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反派错误的重生方式 上——浅蓝岚
浅蓝岚  发于:2014年09月2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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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案:

 他是一名用尽阴谋诡计却依旧被主角打落尘埃的反派。 重生之后,他发现自己当初的人生不过是一本小说中的内容。 待他心境从怨恨、迷茫逐渐趋于平和时,他再一次重生了; 不幸的是,他重生进了自己被主角推倒啪啪啪的18N同人志。 从此,反派的人生目标从“夺权”变成了“夺权&防推倒”。 伪·暗黑,真·扯淡。1V1,腹黑忠(痴)犬(汉)攻×阴险傲娇受。 内容标签:强强 重生 异世大陆 虐恋情深 搜索关键字:主角:艾赛尔,麦克斯┃配角:┃其它: 1、回归 麦克斯在昏暗的通道中向前走去。在这条路的尽头是关押重犯的牢房,那里囚禁着一个黑发青年。 走到牢房前,麦克斯顿住了脚步。 牢内的囚犯被铁链束在钢铁支架上,上面甚至还施加了魔法禁锢。但麦克斯知道,就算没有这些束缚器具,对方也绝对逃不了——这人已经被魔法晶石折磨得不成人形了。 魔法晶石需要以金属机械肢为载体使用,能大幅度提高使用者的速度与力量;相对的,魔法晶石的使用者也要付出一定代价。使用者要以自身血肉去“养”魔法肢,同时也要定期承受它们带来的疼痛。一个人能使用魔法晶石的最大限度是六颗,更多则难忍相应痛苦。 面前这个男人使用了九颗,分别装在左臂与双腿。那即是说……这人撇了自己原有的左臂与双腿,将它们通通换上了有魔法效力的机械零件。 成为最强械化战士的代价,就是被魔法晶石大量吞噬生命。 麦克斯深吸一口气:“艾赛尔。” 黑发青年抬起头来:“呵,这不是军区的新任总司令么?你屈尊至此,是特意看我的笑话?” 麦克斯冷冷地注视着艾赛尔。这个人,是与他旗鼓相当的对手,是间接害死他妻子女儿的仇人;但同时,对方也是这片大陆上最值得敬佩的战士之一。 “艾赛尔,你做错了。”麦克斯缓缓开口:“你是一个值得尊敬的对手,你为军区做过的一切贡献都令我敬佩。但是,你的信念,有很多都是错误的。” “哈!”艾赛尔尖锐地笑了一声:“错误的?这片大陆上,奉行的难道不是‘强者为尊’?我所做的一切都是在追求力量,难道有什么不对?” “强者为尊,的确是神明至高无上的旨意。然而,‘力量’却不该是这片土地的全部。”麦克斯语调平稳,却含着坚定的力量:“敬天爱民、惩恶扬善,这才是军区统治者该做的事。” “说实话,那听起来真的很蠢。”虽然艾赛尔的声音依旧冰冷,但麦克斯却看见了对方眼底的深思;显然,自己这位对手是将自己的话听了进去。 “其实我今天来,是要送你一样东西。”想起自己前来此处的目的,麦克斯从皮夹里取出一支细小的针管,针管里已经注入了蓝色的药剂。看到那水剂的颜色,艾赛尔不禁瞪大了眼:“能够‘让一切消失’的腐蚀药剂?麦克斯,我竟不知道你心肠这么好。” 麦克斯不语;他知道,自己这位仇敌已经明白自己要做什么了。 他要杀了艾赛尔。这个人是一条毒蛇,平时静静蛰伏,一遇合适时机便会猛地反扑,简直不得不除;此外,他并不忍心对方被魔法晶石活活折磨死。如此一针下去、一了百了,对艾赛尔反而是最好的结果。 “这样也好。我,不是输不起的人。”艾赛尔将头靠在刑架上——这个姿势让他更舒服一点:“你是唯一胜过我的人,所以有资格决定我命运的也只有你一个。至于其他人……那些废物,还没资格审判我。” 为对方注射了药剂,麦克斯转身就走;他知道,艾赛尔这样高傲的人肯定不会允许自己看到他一点点被药剂腐蚀干净的样子。 “第四区……就交给你了。” 听了艾赛尔的话,麦克斯维持着背对对方的姿势反问:“你相信我?” 他听见艾赛尔笑了,不再像往常那样充满攻击性,而是真心实意:“当然。