居高临下地道:“我且问你,那几个威胁你的人到底是什么身份?!将实情告诉我,我还可以不追究你下毒坑害本公子的罪过。” “小的真的不知啊。”小二急得快要哭出来,“小的只知道,那几个人都是在客栈里打短工的,在客栈里也呆了不少时间了,平日里都是很平常的老实人。他们要小的给公子下药,小的原本也只是以为他们欲劫财而已,谁知道他们是想害命啊!” 是在客栈打工的人,倒符合他们衣角上的绣字。 眼前这个小二还在连连求饶,一副怂到极点的样子。信云深看出他并无武功,看上去也对阴谋并不知情。他的直觉很少出错,却思及总有个万一的时候。况且这人可以向无辜之人下毒,也不是什么善良之辈。 信云深想着,便隐隐动了杀机。 那小二虽不懂武功不懂杀气,却知道眼前少年看他的眼神一瞬间有了致命的转变。这种转变让他害怕,让他恐惧,却一丝声音也再发不出,只有汩汩的眼泪无法抑制地流出眼眶。 信云深看了他半晌,看他眼泪鼻涕糊了满脸,毫无表情的面上终于现出一丝厌恶。 “好了,你自己害人还敢哭?!哭成这个样子丢不丢人。”信云深又踢了他一脚,“滚吧。” 小二连忙爬起来,连滚带爬地就要跑。 “慢着。”信云深一声喝斥,那小二便又停在原地瑟瑟发抖。 信云深走过去将他的包裹抢过来,撕开来抖在地上,用剑鞘在里面划拉,嘴里咕哝着:“敢给我下毒,把本公子的钱还回来,一文也不给你。” 小二眼睁睁地看着这身着锦衣的有钱公子把他包裹里值钱的东西全都扒拉走。不只是他赏给自己的那些银钱,连带他自己存下来的钱也被他搜刮走了。尽管心在滴血,为了保命,他也只能一声不吭地在一边看着。 信云深满意地拿回自己的银子,看也不看那小二一眼,转身走了。 出了客栈才发现,这时客栈里平静得不正常。 按说客房里出了人命,还一下子就是好几条,再怎么遮掩也会有骚动,绝不会是这样平静的光景。 信云深心里疑惑,便折回自己房间去查看。 房间里一切如常,连被刺客踹开的房门也依然保旧大开着。一切都很与他离开前相同,只除了地上的尸体竟全部消失不见。 信云深蹲下来仔细检查了一番,地面上竟然连血迹也消失得干干净净。干净得仿佛这里从来没有发生过方才的命案。 无形中仿佛有一只大手已伸到眼前,只是他偏偏看不见。信云深不由得皱紧眉头。 至少有一件事可以肯定,那掌柜的倒是免去了一桩头疼事。除非,他自己就是慕后主谋。 谁是幕后之人?!他遇到的那些人,谁在说真话,谁是心怀阴谋之人?!如果弄不清楚,他必会怀疑他遇到的每一个人。 “江湖果真十分凶险啊。”信云深感叹着,迈步向外走去。 第八集 信云深出了客栈,顺着一条大街走到了城门外,往回焚心门的方向踯躅了片刻,面无表情,不知道在想什么。 正发呆时,冷不丁被人狠狠撞了一下。因为感觉不到什么威胁,信云深也便没有避开。 撞到他的人抓住他的袖子,半靠在他怀里抬头看他。信云深一低头,便看进一双清澈黝黑的眸子里。 “少侠,少侠,救命啊。”那人一看信云深周身的气魄,还有挎在腰间的长剑,立刻就紧抓住信云深的衣裳,一脸惊恐地求救。 眼前是一个不过十四五岁的女孩,与信云深年龄相访,此时一脸的惊慌失措,看着十分惹人怜爱。 信云深任由别人抓着他的衣袖,抬头四处看了看,道:“你是什么人?发生了什么事?!” “少侠,我叔父开着一家小镖局,平日里接些小活,聊以为生。”女孩强作镇定地快速说着,“没想到这一次运的镖却出了问题,不知道里面到底有什么贵重东西,竟然惹来武功高强的强盗。叔父他们被围困在那边的小树林里,求少侠救救他们吧!” 女孩哭诉着竟要下跪,信云深一手扶起他,往女孩指的方向看了看:“别哭了,走吧,去看看,” 信云深携女孩用轻功往前疾掠,按着女孩指的路,向着小树林的方向奔去。不过片刻,果然听到前方传来一片喊打喊杀声,还有武器相接的杂声。 信云深放下女孩,自己飞身过去,见前方小树林的空地当中停着两辆马车,一群人围着马车正打得不可开交。 地上已经躺了几具尸体,眼看着镖局的人快要落败,信云深拨剑冲了过去,加入战局。 交手不过几招,信云深便感到那几个蒙面强盗的武功也不怎么样,在江湖上大概连末等也算不上,就是几条混混杂鱼。 只是这镖局镖师的功夫更不怎么样,除了其中一个四五十岁的男人看起来像是有些内力功底,其他人都是些三脚猫的外家功夫,只靠着一身力气硬拼,自然落了下风。 信云深一加进来,局势自然瞬间扭转,几名强盗被他引到一边,完全压制得毫无还手之力。镖局的那些人倒是闲了下来,退到一边看着信云深对付恶人,几人只管把两辆马车围好。 这些强盗还算有些眼力,见打不过,也不劫镖了,脚底抹油就要开溜。信云深本想留一个下来审一审,没想到带他过来的那小女孩特别没有眼色地拎着一柄小短剑,娇斥一声就冲了过来。 “少侠,我帮你!” “铃儿回来!”她叔父在后面气急败坏地叫,却没阻止住她冲过来添乱。 信云深怕伤她性命,武器也收了,内力也收了,那强盗趁机就逃。 女孩站在信云深跟前,抬头看着他,一张脸红扑扑的:“少侠你没事吧。” 信云深眉头微皱,往强盗逃跑的方向看了看,最终也没去追。 碰上这种事不是不郁闷的。倒不是别的,想想大师兄闯荡江湖的时候解决的都是腥风血雨的大事,他这算什么?强盗游戏么?!也太看不起他了,不是一般的没劲。相比之下,被一个小女孩打乱了步子倒不算什么事了。 镖局的人见状围了过来,武功最好的那个男人上前拱手道:“多谢少侠搭救,在下青云镖局聂三海,这是我的侄女聂铃。” 信云深向他们点了点头,也没有要自我介绍的意思。 聂三海并不介意,仍旧大肆感谢了一番。 信云深只管听着,面上淡淡的,让人看不透他的想法。 聂三海似乎也觉得自己这种镖局怕是入不了真正大侠的眼,不好意思地道:“我们这小门小派的,镖师们都没见过什么世面,遇上些什么事也是小打小闹,让少侠看笑话了。” “怎么会。”信云深现在倒是开口了,面上还带着淡然笑意,看上去分外和气,“大有大的闹法小有小的闹法,江湖侠义还分什么大小,聂镖头言重了。” 聂铃突然开口道:“叔叔,我看那些强盗一定还会再来的,我们离送镖的地方还有很远,让这位少侠保护我们好不好。”说完一脸通红地看着信云深,黑眸里充满期待。 “真是胡闹,少侠一定还有其他要事,怎么能这样麻烦人家。”聂三海教训道。 信云深看看聂铃,又看看聂三海,突然笑道:“可以啊,反正我也没什么事,我就跟你们走一趟好了。” “这……会不会太麻烦少侠了。” “不会,走吧。”信云深笑了笑,示意聂三海动身。 聂三海似乎也十分高兴有一个武功高强的信云深随护,当下也不再多说,招呼众人启程前行。 信云深愿意同行,聂铃自然是最高兴的。信云深没有马,聂铃就邀请他一起坐进马车。 马车上还装着押送的镖,留给人呆的地方便十分狭小。信云深也不客气,随意地坐在马车上,帘子大开着,眼前只能看到拉车的马屁股上大尾巴一甩一甩,身旁还坐着一个聂铃。 自古美女爱英雄,何况又是这么俊俏的少年,聂铃丝毫不掩饰自己对信云深的好感,一路上叽喳地说个不停,听得聂三海连连摇头。信云深倒是见怪不怪,只管微笑地听着,偶尔附和一声,也不知道听进去了多少。 一行人走到傍晚便在原地扎营歇息,聂三海让手下人打了猎物,烤好分食。信云深推拒了,自己拿了干粮出来,就着凉水吃了下去。 聂三海也不勉强他,聂铃坐在他身边奇怪地问:“信公子,这么难吃的东西,你怎么吃得下去呢。” 信云深高深莫测地一笑:“再难吃的东西,只要能安稳地填饱肚子,就是好东西。” 聂铃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就着手下的镖师摘来的野果啃着自己的烤肉。 如果让高放听到了信云深这句话,大概要感慨败家孩子终于长大了。要知道信云深每到一个客栈酒楼,最常说的话一定是“给我一间最好的上房”“给我上一桌最好的酒菜”。 此时的高放却无缘得见这一幕了。他被带到一间药香混着水气弥漫的房间里,慕容骁摒退下人,面上带着不怀好意的笑,像个恶霸一样一步一步地逼近高放。 高放步步后退,直到退到一个巨大的池边。池子里满是鲜红的水,散发着浓浓的药味。 “高公子,还等什么,脱衣吧。”慕容骁扇柄放到高放衣带的结上轻轻一挑,邪肆一笑。 衣带散开来,高放胸前露出大片白晰的胸膛。慕容骁还在步步逼近,高放袖中滑下一物,捏在手中,向着慕容骁道:“门主请自重。” 慕容骁看了看他手中的东西:“这回又是什么毒,高大夫未免太不信任本座了,从来不让本座近身,本座很伤心。” “反正我没有武功,既落入门主手中,自然只能任由门主欺凌。”高放笑了笑道,“可是门主作弄我作弄得高兴了,那等着药人之血来解毒的人,还能等多久?”他说着将手中精致的瓷瓶悬在药汤上面,“我对门主向来敬重,这药当然不是对付门主的,只是这小小一瓶药水,如果混进这一池药汤中,那这段时间的心血,可就白费了。” 慕容骁似乎真的有所忌惮,向后退开两步,叹道:“高公子这样做,可不就是在欺负本座。” 高放懒得再跟他多废唇舌,轻哼一声道:“门主请出去吧。” 慕容骁道:“小放,我不与你说笑,还是让我留下吧。欲成药人之躯,浸泡药汤这只是第一步,可却是极痛苦的一步。之前失败的那一些很多人就丧生在这第一步上。小放你全无内力,让我留下来助你。” 高放摇头,笑容中带出一丝倨傲:“这药汤配方是我亲自改过的,自然不会再像从前那般凶险,不需要外人相助。慕容门主,请回吧。” 高放坚持,慕容骁只能放弃。他深深地看了高放一眼,才转身往门外走去:“我就在外面等着,如果有事,一定出声叫我。” 高放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门外,才吁了一口气,脱光了身上的衣衫,慢慢走下池子。 略微有些发烫的药汤渐渐淹没纤细的脚踠,修长的双腿,白晰的肩膀,一直浸到脖子的地方,高放才停了下来。 虽然药方已经改良,但这药方本就险恶,再怎么改良,赤裸地浸在其中,还是开始感到一阵阵地难受。一想到每天要浸满两个时辰,还要坚持七天,高放就觉得分外煎熬。 慕容骁说得对,若有他在一旁以内力相护,肯定要好受得多。但是高放丝毫不想与他独处,尽管他感受得到慕容骁对他的善意。 慕容骁是个有故事的人,他看向自己的时候,却总像在看着别的什么,他透过自己在向往着什么。 那个人,或者那样东西,到底是谁,是什么,高放至今一点头绪都没有。 他只知道,慕容骁看着再年轻,也比他年长二十多岁。他吃过的盐比自己吃过的米还多,跟他斗自己还太嫩。既然如此,那便远着他吧。 不知道信云深现在,走到哪里了?! 此时的信云深,仍旧护送着聂家镖局向着目的地行进。 一路上聂铃总是在他身边叽叽渣渣地说个不停,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少女对信云深是动了心了。 聂三海只在一开始的时候训斥聂铃几句,后来见管不住,也就不再管了,任由聂铃跟在信云深身边。 信云深不推拒却也不配合,聂家人都在猜他到底看出来少女的心意没有。 这一天依旧是无聊的一天,信云深骑马走在镖师队伍的侧前方,一步一晃地缓慢向前行进着。 行到一处小山谷时,突然路两旁的矮坡后面传来一阵呼啸声,听起来声势颇为浩大。 聂三海如临大敌,退到信云深身边,脸色发白地道:“该来的果然还是会来。信少侠,今日这一群不比上一次,信少侠武功再高,也有寡不敌众的时候。这趟镖本来就和信少侠无关,如果信少侠要走,聂某绝对没有一字怨言。” “没事,我不走。”信云深摇了摇头,简短地说道。 聂三海精神大振,一举刀道:“好!信少侠,大恩不言谢,待渡过这一次难关,聂某一定备下厚礼重谢信少侠。” 信云深只抬头望着山谷两边,现在仍然只闻其声不见人影,不知道对方到底有什么打算。对于聂三海所说的话,也只是报以微微一笑。 聂三海道:“信少侠,这里除了你武功高强之外,武功能拿得出手的也就只有在下了。我不希望看到我的手下无故伤亡,所以我想,我与信少侠二人兵分两路,你负责处理那边山坡的敌人,这一边交给我。我们来个先发制人,争取在他们发难之前将人制服。” 他说着看向已经下了马车向着这边走来的聂铃,有些为难地道:“我的侄女铃儿,就只能交给信少侠,望信少侠代为照顾。” 信云深回头看了聂铃一眼,点头道:“那是自然。” 聂铃来到两人的马跟前,抬头看着他二人:“你们在说什么啊,怎么停下来了。刚才山坡上是什么声音?!” 两人谁都没心情跟他解释,聂三海只叹道:“铃儿,跟好信少侠,不要给他添麻烦。” 聂铃面上现出疑色,信云深便向他伸出手来:“上来吧。” “什么?!”聂铃疑惑地看着他,却还是听话地将手抬起来放到信云深手上。 信云深抓住她,一使力便将人抓上马背,一扯缰绳,马儿前蹄一扬,带着两人飞快地跑走了。 “发生什么事了?!”聂铃大叫道,“我们为什么要跑?!叔叔!” 信云深也并不向她解释,只是催着马向着山坡上跑去。 山坡后面果然埋伏着一队黑衣人。信云深停住马,飞身从马背上跳了出去,一言不发地拔剑出手,杀向那几名黑衣人。 这些人的身手果然比上一次那些人好很多,只是信云深对付起来仍旧绰绰有余。他一人对上十数人,仍旧能将这些人拦在自己身边,没有一个人能够向不远处的聂铃动手。 信云深并不恋战,何况只是些三脚猫功夫的粗鄙武夫,他快速地解决战斗,地上留了一地死伤。 他走回聂铃身边,翻身上了马,聂铃拉住他的衣襟,焦急问道:“又有人来劫镖了对不对?!信公子,我求求你,我们回去看一看吧,我要看到叔叔安然无恙才安心!” 信云深笑着点了点头:“你倒是个孝顺的。” 说着一拉马缰,驱马向回赶去。 聂铃粘着信云深好几天了,这还是信云深头一次这么和颜悦色地向她说话,不由得心口一阵噗通乱跳,脸也红了起来。 聂铃自然不是没见过世面的深闺妇人,只能说一张美少年俊美无暇的脸,杀伤力是巨大的。 两人本就没有跑远,不过一盏茶的时间,镖局的队伍便近在眼前了。 只是眼前的情景,却着实不那么好。先前一脸踌躇地说着要兵分两路先发制人的聂三海,现在正狼狈地单膝跪在地上,脖子上架着一把闪着寒光的刀。 不只是他,所有的镖师都被按在地上,每个镖师身后都有两个人看守着,戒备分外森严。 “信少侠,你总算回来了!”一道声音冷冷一笑,一开口却是冲着信云深而来。 “叔叔!”聂铃一看到眼前情景,就要往前冲。 信云深一把抓住她一条手臂,止住她的动作。 聂铃转向信云深,一脸惊惶地哀求道:“信公子,求你救救家叔吧!” 聂三海被人押着站不起身,却一脸焦急地向信云深喊道:“信少侠,这些人的目标是你!快带铃儿走!离开这里!” 信云深没搭理他那一茬,只是带些不解地看着向他虎视耽耽的黑衣人:“你们到底是谁?!客栈里的那一些,也是你们的同伙吧。” “信少侠不需要知道我们是谁!”为首一人冷冷一笑,将架在聂三海脖子上的剑又向下压了压,聂三海的衣领瞬间被鲜血染红。 聂铃看得肩头一颤,想是怕极了,却暗自压抑着,没有叫出声来。 “什么意思?!”信云深挑了挑眉尖。 “什么意思?!呵,你果真是不如楚飞扬识时务啊。”那人继续冷笑道,指着跪了一地的人,“你不需要知道我们是谁,你只要知道,要救这些人,就要乖乖听我们的话。我知道信少侠你少年英雄武功了得,可是这么多条性命悬在刀下,你救得了一个两个,八个十个,你救得了全部吗?!” 所以说愚钝之人就是麻烦,还要多费唇舌解释这些显而易见的东西。如果识时务者如楚飞扬,早放下武器听任发落了。 “哦,这样啊。”信云深微微一笑,“可是如果我不在乎呢。” “什么……”那人还未弄清楚信云深不在乎什么,却见他居然将手中的女孩子向身后一甩。女孩子惊叫一声,一身狼狈地重重摔在地上。 一道身影踏着轻功冲了过来,信云深竟然如此不管不顾这些人质的性命,就这么横冲直撞过来。 “小鬼,以为我们不敢动手吗?!”黑衣人头目咬牙道,一挥手:“杀!” 这一声杀,既是要将人质处理掉,又是要将信云深拿下。 手起刀落,几名镖师连哼都没来得及哼一声就倒了下去。 聂三海身手好一些,在身后的黑衣人动手的时候,拼尽全力向旁边滚了一下,躲开致命的一刀,只在肩膀上受了伤。 信云深已经冲入黑衣人内部,持剑几番游走,将还未被杀死的镖师救下,又将所有黑衣人拦住,让镖师有逃跑的时机。 信云深只想着活捉一个人留着问话就够了,对其他黑衣人丝毫没有手下留情,几乎每一个都一剑毙命,没有任何犹豫。 数十黑衣人眨眼间只剩下寥寥几人,那头目见状,知道在信云深手下讨不了好去,一咬牙就欲下令撤退。 信云深哪里给他机会,几名欲退走的黑衣人都被他半路拦住,一剑了结,最后将那头目从空中踢了下去,自己也落在他身边,居高临下地用剑指着他:“说,你到底是什么人?!谁派你们来的?!” 那头目望着那寒光闪闪的剑尖,知道已无路过逃,一脸愤恨不甘地望着信云深。 明明那人说信云深就是个没经过风雨的大少爷,可这心狠手辣杀人不眨眼的劲儿,哪里像是未经风雨了?! 那楚飞扬尚有一个原则,只要未出人命时,他都不会赶尽杀绝,所以他这一次也只是挟持了人质以威胁信云深,可结果呢——这一地的血流成河就是结果! “你到底是受何人指使?!说出来我就饶你一命。”信云深面色阴沉,显然耐心所剩无多。 到底是什么人站在幕后屡次向他下手?!一次不成功又来第二次,这明显就是盯上了他。 有人在暗地里看着他,算着他,他却对对手一无所知。对于这种处境,信云深日益感到暴躁。 地上躺着的人倔得一梗脖子,龇着牙冷笑道:“小鬼,你不配知道那个人的身份。我等本就是那人的死士,死于任务是至高荣耀。你,威胁不了我。” 他说着竟然颌骨一用力,看不出来咬破了什么,马上就口吐鲜血,眼睛渐渐失去生气。 居然在嘴里藏毒么?!这些人就算是死也不愿意透露幕手主使?! “啊!”聂铃的尖叫在不远处响起,信云深向她看去,却见她指着脚下不远处,渐身发抖地道:“这个尸体——变了!” 信云深收起长剑,走了过去,眉间川字一直没有松开过:“什么变了?!” 聂铃指着地上,哆哆嗦嗦地往信云深身后靠:“这个——这个人——变小了!” 信云深定睛一看,哪里是尸体变小了,原来那具尸体竟已从伤口处开始慢慢被消蚀,也不知道这些死士身上带了些什么毒药,不多时一个完整的躯体就被蚀尽,连地上的鲜血都被抹去了痕迹。 聂铃不敢再看,拉着信云深往一边去了。信云深沉默地跟着,心里想着别的事。看样子客栈里那几人消失的原因也是一样的。到底是谁?能训练出这样忠心耿耿的死士,还如此锲而不舍地对付自己。 聂三海带着余下的人给死去的镖师收了尸,一行人便又尽快上路了。比起之前对信云深的殷勤态度,这一次聂三海虽然嘴上不说,面上却明显带着不满。 信云深不知是没看出来还是不在乎,仍旧像前几天一样,只管骑马跟在一边慢慢前行。 等到傍晚扎营休息的时候,有些人终于忍不住了。一个红脸汉子走到聂三海跟前,似乎忍了极大的愤怒,喘着粗气,指着信云深道:“聂镖头,这个人凭什么好端端地坐在这里?!明明是他害死了我们兄弟,凭什么还要我们贡着他?!兄弟们不服!” “胡说!信公子毕竟帮过我们!”聂三海训斥道,“我等不可做忘恩负义之事!” “就算是他不帮我们,我们顶天了不过是保不住镖,好歹还能保兄弟们一条命!”那人不服地继续大声吼道,“可是这个人来了之后呢,聂镖头你也听到了,那些黑衣人是冲着他来的!黑衣人挟持我们做人质,他却完全不顾兄弟们的性命,只顾着自己。如果不是他,我们的人怎么可能会死!”他转向信云深,一脸的愤怒:“这些兄弟们上有老下有小,就这样成了你们这些江湖阴谋的牺牲品!他们都是因你而死!你这歹毒的小子,居然一点愧疚都没有!” 聂三海唉声叹气,在一旁规劝。信云深却将随身携带的酒液倒入口中,似笑非笑地看向指责他的红脸汉子:“我若被威胁绊住不敢出手,出事的不是他们,就是我了。我做出了最正确的选择,为什么要有愧疚?!” 