能打败我的人,自然会有卓越的能力。说起来,魔兽、亡灵的问题也都没有解决,对这些怪物,你可不要心肠太好了。” 麦克斯沿着来时的道路远离了这间囚室,声音也随着他的脚步愈来愈远:“我并不是心肠好,只是报答你篡位后掌权期间不曾为难我罢了。” ****** 看到最后一行字,艾赛尔将网页关了:“真是个白痴。我当初只是忙着整顿军务无暇顾及罢了,否则你落在我手上,只会受比这多千万倍的苦楚。” 艾赛尔本以为自己会就此灰飞烟灭,没想到他不但能再度睁开眼睛,还到了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这里没有魔兽、亡灵,也没有魔法与精通冷兵器的战士。相对的,这个世界也有许多诺亚大陆没有的东西;至少,这里的科技水平可要比自己当初的世界先进许多了。 刚才艾赛尔阅读的,是一套在这个世界很红的小说——《王朝之战》。这本书讲述了麦克斯这位主角是如何从一名单纯善良的贵族少年成长为伟大的军区统治者,自己出现在中间几卷,是全书中最大的反派。 成了反派,艾赛尔倒不觉得十分郁闷;他知道自己从来都不是什么好人。让他郁闷的是,自己只是一个虚拟世界中的假人。从前受过的屈辱、付出的努力、得到的成果都那么真实,这让他实在无法相信那些皆是虚假。 艾赛尔继续将网页向下拉,忽然被一条网站的简介吸引了注意力。 那是一本《王朝之战》18N图文本同人志的销售网址,题目是《血噬》。艾赛尔嘴角微微翘起,点击鼠标进入了网页——他绝不会说自己是被“18N”引起了兴趣,想要看看麦克斯这家伙是如何被人意银。然而。让艾赛尔意外的是,这本同人志的主角竟然是麦克斯与自己。 “同人”这种衍生作品,他也多少有所了解。关于《王朝之战》写的最多的,无非是原创女主与麦克斯之间的感情纠葛;这一点艾赛尔很能理解,毕竟那家伙的确是个看起来很有魅力的金发帅哥。就算是小说的作者,对麦克斯这位主角也是毫不吝惜赞美之辞,简直将所有华丽的辞藻都用在了描写麦克斯上。反观自己,作者则是这样描写的: 【面前这人身形较军区中多数战士要小,惨白的肤色如同亡灵不说,周身给人的感觉也像刚刚坟墓中爬出一样死气沉沉。对方倒也拥有漂亮的黑发与高挺的鼻梁,容貌勉强称得上是“不错”——若是忽略他那过于阴鹜的蓝色眼眸与总是尖刻抿起的薄嘴唇的话。】 如此看来,自己天天阴着脸抿着嘴唇,还真是对不起广大观众了;事实上,作为一个长年生活在黑暗中的人,自己也绝不可能拥有“阳光般灿烂的笑容”。讥讽地笑了笑,艾赛尔神使鬼差地点击了“试阅”,然后见识了一个全新的世界。 【“您的眼睛像蔚蓝的天空一般美丽。在这里结识您,我很高兴。”】 看到这句话,艾赛尔被小小地吓了一跳。 在诺亚大陆上,没人会赞叹蓝色眼眸有多美;在眸色代表血统的土地上,蓝眼只代表一件事,那就是这个人是一个下贱的四区人。如果是麦克斯那个“高贵”的一区人,就更不可能说这种话了。艾赛尔自嘲地笑了下。 再看下去,艾赛尔囧了。 在这本同人志里,主角不顾四区脏乱差常常来看望自己,自己却不声不响地迁了住址;主角在军区对自己多加关照,自己却利用对方的温柔借机上位;主角全心全意信任自己,自己却屡次背叛。终于,主角因爱生恨了,自己事败被囚了。 看到这儿,艾赛尔终于悟了:这根本就是一本人物性格完全OOC的耽美同人志! 【“你也会为了从前所做的一切感到歉疚吗?那么,就用身体来偿还我吧。”】 “妈的!”艾赛尔咒骂了一句:他怎么可能和麦克斯那家伙搅到床上去? 能够试阅的部分不过全本的三分之一;当然,艾赛尔也不想看下去了——谁都不会希望看到自己是如何被死敌这样那样的被敌人在床上折腾,那还不如当头给他一枪。 依该同人本的作者与画手所言,这是一个“渣受将忠犬攻虐为渣攻从此过上性福快乐生活”的故事。 艾赛尔表示,他根本就不知道见鬼的渣攻渣受是什么东西;他现在只想借用暗系法师的火系魔法将那该死的作者轰成渣。 怒气直冲头顶,艾赛尔直接伸手按了电源开关。然而,电脑屏幕黑下来的同时,艾赛尔眼前也瞬间一片黑暗…… 这是一个和平的年代。 尽管人类依旧想将亡灵全部消灭并为了这一目标暗中努力着,但目前人类与亡灵还算得上和平共处。 这是一个强者为尊的时代。 强大的人,是这片大陆上的贵族;弱小的人则是魔兽的饵食、定期提供给亡灵的补给品,或者,是“械化人战士”项目的实验体。 建在第四区的一座实验室中,两名医师正目不转睛地盯着面前的实验体。 “魔法晶石与实验体融合程度已经是……完全融合?真是让人意外!我先前只知道这个实验体的综合机能远高于其他四区人,现在看来,我们对实验体做的测试还太少了。”身着白大褂的男人惊叹。 另一位医师相较之下则沉稳得多——虽然他的手指也因为这出人意料的结果而兴奋地轻抖着:“别太高兴,这只是个尝试而已。要知道,无法将其大脑控制的‘械化人’对我们一点儿用都没有。我的建议是抽取实验体血样留下研究,然后将它送往军区。” “哎呀,到了军区,那可就有电击解剖之类的项目等着它了,还真是可怜啊。”先前那医师摘了口罩,笑着说:“不过也无所谓,毕竟‘它’只是一个贱……种?”突如其来的窒息感,让他不得不掐断了尾音;低眼向下看去,他不由得吃了一惊:离麻醉剂失效还有一小时,实验体怎么现在就醒过来了? 看见面前这医师脸上的惊恐,艾赛尔笑了,掐在对方脖颈上的机械手紧了又紧:“你刚才说的‘贱种’,是在骂我?”而后也不等对方答话,手指便猛地施力、直接嵌入对方的脖颈,生生拗断了医师的喉管。 “不可思议!竟然这么快就适应了魔法肢,果然是实验的好材料……”另一名医师自言自语,同时直接举起了身边的尖刀——为了防止实验体的反抗,使用受过军队训练的医师是极度必要的。显而易见,面前这个实验体可不怎么友好;对于不听话的实验体,当然是要绞杀掉。 这医师反应速度非常之快;然而,他快,对方却比他更快一步。刀尖还未对方胸口,医师便觉胸口一痛、一根铁条已经穿过自己的胸口;铁条的另一端,由实验体的魔法肢持着。 就在方才那片刻之间,艾赛尔已经反手从手术台侧面拆下一条支架、以此作为武器杀人。“多谢你们的改造。只不过,我可不想被人解剖啊。”将铁条一撇,艾赛尔打量周遭——果然,与自己十五岁那年被强迫改造时的场景别无二致。他,又回来了。 虽然不知道自己怎么会接二连三的重生,但如今这个状况是艾赛尔喜闻乐见的。毕竟有了先知,想再度得到自己渴望的位置会要容易得多。 逃出实验室,艾赛尔看着面前如废墟般破败的第四区,面上有些怀念:这里就是自己的家啊。 不时袭来的眩晕感提醒着艾赛尔,当务之急是赶紧回到自己的居所。由于麻醉剂的效用并未完全退去,艾赛尔现在脑中可以说是浑浑噩噩;当他听到身后有车疾速而来时,只是下意识地向旁边一闪。 前世做了太久的战士,艾赛尔的神经极度敏锐;不幸的是,他现在的身体比起前世的巅峰时刻来还很迟钝。虽然他成功避开了来车,却狼狈地跌到了地上。 “你没事吧?真是非常抱歉,我只是个生手。”冒失的肇事者飞快打开车门下了车,那一头熟悉的闪耀金发瞬间晃花了艾赛尔的眼睛。 “如您所见,我还活着。”艾赛尔微微低下头,将来不及收回的复杂表情掩饰过去。 在没能胜过你之前,我怎么可能允许自己有事?麦克斯。 ——神说,强者为尊。 2、初遇 站在自己面前的这个人,就算化成了灰,他也一定认得出来。 这个相貌英俊、眼神自信、衣着华美的青年,就是自己将来谋权路上最大的对手! “不必扶我。”推开对方伸过来的手,艾赛尔自己站了起来;意识到二人之间的身高差,他又向后退了两步。 一区人身材比第四区要高大许多,加之艾赛尔年纪比麦克斯要小三岁,现在二人身高的差距简直残酷得不忍直视。艾赛尔自然是忍受不了在对手面前低人一等;于是他拉大了与对方的距离,在自己觉得不那么别扭的位置停了下来。 方才见到敌人的冲击力太过强大,以至于艾赛尔用了些许功夫来让自己平复心情;现下心平气和了,他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他与麦克斯碰面太早了。 第一世,自己初次见到麦克斯是在军区,正值麦克斯成为一名新任中将。那时自己十八岁,在军区奋斗三年,纯粹凭着自己的努力爬到了少将的位置;但麦克斯却是一入军区便得到了比自己还要高一级的军衔。