他此话一出,饶是聂三海的脸色也阴沉下去,更不会再去劝那气得七窍生烟的红脸镖师。 第九集 聂铃见这边氛围不好,明显紧张起来,走过来道:“叔叔,信公子今天一直在奔波,一定已经累了。我们家的镖师们也都撑不住了,先吃饭休息吧,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聂三海看了看聂铃,借势下了台阶,将仍不想罢休的红脸汉子拉到一边,又向聂铃道:“铃儿,你陪信公子说说话吧,我去看看兄弟们。” 聂铃乖巧地点了点头,在信云深身边坐下,歪头看了信云深片刻,信云深却只是喝着酒,并不开口。 聂铃只能道:“信公子,对不起,今天是因为镖师们伤亡太多,他们平常都是要好的朋友兄弟,伤心之下,才会如此失礼。还望信公子不要计较才好。” “怎么会。”信云深笑了笑,“我并没放在心上。” “那信公子缘何一人独饮闷酒?” 信云深看了看手中酒壶:“闷酒?并没有啊,我只是在看风景罢了。” 聂铃有些无语地看着他。信云深又道:“我的选择伤了你的人,你的人因此对我不满,这都是正常的。我对我的选择没有什么好愧疚的,对那个人的无礼也没有什么好介意的。所以,聂姑娘真的不必来安慰我。” “你倒是看得通透。”聂铃叹了口气,将手架在膝上,又将下巴搁在手上,难道露出一丝小女孩的情态。 她不再开口,只是坐在信云深身边,信云深也没多加理会。 一夜无话,第二天一早,聂三海拉着那红脸汉子又来到信云深跟前。聂铃仍旧陪在信云深身边,似乎一夜未睡,脸色显得很是憔悴。 信云深倒是仍旧面色红润皮肤细腻唇红齿白,看着面前的聂三海和红脸汉子,微微笑着等他们说明来意。 聂三海咳了一声,才开口道:“信公子,昨夜我这兄弟多有得罪,我已经教训过他。今天特地带他来向信公子赔罪。” 信云深转而看向那红脸汉子,那人面上仍有不服之色,却还是低了头:“信公子,昨天是我错了,我向你赔礼道歉!” “哦?!”信云深摸了摸下巴,笑道:“虽然我本来并不在意,不过既然你要道歉,在下的好奇心却被勾起来了。你既然这么不情愿,为什么还要来向我道歉呢?” 红脸汉子憋得一张脸更红了,却说不出话来。聂三海急忙拱手道:“信公子人情世事通达,我也不敢瞒信公子。实话说,后面还有几天的路程,宵小贼人之心不死,我等还要仰仗信公子的保护了。”说着脸上露出些惭愧之色。 信云深点了点头:“这个理由倒不失为一个好理由,我接受。” 聂三海偷眼打量着眼前的信云深,猜测他应该是放下心防了。他行走江湖多年,却居然至今看不透这个少年。 聂三海不敢多看,趁热打铁地让红脸汉子恭敬地奉三杯酒以表达诚意。 红脸汉子一脸屈辱地双手捧杯,敬到信云深面前:“信公子,请接受我的歉意!” 信云深却只是看着他,笑意吟吟的,并不接酒。 聂铃眼看着气氛又僵了起来,连忙替信云深接了过来,递向信云深,面上现出一丝哀求:“信公子,你不是说不在意他得罪你的?!既如此你就喝了他的赔罪酒,将这些不开心的事情揭过吧。” 信云深又将视线转向聂铃,若有所思的神情看得人心底发毛。 “为什么你会觉得你接过去再递给我,我就会喝呢?!”信云深突然道。 这话太不给聂铃面子,就连向来对他保有一丝爱慕对他分外温柔和气的聂铃也微微变了脸色,一脸的难堪。 “姓信的,你不要欺人太甚!”红脸汉子怒道。 聂三海也沈下脸来:“信公子,你若对我等有所不满,就冲着我等来。铃儿对你怎么样你自己知道,你这样侮辱她算什么正人君子?!” 聂铃没有说话,只是举杯的手有些颤抖,面色涨红,一脸受了屈辱的委屈神色。 看到这样情状,信云深不但没有丝毫愧意,竟然挑了挑眉头又道:“聂姑娘即便是这样受辱于在下,却还是举着酒,居然这个时候也不放弃让我喝下这杯酒么。” “你到底什么意思?!”红脸汉子几乎忍无可忍地欲出手,“你一路上从来不吃经我们手的食物就罢了,我们只当你是少爷性子穷讲究。现在说这种话又是什么意思?!你不信任我们?!” “我为何要信任你们。”信云深奇道,“我救了你们,所以我便要信任你们?!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算了!”聂铃突然出声道,声音里含着忍泣的哽咽,“你不喝就算了,难道我们会逼你喝?!你怕这东西有毒,我现在就喝给你看!”她说着就欲将酒液倒入口中。 信云深却一把夺了下来,向她一笑道:“我既然不相信你们,那我连这种把戏也不会相信。”他说着居然从随身的布袋里掏出一只活的小兔子来,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抓的。 他掰开小兔子的嘴,把酒倒了进去,强逼它喝了下去。 眼前三人的脸色俱都变了。信云深不知道他们的神情到底是惊疑还是愤怒还是惊慌,人的一张脸哪有可能表达出这么精细的心情,他也并不关心他们的心情如何。 他向来有天赐一样的直觉,那些直觉带他远离过许多危险,这一次他仍然相信自己的直觉。 信云深轻轻抚摸着怀里的小兔子,看着它的反应。没过片刻,它居然沉沉地睡了过去,倒是没有中毒身亡的迹象。 “原来是迷药。”信云深看向面前已经抛弃了伪装露出狰狞面目的三个人,还有那些渐渐围上来的“镖师”们。 “昨天的那些人,也都是你们一伙的吧。”信云深对周围情势恍若未见,继续道,“这么一环套一环的陷阱用来对付我一个小孩子,你们未免对自己的手段太没自信了。” “你是怎么看出来的?!我自问从没露出一丝破绽!”聂三海咬牙道,“难道是——” 他看向自己的“侄女”,聂铃怒叫一声:“我没有!我绝对不会背叛那个人的!” 信云深哪里还管他们,他将手中的小兔子小心放到口袋里,脚尖一点,竟然拔地而起数丈高,居高临下地看着下面的聂三海等人,在空中将自己的长剑抽了出来。 聂三海和聂铃本以为这一计天衣无缝,一定能完成那个人的命令,却不想信云深从来没有相信过他们。见信云深杀气四溢,原本平凡无奇的民间镖局瞬间褪去伪装,各人拔出武器,与信云深战到一处。 信云深杀人毫不留情,聂三海几人是早见识过的,这时候使在自己身上却另有一番不敢直面的锋芒。 他的招式不懂得藏拙,一掌一剑俱是杀招,甚至少见防守,一味咄咄逼人地进攻,气势尖利如另一把有形的剑刃,令人不敢直视,未交手时已先胆怯了三分。 信云深仗着轻功好,在这一片战场上空游走,一蓬蓬鲜血被他手中的长剑挑起,在空中挥洒。 聂铃一个不察,被一片温热鲜血撒到脸上,溅入眼中,她只得暂且退后,抬起袖子狼狈地擦着眼睛。 于一片血红的视野当中,看到那矫若游龙的少年身影,毫不犹豫地将剑刺入对手的要害,利落地抽出,看也不看那倒在他脚下的一条生命,转向下一个目标…… 聂铃从不觉得自己是坏人,和自己一边的这些人,也不是。他们也曾救助弱小,也曾锄强扶弱。她的叔叔聂三海的妻子,就是他从恶人手中救下的蛮族女子。在说书人的话本当中,这自可成一段英雄美人的佳话。 这一次,他们的任务虽带着欺骗,却并未有失正义。他们并不想要信云深的性命,甚至不会危害他的身体,只不过那个人想见他而已。虽然这邀请见面的方式是匪疑所思了些,但那个人做的事,自然有自己的道理。 为什么,会到这般地步?! 一个又一个她熟悉的人倒在她的身边,圆睁的双眼中尤带着恐惧,地面上蜿蜒的鲜血浸湿她的衣裙,也灼痛她的双眼。 这个出自名门正派的少年,楚飞扬的师弟,为何行事却如此乖张狠辣?只因为这一个意料不到,他们便付出了血的代价。 信云深手起剑落,将敌人斩杀殆尽。敌对就是敌对,他向来不爱在这种时候说些无所谓的大道理,更不爱听别人的大道理。 如果大师兄在,如果小放在,他们也许有更好的法子,可以不造杀孽,可以圆满解决问题。可他是信云深,这是他的方式。 他没有大师兄行走江湖的丰富经验,但是他有神准的直觉。他的直觉可以告诉他谁对他怀有恶意。在情花山庄手下吃的亏更让信云深警惕起来,绝对不让对方有动手的机会。 大师兄曾经因为他的善心弄到自己伤痕累累,让他看一眼便心痛不已。信云深绝不允许任何人在他的身上留下伤疤。 在信云深的眼中,江湖上没有好人和坏人,只有对他好的人和对他坏的人。 只是他年纪太轻,尚未来得及想过万一他的直觉错了怎么办。 信云深的武功高出对方不少,一身杀伐之气又锐利无比,不过顷刻间便将聂三海的手下尽数毙于剑下。 他留了聂三海一条命,不远处的聂铃还在呆呆地坐着,信云深只看了她一眼,便不再理会,转而向聂三海道:“说,在背后指使你们的人,到底是谁?!他有什么目的?!” 聂三海重重地呸了一声,用血红的眼睛看着信云深,充满仇恨。 信云深眉头一皱:“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我再问你最后一遍,你们背后的那个人,到底是谁?!” “信云深!你出身名门正派却心狠手辣堪比魔教妖孽!我聂三海只恨不能亲手杀死你,替我的弟兄们报仇!你还想知道那个人是谁?!我告诉你,你不配!” 啪地一声,信云深隔空挥了一掌,掌风扫到聂三海的脸,将他打得脸偏到一旁,吐出一口鲜血。 信云深脸色极为难看,愤愤不平道:“你们要暗算我在前,反倒怪起我来了,真是一群混帐东西。难道我就该由着你们暗算我?!想得美。”说完一脚踹倒聂三海,走向聂铃。 聂铃仍旧呆坐在地上,抬头看着走向自己的信云深。他杀了这么多人,居然连衣角都是干净的,只一柄长剑上染着血色。 信云深走到聂铃跟前,却犹豫了。他本想挟持聂铃威胁聂三海说出“那个人”的身份,只是这样做,却好像真成了恶人了。 还不待信云深想清楚,聂三海却似乎看出了他的企图,在后面怒叫道:“信云深!你若还有一丝心怀正义就放了她!她只是个孩子!” 信云深被他吵得心烦,眉头又皱起来。那我也是个孩子,你们不还是要暗算我。真是混蛋。 聂铃依旧抬头看着信云深,双眸中除恐惧之外,还带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过去的几天时间,信云深从那双眼睛中看到这太多次了,这种情愫,是倾慕。 信云深低叹一口气,止住脚步。 就算他们负他,算计他,他似乎也不该做到这么绝的地步。 还不等他想出别的法子逼问“那个人”的身份,身后突然传来“噗”地一声,聂三海嘶声惨呼一声,声音又突然弱了下去。 信云深猛地回头,却见一个本倒在聂三海身边的镖师居然拼着最后一丝力气将一柄刀插到聂三海的胸膛。 “聂大侠,既然……敌不过对方,那就……再不能活的了……便是死,也不能出卖……那个……人……”那人燃尽了性命说完最后一句话,便倒在了聂三海的脚边。 聂铃像是刚刚反应过来,踉跄着扑向聂三海,一脸的血和泪,抱住取三海嚎啕大哭。 信云深看他们这样,知道再问不出什么来,便将武器收了,心底对于那幕后之人却更好奇了一分,也更厌恶了一分。 聂三海被伤了要害,自知是活不成了,抓着聂铃的手勉强着道:“铃儿,不要哭,他……说得对。”他看了自己脚边的凶手一眼,“失败被擒了,就要用性命守住那个人的秘密。如果你被挟持了,我也许会忍不了,要出卖那个人。现在,我不用做这样罪恶的事了……” “叔叔,你不要说了,你不要抛下铃儿一个人啊!”聂铃抱着聂三海哭得声嘶力竭。 信云深站在不远处看了片刻,也不知道聂三海是死是活,他也不想再管。至于那聂铃,他既然下不了杀手,也就只能不管了。 聂铃将聂三海抱在细瘦的手臂中,仰天嚎哭。信云深一转身,毫不犹豫地离开了这一片修罗场。 转眼间,高放已经在焚心门住了十数日。这一天,前去寻找楚飞扬的人回来了,却没有将人带回来。高放要求亲自问话,慕容骁也不为难他,爽快地将人带到他的面前,让他随便问。 “你说,没有找到楚飞扬?!”高放蹙着眉头,显得有些担忧。 来人回道:“没错,我们去到梅府打听,他们只说楚大侠带着一个朋友在一间客栈投宿,我们到了客栈时,他们却已经不在那里了。再打听,就打听不到楚大侠的行踪了。” 高放见他们一脸倦色,风尘仆仆,也知道人家尽了力了,只能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慕容骁摒退手下,坐在高放身边,侧头看了他几眼。 “高公子,恕我多嘴问一句,你为何这么在乎楚飞扬?!” “与你何干?!”高放瞪了他一眼,起身走了。 慕容骁摸了摸下巴,无奈地摇头。为什么对谁都很好的高大夫却偏偏对他这么凶呢。 高放在焚心门日久,与焚心门内的大夫和门人多有往来,也混了个脸熟。又因为他医术高超,因此大家有个什么病痛,或者一些大夫遇到难题百思不解的,都爱来找他。原本高放应是阶下之囚,现在全然是个劳心劳力的大夫。 慕容骁身为一门之主,每天却不见他有什么正事。这一次又跟在高放身后,眼巴巴地看着他给自己的手下治伤治病。 等送走最后一个人,高放将自己随身携带的各样器具收拾起来,慕容骁就凑到他面前来。 “高大夫,你就这样给我的人治病疗伤?你不知道焚心门是魔教?” “魔教有什么了不起,我也是魔教中人。”高放不屑道。 “你不担心他们回头就去对付楚飞扬?!” “……”他当然不担心,楚飞扬轮得到他担心么。只要教主好好的,谁管楚飞扬怎么样。说起来,怎么不管是信云深还是慕容骁,都要把他和楚飞扬误解到一起?! “担心什么。”高放道,“不是我看不起你的焚心门,放眼这个江湖上有人能对付楚飞扬么?!” “那信云深呢?” “你敢碰他!”高放闻言却猛然冷下脸色,连声音都带着冰碴子一般的冷。 慕容骁摇了摇扇子:“瞧你,这就急了。我也只不过是打个比方。知道那臭小子是你的心肝宝贝,我哪敢动他。” 高放冷哼一声,懒得再与慕容骁多说。 他转身离开,却听慕容骁在身后幽幽叹道:“小放,你实在是极致温柔之人。若我早几年能够遇到你……” 话尾被一声轻叹掩盖,高放脚步顿了顿,便径直离开了。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故事,只是他没有那个一窥究竟的好奇心。 云深,云深——却不知他有没有回到家,路上有没有被人欺骗欺负。 信云深此时正坐在路边,将怀中的兔子掏了出来搁在手心里。兔子在迷药的作用下还在睡,信云深想将它放生都没办法,只能又放回兜里,带着它继续往前走。 信云深自从两次遭人算计,便有些着急起来。不是为他自己,却是为了高放。他必须要去把高放抢出来。现在他还不知道是谁在幕后针对他,也不知道那个人对高放有没有企图,一切都是未知的,必须要将高放带在身边,时时刻刻看着,他才能安心。 信云深知道高放还在焚心门,但是不知为什么高放却故意骗他,不愿跟他一起离开焚心门。若说原本他还有些赌气,现在也早被担忧和焦虑代替。 信云深马不停蹄地赶回焚心门,快到的时候便舍马而就轻功,趁着夜色悄无声息地潜入焚心门内。 信云深先到高放原先住的地方,却已人去房空。没有办法,他只能继续寻找。 焚心门很大,信云深按捺下心中焦急,极有耐心地一处处寻找。最后找到一个临近慕容骁的住处的院子,一股浓烈的药味从里面传来,信云深直觉他找对了。 他跳到房后窗下,从窗棂中往里偷看,果然高放就在房间里。这间房的格局与他处不同,当中就是一个大大的水池子,里面盛满了浓黑的药汤,散发着浓重的药味。而高放此时就在里面泡着,白晰的肩膀露在液面以上,长长的头发简单地挽在脑后。这情景看得信云深忍不住喉头一动,咽了一口口水。心底有一丝痒痒的感觉升起,只是他却不知道要如何处理。 信云深只知道高放近在眼前,而他太想触碰到这个人了,就算生他的气,也还是想抱着他。那具身体好像是为了他而生的,当他抱着那带着淡淡药香的身体的时候,就好像已拥有了所追求的一切那般地踏实愉悦。 想抱他,好想抱着他。 信云深遵从自己心底的渴望,站起身来就欲从窗户跳进去。 一只脚刚踏上窗台,大门处却传来响动,显然是有外人来了。 信云深只能愤愤地把脚收回去,继续蹲在窗户底下,等着来人离开,他好悄悄把高放带走。 “高大夫,不知你的身体感觉如何了?!”一道声音传出来,居然是慕容骁。 信云深捏紧了拳头,牙关也狠咬着,一股莫名的酸气在胸口中升腾发酵起来。 慕容骁,慕容骁,小放在洗澡,他凭什么能进小放的房间?! 却听高放回道:“谢门主关怀。这药汤泡到今天,我也早习惯了。托门主的福,这药人之身不知道练不练得成,这药汤却是实实在在地大有裨益。” “那就好。高大夫小时候身体受损,是该早日补回来才好。”慕容骁说着,居然在汤池边坐了下来,向高放笑道:“小放,我来帮你洗头发吧。” 喀喀,紧攥的拳头发出了骨头的声音。后槽牙也被他咬得吱吱响,酸得人牙疼。 想杀人。信云深脸色涨得通红,握紧了剑柄。 “你够了慕容骁,没事你就去找点正经事干,别在这里讨人嫌!”高放的声音适时响起,话里话外的厌烦不是一点两点,“上一次的毒粉门主没尝够是不是?!” 他几句话出口,窗外的信云深神奇般地得到了治愈,又能冷静下来继续静观其变。 第十集 慕容骁似乎对高放的态度习以为常,也不觉得受了冒犯,依旧笑道:“好好,不洗就不洗。高大夫还是对本座这么凶。如果是信云深那个小子,你一定不会拒绝他吧。” 信云深在窗外听到,不屑地撇了撇嘴。这老头子居然跟他比,真是不自量力,小放自然不会拒绝他,小放不会拒绝他的任何要求。 里面没有高放的答话声,信云深想他一定是点了头,或者根本就不屑回答慕容骁的无聊问题。 高放没有出声,又听到慕容骁开口道:“为什么呢?!信云深对你全心全意地好,小放又为什么还要骗他,让他离开。” 这也是信云深最想问的问题,他把耳朵贴近了窗台,瞪大了双眼仔细地听着,等着高放的回答。 高放还是没有声音,只有慕容骁说道:“你是嫌他年纪小,性格幼稚,怕他在一旁碍着你做事?!” 高放怎会嫌弃信云深,他所想的也不是这些,但是对着慕容骁又有什么必要解释。他感觉得到信云深对他的痴迷,那是一种信云深自己都说不清楚的情愫,他的年纪使他有任性的资本,高放却希望他能在离开之后想想清楚。 “信少侠是太年幼。”高放只道。 “年幼无知的信少侠,一定给你添了不少麻烦吧。小放,你要做的事有那么多,可曾明白地告诉过他?!” 不等高放开口,慕容骁自己接着道:“一定是没有。信云深,虽然武功高强,人也聪明伶俐,可是他的性格实在幼稚,他不过是个被宠坏的孩子,难堪大任。” “他的确是个孩子,慕容门主这么不遗余力诋毁一个孩子的声誉,又是什么正直的作为?!”高放不悦地开口。 信云深在墙外听着这一切,却听来这样的答案,原本膨胀自满的一颗心,瞬间被击得粉碎。 在高放眼中,他就只是一个难堪大任的孩子?!因为不值得信任,所以才要用计将自己遣走,所以他有什么事情都不跟自己说,情愿跟慕容骁合作,也不愿意让自己帮他?! 信云深向来自信满满的心,头一次受到沉重的一击。 最初时,高放是被他救回了一条命,那几个月的相处,高放像可怜的小动物一样只能依靠他,全身心地仰仗他。如果他不管,那他就会死去。那么可怜,美丽,柔弱又可爱的小放,信云深对于他的责任感是他之前从来没有感受过的,好像他必须为这个人撑起一片天。 没想到小放竟然是这样的想法,他连有事都要瞒着自己,他是真的嫌弃自己年轻幼稚么。 年幼无知,这是信云深最厌恶的词语。 父亲认为他年幼无知,把所有重任都交给大师兄承担。 大师兄认为他年幼无知,总是对他百般保护。 江湖人认为他年幼无知,在他们的眼中,他的身份就只是清风剑派的少主人,是鼎鼎大名的楚大侠的师弟。 信云深这三个字只有这些意义,却从来不能代表他自己。 难道,连小放也是这样想的么?! 信云深从窗棂中往里面看,高放浸在水池中央闭目养神,神态怡然。他根本不需要自己来救—— 他是大人,成熟的大人,他有自己的目标,有自己要做的事情。他却只是把自己当成少不更事的孩子,他在想什么,也从来不曾明白地告诉自己。 信云深握着剑柄的手越来越用力,手背上浮凸起淡淡的青筋,他自己却毫无所察。 