原因很简单,麦克斯不仅仅是一区人,更是某个长期斥巨金资助军区的大家族的继承人。 那时候,艾赛尔不服气,很不服气。他向来坚信,人若要得到更大的权力,就一定要付出更多。自己从底层爬起、期间在无数任务中流血负伤,麦克斯却轻而易举地获得了比自己更高的职位。于是,扭曲、仇视、算计、争夺;最后,失败身死。 嫉妒也好、不平也好,总之从第一次见面开始,自己就极度讨厌麦克斯;很巧的是,麦克斯也被自己“毒蛇一般阴狠且充满算计的眼神”吓到了,从此对自己也是处处提防。而现在……艾赛尔微微抬眼,看向对方的脸——这种仿佛小女孩见到布娃娃般发亮的眼神,显然不是看到“毒蛇”后该有的反应。 麦克斯终于开口,对眼前的毒蛇礼貌地说:“您愿意告诉我您的名字么?我想交您这个朋友。” 艾赛尔眨了眨眼:一区人提出要与四区人结交——这是本年度最冷的冷笑话吗?到底是自己幻听了,还是这家伙抽风了?“从衣着和这车来看,您是来自一区的贵族吧?我们四区人,可不敢结交你们这么身份尊贵的大人物。” 说完这话,艾赛尔扭头就走。虽然从某种意义上他很敬佩这个战胜自己的男人,但他实在不想看到这个在“原着”中击败并杀死自己、在“同人志”中又将自己这样那样的家伙。 其实麦克斯现在的心情也很复杂。他一见到这个清冷的少年就觉得自己一定要认识对方,一定不能就这么放走对方;明明这只是个卑贱到尘埃里的四区人,但他看着对方,却一点儿没有轻视抑或同情的感觉。 见对方快步离去,麦克斯来不及多想,喊了句“等一下”就迈步追上前,抬手想要从背后扯住对方衣领。然而他面前这个少年行路速度竟是比寻常四区人快上许多,于是他这一伸手,扯住的不是对方的衣领,而是对方在空中轻轻飘起的如丝黑发…… “穿过你的黑发的我的手”,这听起来似乎十分浪漫,真实滋味却不一定十分美妙;尤其是,当你的黑发被对方一把扯在手里的时候。 艾赛尔疼得倒吸一口凉气:他步伐本就很快、一区人的力气又远远大过四区人,对方这么一扯,真是连麻药都失了效,他瞬间就疼得精神起来了。猛地顿住了脚步,艾赛尔待对方松了手才侧过身来,语气冷淡又无奈:“先生,您到底有什么事?难道您是想和我说,我的眼睛像天空一般美丽吗?” “您的眼睛像蔚蓝的天空一般美丽”,这正是在某同人志中麦克斯对他说的第一句话,此刻艾赛尔心情很差,一不留心就将这话说出了口。无论艾赛尔在不断重生中再怎么释怀,现在见到麦克斯他对这人也半点好感没有,更别提看了那个所谓的同人志之后了。 “你怎么知道?”麦克斯愣了一下,在看到对方明显写着“因为你有病”的表情后有些脸红,但他还是解释说:“其实那也不完全正确。事实上,您的眼睛比天空更加美丽。”他抬手指向上空:“现在的天空已经毫无‘干净’可言了,不是么?而您的眼睛,湛蓝、澄澈,这天空是比不上的。” “什……么?”艾赛尔悚然,再也绷不住原本的冷肃。他现在百分之百地肯定,自己这位对手如果不是误服了什么莫名其妙的药剂,那就一定是在家族训练中被机械砸坏了脑袋。“先生,恕我直言,您恐怕病得不轻。有病要趁早解决,您千万不要放弃治疗。若不介意,我先失陪了。” 艾赛尔本想将话撂下就走,却在余光瞥见麦克斯向自己左手伸出手来时绷紧了全身,立时向旁侧轻跃一步,让对方扑了个空。“请您别碰我。”他轻声道,将自己的左手缩回袖中,掩住了那不正常的金属光泽。 必须要小心。毕竟,自己是个刚刚从军区改造计划中逃跑的“实验体”,而面前这人的父亲又与军区高层有着密切联系;如果被麦克斯发现自己的左臂是装了魔法晶石的机械肢……后果肯定是不堪设想。 见对方反应如此过激,麦克斯面上现出焦虑的神色来:“您在害怕?” 艾赛尔反问:“害怕,我怕什么?”从他方才见到麦克斯开始,心情就几度突变;但他说话的声音却是没有半点变化,一直是冷冷的轻声细语——这从前一世就成了他的习惯。如此作为的目的,却是要减少一切可能消耗体力的可能。 战斗随时都会发生,作为体力较差的四区人,必须减少一切可能消耗体力的活动才能尽量缩小与其他三区人类的差距;当然,像艾赛尔这样处处留心,说话小声、在安全区绝不紧绷身体累着自己的,倒也真是少数了。 对方的习惯,麦克斯自然不知。在他眼里,这个瘦弱清秀的少年微仰起头与自己对视,分明是那样一个脆弱的纤细之人,眼神却是不卑不亢;说话时声音细小,就像受了委屈一般。 事实上,自己确实让对方受了委屈:险些撞到对方在先、举止唐突在后,这少年定是被自己吓到了吧? “对于方才的冒犯,我感到万分抱歉。”听对方如是说,艾赛尔也只是随意地应了一声。他现在思考的,是关于“重生”的问题。 他在第二世的时候,曾看到过小说中“重生”的定义:人死之后回到本体从前生活的时代,因为保有原先的记忆、对未来之事全都清楚,因此可以成功的改变从前的人生轨迹。而自己虽然又回到了这个世界,但事情发展已经与第一世不同,甚至连自己的对手都变成了神经病一般的存在。 显然,自己重生的方式不对。 ****** 见麦克斯的身影消失在小巷深处,艾赛尔从房顶跃下,向墙边坐着的老者道谢:“多谢你把他支走了。”老者抬头看他,笑得十分揶揄:“啧啧,听听这位一区来的孔雀说了什么?‘您看到那个漂亮的黑发少年去哪儿了么?’没想到,你这小子还有这本事。” “得了吧,您是完全想歪了。刚才我‘撞了’那家伙的车,所以他来找我算账而已。”艾赛尔随口扯谎,对他来说,小小地陷害一下自己的敌人本不算什么。反正到第四区来的一区人,从来都不曾对这里的居民友好过。 老者点了点头,显然是相信了这说辞:“既然是这样,那么你自己多加小心吧。如果遇到麻烦的话,找我们帮忙也不是不可以。” 艾赛尔怔了一下,然后笑着应答:“多谢您了。”老者摆了摆手:“谢什么,我们可是四区人啊。虽然我们的身体机能比不上外人,但在四区里,怎能让自己人被外人欺负?” 对四区人来说,只有四区居民才称得上“我们”;另外三区的,都是“外人”。 ——外人瞧不起我们,所以我们决不能看低了自己;外人不屑与我们打交道,所以我们自己一定要团结起来;外人的神明不眷顾我们,所以我们一定要有自己的奋斗目标。 这便是四区人共同的信念,也是艾赛尔深爱这片脏乱差土地的原因,更是他求取力量、谋划权势的动力。 不再多说什么,艾赛尔转身走出小巷。 回到阴暗的居所,艾赛尔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冲向了镜子。方才那句“漂亮的黑发少年”给他造成了不小的心理阴影,他倒是要看看麦克斯那家伙眼睛到底出了什么问题,才能在自己这张苍白冷硬的僵尸脸上看出“漂亮”来。 镜中的人,是自己、也不是自己。肤色不再是长期浸于黑暗中的惨白,而是有了些莹白的意味;五官倒是没什么变化,眼窝依旧深陷、嘴唇依旧透出刻薄之意,但给人的感觉却完全不同与从前了——竟是变好看了一些。 艾赛尔忽然有点不好的预感,为了证实,他对着镜子僵硬地笑了笑。他一直都知道自己笑起来有多么的僵硬,然而现在,笑容再不见僵冷、只余风流勾引。艾赛尔眸色一沉,忽得抬起左臂击向镜子;被机械重击,瞬间哗啦啦地碎了一地玻璃。 艾赛尔可不相信这个世界的神明有那么好心、会眷顾自己这个穷凶极恶的反派,以至于将自己的长相都美化了。与其说相信自己的变化是神明的好意,艾赛尔倒觉得这是来自另一次元所谓“腐女”的恶意。 想到这里,一个可怕的想法在艾赛尔脑中成形:如果自己现在真的是重生了,那么自己回到的一定不是《王朝之战》这本“原着”,而是那本名为《血噬》的同人志!毕竟,无论是自己与麦克斯初遇的时间、还是自己长相的变化,都与那本同人志完全对应! 那即是说……这个世界的剧情发展之后,会得到这样的结果:军区总司令的位置,麦克斯得到了;自己的身体和尊严,麦克斯也得到了。脑海中忽然就浮现出某个该死的同人本作者在封底写的一句话:“反派总是压不过主角的;权力战争中如此,床上亦然。” “邪不压正”什么的,真是糟糕到极点了。 艾赛尔本该发怒的,但他没有。当他在从墙上所剩无几的镜子碎片中与自己的眼睛对上,心情就倏然平静下来。 第一世的自己,杀人之后慌张地逃回家来、窝在角落里,因为恐惧和肩膀与魔法肢相连处传来的疼痛而瑟瑟发抖,生怕下一刻军区的人就回来带走自己。 如今在那镜子残片中的双眸,没有半点惊惶失措;有的,只是深不见底的沉静。 “是啊,我担心什么呢?”艾赛尔轻笑着,将墙上最后一块镜片握在左手手心捏得粉碎:“我有先知,有能力,有野心。不管我重生到了哪里,那张代表‘王’的座椅,都只能是我的。” ——神说,勿要太过贪心,生命已是最珍贵的恩赐。 3、决意 一双血红色的双眸逐渐从黑暗中浮现出来,如同地狱中燃起的两支火把。 片刻后,这双眼睛的主人从黑暗中慢慢走了出来。那是一只魔兽,通体毛发乌黑,有着过于发达的犬齿与尖利的爪子,四肢着地时已与人一般高。虽然这魔兽体型巨大,步伐却十分轻捷,悄声无息间已到了艾赛尔身后。 感觉到夹杂着血腥味的热气喷在自己脖颈与后脑,艾赛尔笑了笑,声音是鲜有的温柔:“我打破镜子吵到您了么,妈妈?” 似乎是听懂了艾赛尔说的话,这只魔兽以鼻子呼气、发出了极大声响,像是表示不满,更像是在撒娇。艾赛尔转过身来,在面前的巨兽颈间来回抚摸:“抱歉,我不会再这么失控了。” 这片大陆上虽然魔兽种类众多,但地狱犬绝对是最令人闻风丧胆的物种;且不说那粗长得可怕的犬齿与爪尖的剧毒,只说那如拳头般大的红色眼眸就足够吓人了。 此刻,这只穷凶极恶的魔兽正安静地伏在地上,轻轻地舔舐着艾赛尔的手心。艾赛尔一直觉得,自己这个孤儿能被一只魔兽“抚养长大”是件很幸运的事,尽管在所谓的原着中作者已经给出了如此设定的用意: 【地狱犬牙狠、爪毒,但艾赛尔之狠、之毒,却远胜过他这位非人的母亲;麦克斯觉得,这也算是另一种意义上的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了。】 与面前魔兽联络感情的同时,艾赛尔开始回想前世种种。此次为了成功夺权,计划肯定需要改变、完善,但有些事件却是不能改变的…… 历史记载,神历纪元之前,诺亚大陆上除了魔兽就只有普通人类——即现在的四区人,并无贵贱之分。但到了神历元年,由于被称为“自然变迁”的不知名原因,一场灾难迅速蔓延到了整个大陆。 首先发生改变的群体竟然是已经死去的人们。不过数天时间,死尸通通爬出了坟墓、变成了亡灵。亡灵可以随意将自己的身体化为虚无,在这一形态下,亡灵不可能被杀死;而当他们“实体化”的时候,发起攻击的速度简直快如闪电。最初有人担心亡灵杀死人类后会使他们也发生转化,但后来就发觉这担心是多余的:比起壮大自己这一种族的数量,亡灵们显然更热衷于将活人撕成碎片。 亡灵与魔兽横行大陆之上,这简直就是毁灭性的灾难。幸而在这场神秘的灾变中,健康的人类也发生了变化;虽然有一部分人类保持原样,但大多数人类的速度、力量与感官都得到了不同程度的提升,甚至有极少数人被激活了魔法元素。新型军队被迅速组建起来,在经历大大小小的战争之后,人类与亡灵总算是达成了“停战协议”。北方靠海的一大片沼泽与森林被划分出去,成为了亡灵的领地。 在那之后,诺亚大陆的格局就变了。由于人类在那场灾难中获得了不同程度的力量,因而军区便将人按能力等级划分了居住区域。 现在,诺亚大陆上的居民有四种眸色,从“贵”到“贱”分别为:褐色、灰色、黑色、蓝色。一区人在这片大陆上最为尊贵,90%以上都是贵族或军区的高层人员;当然,凭借先天身体脑力的优势,一区的确贡献了许多诺亚大陆上最强的战士。二区人尊贵程度次之,但作为唯一具有魔法元素的人群,这一蕴含众多顶级药剂师和法师的群体倒也博得了不少尊敬。三区是普通居民的集中地,四区居住的则是在这片大陆上被称为“贱种”的人类,即没有得到任何能力提升的普通人。 有着蓝色眼眸的艾赛尔,当然是最为低贱的四区人。 他知道自己有多“贱”的同时,却也希望自己能变得尊贵、能够有所作为,甚至让所有的四区人都不复从前的卑微。要满足这一出人头地的愿望,只有进入军区。 军区中决定地位的标准仅仅是实力。寻常士兵之上军衔分八级,最高长官是总司令与副司令,下设四位执行官、分别管辖四个区域的军队;再往下则是将官、校官、尉官、士官,这四级中又按“上、中、校”细分三级。虽然区域与能力在很大程度上是挂钩的,但凭借不懈努力爬到校官级别的三四区人也不在少数。 恰好,艾赛尔在那场将他改造的实验中获得了他想要的力量。