如果他现在冲进去抢人,高放是会跟他走,还是会站在慕容骁的那一边,会铁了心地留在焚心门,不跟他走? 原本没有一丝疑问的答案,此刻,信云深却不那么自信了。 信云深在窗外蹲了良久,最终却一转身,踏着轻功飞过高墙,往焚心门外掠去。 高放不会跟他走的,他的直觉这样说道。 像个恶霸一样抢人,亦或是哀哀恳求,信云深相信他用这样的手段,一定可以把高放带走。 可是他不稀罕。 不是心甘情愿地跟他走,他不要。 窗外传来一声细微的响动,慕容骁抬头往外看了一眼,挑起唇角,露出一丝笑意。 “走得还真是利落……小孩子就是这么残忍啊。” “你说什么?!”高放皱眉看他。 慕容骁笑着摇摇头:“我什么也没说,小放你也太疑神疑鬼了。对了,这药汤泡得也差不多了,可以进行下一步了。”慕容骁蹲下来,用手撩起一捧药汤,又淋洒在水面上。 “下一步,我要助你重新打通淤塞的经脉,一日之后,再行废去。” 听着慕容骁的话,高放的面色微变,在漆黑药汤的反衬之下显得脸色更白了一层。 “而后再重塑经脉,三立三废,才能打好药人之躯的底子。这一次可不同于药浴这种不痛不痒的东西,还可以由得你们大夫改良配方。打通经脉再废,这可是刻骨之痛。”慕容骁说完,看着高放。 高放迎上他的目光,点头道:“慕容门主,你放心,我既然答应了你,就一定会做到。” 慕容骁点头,脸上却少见地没了笑模样。 离开了焚心门的信云深,在一个市集上随便买了一匹马,几乎是横冲直撞地往前跑起来,沿途不知道撞翻了多少小摊贩的摊子,惹来骂声一片。 “这是哪家的少爷公子在闹市纵马,还有没有王法了?!报官,一定要报官!”人群的指责声在身后远去,信云深越听越心烦,所幸马儿不一会儿就跑离了市集,跑到了荒无人烟的地方。信云深总算松了一口气,放慢了速度,任由坐骑随意地跑着。 信云深坐在马背上,仰头抬脸,感受着凉风轻拂。睁开眼睛,把手举到眼前,对着天光细细观看。 那是一双养尊处优的手。 手指修长圆润,手背白晰,隐有青筋浮起。连习武之人握剑磨出的茧子,在他手上都几乎看不见。 这样一双手,的确不是一双能够让人依赖的手。 信云深把手收回来,托腮冥思。 还没等他思出个名堂出来,前方不远处的一个人影,却完全地打断了他的思考。 路的前方有一颗歪脖子树,枝繁叶茂。一根粗粗的树枝伸出来,上面挂着一条腰带。 腰带的下面,是个人。 那人一手抓着腰带,一手抹着眼泪,一双眼睛哭得又红又肿,远远地看着就只能看到他一双肿眼,像是遇到了极为伤心的事情。身上看着就价值不匪的好衣裳也皱得不成样子,端的是凄惨无比。 不知道江湖侠士是否都是这样,随便地走在路上都能碰上不平之事? 信云深策马走了过去,抬头看那个人。 “你在干什么?!” “你走开,你不要管我,我要去死。”那人抹着眼泪哽咽道。 “我没要管你啊。”信云深撇了撇嘴,“你既然一心寻死,随便到个无人的角落不是更方便,为什么要找这么一颗长在路边的树。你既然要在路边上吊,那就干脆一点也好,为什么又哭哭啼啼地摆着姿势一直不动。” “要你管,你走开!”那人又恼又怒,站在树干上居高临下地瞪着信云深,“看你一副行走江湖的少年侠士的样子,居然这么无情冷酷。这个江湖真是世风日下了!” “我不管你,我只是有些好奇。”信云深道,“我看你如此年轻貌美,衣着又贵重,本来必定有着大好的人生。你一定是受了极大的冤屈,才会出此下策。是什么样的冤屈会让你一心寻死呢?!” “你没有经历过,你怎么会懂!”那年轻男子一脸的哀凄。 信云深饶有兴趣地看着他:“你不如说给我听听,也许我能帮你解决。” “不可能,我碰到的这件事,诡异至极,世所未闻,没有人能解决得了。” “哦,那你随便吧。”信云深十分干脆地道,“年轻人,再见了。希望我不是你见到的最后一个人。” 信云深说着,喝着马往前走去。 “你!你怎能就这样走了?!”那人怒道。 信云深连头也不回,只是抬起手摇了摇。 那人往去路上看了看,一片茫茫,又往来路上看了看,茫茫一片。除了信云深,前后都再没有人影了。 “你回来!我可以说给你听!”他攥着腰带高声叫道。 信云深拉住马回头,挑眉看他:“早说了不就好了。先把你的腰带系上吧。” “我、我只是跟你讲一讲我的故事,我还是要、还是要——”那人说着说着,又是一脸凄然欲泣的神色。 “把腰带系上。”信云深皱眉道,不容置喙。 那人看上去本就是个极没有主意的人,信云深一命令,他便从善如流地乖乖扯下腰带来,红着脸撩起袍子系好了。 信云深带着他到一处河边坐下,看着他跪在河岸边捧着水急切地喝了几口,又撩起水来洗脸。 信云深便在一旁席地而坐,等着那年轻男人打理好自己。 那人掏出帕子仔细地擦了脸,才有些不好意思地看向信云深,拱了拱手:“在下骆星。不知少侠尊姓大名。” 信云深眼睛眨了眨:“我叫楚深。你到底碰到了什么事?” 骆星叹了口气,望着远方:“少侠行走江湖,不知少侠可听过孤松派的名字。” “……没。” “……”骆星沉默了一下,“没关系,本来就是小门小派,少侠没听过也是正常的。家父骆泰正是孤松派的掌门人,派里还有其他人,基本都是我骆家的长辈和亲戚。” 信云深点了点头。江湖上的确有很多这样的家族性质的小门派,主业是经商,副业才是收些弟子练武强身。 “我骆家虽是小门派,在当地也算是家大业大,叔叔伯伯们都没分家,一直住在一起,关系十分融恰,我过得,很快乐。”骆星面上露出一丝向往,却又瞬间转为忧郁,“孤松派除了掌门人我父亲,还有三位叔叔伯伯分任派中各堂主,四位长辈撑起了孤松派。我们虽是江湖门派,却从来与人和气,不跟人结仇,根本没有仇家。可是就在前几天,突然一队黑衣人闯入门派,将派中子弟屠戮殆尽!” 骆星说着,一口牙齿紧咬着,面上满是愤恨。 “幸亏我父亲及早得到消息,却也只来得及遣散部分家人和奴仆,又将我藏了起来,我才得已幸免于难。可是——可是父亲和叔伯他们——” 骆星说着又哽咽起来。 “江湖仇杀。”信云深点了点头,“既身在江湖,有时候就是会惹到一些人而不自知,你既然身在江湖,碰到这样的事,不思报仇,居然只想自我了结,怎么对得起你父亲保护你的苦心。” “谁说我不想报仇了!”骆星怒道,“我本已下定决心,一定要将那些黑衣人找出来,亲手杀了他们!可是,接下来发生的事,才是最匪夷所思的。” 信云深看到他的神情中居然显出一丝恐惧,更多了一些兴趣。 “接下来又发生了什么事?!” “在那些黑人衣走后,我从藏身的地方走出来。孤松派上上下下已经没有活口,那一夜,简直就是人间地狱。”骆星哀然道,“我亲手将那些尸体,都搬到祠堂中,准备第二天再行治丧。可是、可是第二天——”骆星说着,声音突然变得惊恐起来,“可是第二天,我从房间里出来的时候,他们、他们居然全都活了过来!” “哦?!”信云深摸着光滑的下巴,显出十足的兴味来。 “我分明地记得,前一天晚上,是我亲手将他们的尸体,一具具搬到祠堂里的!”骆星恐慌地道,“可是,到了第二天,那些事好像完全没有发生过一样!院子里没有血迹,祠堂也完全没变!父亲和三位叔伯总说我病了,说我疯了,要将我关在家里,要给我治病。他们对我很好,可是,我只觉得他们很可怕,很可怕!他们根本不是我认识的人!” 骆星拉住信云深的手,说到最后连手都颤抖起来,连着声音一起颤抖了。 “楚少侠,你相信我吗?!所有人都说我疯了,可是我知道我没有疯,我真的没有疯。”骆星焦急地道。 信云深拍了拍他的手,笑道:“我信你。” 骆星释怀了,冲着信云深露出一丝感激的笑容。 “我看骆公子这个样子,如果疯了倒是可惜了。”信云深笑道,站起身来拉住马,“我自闯荡江湖以来,还没碰到过这么蹊跷的事呢,不过骆公子为这等小事就要寻短见也太不值了些。骆公子来指路,现在就带我去你孤松派看个究竟吧。我倒要看看,这起死回生之事,里面到底有什么门道。” 黑衣人啊,又是黑衣人。不知道这一次是巧合,还是又一张心怀不轨的网。 焚心门,药园之内。 天上太阳正好,又是晌午,药园之内处处阳光明媚,枝影摇曳。 高放挽着袖子,正拿着一只小铲,专心地为一株药草培土。阳光照在他精致的侧脸上,滑下的汗珠也闪着柔和的微光。随意挽起的长发散落了几根发丝在颊边,也被汗水浸湿,有几丝贴在面上。 慕容骁走进药园的时候,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这样一副场景。 有一种温柔的气息四处弥漫,混合着淡淡的药草香味,成为独属于高放的味道。 慕容骁抬手止住随从跟来,怕他们惊扰了这一副美景似的。自己放轻了脚步,一步一步向高放走去。 慕容骁觉得高放是一个很有意思的人。他是魔教天一教的人,他也会毫不留情地杀人,他对待自己的态度更加称不上温和。 可是高放的身上,却总让他感到有一种温暖的东西在。一种他说不清,道不明,不知从何而起,也不知至何而休的温暖,柔软的东西。 他欲伸手碰触时,却总是会被高放尖锐地刺回来。 即便如此,他也仍能感到那个东西的存在,像是一种固有的存在,无法被隐藏,也不会被掩盖。 慕容骁走到近前时,高放再不警觉也发现了他的到来。 高放直起身来,抬起手臂擦了擦额头的汗水,看向慕容骁:“慕容门主。” 慕容骁点了点头,算是回应。 高放手上沾着些泥土,细白的手指间沾着深色的土粒,他将十指放在一起搓了搓,又用手腕在额上抹了下汗水。 高放本以为慕容骁就是路过,毕竟这对他来说视若珍宝的药园在慕容骁眼里基本不值一提,他也从不会亲自动手料理。没想到慕容骁就站在他面前不走了,却又不开口说话,高放有些疑惑起来。 “慕容门主有什么事吗?” 慕容骁看了他片刻,才道:“高大夫,明天我就要为你重续经脉,之后又要废去。” “这我知道。”高放狐疑地看着他,“你怕我逃走?!你放心,我既然答应了你,就会负责到底。何况医者父母心,我既然要救人,自然也会救到底。” “你不怕我救的是恶人魔头?!”慕容骁笑道,转而又自己道:“是了,魔教算什么稀罕物,高大夫自己就是魔教中人。” 慕容骁顿了顿,又道:“小放,接续经脉这一个步骤,到现在还没有人能够撑过去。你不怕吗?!” 高放闻言哧笑了一声:“慕容门主这番表现,莫不是心软了?!这可奇了,你当初坑蒙拐骗也要让我试这药人之躯。现在才善心大发,不觉得晚了么。” “是晚了。”慕容骁笑了笑,“而且……我也不可能半途而废。你就当我是惺惺作态好了。” “我现在倒完全信了慕容门主曾经是个正义侠士了。”高放蹲下去继续摆弄那些药草,“门主有一副侠义心肠,但却不知为何要行邪事。门主坏,坏不彻底,好,又好不彻底,门主你是一个活得很累的人。难得还能保有这么年轻的一张脸。” 慕容骁听着高放的话,有些无奈地笑了笑,负着手叹了口气,干脆就在高放身边找了块石头坐了下来,看着高放忙活。 在另一处,信云深救了欲寻短见的骆星,要骆星带路,前往孤松派探个究竟。 骆星坐在马背上,左扭右扭,一脸的不得劲。 信云深坐在他身后,一手扯着缰绳,面无表情地道:“你再乱动我把你扔下去啊。” 骆星这才不敢动了,双手揪着马鬃,受气样地俯在马背上。 这楚少侠虽然好心让他上了马,却让他坐在马鞍前面,自己反倒骑在马鞍上舒舒服服的,可苦了他一路上颠得苦不堪言。 这样算什么侠士啊?! 信云深可管不着骆星的怨念,只管驾驾地驱着马在路上疾奔, 马背上驮着两个人,跑得便慢了些,这马又不是什么日行千里的良驹,因此奔波了小半天,才终于到了孤松派所在的那座城镇,红英镇。 信云深下了马,又看着骆星磨磨蹭蹭地蹭下马,一副软了腿的样子。 骆星咬牙,手搭在信云深肩上:“少侠能扶我一下吗?!” “骑个马而已,你就累成这个样子,真是中看不中用。”信云深毫不客气地道,嫌弃似的用几根手指头捏着骆星的手腕,“你家在哪里?” “那边。”骆星有气无力地往一个方向上一指,便借着信云深的力气倚着他走了。 他之前从家里跑出来,又要寻短见,已经一天一夜没有吃过东西了。现在在马背上颠了一路,没当即坐倒已经算他有骨气了。 这个楚少侠,他真的找对人了吗?! 骆星狐疑地微微扭头侧目看信云深,信云深像是后脑勺长了眼睛似的,猛地一回头,双眼微眯:“你看我做什么?!你在想什么?!” “哪、哪有看你?!”骆星强道,忙移开视线。 这人的直觉简直像野兽一样。 信云深哼了一声,又转回去看着前路,拉着骆星继续往孤松派走去。 顺着那条大街没走多久,便走到了一扇高大的朱红大门前。面前的院落显然比周围的都大,光是围墙便占了半条街的长度。门的上面悬着一块匾额,写着“孤松”两个大家。 “这就是你家?!”信云深回头看骆星。 骆星有些畏缩地躲在他身后,点了点头。 还不待信云深再说些什么,一队人突然从大门里面鱼贯而出。 “是少爷吗?!少爷回来了吗?!”一个老仆打扮的人一连声地喊着,快步地往信云深和骆星跑过来。 骆星显得更加害怕,一直往信云深身后缩。如果不是信云深拉着,他大概要立刻就跑了。 信云深拦住那老仆,昂了昂下巴道:“你是哪位?!” 老仆向信云深拱了拱手,抹了把额头道:“老夫是孤松派的管家,大家都叫我福伯。我家少爷生病了,人却又跑得不见踪影,他父亲和叔伯这几天都又着急又担惊受怕的。我家少爷从小娇生惯养,一个人出门在外定是受了不少委屈,他又……唉,生了那种毛病,大人能不着急吗?!一定是这位少侠救了我家少爷,少侠快快请进,我这就去向家主禀报一声。” 他说着又看向信云深身后的骆星,却只对上骆星惊恐的眼神。 福伯一脸心酸地叹了口气,伛偻着腰转身回派里报告去了。几名弟子客气地邀请信云深进孤松派一坐,信云深从那洞开的大门往里看了看,一手拉着怕得浑身发抖的骆星,迈步走进那座院子。 几名弟子殷勤地在前面带路,沉重的朱红门板在众人身后轰然阖上。 第十一集 高放斜坐在榻上,伸出手腕,让一名花白头发的大夫为他诊脉。 慕容骁站在一边,静静地看着高放。 老大夫抚了抚胡子,起身向慕容骁行了一礼道:“门主,高公子的身体已经准备好了,即日便可进行药人之躯的试炼。” 经过几日药浴,高放的体质也渐渐产生变化,如今既已达到炼制药人之躯的条件,下一步,便是更加痛苦的一步。 慕容骁摆摆手,让老大夫下去了。 高放收回手腕,自己摸了摸,抬头看向他:“门主打算何时进行下一步?!” 慕容骁皱了皱眉头:“就今晚吧。” “为何是晚上?!”高放疑道。 慕容骁打量了他一下,不怀好意地笑道:“这打通经脉之事,最是亲密。若高大夫不在乎本座将你全身上下看个通透,不在晚上也无所谓。” 高放听他言语中轻佻调戏,便有些不快:“你当我是没练过武的?!门主不必说些废话,既然已经万事俱备,即刻开始也是可以的。我知道门主还有一丝良心在,不忍见我这无辜之人受苦,想拖得一时是一时?!既然不打算放过我,又何必如此。吃过午饭之后,我们便开始吧。” 高放说完,也不等慕容骁回应,便往外走去。 慕容骁在他身后苦笑一声:“你倒是个有主意的。” 过往几次尝试炼制药人之躯,经过这一步时,原本活生生的人便成了一具死尸。 慕容骁望着视线远处那抹纤瘦优雅的身躯。若连他也撑不过去,那就真的没有希望了。 高放说他是良心未泯,可过往几次他对那些将要经历痛苦折磨的人也是一样心怀隐忧,可最终他们死了之后,他仍能不改初衷地继续寻找下一个适合的身躯,继续重复这一次次的折磨手段。 他的忧虑,也只是担心每一个适合的躯体死去之后,他就失去了一个得到药人的机会,而那个人也因此失去一丝生机。 这是良心吗?!这才最是泯灭良心吧。 除了那个等待自己拯救的人,其他的人,对他来说,不名一文。 晌午过后,高放依约来到慕容骁的练功房。 慕容骁摒退一切随从,自己也只穿着最简便的绸衣。他将练功房的门窗紧闭,室内一下子黯淡下去,只剩下熹微的光亮,将一切都照得影影绰绰。 慕容骁走到高放身前,笑道:“高大夫,请脱衣吧。” 高放看了他一眼,抬手解开自己的衣结,利落地脱了外衫靴子,站在慕容骁跟前。 慕容骁拉着他走到一处矮榻之前,动作不无温柔地引导高放在榻上坐好。 慕容骁站在一边,拉起高放的左手,慢慢捋开袖子,露出一截白色手臂。 “你经脉损毁日久,本不应再强行动它。今日是第一次,我先助你手臂双腿打通经脉,再至躯干。本座会慢慢来,也好让你少受点罪。” “有劳门主了。”高放敛下眼睫,淡然回道。 慕容骁将那遮住手臂的袖子又往上推了推,露出一整条肌肉匀停线条好看的手臂来。 其实他要做的事,根本无需与高放肌肤相贴,只是却忍不住要这样做,何况高放并不反对的态度简直就是变相的鼓励。 慕容骁并起双指,沿着那白晰细腻的手臂内侧缓缓向指尖滑去。 他指尖凝起了内力,透过那纤白肌肤向血肉里渗透,直达那说不清道不明的经脉之处。 高放忍不住发出一声痛呼,又复有急促喘息。虽然低,但却清晰入耳,撩人心弦。 早已驽钝的经脉被一道热流霸道地冲击,带来一股尖锐的疼痛。高放额头渗出汗珠。 左手被慕容骁拿捏着,他便把头侧向右边,眉头紧皱,双眼紧闭。他并不善于忍耐疼痛,此时也不打算忍耐。疼痛越忍越疼,高放知道以后还有的受着,现在便只将所有疼痛都呼出来。 慕容骁听着高放一声重过一声的喘息,间或夹杂着呼疼的呢喃,不知不觉得也满头汗水了,只是手下仍旧稳稳地,顺着那条纤长手臂,将两指滑到高放的指尖。 那指尖带着轻颤,滑过慕容骁的手心,让慕容骁心底也跟着一颤。 这才只是第一遭,接下来还有更难忍的,慕容骁管不得高放的反应,又将手指并起,重复了前一遍的动作。 两次下来,高放已经疼得浑身无力,周身汗如雨下,几欲瘫软在榻上。 慕容骁全神贯注,只管要来第三遍。高放却抬手一把按住慕容骁的手,抬起汗湿微红的双眼看向他,带着恳求的眸子在昏暗的室内极为明亮。 “受不住了,门主,让我歇一歇吧。”高放哑声恳请道。 从认识高放起,他还从未用这么示弱的口气向他说过话,慕容骁一时竟停了动作,只是看着他。 高放对他从来或疾言厉色,或明嘲暗讽,几时像眼前这样,如同纯洁无害的羔羊,请求他的手下留情。 “我不耐疼,我自己知道。”高放虚弱道,“这折磨太难忍受,简直是刺心刮骨。这一步本来也没有什么难的,难就难在这个折磨上,以前的几个人死在这一步,都是活活疼死的。门主若想成功,就要按着我的步调来,不然,我也必将步人后尘,门主又要失败了。” 这番话戳中了慕容骁最怕的地方,他虽心急,却也不敢再强硬行事。 高放此时也能难免有些后悔。先前因为要解信云深的毒,也因为自己的好奇,他接受了慕容骁的条件,试着练这药人之躯。谁知道过程竟然如此艰难,要生受这许多折磨。 现在信云深平安离去,他的好奇心也被这难耐的疼痛磨平,现在他只想反悔。可是若让慕容骁知道了,怕是他再也不会给他这么大的自由,由着他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了。 慕容骁给了高放片刻喘息的时间,便又拉起他的手臂:“这种事情还是早动手早了结的好。我倒不知道高大夫有这么娇气,连这点疼也忍不了。” “我也不知道慕容门主练了什么绝世神功,需要撩了在下的衣裳,贴着在下的身体,才能接续经脉。” 一番话连讽带刺,倒是慕容骁平日里熟悉的高放模样。只是被人家这样说了,慕容骁也没有那么厚的脸皮继续下去,只管隔着衣裳继续用内力为高放打通经脉。耳中听着高放时重时轻的喘息,时而低吟的呼痛声,大方磊落毫不遮掩,慕容骁却只觉得如坠冰火两重天的地狱。 慕容骁花了一天一夜的功夫,才算将高放原已损毁的经脉再次打通。高放几乎已经陷入昏迷,一身的汗水将衣衫湿透,面色惨白,灰败得吓人。 慕容骁看着这样的高放,眉间微蹙着,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没有使唤下人,慕容骁亲自将高放送回房中。想要着人为他擦身,却想着高放醒来后必会不高兴,慕容骁便放下这个念头,只将高放扶到床上,盖上薄被了事。 慕容骁站在高放床边看了良久,才慢慢离开了。 一名影卫从暗处飞身而至,向慕容骁行了一礼:“门主。” 慕容骁止住他的话头,带他走远了一些,才道:“有什么事?” “门主让我等监视情花山庄,近日山庄内似有异动,特来向盟主禀报。” “有何异动?!”慕容骁举手拈花,面沈如水。 “前庄主方续的两名得力手下被清风剑派信云深所杀,现如今他失了臂膀,情花山庄没落如厮,再无可用之人。陆情和方小可夫妇自从回到山庄也深居简出。只是最近,情花山庄内外屡有黑衣人出没,不知属哪一派,指使人是谁。属下试图活捉拷问,那些人宁可自尽也不透露一丝一毫的消息。属下无能,只能先来向门主报告。” “来历不明的黑衣人?!”慕容骁沉吟片刻:“你们继续在情花山庄监视,看着方续父女和陆情三人。只要他三人没有异动,其他都是其次。” “是!”影卫抱拳低首应了,又一忽尔间运起轻功远去。 慕容骁在院中,看着渐渐亮起的晨光,独自一人站了良久。 第二天高放仍旧沉沉睡着,似乎前一天耗费了他太多精力。下人端来了饭和药,却苦于叫不醒高放,只能请示慕容骁。 慕容骁听到下人来报便放下手中事务,来到高放房中。 高放安静地躺在床上,长发散乱地披在床侧,黑色的发衬着仍旧苍白的脸庞,显得分外纤细脆弱。 慕容骁轻叹一声,摒退左右,端起一碗粥来坐到床畔。他一手扶起高放,让他靠在自己肩头,一手执匙,慢慢喂到高放唇边。 高放昨日身上出了一身的汗,又没洗浴,却并没有一丝汗味。许是这几天日日浸那药汤,他连出了汗也带着淡淡的药香味。 高放常年不练武,一身肌骨也比寻常男子柔软许多。他就这样软软靠在他怀中,半昏半醒地乖乖吃饭喝药。 慕容骁低头便看到他饱满的额头和修眉扇睫,鼻端萦绕着高放身上特有的淡淡药香,此时的一切,都是独属于高放的气息。杂糅在一起,混成一种叫做温柔的东西。 温柔,最是令慕容骁心动神怡。 慕容骁喂高放吃完饭喝了药,却不想离开,鬼使神差地,命人将全部事务移到高放房中。 他坐在那里,陪高放同处一室,闻着独属于高放的淡然药香,似乎将他这几十年的腥风血雨、怨忿不平都涤荡了个干净,只余下一片宁静舒心。 慕容骁觉得自己能够理解信云深那个小子尽管对感情懵懂不明却仍旧紧缠着高放的心情了。 或许与爱无关。或许像是躁动不安了许多年的人生中得了一贴慰藉的良药,让人不想离开。 高放这一睡,便又睡去了一天一夜。 一直到第二天日上三竿之时,方才完全醒来。 只是伴随着神智的苏醒,身体上那些尖锐的疼痛也一并醒了过来,高放一时难以忍受,皱眉低呼了一声。 “你醒了?!”慕容骁走了过来,撩起床帐,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你既然醒了,我们就不可再拖延下去了。今天就要废你经脉,才算完成了第一步。” 高放一听,只觉得一身的伤痛更加难忍了。 “好疼,好难过啊。”高放抬起一只手臂压住眼睛,张了张干裂的唇。 “已经到了这一步,断没有放弃的道理。”慕容骁面无表情地道,“何况,你一身经脉毁于严寒,内力也尽废了。如今我强用内力替你梳理通透,你却无法支撑。若不再行废去,你以后更加深受其害。” “门主说得好像一心为我着想似的。”高放唇边勾起一抹讽笑。 无论他有多不想,最终还是被慕容骁挟持到练功房,开始了新一次的折磨。 慕容骁绕着坐在榻中的高放飞快转挪,一瞬间将他身上几处大穴尽数封住,而后以手抵背,开始为他散功。 手底下单薄的身躯让他有些心忧胆颤,眼见手下躯体渐渐发起抖来,无论他多努力稳住内力散逸的速度,却仍旧止不住高放的颤栗。 噗地一声,高放吐出一大口鲜血,身子终于停下颤抖,软软地倒了下去。 “高放!”慕容骁惊惧地唤了一声。 以前的几人也都是这样,似乎一口鲜血吐尽了全部生气,从此再也没有睁开双眼。 慕容骁看着软倒在榻上的高放,一颗心几乎像被冰水浸透,向着高放伸出双手,手却不由自主地颤抖着。慕容骁狠狠地握紧拳头,才止住发抖的手指。 噗地一声,一把光亮的剑从一具躯体上拔了出来,溅出一蓬血花,扑染到光洁的石墙和地面上。失去生命的败者颓然倒地,剑主人持剑甩了甩上面的血珠,一脚将那人踢翻过来。 一名青年战战兢兢从藏身处走了过来,望着地上那人,眼圈慢慢红了起来:“大伯……” “你哭什么,这又不是你大伯。”持剑的少年收起自己的武器,不屑地开口。 “楚少侠,我是信你,才——可是这个人,分明就是大伯的样子。”青年泫然欲泣。 信云深也低头在那人脸侧摸索,摸了摸着皱起眉头:“居然不是戴了人皮面具。” “什么?!”骆星一听,脸色一瞬间变得煞白起来,也顾不得害怕,跪在那人身边,急急地探手摸他的脸侧。 “真的没有……真的不是戴的人皮面具……”骆星呆呆地看着那个人,猛然崩溃一般大哭起来,“没有戴人皮面具,却长着大伯的样子——这个人,分明就是我的大伯!你——你这个杀人凶手!” 骆星抬手在信云深身上又拍又打,哭得快要喘不上气来。 虽然骆星没什么内力,但男人的手打在身上也是很疼的。信云深不耐地躲开他,喝斥道:“你哭什么哭。这几日你我不是早查清楚,你们家的事必有蹊跷,这几个装神扮鬼的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前几天你见了他们还像老鼠见了猫似的怕得厉害,现在又哭什么哭!” “万一……万一你调查错了呢?!”骆星继续哭道。 信云深冷哼一声:“绝对无错。他们若不死,今日倒在这里的可就是你我了。” 骆星呆坐在地上,抬头泪眼迷蒙地看着信云深。 信云深自己在那人身上翻了一遍,翻出一个瓷瓶来。 他抬手将瓷瓶中的绿液倒在那人身上,又将瓷瓶也扔回去。不过片刻间,方才还在地上的尸体便化得无影无踪。 骆星看得目瞪口呆。信云深拍了拍手:“这东西就是那群黑衣人随身携带的。现在你总信了,这个人不管是不是你大伯,他都心怀不轨。对付心怀不轨之人,便要如此。” 信云深说完,也不管骆星还在失神,带着呆呆傻傻的骆星离开那院子,前往二人暂住的藏身之处。 他自从那日进了孤松派便四处查探,短短几日内搜集到不少证据,至少能够证明骆星所言非虚。不是他得了失心疯,而是这孤松派的确不同寻常,处处透着诡异。 今日却是那骆星的大伯发现了他的调查,欲对他发难,却被信云深先发制人,毙于剑下。 而这人与那些神秘黑衣人的联系,却更加让信云深百思不得其解了。 既然确定了孤松派的异常之事与黑衣人有关,信云深自然不再手下留情。他一路上被这些人黏得死紧,又找不到破解的头绪,早已万般不耐。对于孤松派这些人,若实在拷问不出消息,信云深也绝不给他们自杀的机会。在被擒之人自我了断之前,信云深定要先一剑了结那人的性命。 尽管结果一样,信云深却惟独享受这般掌控的快感。 骆星一直犹豫不决,若不是信云深对他又是威胁又是利诱,不准他对那些黑衣人同伙动些愚蠢的恻隐之心,恐怕他早就倒戈相向,在信云深的剑下维护那些人了。毕竟那一张张脸,都是他再熟悉不过的面容。 这一日信云深又抓了孤松派三长老骆松,又是一番拷打逼问,骆松却铁了心地闭紧嘴,一字不说。 信云深气急,挥开一道掌风,啪地一声印在骆松脸上,将他打得脸偏向一边。信云深用剑指着他的下巴怒道:“我再问你最后一遍,到底是谁指使你们跟踪我的?!” 骆松口中毒药被搜走,手脚又被缚,无力自杀更无法逃走。此时他只拿一双眼睛恨恨地盯着信云深:“你不配知道。你早晚有一天,会落到我们手里!” “混帐东西。”信云深冷着脸,一脚踢翻骆松。 骆星站在一边看着,实在不忍,上前拦住信云深:“楚少侠,你别生气,让我来问问看吧。” “三叔……”骆星转向骆松唤道。 “好侄子,你还知道我是你的三叔,你就伙同外人这么欺负自家人。你真是病得不轻啊!”骆松一脸恨铁不成钢地道。 骆星见他神情真诚不似作伪,竟然忍不住心虚起来,转头恳求信云深:“楚少侠,他既然不愿意说,再造杀孽也是枉然。不如废了他的武功,放他走吧。” 信云深冷冷地瞅着骆星,半晌都不开口,直把骆星看得浑身都不自在起来,才出声道:“你自己的三叔不是早就被你背到祠堂里去了?这个人算你哪门子的三叔。” “骆星,你别忘了是你求我来帮你的。我不在的时候你不是怕他们怕得要死?如今你得了我的依靠,以为我可以护你周全,你就开始有恃无恐,开始动你那愚蠢的同情心了是不是?你既想要我帮你,又想要成全你自己无聊的正义感。你向我求情,就是想把杀人的罪恶感推到我的身上。我没那么烂好心,帮你救你,还要分担你的罪恶感。” “你若真心不愿意伤害他们,那简单得很,我即刻就走,你就留在这孤松派继续当你的少主人,反正他们表面上不是很疼你的么。” 信云深一席话将骆星说得一脸羞窘,直到听信云深说要走,骆星才慌了神,一把拉住信云深的手臂。 “你……你不能走。”骆星惶恐道。 信云深将剑递给骆星,指向地上的骆松道:“这个人已经没有审问的价值,当下也留不得,不然后患无穷。交给你了。” 骆星颤着手接过剑,愣愣地与地上的“骆松”对视良久,终于一咬牙,举剑刺了下去。 信云深用“骆松”身上带的化尸水将他的尸首化成一片水,不留丝毫痕迹。 信云深从呆愣的骆星手中拿过剑,拍了拍他的肩膀:“走吧,回房吧。如今还剩一个冒牌掌门,我得再想想。” 他们如今仍旧住在孤松派中。因为每一次抓到可疑之人拷问无果之后,最终都会用那化尸水将尸身化去,是以至今竟无一人发现他们两个做的事。那些突然失踪的人也无人问起,似乎他们十分习惯有人不告而别似的。 信云深知道一切平静都只是表面上的,他们一定早已注意到他和骆星使的手段。接下来必须速战速决,毕竟他们还在别人的地盘上呆着。 这一次骆星不知道想通了些什么,竟然比前几次都要积极卖力。 他说身为掌门的骆泰经常把重要的物件放在自己的书房里,骆星仗着地形熟悉,亲自潜到书房,偷出来一堆的书信纸张,希望能从这些东西里发现些蛛丝马迹。 其中有一张烫金的请贴,第一眼便吸引了信云深的注意。 那是来自情花山庄的一份请贴。 信云深拿起来看了看,大意便是情花山庄多年以来受惠于江湖各大门派,为了答谢众人对情花山庄的恩情,邀请各门各派英雄侠士前往情花山庄一聚。 这其中并无异常,惟一有些特别的大概是请贴中所提及的一个人,一个女人。 传言此女身有神秘隐世部族的血缘,一颗真心极是矜持珍贵,若有男子能得其心,尽可心想事成。欲成神功,欲得天下,全不是难事。 信云深对这段描述起了一丝兴趣,却又觉得实属无稽之谈。 这请贴还不知道跟他周围发生的事有什么关系,信云深只将请贴先收起来,继续检查其他杂物。 骆星又返回书房几次,直到再也找不到新的东西才算罢休。二人又检查了一遍,也没发现特别异常的存在。 骆星似乎已经失去了耐心,全无之前的优柔寡断。如今孤松派里就只剩下一个坐在掌门位置上的骆泰,信云深故技重施,将骆泰也绑了回来,逼问一番。 结果自然不消多说,骆泰连一个字的回答也懒得给他,甚至没有冷嘲热讽或者为那幕后之人歌功颂德。 这一次骆星毫不犹豫地将假骆泰手刃,看着信云深用化尸水将那具躯体化为一滩水。 “孤松派已经安全了。”信云深道,“你可以安心呆着了。” 骆星咬牙道:“可是,陷害我们孤松派的幕手黑手还没有找到!真正的凶手还没得到惩罚!我不甘心!” 信云深摇了摇头,道:“要报仇,这便是你的事了。我可以救你的性命,但不会帮你报仇。” “楚少侠——”骆星抬起苍白的脸,哀恳地看着他。 这样的恳求对信云深却没有用,他继续说道:“我不会专门替孤松派报仇。但是我要继续追查黑衣人的事,下一步,我要去情花山庄看看。” “黑衣人与我孤松派的仇人脱不开干系,楚少侠要查黑衣人,也正与我的目的相同。既然楚少侠要去情花山庄,请容在下跟随。”骆星斩钉截铁道。 信云深对他的回答并不奇怪,点了点头,吩咐道:“那收拾一下东西吧,我们即刻启程去情花山庄!” 第十二集 高放躺在床上,苍白的脸庞隐在床帐的阴影里,深陷在锦被中。被面上大团牡丹的艳丽花样更衬得被中之人憔悴不堪。 高放即使在昏迷中也仍旧皱着眉头。他往常总是笑着的,便是怒也如同嗔怒一般,一片柔软,不会令人感到坚硬。 这样愁苦的神情甚少出现在他的脸上,现在他却连睡着了也总是难以脱去眉间的阴郁。 高放是在一阵阵的疼痛中醒来的,神智刚一恢复的一刹那,遍布全身的痛苦像潮水一般涌来,他恨不得立刻再昏死过去,不用忍受这般生不如死的折磨。 自从少年时那一场令他丧失了一身武功的经历过后,高放对疼痛这种感觉便生出了比常人更敏感的痛苦,也更害怕恐惧一些。 这几天的经历,却让他把这辈子想都不敢想的疼痛全部经历了一番。 高放幽幽地叹了一口气,却听床边有人道:“你醒了?!” 高放睁开眼睛,便看到慕容骁站在床边,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明明他才是受罪的那个,这慕容门主的脸色却显得更吓人一些。原本年轻光洁的脸面尽显憔悴,眼周浓重的阴影更让他看上去老了几岁,倒跟他的年龄更符合了。 高放动了动唇,喉咙中十分干涩,居然没能发出声音。 慕容骁看他完全清醒了,也似放松又似失望地呼了口气。 “高大夫,药人的炼制——又失败了。”慕容骁道。 高放微微瞪大了眼睛。慕容骁说完就回头往桌边取了茶水,端到床头递给高放。 高放接过来喝了几口,才算缓了过来,用略微干哑的嗓音道:“失败了?!怎么会——” “我知道高大夫已作了万全的准备,可是高大夫的体质仍然不是最合适的。这一次你能捡回一条命已经算万幸了。”慕容骁叹道。 高放倒回床铺上,听到这样的结果也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出于对奇门杂术的强烈好奇,高放是希望能够成功的。何况他已经生受了那么多疼痛折磨,居然说失败就失败了。细想起来,高放竟觉得遗憾多一些。 不过既然已经失败了,再多想也是无益。 高放想了想道:“慕容门主可愿听我一言。依我这些时日研读的那些医书看来,再加下亲身体会这一遭,我想,那些医书中所记载的药人之法多半属无稽之谈。跟炼制人的体质没有关系。你再找更多的人来也是枉然,徒增杀孽罢了。” 慕容骁抿唇不语。 高放见他不愿放弃,也不再多说,挣扎着坐起身道:“既然此法失败,那我呆在这里也没有用了。其间我已尽力,我也不算失约于门主。我还有事在身,实在耽搁了太久了,这便要告辞了。” 慕容骁却猛然看向他,眉头紧皱:“高大夫,你不能走。” “你怎能这样?!”高放惊怒道,“我已经完成与你的约定,你——你凭什么不让我走!” “你虚弱成这样,我放你走你又走得了么。高大夫先养好身体,其他的以后再说。”慕容骁不耐烦地道,也不再等高放开口,转身急匆匆地离开了。 “无耻之徒!”高放气得将手边茶碗扔了过去!地一声砸到门边。 慕容骁被茶碗的碎片打到身上,脚步顿了顿,又迈步走了出去。 “好好看着他。”门外传来慕容骁的吩咐声。 高放气喘吁吁地倒回床上,让周身的疼痛慢慢缓解下来,又忍不住咬牙切齿:“混蛋!” 高放被软禁了。 因为不需要再炼制药人,他连之前四处走走看看的自由都失去了,每天被关在院子里,寸步不得离开,一身的毒药毒粉也在早前被慕容骁派人搜走,现在自然不会还给他。 没了药粉在身的高放,无害得堪比纯良的白兔。 慕容骁虽然软禁了高放,却再也没来看过他,只派人每天将饭菜药物送来,让人妥善照顾高放。高放想找他理论都不可得,只能每天闷在院子里,被四面高墙囚住。 在高放醒来的第五日,他闷闷地坐在院中老树下想着出路。竹椅清凉,高放将一张薄被盖在身上,仰头望着头顶夜空,上面的一弯新月泛着淡淡光芒。 一抹黑影跃在半空中,突然从视野中滑过,高放心中一跳,拥被从竹榻上坐起。 那一瞬间他想到的是信云深,他竟不知为何会想到那个乳臭未干嚣张跋扈的少年。难道他身陷囹圄,还能指望那样纯真不知世事险恶的少年来搭救? 那道黑影从他院落上空飞过,早已不见了踪影。 果然是他想多了,怎么会是那个小子呢?!自己早将他骗走了,现在他应该已经在家里了吧…… 一道黑影掠过慕容骁书房前的一排窗户,转眼间便出现在书房里。 那人掏出一封信件,俯身双手递给慕容骁。 慕容骁接过来打开信封,摊开信纸,只稍看了看,眉头却立刻紧皱起来。 来人还在沉默地侍立在一边。慕容骁看完信件,随手用烛火引燃,扔在地上,挥了挥手将那属下打发走了。 第二天,高放尚在睡梦中时,却被人粗鲁地摇醒了。 他不满地睁开眼睛,却看到慕容骁似笑非笑的脸。 “我软禁了你,我以为小放会怨天尤人,没想到你倒是心宽得很,过得这般惬意。看看,连皮肤都比往日里白嫩了。”慕容骁笑道,竟又恢复了往常的模样。 高放揉着额头坐了起来,半抱着被子,往窗外看了看。 外面天都没亮呢,这老不修的又想做什么?! 眼看着高放连理都不理他,倒头又想睡,慕容骁忙拉住他:“快别睡了,我这就放你出去。” 高放猛地坐直身体,目光炯然地看着他。 慕容骁笑了笑继续道:“我放你出去,但是你得跟着我。我要带你去——无极山庄。” 几乎是以雷霆之势,像要逃命一样,慕容骁带着高放坐上了早已备好的车马,即刻便从焚心门出发,往情花山庄而去。 等到日头初升的时候,一行人已经狂奔出百十里地了。饶是马车里铺得舒适又柔软,高放也被颠得晕头转向。 高放扶着车壁,摸索到窗户边上掀开帘子,把脸搁在手背上,感受着车外的凉风,才稍微好受了一些。 慕容骁在一旁冷眼看着,哼了一声:“没有武功的人就是麻烦。” 高放懒得搭理这喜怒无常莫名其妙的老不修,只管微微地叹了一口气,闭上眼睛任窗外的小风轻轻吹着。 高放的身体很修长,腰肢很柔软,这样扭着身子坐着,身躯便伸展出好看的线条,带着高放独有的柔软。 慕容骁看了他一眼,移开了视线。 车内半晌无人言语。 慕容骁突然开口道:“高大夫,我有一事相求。” 高放转头疑惑地看他。先前他要利用他的身体炼制药人,如今已是失败。这慕容骁还有什么事想要求他?! “我知道高大夫对天下的各种毒药多有研究。我想请你为我救治一个人。”慕容骁道。他这样说着的时候,脸上现出一丝显而易见的疲惫。 “救谁?!”高放微挑着眉头问道。 “救谁不重要,我想问高大夫,如果只是暗地里看着一个人,看着他所有的病症,不用望闻问切,高大夫有把握对症下药么?!”慕容骁满怀希望地道。 高放不敢置信地看着他,半晌道:“自然不能。” 慕容骁闻言叹了一口气,看不出是失望多一些还是疲惫多一些。 那疲惫像是经年累月堆积起来的,不是一时半刻能够形成的,也不是一时半刻能够化解的。 他对自己的事讳莫如深,高放虽然好奇,也不是非知道不可。见慕容骁不再说话,他也继续扒着窗边把脸往外凑。 两道骑马的人影突然从马车后面赶超上来,一前一后地迅速跑远了。 高放只觉得视野里有哪一处猛地一闪,似乎看到了那抹熟悉的身影。 不过细看之下前面的那两个人单看背影都穿着朴素,身量也显得高一些,哪里有一丝像那个鲜衣怒马的嚣张少年的影子。 高放摇了摇头,把下巴搁在手背上,微不可察地叹了一口气。 如果……那孩子快些长大就好了。 慕容骁带着高放疾行两天,终于赶到了情花山庄的附近。 慕容骁本想乔装打扮混进情花山庄,只是高放不配合他,他也没有办法,只能在附近找了一家客栈住了下来。 高放坐在房间里,看着慕容骁指挥着下人忙里忙外地打扫房间。他觉得作为一个被人软禁控制的阶下囚,慕容骁对他的迁就似乎过多了些。 如果不是慕容骁偶尔露出一副为情所伤的黯然模样,高放真要怀疑这老前辈是看上他了。 若果真如此,他也没有什么好高兴的。 生命当中惟二两个对他十分特别的人,却是两个男人。是男人就不说了,一个太老一个又太小,何其伤悲。 还不若教主,虽然是阴差阳错被人欺辱,好歹那楚飞扬,也是功成名就家底殷实单身适龄男青年。出于一种不知从何而起的信任,高放对于楚飞扬照顾君书影直觉地感到很放心。 