若以四区人的能力为基本衡量单位,那么一区人的综合机能可以达到5,即一名一区人便有五名四区人的力量;二区人为4,三区人为2。因为那一条魔法肢,艾赛尔整个人的力量与速度都提升到了原来的三倍,即是说已经超过了三区人的水准。 力量对人的吸引力是无穷的。被对力量的无限渴望所驱使,艾赛尔找到了那个制造魔法晶石的二区法师,把自己变成了全身机械零件超过60%、装载九颗魔法晶石、身体机能达到十人之力的怪物。那之后他成为了军区战斗力最为强悍的战士,军衔亦是飞快升级。 有所得,必然有所失。他也曾无数次在深夜被折磨得辗转难眠,那疼痛几乎逼得他要将自己掐死;他也曾控制不了自己的凶暴之力滥杀无辜,被许多同僚在背地里称为“恶鬼”。 那些他都顾不得了;只要能坐上至高的王座,他什么都顾不得了。只可惜机关算尽,他终究还是输给了艾赛尔那个一区贵族…… 将思绪拉回来,艾赛尔发现面前的大型野兽早已停下了舔舐自己手心的动作,转而用那双绿色的眼睛盯着自己,似乎在无声地表达着疑惑。 看向自己泛着金属光泽的左手,艾赛尔哑然失笑:机械与人体原本的触感相比,肯定是远远不同了。“金属的味道不怎么美妙,是不是?以后我还是换右手给你舔好了,你也要尽快改变原有的习惯才行啊。”念了一句咒语,那机械手臂瞬间变成了寻常手臂的模样;这是艾赛尔前世学来的,虽然只是障眼法,但这幻象也能骗过绝大多数人。 抬起双臂搂住这只在自己面前温顺的凶兽的脖颈,艾赛尔微微有些伤感:“也许在不久的将来,我又要变成从前的‘恶鬼’了。要得到力量,除了借用魔法晶石,我别无他法。不过,”声音忽然就变得坚定:“我也不会在乎这种事的。痛苦也好、早死也好,我必须为争权夺势加大赌注。” 伤害过我的人,报复他;战胜过我的人,打败他! ****** 就目前来讲,自己的身体还是太弱了;虽然战斗本能还在,但身体根本不能及时完成大脑下达的指令。 艾赛尔正这样感慨着,忽然右臂遭受了强大的冲击力、随之而来的还有被撕裂皮肉的疼痛——被咬中了?来不及责备自己的疏忽,他倏然击出左手,原本形状与常人无异的机械手指忽然化为长且尖利的铁爪、狠狠地刺进了魔兽的腹部;而后手指一钩,将这魔兽腹部生生撕裂。 魔法晶石与机械肢的组合不仅仅是能提升力量这么简单;当使用者意志力足够强大的时候,就能随心所欲地改变魔法肢整体的形状使之更易于攻击。 将血肉模糊的右臂从死亡的魔兽口中抽出,艾赛尔皱了皱眉。他做了太久的“最强战士”,已经很久没有这么狼狈过了。今日他到这森林中猎杀魔兽,除了练习战斗技巧,也是想看看这具少年样的身体能力如何;很显然,目前自己的能力还远远不够。 战斗已经结束,但艾赛尔却隐隐觉得有甚么不好的事要发生。“耽搁生变故,还是快些回家处理伤口的好。”艾赛尔匆匆离开这片森林,再不看向地上的魔兽尸体——对他来说,除了“母亲”以外的魔兽都只是自己锻练能力的工具罢了。 若论预知能力,艾赛尔的直觉从来都非常之差;不幸的是,这次他的直觉竟然准了一次。看着眼前手持一叠公文的麦克斯,艾赛尔彻底无语了。 【一区的贵族当然不会让自家少爷到四区办事;但是在同人里嘛,什么巧合都可能发生呦~】 当初在网页上看到过的那句话浮现在脑海,艾赛尔暗骂一句:去你的巧合。 “为什么我每次见到你,你都是受伤的模样?”麦克斯目光在眼前的少年身上逡巡一番,最后将目光定格在对方的左半边身子:“你遇上魔兽了?” 正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面前这人一脸关切,艾赛尔也说不出“关你何事”这种话来。“多谢,我不要紧。幸好遇上的不是有毒生物,不然,”艾赛尔指指腿上的抓伤以及右臂:“我现在早被毒死了。” “真的?”麦克斯还是不放心,当即将手中的文件夹到腋下,微微弯下腰去、想为艾赛尔查看伤口:“这些生物的爪子经常会沾上些有毒的物质,我会辨认这些……”他仍是自顾自地说着,却未看到艾赛尔变得阴冷的眼神。 杀了他!趁着现在杀了他! 腿部猛地发力,艾赛尔已将膝盖抬起;但他转念一想,又觉自己太过鲁莽:若此时杀了麦克斯,到时候一区的贵族绝不会善罢甘休,自己无力抗衡不说、连四区都要跟着遭殃。