说起来,因为中途发生的这些事,他至今也没能找到教主。之所以不着急也只是因为听说楚飞扬在教主身边。有楚飞扬在,教主定不会受了委屈的。 高放坐在窗边,有一搭没一搭地想着,渐渐地竟昏昏欲睡起来。 身体疲累极了,还没有从睡意当中缓过来,高放就被人粗鲁地摇醒了。 “高大夫,跟我走!”慕容骁一脸喜悦,这几天一直挂在眉头的疲惫似乎一扫而空,像是碰到了什么天大的喜事似的。 高放还在迷糊,就被慕容骁拉着手臂带出门外。 “到哪儿去?!”高放有些不悦地道。 慕容骁笑意盈盈地揽住他的肩膀:“高大夫,医者父母心,本座这儿有一个病人,需要高大夫妙手仁心出手诊治。” 有病人你还高兴?!高放感到莫名其妙。 慕容骁摒退所有随从属下,只带着高放一人,往远离城镇的郊外行去,一直到了一处小树林里,才停了下来。 “到底是什么人?!慕容门主也该告诉在下了吧。”高放道、 慕容骁站在一边,向远处频频张望,居然有一丝翘首以盼的雀跃。 这样的慕容骁竟比以前来得顺眼许多。 慕容骁嘴角弯起,露出一个发自内心的笑:“不用了,他来了。” 高放望着远处那抹骑马行来的人影,一直到近前时,他才看清来人的面貌。这还算是个老熟人,居然是那个情花山庄的庄主陆情。 陆情望着慕容骁,不同于慕容骁的真心喜悦,他居然显出一丝张惶和紧张来。看向高放时,却又带出一分愧色,显然他还记得不久前他的妻子方小可和着他老丈人的两个得力手下企图祸害信云深的事。 “情儿——”慕容骁上前牵住陆情的马,居然这样唤他。 高放犹记得他之前对陆情的横眉冷眼,如今在他面前的这一出又算是什么戏?! “情儿,你总算愿意相信我的话了。你身上早被方续下了罕见的毒药,只是为了利用你来压制我。我为解你的毒才开始炼制药人,绝不是你所以为的贪恋神功。你以前总不相信我,我门下有再多的大夫也无法为你解毒。今天你愿意约我出来,愿意相信我的话,我实在高兴得紧。你快些下马,让高大夫为你把脉。” 慕容骁说得兴起,高放站在一边,却敏感地察觉到一丝异样。 他转头四顾,但见小树林里树影幢幢,不亮的月光从沙沙作响的枝叶间撒下,更显得暗淡了一层。 高放皱眉看了陆情一眼,陆情只是坐在马上,抿紧薄唇看着在马下大献殷勤的慕容骁。 不对劲,十分地,不对劲。 连他一个毫无内力的人都察觉到空气中那一丝丝血腥的杀意,这昏了头的慕容骁居然还在围着别人的马转!真是英雄气短,人家都设下夺命的陷阱了,他便是爱那个人又何必爱得如此卑微。 高放一把拉住慕容骁:“慕容骁,有危险,我们……” 高放话还未说完,一道粗砺的声音蓦然从半空中传来:“慕容骁,你总算来了!明年的今日,便是你的忌日!” 随着这挑衅的话语一落,原本寂静的小树林里突然从四面八方涌来了黑压压的一片人,像是凭空从黑暗当中钻了出来。 慕容骁再是沉醉,这个时候也该醒了。 他不敢置信地看向马上的那个男人,高放站在慕容骁身边,也看着陆情。 陆情双唇紧抿着,眼睛微微瞪大,看向已将他们三人包围起来的人群。 其中一个人向陆情一抱拳道:“多谢陆庄主以身作饵,将这狡猾无耻的大魔头引至此处。接下来就交给我们吧,方老庄主还在府里等着,他十分担心陆庄主的安危。陆庄主还是快些回去照顾老庄主吧。” “陆情,方续!你们——好啊,真是太好了!事到如今,你们居然要杀我?!”慕容骁大声怒道,连声音都带着一丝扭曲。 高放还在暗自分析他二人能够平安逃出去的可能性有多大。往四处看了一看,高放基本可以断定,完全没有逃走的希望。 这情花山庄看样子是铁了心要取慕容骁的性命,竟然派出几十上百人来围杀他一个人。而他纯粹是遭了池鱼之殃。可惜出来得太急,他连毒药毒粉都没带多少,只有随身带着的防身的一些药,根本撑不了多久。 不知道陆情对慕容骁说了什么,他的马就被一声呼哨唤了回去。 骏马载着陆情飞快地跑走了,远离这一片浓重的杀伐之地。陆情坐在马背上回望着他二人,面有凄然之色。慕容骁和高放谁也无暇再顾及他,处于包围圈最内一圈的人已经像纷纷冲了上来。 慕容骁盛怒之下还记得护着被他无辜牵连的高放,只是四面八方都是敌人,四面八方都是乱挥乱砍的武器,他拉着高放的手臂,却不知道要把他往哪里藏。 好在高放虽然没有武功,手上的功夫也并不弱。只是随手一洒,登时便有几个人立刻倒地。 前面的人倒下来,后面的人便立刻填补上,绝不让被包围着的两个人有一丝喘息之机。 除了正在前面混战的这些人,那小树林的深处,黑暗包围的夜色里面,还有无数隐隐约约的安静身影站立着,只等着前面的同伴倒下的那一刻,那些身影便立刻鲜活了起来,迅速地补上缺口。 高放越坚持越心惊。以这些人轮番替上的架式,显然是不达目的不会罢休了。 他那一小瓶毒粉已经挥洒得差不多了,而敌人还在如潮水般涌来。绝对的人数优势压得人喘不起气来,高放明显能听到身边的慕容骁也越来越乱了节奏的呼息。 这绝对不是一个好兆头。 高放心中一急,一直踩着天一教轻功的步法四处闪避的身形也迟滞了下来。 一柄长刀挥舞过来,直取高放胸前要害。 高放狼狈地后退,堪堪闪过,手中毒粉便欲挥撒。手臂上却又突然一痛,又狠狠地麻了一下,手心便松了开来,手中握着的小瓷瓶滚到了地上。 高放用另一只手抱住手臂,抹了一手温热的血。 身后的慕容骁却在此时突然发出一声闷哼。高放心道不好,一边踩着轻功步法勉强躲避着那些杂乱的攻击,一边用眼角余光看去。只见慕容骁身前身后居然各站着两个人,四把武器齐齐地刺入他的胸前和背后。慕容骁只来得及堪堪躲过要害,面对这些夺命杀手,他此时竟已是有心无力。 若说他原本有十分的功力,刚刚陆情在马上居高临下地冷漠地看着他的时候,那十分的功力也已经散了七八分了。 眼看着慕容骁受了重伤,这一场人数悬殊的围杀的结果几乎要立刻揭晓了。 高放没有内力的支撑,轻功步法再精妙,他也撑不了多久,此时已现疲态。高放知道等他停下脚步的那一刻,便是他的死期了。 饶是这样,他竟然还有余力去疑惑一个问题。这一群人看样子根本就不是情花山庄的人,更像是江湖中人,来自各门各派的都有,武功路数也不尽相同。 到底是什么样的仇恨把他们聚到了一起,不惜用这样杀敌一人自损八百的人海战术也要杀死慕容骁? 不管这群人出于何种动机,他们每一个人都冷着一张脸,用完全不防御的拼命打法,只为了将慕容骁击杀。 慕容骁一时大意受了重伤,此时已是强弩之末,被十数人围了起来,只能勉强撑着不被打倒。 高放已经感到两条腿越来越重,身体也越来越酸疼,终于在一步行差踏错的关头脚下一个踉跄,重重地跌倒在地。 十数把武器不失时机地兜头劈砍过来,明晃晃的利刃几乎完全遮盖了他头顶上那一方小小的天空。 高放紧紧地闭上了眼睛,除了坐以待毙,他再也没有别的办法。 预想中的疼痛并未袭来,反而耳中听到一连串剑刃破空之声,又混杂着一群人的哀嚎。 高放刚要睁开眼睛看看是谁救了他,下一刻,他却被拥进了一个异常温暖的怀抱。鼻端充盈着熟悉的味道,环抱着他的这双臂膀却远比记忆中的更加宽厚和可靠。 被人护在怀中的那一刻,高放终于得以放松了一直绷紧的身躯,软倒在那人怀里。 信云深揽着高放的腰身,感到高放将脸抵在他的颈间,心里忍不住得意,手上的动作也便显得花哨起来。 信云深的加入也只使得对方混乱了一时半刻,马上便又重整队伍,连着信云深一起算进了要击杀的行列。 慕容骁身受重伤,此时已是处处捉襟见肘,平日狂放不羁的焚心门主,此时竟被几个无名小卒逼到绝境。 信云深看也不看他一眼,只意气风发地护着依赖于他的高放,将手中一柄精钢宝剑耍得龙舞银蛇,就连剑刃上撩起的鲜血,也化作了可堪点缀的红花。 信云深一出现,不过转瞬之间便杀死了对方十数人,而他尚自游刃有余。 只是那些人竟毫不畏死,脚下踩着同伴的尸体,连眼都不眨一下,只管向着困在圈内的三人一味进攻。 慕容骁一边狼狈应付着,心底却掠过一丝惊疑。他明明对情花山庄下了重重镣铐,不得习武,不得经商,致使他们连维持生计的花费都需要向江湖各派乞讨得来。他们断没有可能在他的眼皮子底下训练出这么多悍不畏死的弟子出来。 可是这些人,又的的确确听从情花山庄的命令。 围攻的人群如潮水一般无穷无尽,一拨退尽一拨又至,不远处的树林深处传来一声大喝:“各位英雄好汉!不愧为忠义之士!今日各位英雄为保护主人鞠躬尽瘁,主人也必将投桃报李!主人有令,谁能夺得慕容骁项上人头,必将满足其人所有要求!” 这不伦不类的鼓舞之言,居然令前方的人群发出一阵骚动,那一瞬间增强并且蔓延开来的杀气竟令向来嚣张的信云深也脚下一滞。 信云深眉头微皱,突然一人从左后方暴起,挥着一口双面利刃的弯刀向信云深怀中的高放砍去。 信云深察觉到那人意图,眼皮不自觉地一抽,手中搂紧了高放,左脚使力,轻盈地一个旋身,将高放护在身后。另一手只将长剑似是随手一刺,剑刃却从一个极为刁钻的方向直插进来人胸腔,让他连躲都来不及躲。 那高大壮汉高举着大刀的右手还来不及放下,不敢置信地低头看着那穿胸而入的剑身。 信云深咬牙踢开他,将剑刃一横,慢慢抽离。眼看那一道细细剑伤变作一个血肉模糊的血洞,高放心里不由得一阵紧跳。 信云深这种举动显然是含着怨气的报复,他不只为救人或自救而杀人,他在蓄意地折磨对方。 该说他是少年气性的天真残忍还是本就有离经叛道之心?信云深在清风剑派的时候从未显露过这样一面,尽管任性也并未超出过一个世家子弟的纨!习性,甚至还算得上是一个优秀的名门正派之后。 自从跟他出来之后,他却越来越多地显出这般无情的一面。 高放不由得担心起来是因为他的缘故才让信云深改变了。 人家好好的名门之后,正派子弟,如果被他带入魔道,那他的罪过就大了。 高放攥住信云深的衣袖。开口道:“他们人太多,杀不完的。不要恋战,救了慕容门主,我们快快离开。” 信云深还算听高放的话,果然不再和人缠斗,只靠着一身气劲猛地冲破包围的人群,携着高放向树林外疾奔。 高放回头看着慕容骁被一拥而上的人群淹没的身影,眉间紧皱起来。 许是信云深这一次出现的时机太好,他携一身坚不可摧的气势摧枯拉朽,救他于危难之间,高放竟一时间难以把他与那个需要他保护教导的少年联系在一起。刚才他差点忍不住让信云深连慕容骁一起带走。 不过是分别了这些时日,信云深的身上到底有什么发生了改变,竟让他感到如此可靠。 信云深带着高放疾掠十多里地,到了安全的地方才停了下来,他拉住高放的手,抬起另一只手摸了摸他的脸颊。 他以往只会用撒娇表达亲近,这还是第一次做这么宠溺的动作。高放一怔,信云深在他面前晃了晃手指,上面沾着一点嫣红,微微笑道:“小放,脸上沾了血呢。幸好不是你的。” 高放看着面前的信云深。他比上一次见面的时候似乎长高了一些,头发束起,用布带绑了,一身奢华衣衫也已换下,只穿着简单的粗布衣裳,暗蓝的色调衬得人越发沉稳起来。 这个年纪的孩子发育得极快,几乎一天一个模样。昨日还是男孩,也许再见时就变成了成熟稳重的男人。这样的变化有一种令人心动的魅力。 信云深突然冲着高放身后一招手,开口道:“骆星,你过来。这位是我最重要的朋友,你给我好好保护他,等我回来。” 一个青年男子从后面走了过来,形容有些怯弱,抱着手中的长剑为难道:“楚少侠,可是我的武功一点也不好,我怕——” 高放对那一声楚少侠有些疑惑,却见信云深对他使了个眼色,他便按下了这点好奇,只听着信云深讲话。 “这里很安全,不会有什么危险的。”信云深道,“我再去救个人,马上就回来。” “云——”高放有些担忧,“小楚,你可是要回去救慕容骁?!对方人多势重,你若没有把握,就别逞强。你带我回去取了我的毒粉来,我与你一道去。” “小放,等你回去取了东西,你确定那个慕容门主还有命在?!”信云深笑道,“那些杂鱼我还不放在眼里,也不知道慕容骁那老家伙怎么会在他们手上吃了亏。你不用担心,在这儿等着我,我马上回来。” 他说完也不再等高放开口,便运起轻功几个起落消失在两人视野之外。 高放望着远方,半是担忧半是放心,心里好不是个滋味。 担忧,自然是担忧信云深的安全,放心,却是为着信云深还有搭救无辜的侠义之心。 高放自己也并不能算是心慈手软的善良之辈,只是他对信云深却总有着怕他误入歧途的忧虑。 他总是有种直觉,信云深若是行差踏错,一时失足,那后果一定是他不愿意想象的。 为了避免那样的后果,他便忍不住关注着信云深,患得患失起来。可事实上直到今日,他也仍未能彻底看透这个少年的心。信云深在他面前越是坦然剔透,他就越是看不清,好像总是隔着一层淡淡的迷雾,迷雾那头的信云深,有太多的不确定性。 高放按着额头轻叹,将杂乱的想法压下,这才注意到一边的青年。刚才信云深是叫他“骆星”吧? 骆星依旧抱剑站在一旁,也没有向高放搭话的意思。刚才面对信云深时他一脸的柔弱,现在却显得有些冷淡。 第十三集 骆星看着分外冷淡,高放以为他不会开口时,骆星却转头看向他。 “你就是高放?!” 高放对他的口气略感到些意外,还是点了点头。 “楚少侠有时会说起你。”骆星笑了笑道。 高放道:“小楚——你跟他是怎么认识的?!” “他救了我的命。”骆星摸了摸杏黄的剑穗,“还助我找到仇人。” 他想了想又道:“楚少侠虽然年纪不大,但是——很值得信任,很可靠。假以时日,必成大器。” 高放点了点头。虽然不知道骆星经历过什么,但是骆星看起来这样软的性子,面对果断自信甚至有时候会变成武断自大的信云深,的确会觉得想要依赖。 看骆星现在的样子,似乎早就陷入了这样的迷惘境地。 骆星只说了几句话,便不打算再开口了,只望着信云深离开的方向,一脸眼巴巴等待的神情。 高放有些郁闷,随便找了块地方坐下来。 若在以前,他定要担心信云深这一去会不会受伤,会不会着了别人的道,可是现在高放却对他分外地有信心。 到底这一次信云深的身上有什么发生了不同呢?!高放百无聊赖地开始思考这个问题。 不等他想出个子午寅卯来,信云深就已经扛着重伤的慕容骁飞快地掠至眼前。 骆星早就迎了上去,信云深顾不上搭理他,将慕容骁放在地上,手中的长剑甩了甩收回剑鞘。 高放已经走到慕容骁跟前为他把脉,他的脉膊还算强健有力,虽然看起来血肉模糊十分吓人,但是并没伤到要害。 信云深在一边围着高放左一下右一下地转圈:“小放,我已经看过了,慕容骁死不了的。你别管他了。” “你转得我头都晕了。你这个无事忙就不能老实呆着,跑了这么大半天不累么。过来。”高放伸手拉住信云深,让他站到自己身边。 他从怀里掏出些自己配制的伤药,撒在慕容骁身上的伤口上,先止了流血。 “小放,你为什么会来这个情花山庄?也是冲着那个奇女子来的么?!”信云深蹲到高放身边,安静了片刻又忍不住拉着他的袖子问道,面上有些不满和怨忿,却不知他自己察觉到没有。 高放奇道:“什么奇女子?!我从未听说过。” “楚少侠,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我们还是先找个安稳的住处再说吧。”骆星在一边插嘴道,眉头快拧成一个疙瘩。 “就你事多。”信云深横了他一眼,“我早就甩脱那些人了,这里很安全。随便点个篝火就能露宿,这还不算安稳?!又不是娇滴滴的女人,穷讲究什么。” 信云深在高放面前乖巧可爱,在自家长辈面前更是个乖宝宝,对别人可就没那么多耐心了,娇纵脾气展露无疑。他向来对骆星直言快语惯了,骆星不觉得有什么,高放竟一时惊着了。 信云深对上高放那略显震惊的眼神,一双大眼又瞪成了水汪汪的无害模样,凑到高放面前眨巴眨巴,装乖卖巧。 高放无语地推开他的脸,搓了搓手指。唉,小孩的脸蛋居然没那么光滑柔嫩了,这些天一定吃了不少苦。 高放站起来道:“我们下榻的客栈离这里不远。小楚把慕容门主带上,先跟我回客栈吧。” 信云深对高放的话十分信服,不说二话地扛起慕容骁。高放虽然觉得这样对待一个伤员挺不地道,不过看在小孩这么听话的份上,他也不能有过多要求了。 高放带着信云深和骆星回到客栈,将慕容骁安顿好。 焚心门的门人见慕容骁伤成这样,俱是大惊。慕容骁现在又昏迷着,还大有一睡不醒的架式。焚心门的一群人虽然沉默着,却像失了主心骨,有一种恐慌忧虑的情绪蔓延开来。 信云深好歹也是管过清风剑派的,安抚人心不在话下,三言两语便把慕容骁的手下各自安排了任务打发走了。虽然都是些可有可无的事务,他也能把事情说得极其重要,缺了谁都不可以似的。 “让他们有事干,省得胡思乱想,或起了异心或干了多余的事,都是麻烦。”信云深翘着腿坐在床头啃着苹果,一边看高放给慕容骁治伤一边道:“这个老伯最好快点醒过来,我才不想替他处理麻烦。” 嘴里说着不想管,不还是先管起来了。这样的口是心非,高放觉得分外可爱。 信云深也许比楚飞扬少了一份侠义之心,却用理智的自律补了回来,知道哪些事该做哪些事可以做哪些事不能做,绝不会脱离正道之外。 如果楚飞扬是因着侠义之心而得了侠义之名,那信云深就是将侠义和名声当作一种事务在经营。 并不能说孰优孰劣,至少信云深只会在游刃有余之时经营侠义,绝不会为了别人委屈自己。这一点让高放分外放心。 信云深一直缠着高放说话,骆星虽不言语,却也不离开,只在一边默默坐着。 信云深将他一路上遇见的事情都讲了一遍,及至他如何救了骆星,在孤松派假掌门的身上找到了前往情花山庄的请贴。 “据说情花山庄寻到一名奇女子,素有‘得其心者能得天下’的传言。”信云深道,“这次他们延请江湖各派人士,就是拿这个当的噱头。” “将无辜女子当作诱饵,真是无耻至极。”骆星不忿道。 “天真。”信云深嗤之以鼻,“这种话不过是江湖上诓骗无知小儿的把戏,谁信谁傻。你看看这些名门正派的武林人士,平常哪个不是大道理一套一套的,现在听说有这种好事,还不是眼巴巴地都来了。” “小小年纪愤世嫉俗的。”高放无奈笑道,“你难道不是名门正派?还有你又是为什么来的?!也是为那女子?!” “冤枉。”信云深扑到高放身边拽他的衣角委屈,“我才不是为了这种无聊的传言。还不是骆星家的事,我既然管了自然要管到底的。还有那些黑衣人几次三番找我麻烦,不把他们连根拔起难消我心头之恨。” “哎别乱我,我给慕容骁包扎呢。”高放抬着被他拉着的胳膊叫道,“去一边坐着,等忙完了你到我房里来。” 信云深听话地不再打扰高放,坐在一边托着下巴看他,他只觉得高放轻而熟练地给人包扎的动作又流畅又温柔,美极了。 他看着高放,一旁却也有两道视线在看着他。骆星看了看高放,又看向信云深,有些坐立不安,却仍旧没有离开的意思。 高放为慕容骁包扎完了伤口,便带着信云深出去了。 骆星一直跟在后面,嘴巴噘得老高,一脸的不高兴。 高放见他这样,反而放心了些。先前听信云深讲了他这一路上的遭遇,简直处处是陷阱,接近他的人个个图谋不轨。 在这种时候遇上的骆星就十分可疑了。 现在看来这青年对信云深颇有好感,甚至十分依赖。不管他跟着云深有什么目的,只要他不做出伤害信云深的事,高放不介意他喜欢信云深。 信云深却完全没注意到眼巴巴望着他的骆星,只管粘在高放身边。骆星见实在是没有他插足的地方,最后十分失望地看了信云深一眼,才赌气似地离开了。 “简直是个小孩子……”骆星不满的嘟囔低语声也传了过来。 高放无奈地看了信云深一眼,信云深也睁着一双黑亮亮的眼睛回望着他,一脸的天真无邪。 那位骆公子自遇见信云深以来都依靠着他,想必十分不习惯自己的靠山这么幼稚的模样。这分明是一脸的靠不住啊—— “你老跟着我做什么,不累么,去休息一下吧。”高放笑道,忍不住摸了摸信云深的头顶。 “不累,小放累了么,你回房休息吧,我帮你捏捏。”信云深拉住高放的手臂,“都怪我来得太晚了。你没有内力,还跟那些人周旋了那么久,身体一定会过于劳累。你回房间躺下,我帮你活络一下筋骨。不然明天你肯定下不了床。” 高放想到在那个危急关头被信云深护在怀中的感觉,竟是极其安全可靠的,倒是能够理解骆星对于信云深的依赖了。 不是年龄小就靠不住的。这个清风剑派的小公子,只要他愿意,他可以比很多成年人更可靠。 高放知道自己被他纳入了离他最近的那一处,因此他可以拥有这个少年全身心的忠诚和喜爱。一旦往外跨出一步,那界限之外的人从信云深这里得不到分毫的真心,更分不走他的一分注意。 如此地内外分明,分明得近乎无情。 信云深见高放看着他不说话,便不由分说地拉着他进了房间,将他推倒在床上,自己在床边坐下来。 “趴着,我来给你露一手。”信云深挽起衣袖笑道,“跟我大师兄学的哦,还没有人享受过呢。” 高放趴在床上,任信云深在他的背上捶捶捏捏,一股股暖流顺着他的手心在背上游走,缓解了酸痛的肌肉。 信云深说起楚飞扬,却让高放惊觉已离开君书影太久了。算起来孩子也该几个月了,身形一定很明显了,不知道教主要如何自处呢?!楚飞扬会不会怠慢他?! 现在慕容骁身受重伤,无暇他顾,正是他离开的好时机。 “云深,你准备在这里停留多久。”高放开口问道。 信云深道:“现在还不知道。我要等骆家的事解决了再说。” “你对那骆星倒是很好。”高放轻哼一声,“也没见你对别的什么人这么上心过。” 信云深笑道:“和骆星有什么关系。自从我离开焚心门,这一路上明的暗的处处有人针对我。我好不容易抓到一点头绪,不把那个幕后主使揪出来我怎能咽下这口恶气。” 信云深有自己的目的,高放竟不知如何开口要他一同离开。 “此间的事……也许要很久才能了结。”高放低声道。 “不管多久我都要把那个人找出来。敢算计我——哼。”信云深没有将后面的话说出口,高放岂会不知他的想法,反正不是什么好事。 “再说,最近这附近也聚了太多的江湖人士了。”信云深道,“便是袁盟主邀请的武林大会也未必有这么多人来。虽然情花山庄放出了一个‘得心者得天下’的女人作为诱饵,也不可能召集到这么多人,毕竟它‘乞讨山庄’的名声摆在那里,江湖上多的是人看不起他们。反常即为妖,我有预感,这一次,一定会有什么事情要发生。” 信云深的话语中有些跃跃欲试的兴奋感。这种事正是江湖新秀打响名声的重要机遇,信云深也不是那淡泊名利之人,平日里也从不遮掩对于名利的渴求。 看到他这个样子,高放更不能开口让他离开了。不只如此,现在他甚至无法自己偷偷离开。他怎能放心留下信云深一个人面对这奇诡莫测的对手。 高放把脸埋进枕头里,幽幽地叹了口气。 信云深和君书影,没想到有一天他竟会面对这样的选择。 一连几天,高放都有些闷闷不乐。信云深要么粘着他,要么就站在一边看着他,总之无时无刻不将目光放在高放身上。 骆星等了两天便不耐烦了,拦住信云深道:“楚少侠,你到底要不要去情花山庄了?!我们都已经在这个客栈里耽搁好几天了。你每天就看着高公子,都看了这么多天了,你还看不腻吗?!” “你懂什么?”信云深推开他,“我说会管你骆家的事,就不会放下你不管。我在做什么自有分寸,不需你多说。”说着绕过骆星,又去找高放了。 骆星在后面恨恨地一跺脚,不想再回房,索性出了客栈大门往大街上走去。 高放坐在窗边,手捧着医书出神,实际上一个字也没看进去。 慕容骁的伤势已经渐渐好起来了,虽然他仍是一身消沉,也不管事,但是慕容骁醒了自己再离开就难了。 窗台外突然传来一阵敲击声,高放抬头看去,竟然看到几个泥捏的小彩人在窗台边摇晃。 “小放,你在烦恼什么啊。”一个小人碰了碰其中一个小人,“跟着云深,云深会保护你。去找楚大侠,他只会欺负你。” 高放先是有些微愕然,回过神来才忍俊不禁。他是想要离开去找君书影的,教主如今和楚飞扬在一起,说他是去找楚飞扬也不为过。不过信云深竟然能够看出他的大半心事,也让高放有些出乎意料。 信云深的脑袋从窗户外伸了进来,很是无辜地道:“小放,我知道你在烦恼是走是留。大师兄是个好人,可绝非良配。小放你要相信我。” “你胡说什么呢。”高放用书卷在他额上轻轻一敲,“跟你说了不是那么回事。我如果要走也和楚飞扬无关。” “可是还有什么事比我更重要呢!”信云深理直气壮得道,不等高放答话,信云深便抓过他的右手,抻开他的十指,“我有东西要送给你。” “是什么?!”高放奇道。 信云深却从怀中掏出一个奇怪的链子一样的器物,银闪闪地煞是好看。 高放看那东西小巧玲珑,心里半是高兴半是无奈。 信云深有心送他礼物自然让他高兴,只是他送的这东西,分明是哄女孩子的小玩意儿。高放实在是疑惑得紧,在他的心里自己到底是怎样一个存在呢?! 信云深兴致勃勃地将那链子展开,道:“这个可是我自己设计的,找了工匠专门给你做的。” 链子上有一个一指多宽的大环,连着四个小环,信云深将那大环箍在高放皓白的腕上,又将那小环戴到他的四根手指上,抓着高放的手展示给他看。 “好看吗?!” “好看。”不得不承认信云深的想法足够巧,这链子看上去十足简单却美丽。既然是信云深送的礼物,高放也就不嫌弃它同时还十足地女气了,反正本来他也不在乎这些。在天一教的时候穿的那些叮叮当当的异域服饰有过之而无不及。 信云深笑道:“不只是好看哦。小放你没有武功,只能使毒,可是我看你平常用的器具携带也不是很方便。这个东西专门给你用的。”他将那大环掰开,又将小环上的纤巧机关展示给高放看。 “这个大环是中空的,分了四格,可以放不同的药粉。这四根链子也是空的,连到四个小环上。你只要触动这个小环上的机关,就可以——蓬!”信云深微笑地做了一个炸开的手势。 高放垂脸按他说的那般摆弄机关,果然十分好用,不由得笑逐颜开。 “果然是个好东西,云深真聪明。”高放一脸慈爱地摸了摸信云深的脑袋。 信云深虽然被夸奖了,却直觉地感到不太对劲。这个神情不对,这个气氛也不对,总之都不对。 “别摸头,会长不高。”信云深捂着脑袋不让摸。 高放笑着收回手,抬起来对着阳光看了看,继续摆弄那别致暗器去了。 午后时分,一直没有动静的慕容骁突然派人来请高放。 高放过去的时候,慕容骁披着一件宽大的袍子倚在榻上,束发光脚,手持玉杯,倒显出一股别样风流。 像他这样的人,要多少男人女人不能得到,却偏偏爱上仇人的徒弟和女婿,也实在是自己找来的不自在。 慕容骁对他一笑,指了指一旁的椅子:“高大夫请坐。” 高放坐了,抬头看他:“说吧,你有什么事。” “我想高大夫这么久都没有离开,多半不是因为我的伤吧。”慕容骁笑道,“我知道信云深最近在查情花山庄的事,我的话他一定不会听,希望高大夫代为转告一声,不管他要查什么,都和情花山庄没有关系。情花山庄与在下,恩恩怨怨这许多年,其实全因私事,与江湖无关。让他不用在情花山庄上浪费时间了。” “都到这个时候了,慕容门主仍旧要维护那情花庄主?!门主堪称情圣了。”高放扬眉道,“你的话我可以转达,但我对门主的做法,却不能苟同。” “有什么不能苟同的。”慕容骁笑了笑,面上却显出一丝虚弱,“如果信云深这样对你,你会放下他不管吗?!或者,如果你背叛了信云深,他会放下你不管吗?!” 慕容骁随口一问,却让高放心头一跳。 信云深如果像陆情对慕容骁那样对他,他自然不会放下信云深不管,但只是想一想那种情境,他便觉得十分难过。 反之如果他与信云深之间有了隔阂,信云深还会一如继往地待他么?! 想到信云深从未向他展示过,却真实存在着的无情的那一面,高放竟不能对这个问题果断地说“会”。 高放从慕容骁房里出来,有些闷闷不乐地走在院子里。 右手上发出轻微的清脆响声,他抬起手晃了晃那造型精巧的链子,仿佛还能看到信云深低着头认真地给他戴上手链的模样,又觉得自己实在是杞人忧天。 左手细细地摩挲着腕上微凉的银环,皮肤上还留有信云深那修长有力的手指干燥温暖的触感。 从相识至今,高放能够很明显得感觉到信云深的成长,成熟,也许还会眼睁睁地看着他从一个任性少年长成独当一面的男人。这样的感觉有些奇特,反正高放无法想象褪去粉嫩少年模样的信云深。 高放径直往信云深房里走,准备将慕容骁的话告知他,看看他有什么想法。 刚走到信云深房前,那扇门却猛地被人拉开,骆星从里面连滚带爬地扑了出来,倒在高放脚下。 高放有些意外,皱眉看着骆星。骆星一把抓住高放的手,焦急地道:“救……救楚少侠!” “云深?!他怎么了?!”高放惊疑道。 “刚才在客栈外面,楚少侠说看到了熟人,正欲上前攀谈。却从大街上冲出来一群人,突然围攻楚少侠。”骆星急道,“这些人看起来比那天晚上的乌合之众武功高出许多。楚少侠引着他们往城外去了,他一定是不想误伤平民!” 高放见他神情焦急不似作伪,却对骆星仍然放不下疑心。 “你在云深房里做什么?!” “我——我想把楚少侠的剑送去。我武功不行,轻功也不行,我只想能有点用处。”骆星急得眼圈发红,似乎气愤高放怀疑他,却又竭力解释,将怀里抱着的长剑亮给高放看。 高放也顾不上再管其他,一把揪起骆星:“我去叫上慕容骁,你带路!” 高放虽急却还没失了分寸,断不可能放着慕容骁这么一个大好的帮手不使唤。 好在慕容骁被情花庄主伤了那一回之后就变得消沉许多,没了以往的油嘴滑舌,倒省下不少功夫。 骆星抱着信云深的剑,带着高放和慕容骁一路往城外赶去,慕容骁的手下自然一路跟随,生怕再把自家主人跟丢了。 慕容骁揽着高放在半空中轻掠,不远不近地跟着骆星在前方奔跑的身影,半晌突然道:“等会你跟着我的属下,让他们保护你。别自作主张让我和信云深担忧分心。” 高放根本无暇听他说话,只盯着前方注视着,猛然瞧见一团黑色的人影,握紧的手心一用力:“找到他们了!” 慕容骁带着高放向那处疾掠而去,远远地将骆星和其他属下甩在后面。到了近前时,高放终于看清了被众人围在中央的信云深。眼见他虽然略显疲累,却并未受伤,高放终于放下了一颗高悬的心。 而站在他身边那个人,高放看着也有些眼熟,似乎以前在哪里见过。 第十四集 信云深一眼就看到慕容骁带着高放正往此处赶来,原本还算沉稳的面上便显出一丝焦急。 若在平常,高放在一旁看着他大展雄风他定要高兴的,也许会迫不急待地展示一番。 可是这一次遭遇的这些人,却不是那么好对付的。信云深一个人专心应对尚且吃力,有一个帮手在身边也未能让他轻松多少。他怕自己分不出精力来保护高放。 慕容骁却感觉不到他的心情,带着高放转眼间到了近前。 信云深看到高放往人群里冲很焦急,看到慕容骁伸手揽着高放又很生气,又怕慕容骁不能护高放周全,身边还有一群如狼似虎的杀手无孔不入叫他烦不胜烦,一时间真叫一个心绪万千,焦头烂额。 “小师弟小心!”身后的伙伴突然大叫一声,信云深也已经感到一股细微却尖锐的破空之声直朝他后心袭来。 那暗器来势汹汹,力劲十足,若被它打到必是不能善了。 信云深只能往旁边一扑,就地一滚,也顾不上四周的敌人齐齐向他砍来的钢刀,只求先躲过这一枚厉害暗器。 幸好有人在一旁相助,信云深才免于被几柄大刀戳上几个血窟窿,只是这般境地也实在是狼狈不堪。 从地上爬起来的信云深想着还有高放在不远处看到,心里头涌上一股气恼。意随心动,登时便连整个人的气势都两样了,剑刃一横双眸一瞪,竟让身边最近的几个敌人动作滞涩了一瞬。 只是那一瞬,便足以决定生死。 信云深咬紧薄唇,恨不能将这些讨厌的苍蝇一掌拍尽。原本听了同伴的建议保存些体力好寻时机脱身,此时竟是使出了十二分的功力,起转腾挪之间迅疾若风,一道剑气划出去便要收割几条人命。 高放在不远处见他这般拼命的打法,也不由得着急起来。 有慕容骁跟着他在一旁护卫,高放也不去管周围那些刀光剑影,只管加快了脚步朝信云深靠近。 今日这一群人果然与那天的不同,信云深杀气浓重,非但未能让敌人胆怯退却,反而激起了敌人的血性,一轮又一轮的攻击也越发凌厉起来。 信云深右手持剑,左手持刀,也不知是从哪个敌人手里抢过来的,剑刺刀砍,面前溅起一扇腥热的血红,又一脚踏前,将那企图退后再寻机会进攻的漏网之鱼一个不落全部绞杀。 离得身后的同伴有了一步之遥,信云深的后背现出一瞬间的空门。立刻便有几个持鞭作武器的男人从一旁悄无声息地潜了过来,一半人对付欲上前救助的男人,一半人向着信云深力尽未及回身毫无防备的后背猛攻过去。 “小师弟!” “云深!” 两声呼叫几乎同时响起,那将信云深唤作小师弟的男人一脸焦急,却苦于被人阻拦,突不破重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几道铁鞭从四面八方袭向信云深的后背。 那铁鞭一道便有百十斤重,若被抽在身上必定皮开肉绽。信云深回防不及,已经咬牙运力准备生挨这几鞭。 却听耳边咻地几声细微声响,似乎还混杂了几声悦耳铃音,待要细听时又消失无踪,似真似幻一般。 几道铁鞭攻到他面前便突然失去了力道,信云深脚步急挪,躲开了铁鞭的攻击范围。 身后的同伴也已经解决了阻挠的几个敌人,飞奔至他跟他。 “小师弟,没事吧?!”青年急道。 信云深向他点了点头,却踮脚抬头从他肩膀上看过去,便看到高放右手纤长五指伸展开来,手背上银链微颤,还未来得及收回。 慕容骁的手下已经随着慕容骁赶到近前,将信云深几人围在中央,让信云深和那男人终于有时间暂喘一口气。 信云深也便有了片刻空闲,去欣赏高放使用他送的武器的模样。 “小放真好看,杀人也那么好看。”信云深嘻嘻笑道,不由得对于自己特意将这杀人的武器打造得这么美觉得分外自豪。 整个江湖都无人得见,是只有高放独有的,也只有高放才配得上。 高放收回手,几步跑到他跟前,狠狠地瞪了信云深一眼。 “回去再跟你算帐!”又看向站在一旁的男人,“这是谁?!” “清风派的李帅,你应该见过的。李帅,这位是我朋友,高放。” 李帅随意地向高放点了点头,回头看到慕容骁的十几个手下将围攻的人群驱远了一些,拧眉道:“这群人武功不凡,人数又太多,不宜恋战,我们快快脱身才是!” 高放自然同意,信云深看了一地死于他剑下的尸体,一口恶气也出够了,更不会拿自己和高放的性命冒险,便和李帅两人将高放护在中间,会同慕容骁等人一同向人群外突围。 慕容骁挑眉看向信云深,道:“,我看这帮人似乎铁了心要置信公子于死地,信公子年纪不大,招惹仇恨的本事倒是一等一的。” “彼此彼此。您老也不惶多让。”信云深冷笑道。 “别耍嘴皮子了,先出去再说好吗?!”李帅恨道,“我是不知道你到底干了什么,如果让师父知道你在外面乱来,你就等着回去脱层皮吧!” “脱皮好啊。”慕容骁叹道,“我看这家伙就是条小毒蛇,脱皮长得快。” 信云深嘴上失利,只能恨恨地瞪了慕容骁一眼,不再搭理他,转而将愤恨都发泄在围追的敌人身上。 高放跟在人群中间,自然不用再出手。因为慕容骁和他十几名手下的加入,众人的脱身似乎极为顺利。但高放却总有些不安,总觉得在那人群的深处,有一股若有似无的怨毒目光射向他们。 高放下意识地看向信云深,却见信云深面上也越发凝重,周身都戒备起来。信云深向来比他更加敏锐,想来他也发现了藏在众人背后的那道杀意。 一行十几人已经突围到了包围圈的最外围,信云深一手揽住高放的腰身,准备一旦突出重围便带着他运起轻功向远处疾行。 变故却在这一刹那发生,一道粗沈声音从背后炸开:“信云深,你以为你逃得了!我要拿你的贱命,祭奠我那无辜惨死的好兄弟!” “什么好兄弟?!云深你又得罪了哪路神仙?!”李帅在后面一边招架一边怒道。 “我哪知道?!”信云深也是一头雾水,不敢恋战,只想先带着高放尽快离去。 那道声音响过一遭,却又没了声息。那人隐匿于人群当中,不露面也不出手,让人根本无从防备。 信云深咬牙向外突围,只差几步的路程,却又被从后赶来的敌人团团围住,悍不畏死地拦在前面,直让信云深恨得咬牙。 这些人显然得了命令,拼死也要拦住信云深。高放被信云深护着,眼见着他因此束手束脚,竟有捉襟见肘的窘迫,不由急道:“云深,这些人的目标是你!你快点脱身才是正经,我有自保之力,你快点走!” 信云深咬牙不说话,手臂却揽得高放更紧了些,丝毫没有放手的意思。 高放无法,此时也不是节省的时机,手链中的药粉不管不顾地向外散射,能毒倒几人就毒倒几人。 慕容骁和李帅几人也疲于应对,此时分不出精力来顾着信云深,渐渐竟被疯拥的人群挤散。高放抬头四顾,竟看不清其他几人的方位,心下更是焦急起来。 这一切变故也只在刹那间出现,不等信云深脱身,那藏于人群中的人终于找准时机出手了。 一道尖锐的锋鸣声不知从何处响起。高放心中一骇,知道这是掩盖暗器破空之声的把戏。 江湖中的暗器大多小巧迅捷,内力高强之人多需靠听声辨位来躲开攻击。此时这刺耳的锋鸣声便成了最大的威胁。 果然信云深眉头紧皱,面上也现出凝重之色。他也知道其中利害,只是愈是凝神细听,愈是被这蜂鸣声吵得头疼,哪里还分辨得出其他声音。 高放猛然伸开五指一扬,周围敌人以为又是毒雾,慌忙闪避,二人身周出现一瞬间的空当,那厚重白雾便弥漫在二人周围。 高放仔细望着那白色雾气,将每一丝细微的扰动尽收眼底。忽而一刹,自右前方传来一簇微动,在浓重的白雾之中震荡开来。 高放没有丝毫犹豫,猛地将信云深拉到身后,挺身向前。 不待他站稳,一股强烈的冲击却猛然将他击退,似乎被人用尽全力推了一把,倒在信云深怀中。 过了那一刻,高放才感到左肩传来一股钻心的疼痛,痛中带辣一般,一瞬间便让他整个左臂痛如火烧。 高放知道这是暗器中带毒的征兆,不知是什么厉害毒药,他现在无法对症解毒,只能先吃了一颗解毒丸,但求将毒性压制片刻。 “小放!”信云深急呼一声,看到高放左肩伤口,双眼猛地瞪大,看向那暗器袭来的方向,眼中怒火几乎要喷涌而出。 他一手抱着高放,另一手却猛然将长剑甩了出去,趁着那人未能再度隐藏方位,先将他一举击杀。 有人试图阻拦,却被那一道白虹穿胸而过,手中武器连那剑刃都未能碰到分毫。 那人不敢置信地低头看了看胸前的伤口,轰然倒地。 长剑一去,便再无拦阻之人。剑光化成银蛇劈斩出一条道路,最终停了下来,飞溅起漫天血雾。 那人终是没能躲开信云深充满怒气的一击。眼见着已无处隐匿,那人索性走上前来,捂住被剑刺伤的手臂,顺着人群中让开的道路,走向信云深。 那是一个陌生的男人,信云深自恃有过目不忘的本领,也不记得在哪里见过这个人。 信云深没有开口,那人却道:“信云深,你不用这样看我。你不认识我,我却认识你。我的两个兄弟就是被你所杀,死前还要被你折磨羞辱,你枉为武林正道!我等了这么久,总算等到了你。今日——” 那人话未说完却戛然而止,一脸震惊地看着自己心口上的小巧匕首。 “你以为只有你有暗器么。”信云深冷哼一声,猛地抱起高放,向着周围敌人怒目瞪视,一身煞气竟骇得无人敢动。 那人还未倒下,任谁一看却都知道他活不了了。 信云深对于他是谁和为何追杀他根本不感兴趣,岂会浪费时间听他废话。他自以为防备周全侃侃而谈的时刻,却成了他最后的时刻。 “你们的头目已死,不怕死的尽管再拦!”信云深扬声一喝,抱起高放便向外围奔去,途中竟再无人阻拦,不过片刻间信云深便带着高放突破重围,向远处疾奔。 身后众人乍失头领,竟只是混乱片刻,信云深还未跑远,却听身后已经有人追了过来。 “真是阴魂不散!”信云深咬牙道。 高放被信云深揽抱在怀中,虽然为毒伤所苦,但也注意到了两人的窘迫处境,无奈一叹。 “既然知道小鬼难缠,以后就少招惹些是非。” “小放,你也教训我!”信云深分外委屈。 高放听刚才那头领的那番话,已经猜出了他执意追杀信云深的动机。只是看信云深的样子,根本就不记得自己曾经做过的事了。 现在却不是讲道理的好时机。高放沉默地倚着信云深,希望两人能尽快脱身。 信云深轻功不错,若是独自一人逃走,一定可以安全脱身。只是先前一战几乎已经耗尽力气,现在又带着高放,竟是无论如何也甩不开身后追兵,甚至被人越追越近了。 信云深心里焦急,却又不敢莽撞,生怕伤了怀中的高放。 正在危急时分,前方道路上隐隐约约出现一辆运干草的马车,车上还摆着几个大铁笼子,外面遮得严严实实。信云深眼睛一亮,脚底下一阵使力,追上那辆车,也不管前面赶车的是谁,先带着高放钻进了其中一个笼子。 一进去便对上几双惊恐的溜圆双眼,信云深定睛一看,这笼子里竟然装了好几只小狼崽子。 小狼崽子看到有不速之客,惊恐过后迅速反应过来,挤成一团对着信云深呲牙裂嘴,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威胁。 只是它们身形弱小,又圆又肥,吓不到人倒显得憨态可掬。 信云深此刻却没有爱惜弱小的心情,抬起脚背将离自己最近的一只小狼挑着肚皮扔到最里面,那小狼原还四爪并用抱着信云深的脚啃咬撕扯,被信云深恶狠狠地一瞪,用上点内力震慑这帮无知的小东西,竟真的管用,看来都是有灵性的小崽子。 信云扶着高放坐下,见高放已经满脸是汗,面无血色,不由得焦虑万分。此时外面追兵已至,他只能先忍着不出声,紧紧抱着高放。 “老东西,刚才看没看到一个少年带着一个受伤的人从这里经过?!他往哪个方向去了?!你最好老实回答,不然可别怪爷的刀不长眼睛!” 一个男人粗声恐吓,之后又是几声钢刀相碰的声音。 一道苍老的声音随后响起,面对这些凶徒竟未显得惊慌:“往那路去了,那个受伤的男人已经快要死了,那少年将那男人抛下之后定然跑得更快,我看你们是追不上喽。” “少废话!”有人怒喝一声,似乎要上前动手。 “别管这老东西了,追人要紧,我们快走!”又有人将那人拦住。 信云深摒住呼吸,手上握紧了武器,本打算若被人发现便冲出去先杀光追兵,再回头来带走高放。没想到他们急着追杀他,竟未来搜车,才让他避过这一场麻烦。 人声渐渐远去,车子也重新动了起来。信云深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却听那老者又道:“老夫说的话,一半是骗人,一半却是真的。那个受伤的娃娃,再不能解毒,就真的活不长喽。” 信云深顾不上去管那赶车人是怎么发现他们的,连忙回头去看高放,却见只是这片刻间,原本还能勉强支撑的高放竟已陷入昏迷,脸上也已经笼罩上一层死气。 “小放!”信云深手足无措地抱住他,急得快要落下泪来。 信云深抱着高放惶恐了一刻,咬着舌尖让自己冷静下来。 他突然想到外面赶车的那个老者。信云深顾不上深究老人的来历,从笼子里钻了出去,几下窜到车的前面,一手揪住老者的衣衫,急怒道:“你是怎么知道的?!你既然知道这种毒,你一定可以解的!解药在哪里!你若不说,我——” “少年人,不要急,我既然告诉你一,自然告诉你二。”老人笑吟吟地道,一脸的褶子都舒展开来,看起来倒是一副和善的面目。 “追杀你们的人是情花山庄的手下,你那朋友中的毒自然也出自情花山庄。要想寻得解药,现在去情花山庄自然是最快的办法。” 信云深本就有打算去情花山庄一探究竟,但并不是现在这样的时机。他有一瞬间想过带高放回去找慕容骁解毒,可是慕容骁现在还不知道在哪里,就算找到了他,他能不能立时解毒也未可知。高放已经等不了了。 “那就去情花山庄!”信云深咬牙道。 “你们已经在车上了。”老人笑道。 “你是情花山庄的人?!”信云深惊道。 “是,也不是。是与不是,又有什么重要。” 信云深懒得听老头子打玄机,知道从他这里再也听不到其他有用的事情,便不再管他,回头去找高放。 高放半靠在笼壁上,动也不动,几只小狼看他这样,慢慢好奇地围了上来,东闻闻西嗅嗅。见他一直不动,几只小狼便围着高放趴卧下来。 信云深回来将小狼都赶走,惹起小狼们一片不满的呜呜声,却又畏惧于他的强势不敢上前。信云深心怀惴惴地把高放抱在怀里,一遍遍抚摸那张苍白却依然美丽的脸。 “小放,你一定要醒过来……千万不要离开我……”信云深喃喃着,把脸埋在高放脖颈间。 这样的心情是如此陌生,夹着寒冷和绝望,十分令人不愉快,让信云深无从分辨其中的意味。他只想高放好好的,他能每天开开心心地和高放在一起,而不是陷入这种纠结恐慌的情绪,无法自拔。 信云深一直注意着高放的情况,反而忽略了车外的景象。 赶车的老人挥着长鞭,口中呼啸有声,慢悠悠地将车子赶进了一个狭长的谷地。 顺着那条狭长的山谷,一直往前驶进,脚下的道路似乎永远看不到尽头。直到一抹亮光出现在山谷的远处。车子冲过那片亮光,便是一片开阔无匹,天高草绿,令人几乎见之忘忧的平坦谷地。 谷地四面环山,四面的山体净是高耸入云的悬崖峭壁。远远望过去壁上一片平滑,难以借力,便是最轻功最好的人,恐怕也难从山脚下攀崖上山。 能够进出这山谷的,便只有刚才那道狭长的山谷小道。 情花山庄便建在这样一个与世隔绝之地。 马车继续向前驶进,信云深握紧武器戒备着,仔细地听着外面的声响。 这老人果然是情花山庄的人,一路上畅通无阻地进了山庄内部,马车又驶了片刻,便停了下来。 老人打开后面的笼子,将几只亲热摇尾的小狼抱了下来,向着如同小狼崽子一样戒备地看着他的信云深笑了笑道:“少年人,带着你的朋友跟我来吧,我给你们找一个落脚的地方。” 信云深抱着高放跟在那老头后面,来到了一处隐在庄内小树林里的房屋。 “这原是山庄护林人住着的屋子,现在是用不着喽,你且安心呆着,没有人会找到这里来的。你也好放心去替你朋友找解药。” “老伯,你为什么要帮我们?!”信云深不解道。 他向来有最准确的直觉,从未出过一次差错,这一次直觉仍旧告诉他老人没有恶意,所以他才敢带着高放冒险进了情花山庄。 “我这样做,也未必就是帮了你们。你是个聪明人,我不想骗你,但我也绝不会害你。你只要知道这个就够了。” “老伯,我看你是情花山庄里难得一个善良人。你既然要帮我,就请你帮到底吧,我也会更加感激你。”信云深咬牙道,“我到底要去哪里寻得解药?!” 老人笑道:“少年人嘴真甜,你不用恭维我,我也会告诉你。情花山庄里有一个女子,你可知道?!” “方小可?!” “并不是庄主夫人。”老人摇了摇头,“这位姑娘来历不凡,芳名花音,江湖传说得其芳心者可得天下。除去这些虚名,花音姑娘更是天姿国色,令人见之忘忧,便是那号称江湖第一美女的梅欣若,怕是连给她端茶倒水都不配。” “那与我要的解毒何干?!” 老人叹道:“你这少年长得丰神俊朗,竟是如此不解风情。一般男子听说世间有这样的女子,无不趋之若鹜。便是不能一亲芳泽,也求能见上一面,以解相思。” 信云深见他一直东拉西扯些不着调的东西,心里又气又急,却又不敢发作,生怕惹了这老头子,不把解毒之法告诉他。 “那要如何解毒,救我朋友的性命?!” 老人见他果然对那女子毫无兴趣,也不再多说,只道:“花音姑娘还真的能解毒。关于她的那个传说是不是为真无人清楚,但是花音姑娘身负奇术,寻常病痛她治不了,偏偏能解世间百毒。只要你找到他,你朋友身上的毒自然能解。” “当真?!”信云深黑眸一亮。 原本他最担心的便是仓促之间无法对症施药,解不了毒反而害了高放的性命,如今有一个能解世间百毒的人,那真是最好不过。 老人见他如此痴态,叹了一口气,微微弯着腰走出了房间,“少年人,不用送了,快点替你朋友解毒吧。” 信云深本来也没想送他,看着老人的背影离开小树林,他才松了一口气,回头走到床边,担忧地摸了摸高放的脸,又把自己的脸凑过去蹭了蹭。 “小放……你什么时候才能醒……” 高放自然无法回答他。 信云深要出去找解药,却又不放心将高放一个人独自留下。在屋子里上下左右地打量一番,当即找来几块木板,跳到房梁上一番鼓捣,弄出了一个狭小的空间,可以让高放躲在其中。 信云深将高放抱上去,轻轻地放好,又脱下自己的外套小心盖住高放,最后用木板在外面封住。 信云深隔着木板看了高放片刻,才果断地一转身出了木屋,往树林外掠去。 第十五集 信云深出了小树林,借着屋宇墙壁的遮掩,飞快地向着人多喧嚣之处疾掠而去。 他没有耐心一处处地去找那个叫花音的女人,最快的方法自然是劫个人来问问。 信云深将见着的第一个人迅速地制伏,用一把短小的匕首顶在那人脖颈上,恶狠狠地低声问道:“花音在哪儿?!” “大侠饶命!花音姑娘乃庄中贵客——”那小仆两股战战,哆索着应答。 “少废话!人在哪儿?!不说杀了你!”信云深凶相毕露地威胁道。 “好汉不要!”小仆惊恐道,“小的是想说那花音姑娘乃庄中贵客,她住的地方寻常人自然进不去的。小的这就给好汉带路!” 信云深不疑有他,催着他马上带路。 那仆役惟惟诺诺地带着信云深往庄子深处走去。一路上经过建得规规矩矩的各色屋宇,不知何时已走入一片花海。 这一片海一般广阔无边的花海显然是新移栽过来的,连下面的土都还是新鲜未老的。 这情花山庄数年以来依靠在江湖上乞讨度日,竟还使出这么大手笔做这些华而不实的东西款待一个女子,却不知又是什么缘故。 信云深想着心事,冷不防那带路的小仆突然挣脱他的钳制,飞身扑到一旁的花丛里。 信云深举剑砍断花丛,却已晚了一步,那仆役早已没了影踪。 四周花丛突然簌簌颤动起来,无数人影在花树花枝之间飞快转挪,围成一个包围圈,迅速地向着他身边紧缩而来。 信云深冷笑一声,突然纵身跃起,少年洒脱矫健的身影在半空中悬浮片刻,手中长剑一挥,迅疾地冲着花海中那阵法的破绽之处刺去。 如同一只俯冲而下的雄鹰,翼翅扇起飓风,剑气划破长空,摧折了一片花树。脆弱的花枝飞舞到空中,又散落到泥里,借着花影隐藏身形的那些人此时便无所遁形。 然后又是一场无情的屠戮。 信云深近乎机械地舞着剑,心头竟还隐约有一丝庆幸——幸好高放没有看到这一幕。虽然他问心多愧,却害怕面对高放每逢此时总是隐隐担忧的眼神。 不过一柱香的时间,藏在花海里的山庄守卫便被尽数击退,原本美丽整齐的花海此时也已是光秃一片。 信云深收了剑,向着花海深处看了一眼,扬声道:“姑娘,出来吧。” 他话音落下,过了好一会儿,才有一抹淡雅身影从一株花树后面姗然走出来。 那真是一个美丽的女人。她走得越近,信云深看得越是清楚。他长这么大,见惯了大师兄身边的莺莺燕燕,却从来没见过如此出尘脱俗的女子。 她双眸含波,晴光潋滟,这一片花光艳色映在她的眼中,如梦如诉。 那双眼睛好像有一种魔力,信云深竟觉得无法移开视线。 那女人走到近前,轻启薄唇:“这位公子,是来找我的?!” “你是谁?!你可是那花音姑娘!”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那女子微微一笑,“你也是为着花音的传说而来?!想不到公子空有一副不俗的皮囊,竟也如同庸碌世人一般俗不可耐。” 她不是花音?! 信云深一怔,原本有些昏沈的头脑瞬间清醒过来。 她如果不是花音,自己何必在这里浪费这许多时间。纵然她美若天仙,她如果没本事救高放,也是个白搭的。 那女子见信云深一瞬间恢复清明,面上竟不由现出一丝异色。 “我再问你一遍,你到底是不是花音?!”信云深目光深沉,全不似之前虚浮飘乎。 “公子一身风流,竟是不解风情之人。”那女子看了信云深片刻,突然笑道,“我的确是花音。” “你是花音就好,有人说你能解世间百毒。我有一个朋友身中剧毒,需要姑娘救治。还望姑娘施以援手。”信云深一把抓住花音手臂。 “你就是为了这个?!”花音竟有一丝意外。 “自然。不然还能为了什么?!”信云深强忍心头急躁不耐。如今是他有求于人,自然要拿出些诚意来。 “只是有些意外。世人来到情花山庄皆为了杀人,你竟是为了救人。实在有趣。”花音笑道。 信云深知道这情花山庄里藏着猫腻,听花音的意思她也了解一些内情,只是现在却不是过问那些的时候。 “花音姑娘,在下求姑娘,为我朋友解毒。”信云深眉头微微蹙起,清澈眼神中含着恳求,望着花音。 他自小养尊处优,从来不需要求别人什么,这副表情已经是信云深所能做出的最诚恳的模样了。 花音竟是一怔,复又笑道:“公子不要这样看着我。我想这世上一定很少有人能够拒绝公子。公子这副模样,我若不答应救人,倒成了罪大恶极之人了。” 信云深喜极,道:“那事不宜迟,你跟我来!” “我没有武功,恐怕跟不上公子的脚步。”花音又道。 信云深道一声得罪,便一手将花音揽住,带着她往小树林的方向掠去。 “我知道你在情花山庄也必是身不由已,情花山庄以你为诱饵引诱江湖之人齐聚此处,又派人将你周密看守。只要你救了我的朋友,我可以助你脱离困境。”信云深许诺道,生怕这花音不用心给高放解毒。 花音依在他肩头,微笑不语。 信云深将她带到林中小屋,匆匆领着她进了房间,又将高放从梁上抱了下来,轻轻放到床上。 花音走到床边,细细打量床上之人。 但见他修眉俊目,鼻梁高挺,真是眉目如画的一个俊美青年,尽管中毒脸色苍白,也无损于他的容貌,反而平添一份脆弱之美。 信云深站在花音身后,不动声色打量着她。 花音虽然极美,一颦一笑都能迷惑世间男子。信云深却能抛开杂念,只专注于她神情中的每一丝细微波动。只因在他眼里他自己就是极美的,惟一能令他另眼相看的先是大师兄,如今还有高放。别人的皮囊,他自然还不放在眼里。 只是他却不知道世间男子贪恋女子,皮囊只是第一层,然后便开始肖想那销魂噬骨的云雨之欢,巫山之会。 信云深未曾体会过,见惯了长相不俗的男男女女,也从未想过。倒应了花音说他的那一句不解风情。 如今信云深见花音打量着高放,神情中有一丝好奇和赞叹,并无其他异样,因此也稍微放心了一些。但是花音看得久了,他又觉得不开心。 信云深转到花音身前,皱眉道:“花音姑娘只是看着,要如何解毒?!” “我并不会解毒。”花音却笑道。 信云深不动声色地等着,知道她还有未竟之意。 花音见信云深一点反应也没有,自然觉得无趣,撇了撇嘴道:“你知道关于我的传说。我身有异血,我的血便能解百毒。” 她说着在小屋里转了转:“你拿个碗来,我给你血。” 信云深虽然有所怀疑,但又觉得她以血为解药,比她拿出些他不认识的药更让他安心。 信云深看着小屋里那些脏脏的碗,嫌弃地皱着眉头,去屋外摘了几片叶子,用水小心地清洗干净,折成漏斗型,连着一把匕首一起递给花音。 花音倒也爽快,撩起衣袖,拿起信云深的刀就在皓白的手腕上割了一刀,也不怕留下疤痕,将伤口悬到叶子上方,让鲜血滴到叶片上。 温热的鲜血汇聚成小小的一杯,花音便按住手臂收了回去,示意信云深道:“可以了。” 信云深疑心甚重,也无意遮掩,当着花音的面便将鲜血凑到唇边,喝了一小口,皱眉咽了下去,竟是以身试药。 花音略显得不满,却也没说什么。 信云深等了片刻,没觉得身体有什么异样,反而似乎真的从丹田处有一股暖意升起,竟是有益无害,便俯身将血喂给高放。 花音的血竟是立竿见影的,高放一喝下去,脸上的苍白之色便褪了许多,以让信云深惊喜的态度好转起来。 信云深这才有闲暇注意到坐在一旁的花音。她毕竟救了高放,信云深对她也少了几分戒备,看她还按着伤口,便道:“我帮你包扎一下伤口吧。” 花音看着信云深给她上药,手脚麻利地给她治伤,笑了笑开口道:“你不好奇为何我的血有这种功效?!” “江湖上总有奇遇之人,花音姑娘一定有自己的故事。”信云深道。 “你既然知道,就一点也不感兴趣?!”花音用手撑着脸笑道。 “江湖上有奇遇之人又不只花音姑娘一人,我也有幸见过的。”信云深道,“何况你的血能救别人,是利在他人,对自己益处有限,反而怀壁其罪,依我看并不是什么好事。” 信云深话说得透彻,花音竟笑不出来了,也无从反驳。 信云深又道:“我看你被情花山庄拘着当诱饵也实在可怜,等我朋友醒了,我可以救你出去,也算报你今日救命之恩。” 花音用意外的眼神看着他。 “你竟然真的不知道?!” “知道什么?!”信云深皱眉道。 “你出不去的,没有人能够离开情花山庄。”花音见信云深狐疑模样,显然是不相信她的话。她也无意争辩,起身往外走去:“信公子有心救我,花音感激不尽。只是进了这情花山庄,一切就都身不由已了。过不了几日,这里就会变成最恐怖的地狱。希望信公子,能够好好活着。” 信云深没有追她,只是看着花音的身影消失在小树林外。 自从进了这情花山庄,无一处不透着诡异,信云深知道山庄内有异,却也不信花音那故作神秘之语。 信云深现在只管一心一意守着高放,等高放醒过来。 高放的毒显然是解了,脸色已是渐渐经润起来,气息也强健平稳了许多,只是总是不醒,信云深虽然焦急,除了等着却也无法。 他等了两天,几乎没吃什么东西。信云深知道不能这样下去,不然如果事情生变,他连保护高放和自己的力气都没有。 将高放再次藏好,信云深进了小树林,准备打些小猎物果腹。 手中的石子刚刚瞄准林中一只不知道是什么的小巧猎物,那猎物却像听到了什么响动,耳朵一竖,瞬间钻入了密林中。 信云深没有追,因为他也听到了,有衣袂带风的声响自林外传来,听声音还不只一个人。 几个看不出门派的男人自远处疾掠而来,猛地停在信云深跟前。 “老大快来看,这里有只小肥羊!”一人怪声叫道。 信云深冷眼望着他们,不动声色地移着脚步。 “小公子,别想跑了。”又一人桀桀怪笑了几声,“你乖乖的,叔叔们还会温柔一点。” “真是个漂亮的小子。”第三个人摸着下巴说道,“真是不忍心下手啊。” “大哥你别装了,好不容易碰上这么一只落单的小娃娃,不动手对得起老天赏的机会么?!” 几人嚣张地哈哈大笑,边笑边说,毫不顾忌站在不远处的信云深。 信云深听得一头雾水,料想这和花音说的那些话有关系,却还是厘不清其中头绪。 那几人一来一回地叫嚣了几句,见信云深既没企图逃跑,甚至面上都不动声色,一派镇定自若的模样。 那几人用毒蛇一样怨毒的目光望着他,被称作大哥的那个男人猛地一挥手:“我看这个小子实在是太讨厌了。兄弟们,还等什么,杀了他!” 信云深还指望多听一些,最好能听出些眉目来,这些人明显不认识他,却又像有深仇大恨似的,让信云深更加疑惑起来。只是现在却只能先应付过去,至于真相如何,只能待日后再说。 几个男人看起来还有些功力,手中长剑疾抖,身形飘忽,几道犹如毒蛇吐信的剑光已如闪电般交击而来。 信云深右脚后退一步,侧身飞起,自一片蛛网样的剑光中飞快闪过,几次都堪堪避过擦身而过的剑锋,看似凶险,却躲避得游刃有余。 信云深有心激他们再多说几句,却又不能暴露自己什么也不知道的事实,惟有在打斗中玩弄几手。这几人一看就是脾气爆烈之人,如此激将之法应有几分作用。 只是还不等信云深得逞,几道如幽灵般的绿雾突然从几颗树后面飘然而至。 那绿色的雾气如同柔韧的缎带,在信云深和几个杀手中间温温柔柔地缠绕起来。 信云深感觉得那绿雾的温柔,心有所感似地猛地抬头往林中瞧去,当下也不再恋战,飞身脱离战局。 那几人显然被这突如其来的绿雾缠了一个措手不及,骂骂咧咧地用剑去劈砍,见那雾气看似无害,就欲穿过绿雾再去攻击信云深。 原本柔和无害的烟雾猛然间飘散开来,缎带展成一片丝绸裹住几人。几个高壮汉子竟是一滞,像被抽尽了浑身的力气,一个挨一个地软到在地,不知是死是活。 一道人影从树后走出来,信云深欢呼了一声,奔了过去。 “小放,你醒了!” 高放似乎还有些迷糊,看着四周陌生的景色,眼中带着疑惑。 惟一没变的就是,一睁眼就看到信云深在打架。 信云深担心地拉着他,上看下看,又摸摸碰碰:“小放,你怎么了?可还是哪里难受?!” “我没事,这是哪里?” 信云深忙解释道:“这里是情花山庄。”尔后便将高放中毒之后两人的遭遇一一讲来。 高放听到花音的血可以解百毒,不由得心头一动。 抛开别的不说,这不正是幕容骁求之不得的药人之躯?! 但眼下也不是替他人着想的好时机。信云深觉得这情花山庄里不但危机重重,而且这里的人个个都是疯子。江湖中人即便将杀人当作常事,总要有个理由,这里的人却不管青红皂白,也不管有仇没仇,遇见了便要斗个你死我活。 他对这个情花山庄感觉分外不好,眼下见高放毒已解了,自然不敢继续逗留,便带着高放火速地往山庄的出口处疾掠。 循着记忆里的路返回去,让信云深意想不到的是,那里竟没有他所记得的那条进出情花山庄的幽长峡谷。 身后不远处是情花山庄高大气派的门楣,眼前却被万仞崖壁挡住。抬头往上看,这崖壁高耸入云,就算是轻功最好的人,要登上崖壁,只怕也难如登天。 “这是怎么回事?!路呢?!” 信云深趴到冰凉的山壁上,握起拳头四处敲了敲,到处都是实实在在的巨大山石,完全没有任何出口。 “会不会是你记错了?!”高放面色仍有些苍白,嘴唇微微干裂,他低声向信云深道。 眼下二人好像陷入困境,高放却不觉得担忧或紧张,仿佛有信云深在,一切事情都可以交给他负责。他虽然稚嫩,却有一颗愿意扛起一切责任的心,虽然处世略少些经验,却也有足够的能力。 这种安心感是高放以前从未体会过的,他习惯了照顾君书影,习惯了独自将所有事情都考虑周到,却不知道有一个人可以依靠的感觉是这样的舒服和安稳。此时此刻,便是龙潭虎穴,也不会让他动容。 信云深果然镇静下来,四处看了看,又回头冲着那大门看了看,道:“我不会记错的,就是这个方向。有路进来,现在却没有路出去了。难怪那花音姑娘会说,这个山庄会变成一座地狱。” 信云深一边说着,一边抬头往上看,顺着石壁的方向仔细地打量。 “来的时候我太着急你的伤,没有仔细注意四周。现在想来,此刻的天竟好像比那个时候要高了许多。” 信云深凝眉细细思量,高放看着他这个模样,竟忍不住心头一暖,抬手摸了摸他的脑袋。 信云深以为高放在担心,安慰道:“小放你别担心,我既然能带你进来,就一定会把你好好地带出去。” “恩,我相信你。”高放笑着道。 信云深往后退了几步,猛然纵身跃起,拔地而起数丈高,又飘然落了下来。 “我觉得——那个出口可能在上面。”信云深不太确定地说道,“这个山庄,在往下沈!” 高放来的时候昏迷着,现在自然还是两眼一抹黑。天高了还是低了,地沈了还是没沈,他更不知道了。 信云深走到崖壁下面,看着那光滑如镜的壁面,和壁面上丛生的一道道带刺的藤条,心中也便有了主意。 “小放,我可以借着这些腾条爬上崖壁。你等我上去看看有没有出路。如果出路果然在上面,我就可以带着你攀上去。” 信云深嘴上说得轻巧,心里却另有顾忌。 这情花山庄摆明了要将所有进庄之人都困在这里,他们要困住的都是些江湖人,武功不凡的不在少数,如果攀崖就能出去,未免也太简单了些。 他知道这其中必有蹊跷,但为了早一刻探明出口的所在,早一刻将高放带出这凶险之地,他却管不了这么多了。 “慢着。”高放却止住他,“情花山庄要困住武林中人,他们设下的困局又岂会这么容易逃脱。”他说的竟和信云深所想的一样,只是高放又接着道:“你看这些藤条,上面生满了小刺。要攀崖就要借这种藤条着力,就一定会被这些刺扎到。”高放掏出小刀小心地在其中一根藤茎上一划,凑到鼻端闻了闻,又伸出舌尖舔了舔。 “小放!”信云深有些担心地唤了一声。 似乎那藤茎的汁液果然有问题,高放皱起眉尖,吐了吐舌头。 “这种藤条的汁液有麻酸致幻的作用。”高放说话都有些别扭起来,好像刚才舔的那一下让他十分不舒服,“这个崖壁又这么高,如果用轻功攀上去,被这些刺扎到,多半在半山腰的时候药性就会发作,那时便危险了。” “不要乱吃东西。”信云深瞪了他一眼教训道,“万一有毒怎么办?!何况真的有毒!” 高放自然是有十足的把握才敢下嘴,此时却也无需向信云深解释,只是冲他笑了笑,任信云深扶着自己。 “既然此路不通,我们暂且回去,再想想办法。”信云深道,“正好趁此机会,看看这情花山庄到底想要做什么。” “也好。若能平此一劫,你也算为中原武林立了一大功劳。”高放笑道。 信云深将高放揽在怀里,又再施展轻功,从无人的偏僻小路上,往情花山庄后面的小树林里掠去。 刚往回走了没多远,却猛然与几个不知道门派的江湖人迎头碰上。信云深现在又饿又渴,又要保护高放,便不敢与他们硬碰硬,只管找了一处隐蔽的所在,先躲过去再说。 那是一棵枝繁叶茂的大树,不知道活了多少年,树枝都纠结成一团。信云深让高放藏在里面,自己堵在外面,将高放围在浓密的枝叶和自己的身体之间。 呼吸交互,体温相熨,信云深可以看清高放的每一根睫毛。他又往里挤了挤,高放着意地顺着他,信云深便觉得自己抱在怀中的躯体异常地柔软,鼻端闻着一股带着药味的暖香,信云深觉得,天下间再没有比这舒服的事了。 第十六集 信云深看着高放,一时间有些痴了。 有一些人,越是离得近了,越是让人觉得毫无瑕疵,每一处都精雕细琢,精美得无懈可击。信云深觉得高放就是这样的人。因为离得过于近了,还觉得那双微颤的眼睫透露着别样的温柔。 “云深,你看。”高放的声音唤醒发痴的信云深。信云深大梦初醒一般,还略有些尴尬地往四周看了看。 高放抬头看了他一眼,有些疑惑地皱了皱眉头。信云深向他笑了笑,高放便没多问,指着下面轻声道:“你仔细看着,别走神,这个情花山庄实在是太不正常了。” 信云深顺着高放所指的方向看去,大树的不远处有两拨人马遭遇了,现在正在静默地对峙,互相之间有一种一触即发的紧张氛围。 信云深疑惑地咦了一声。高放问道:“你看出什么了?!” “那两帮人我都见过,在我爹的寿宴上,一个是素花派,一个是风湖舵,他们都算是座上宾。”顿了顿又加了一句,“这两个帮派的关系素来不错的,怎么现在却像是有什么深仇大恨似的。” 信云深刚说完,却见底下那素花派的掌门突然道:“胡老哥,自清风剑派一别数月,这一次可是我们第一次见面呀。没想到上一次我们还把酒言欢,这一次却要拔剑相向,实在是——唉。” 与素花派掌门细高瘦弱的书生模样相比,风湖舵舵主生得威猛粗壮孔武有力,更像是豪爽的江湖中人。 风湖舵舵主冷冷一笑:“傅老弟何必这么惺惺作态。今日你如果不能杀了我,便是我要杀了你。既然碰上了,我们必是不能共活的,多余的话就不要说了吧。” “必须要这样么?”素花派掌门叹了一口气,“你我也都是一个帮派的主人,你就真的甘心被人这样玩弄于股掌?!” 风湖舵舵主的脸色一瞬间变了变,看起来他并不是不动容的。只是下一瞬他却又将冷笑挂在脸上:“不甘心又如何,我们中了这样的毒,你也是见过不听话的人的下场的。除非我们能抓到信云深献上去,否则谁能逃过那人的惩罚?!” 信云深和高放听了这话,都是一惊,却又觉得应在意料之内。毕竟这么多天以来总有些来历不明的人对信云深出手,却不知道那个藏在幕后的人,到底是谁?!又有什么目的?! 信云深想要说什么,高放示意他暂时噤声,仔细听着下面的人继续说话。 “可是比起抓住那个小子,还要得罪整个清风剑派,杀了你,不是更容易么。只要杀的人够多,能够令那个人高兴,我便可以活着离开这座人间地狱!”风湖舵舵主冷笑道。 “彼此彼此。”素花派掌门也冷了脸色。 不知道是谁先动了手,两派人马一共二十多人突然便一拥而上,刀光剑影在人群间挥动,混战成一团。 信云深看了看高放,轻声道:“要阻止他们吗?!” 信云深自然是不想管的,现在和高放在一起,却又想要问他一问。 高放果然皱眉摇了摇头:“没听他们说要抓你么。你出面太危险了。”顿了片刻又道:“听他们所言,两人根本无怨无仇,仅仅是因为他们口中的那个人的控制,便要拿命相拼。不知道那个人到底在他们身上下了什么毒,让这些人如此害怕。” 信云深想了想,道:“那个人怎么控制这些人的,暂且不要管,小放,你不觉得这种做法,很像炼蛊么。” “炼蛊?!”高放凝眉。 “难道不像吗。炼蛊不就是将许多毒虫封到一个坛子里,让他们自相残杀,活到最后的那一只便是蛊虫。现在这情花山庄沉入大山深处,没有路可以出去,难道不像一个巨大的坛子?!这一次为了那花音之名而来的各门各派在数目上几乎能占中原武林的半数之多,甚至还有可能更多。这些人都被困在情花山庄里,不正像是被封到坛子里的毒虫?!如今他们要自相残杀,听他们的意思,最后的胜者会得到那个人的青睐。可是杀了这么多人,其中还不乏昔日好友,才得以独活的人,真的还能称为人吗?!他会变成什么样子?!那个人设下这样的局,又是为了什么?!” 高放听着信云深的讲述,竟感到些微的冷意在皮肤表面泛起。 摆下这样一个巨大的阵,以人为虫,炼制人蛊,这样的歹毒,真是闻所未闻。 世人都说天一教是魔教,可是要论起歹毒奇诡的手段来,比起这名门正派的昔日领袖,就算如今也仍负侠名的情花山庄,他和君书影的天一教简直不值一提。 两人说话的这片刻间,下面胜负已分。 风湖舵舵主手持自己扬名江湖的亮银刀,双目血红地站在素花派掌门的尸首前。 他突然丢下武器,跪在血泊中,仰天大哭起来。那哭声尖利哀凄,仿佛苦闷到了极点,也伤心难过到了极点。 风湖舵舵主完全没发现藏在树上的信云深和高放二人,他嚎啕大哭一顿之后,便默默地将昔日好友的尸首抱走,却不知道送到哪里掩埋去了。 等下面的人一走,信云深便带着高放飘然落地。二人不敢停留,生怕再遇到其他疯子。信云深一路上使尽吃奶的力气,居然只用了一半的时间就回到了他们之前暂住的小木屋。 信云深在屋子里走来走去,咬着手指头冥思苦想。高放坐在桌边,看着团团转的信云深,无奈道:“别转了,你不累么,过来坐下。” 信云深走到高放身边,唉声叹气地坐了下来。 高放看着好笑,道:“怎么就愁成了这个样子,像个小老头一样。” 信云深嘟了嘟嘴:“这个情花山庄也太邪门了。我有点后悔贸然就把你带进来了。” “既来之则安之吧。”高放道,“正好看一看情花山庄想要搞什么妖蛾子。” 信云深略感到些不爽快。他最不喜欢的就是既来之则安之,如果他要处理情花山庄的事情,那也必是他想要留下来。如今却是他想走而走不了,还连累着高放与他一同被困此处。这让从未受过挫折的少年感到分外的不愉快。 “别恼了。”高放岂会不懂他,摸了摸信云深的脑袋,“我们去找点吃的吧。还不知道会在这里困几天呢,总不能不吃不喝。” 信云深点了点头,又带着高放出了小树林。这小树林里的住处也是暂时的,虽然对于带他来的那个老人,他并未感到恶意,但是情花山庄如此邪门,信云深自然是谁也不相信的。 两人出了树林,还没走多远,居然碰到了一个熟人。 信云深带着高放跃到屋顶上,眼睁睁地看着下面有两个人走了过去,其中一个就是许久不见的李帅。 “李帅师兄怎么了?!”信云深疑道。 与李帅同行的是一个年轻女子,那女子搀着李帅,让他高大的身体倚在自己身上,虽然看上去有几分吃力,却仍旧奋力拖着李帅往前走,神情中不无慌张。 李帅却垂着头,被人拖着往前走,不知道是昏是醒。 “看样子像中了迷药,我们跟去看看。”高放道,“情花山庄凶险,我们不能放他一个人。” 信云深点头,又带着高放悄无声息地跟在那两人身后。 那女子应该对情花山庄极为熟悉,带着李帅绕过几条偏僻的小路,就走进了一个不起眼的房间里。 信云深和高放悄然落地,信云深走过去挨着窗户细听,听着听着却红了一张脸,回头冲高放道:“他们在——在——” 高放疑惑地走过来,刚把耳朵贴到窗边就明白了。只听里面传来断断续续的暧昧低吟,女子的声音黏腻娇嗔,便是信云深这样不谙情事之人也知道那声音代表着什么。 “小放不要听,真是污秽至极,不堪入耳。”信云深拉开高放,脸上红潮未褪,气呼呼地道:“想不到李帅竟然做出这种事,回去我就告诉我爹,看不打断他的腿。” “李帅又不像你乳臭未干,人家娶媳妇你爹也管?!”高放无奈笑道,“而且我觉得不太对,我们最好看看清楚。” “还……还要看?!”信云深脸色一下子更红了。 高放不管他在那边扭捏,径直回到窗边,捅破窗户纸往里张望。这一看之下却更证实了他的怀疑。 “云深过来,这房子有古怪。” 高放将信云深招到身边,一脚踹开房门,两人闯了进去。这房子里面空荡荡地飘着几片残破的轻纱,几个椅子杂乱地摆放在空地处,灰尘已经落了一地,丝毫看不出刚才有人进来过的痕迹。 两人一进来,刚才那若有似无的暧昧呻吟也化作一两声诡异轻笑,继而消失不见,如果不是两个人都听到了,简直要怀疑那不过是一场幻觉。房门在两人身后缓缓掩上,锈蚀的门轴发出艰涩的吱嘎声,在这昏暗的空房里回响着,平添几分悚然。 “这怎么可能?!我们明明看着他们两个走进来的。”信云深在房里走了几步,双脚踏在灰尘上,踩出几个明显的脚印。可是这房里除了他们的脚印,竟再也没有别的痕迹。 “两个人不可能凭空消失,这房里一定有机关。”高放沉吟着道,还不等他四处查看,便又听信云深道:“小放,你看这里。” 高放走过去,信云深指着脚下的地板让他看:“这上面有画。” 信云深使掌风吹开地面灰尘,地板上刻画的东西便更加明显起来。 高放略微看了片刻,便认出那是奇门八卦的一种阵法。他对这些东西向来有所专研,这地面上画着的阵法也不算特别复杂,因此他很快便看出其中线索。 高放走到一块地板前,用脚尖点了点:“按照阵法所指,这一处应是入口,只是是什么的入口就不得而知了。” “小放,你不要去了,我将你送回小树林,再——” “你当我是三岁小孩么?!”高放蜷起手指敲在信云深的额头上,佯怒道:“这情花山庄可是邪得很,再晚一些你那个师兄真有可能被那个魔女吸了精血阳气。你还在这里磨蹭什么。” 信云深知道说不过高放,便听话地蹲下去,准备将那块地板掀开,看看下面又是什么光景。 没想到信云深刚把那块地板掀开一条缝,整个房间突然发出一阵隆隆之声,犹如电闪雷呜,又像野兽嘶吼,连绵不绝。 还不等那声音消失,脚下的地竟也转了起来。两人站在一起,被那转动的地板晃得歪了歪身子,便眼睁睁地看着自己与右边的那一道墙越来越近。这地板竟是一直往右侧移动过去,越过右侧那道墙的地板全部消失在墙角之下,不知道墙后面又有什么机关。 “小放!”信云深抱住高放,想要先退出这个诡异的房间,还不等他运起轻功,两人脚下突然一空,直直地坠落了下去。 出乎意料的是,两人并没有直接掉入地板下的空间,却进入了一条倾斜的隧道。 那隧道里不知道用什么材料敷设的,在暗无天日的环境下竟然还发着微弱的荧光。高放被信云深紧紧揽在怀里,两人一道顺着隧道向下滑落,隧道上刻画的那些符号便清晰地映在高放眼中。 情花之乡,极乐之境。 这是最开始滑过眼帘的几个大字,带着微弱的金灿色刻入了脑海深处。 接着便是一些杂乱无章的线条和图象,高放盯着那些图象,脑海里却想不出能对应上的东西。尽管它们看上去毫无意义,那些图象却在隧道内壁上极有规律地循环出现。 高放一开始不解其意,直到眼皮开始发沈,头脑开始发昏,他才惊觉自己犯了一个错误。这些杂乱无章的图象以一种奇特的方式排列组合,形成了一种催眠的阵式。他一直盯着看,竟然就这样中了陷阱。 高放连忙闭上眼睛,努力将刚才映入脑海的那些东西全部驱逐出去。尽管他及时发觉了,思维却还是渐渐模糊起来。 高放心里焦急,一把抓住揽住他的那只手,叫了一声:“云深——” 然后便是天悬地转,脑海里最后一丝光亮也泯灭在黑暗之中。 高放昏昏沉沉地醒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已经出了隧道,现在正躺在一张大得出奇的床上。床的四周笼罩着曼妙轻纱,透过轻纱可以看到外面的墙壁上镶嵌着无数块发光的石头,大小不一,将这一方空间的事物清楚地照映出来。 如果不是这床太过冰冷,这些轻纱又显得太过残破,这里倒称得上是一处浪漫的温柔乡。 还不待高放弄清楚自己的处境,一道低沉悦耳的声音突然从床的另一侧响起:“小放,你醒了!” 高放猛地回头去看,一张陌生的脸庞便映入眼帘。那人身材伟岸,面容亦是难得一见的俊美,此时他正向自己伸出一只手来。 高放猛地向后一缩,手背的暗器机关便全数对准了那个人:“不许动!你是什么人?!” 那人眼中划过一丝受伤,有些小心翼翼又略显得委屈地道:“小放,你不认得我了?!你刚刚中了催眠术,难道你失忆了?!” 高放皱紧眉头,仔细地看着那张脸,突然间一股熟悉的感觉扑面而来。抛开那五官间的成熟气息,这张脸、这张脸不正是—— 那人见高放怔怔地看着他,也顾不上高放手上的暗器,一脸担忧地上前来,仔细打量着高放:“小放,你没事吧?” “云深?!”高放迟疑喊了一声。 那人瞬间高兴起来,伸手揽住高放:“你还记得,还好没事。你刚才昏迷了很久,我很担心。” 宽阔的肩膀胸膛带着温暖的气息包围着自己,高放脑海里一片茫然。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信云深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小放,你现在能站起来么?!我们要找路出去。” “我没事。”高放忙从他怀里挣脱。虽然知道这是信云深,可面对这样一张英挺的脸,即使早就习惯了少年的信云深腻歪在身边,跟这个男人亲近仍旧让人难以接受。 信云深似没发觉高放的异常,搀着高放站起来。比肩而站的时候高放更觉得怪异,这个本来只到他肩膀的小鬼,现在他要仰视才能看得到他的脸。 这理应是梦境,可是却与一般的梦不同。高放隐约知道自己现在的处境与隧道里那些催眠的符号有关。 只是为什么却偏偏梦到长大的信云深?!他甚至从未想过,又如何会梦到?! 梦里的信云深却真实得没有一丝模糊和虚假,他一边扶着高放往里走,一边道:“底下的这个巨大空间应该是圆形的,我们进来的那个房间在上面,房间的地板活的,这块圆形的地板被那个房间分割成许多块,每一块地板上面都有入口。而每打开一个入口,房间的地板就会转动一次。所以我们一开始进去的时候才没看到那两个人的脚印,因为他们踩的那一块已经被转到墙里面去了。” 他看了高放一眼,见高放一直默不作声,便停了停,道:“小放,你是不是很累?你坐下来,我来给你把把脉。” “我没事。我只是——还有些头昏,不是什么大问题。”高放阻住信云深的手,“不是还要救你那个师兄,我们耽搁不起。” 信云深点了点头,突然伸出手指点在高放背上,在几个穴位上轻轻揉了揉,高放一下子便觉得紧绷的精神舒缓下来,连头脑都清明起来。 “前面不知道还有什么,你跟紧我。”信云深看了他一眼,嘱咐道。 高放仰头看着他的眼神,竟然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 两人走入到更深的地方,一路上净是一些巨大的床铺,和上面垂下来的残破轻纱。高放一直没想明白这里是做什么的。 “原来如此。”信云深突然道,他脚步已经停下,面前又是一面墙壁,他让高放也上前来看,“这里在多年之前,应该就是情花山庄当时闻名于江湖的极乐秘所。” “那是什么?!”高放疑道。这里处处透着暧昧和情色的味道,分明不像是名门正派的作派,情花山庄里又为什么有这样一处所在?! “据传几十年前情花山庄的庄主夫人貌美无双,在嫁给情花山庄庄主之前,她也是一派之主,她的门派便是极乐宫。”信云深笑道,“这极乐宫,是整个江湖的男人最向往的所在。江湖曾有传言‘极乐一日胜十年’。虽然极乐宫的女子心狠手辣,又性情乖张难以取悦,要接近她们甚至需要冒着生命危险,却仍有数不清的江湖侠士前赴后继,只为能在极乐宫里享受一天那极乐之境。” 信云深说着,一边在那面墙上敲敲打打,寻找机关。 “后来那极乐宫主倾心于情花山庄的庄主方续,下嫁于他,而那极乐宫也并入了情花山庄。没想到我们误打误撞竟然走进这里。” 眼前这一整面墙上画着的净是一些不堪入目的图画,露骨而香艳。高放粗略地看了一遍,也没发现与上面地板上一样的八卦阵法,便转开眼睛不再看了。他虽是大夫,可以不带任何感情地看待所有胴体,若无必要他也不想死盯着春宫图不放。 信云深转头看他,突然挑唇一笑:“小放,你害羞了?!不过是些画而已,你就不敢看了,啧啧,小放真是纯情得很。” “少罗嗦,你快点找到机关吧。”高放想同平常一样抬手揉他的脑袋,却发现这个姿势分外不得劲。这家伙长得也太高大了些。 信云深眯起眼睛狡黠地笑了笑道:“机关我自然是找到了。这极乐秘所向来不欢迎正直之人,所以这机关设得也有些不堪,是正人君子连碰都不会碰的,自然他们便走不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