不过瞬息间,他又收回了攻势。然而这一放一收虽然是眨眼的功夫,却已让麦克斯察觉到了。 “我不记得第四区有普及过格斗技巧。”这时候麦克斯已经直起身来,表情十分严肃,再看不见方才的笑意:“你到底是什么人?” 艾赛尔不答话,只是紧紧咬着下唇、身子微微有些发抖,不知是因为疼痛还是别的什么。 见对方不应声,麦克斯退后一步,做了两个动作——膝盖向上顶、左臂弯屈以肘下击:“这个动作虽然只是最基本的格斗技巧,但四区与其他三区不同,若非加入了军队,四区人是绝对学不到的。你……”他本想质问对方,却因为对方的表情而失了声。 面前的黑发少年笑了。这人长得本就好看,一笑之间竟让麦克斯觉得,破乱的四区也因这笑容而明亮光鲜起来。 一区人的优越之处不是吹出来的;除了力量速度远远高于其他三区人,智力与感官的平均水平也胜过这大陆上其他所有生物。但任麦克斯再怎么聪明,他也猜不到艾赛尔究竟为何而笑、心中所想又是什么。 此时此刻,反派的想法是:主角,你终于正常了! 4、护送 “第四区中也出了不少军人的,我无意间和他们学来了几招。”艾赛尔平静地说。 “是吗?”麦克斯疑虑未消,但还是选择相信对方的说辞:“你的身体反应速度非常快,很适合进军队啊。” 艾赛尔张口、想要再说些什么,忽然脸色一变、直接单膝跪倒在地。 在自己身上,由于某些未知的原因,魔法晶石的功效能够发挥到极致,甚至超过了那位制造晶石的魔法师本人的预想;但是当这魔法晶石作怪时,那就是剥肤抽骨之痛,且这疼痛会从左臂一直扩大到全身! 艾赛尔苦笑,为什么一定要现在发作?为什么自己如此狼狈的模样要让面前这位死敌看到?正要硬撑着起身,麦克斯已将他扶了起来:“你流了太多血,会出现眩晕的症状并不奇怪;如果再耽搁下去,多半要休克了。你的居所在哪里?我送你回去。” 眼前这人多半只能看到自己现在晕眩脱力、微微发抖的模样,绝对看不透自己内里所受痛苦究竟有多严重。暗暗表扬了一下自己引以为傲的自制力,艾赛尔打算说些刻薄的话将麦克斯赶走,忽然脑中闪过一个念头:同人志里的主角,到底为什么黑化? 在那本同人志中,“自己”一直对“主角”不冷不热,主角却是莫名其妙地愈发喜欢自己;直到后来经受几度嘲讽与背叛,这人负面情绪全部爆发,才一夜之间突然黑化掉。 自己越冷淡,对方越喜欢——艾赛尔不由得对主角产生了深深的同情:原本应该是那样一个乐观向上、勇敢理智的大好青年,怎么在这个名为“同人志”的时空里就变成了个受虐狂呢? 回想起这事儿来,艾赛尔便开始思考避免对方喜欢上自己的方法。如果冷漠给了对方以高岭之花的错觉、继而引发了对方受虐的乐趣,那即是说,只要自己对麦克斯态度稍微软一些、时不时地微微示好,就能有效阻止那种事的发生? 虽然总觉得这个结论有哪里不对劲,但从未涉足恋爱、又非常相信自己推理能力的艾赛尔还是决定按自己的推断行动。于是,麦克斯就看见眼前这个长相秀丽却吝于微笑的少年,再次朝着自己微笑了;而且,一笑百媚。 “您的好意我会铭记于心,但是,我没有麻烦别人的习惯。天色已经很晚,就不劳烦您送我了。”神啊,这语气简直温柔得让人恶心,希望有效果。艾赛尔默默祈祷,而后挣开对方的手臂转身,忍着疼痛向前迈步…… 当艾赛尔被一股根本无法抗衡的大力拦腰抱起、且那声音的主人还问着“怎么走”时,他终于认清了一个事实:这个世界的神明果然不眷顾四区人;因为每次自己最需要神明保佑的时候,得到的都是无情的抛弃。 其实麦克斯平素恪守绅士做派,就算要对人施以好意,也绝不会罔顾对方的意愿;但他方才看见对方漂亮的笑容,瞬间觉得对方是在“欲擒故纵”,即是说已经默许了自己的帮忙、只是客套一下而已。将手中的文件交到艾赛尔“我也没有抛下伤病人士的习惯。我的文件就麻烦你帮我拿着了。说吧,怎么走?” 艾赛尔终于投降:“就眼前这条街,先向里走吧,等下需要拐的时候我会告诉你。”想了想,他又将右手环在麦克斯肩上,而后以这个看似亲密的举动为掩护,把右臂上的血尽情地蹭在对方的衣服上:让你装绅士!让你衣着光鲜在四区乱晃! 若是平时,艾赛尔绝对不会允许自己做出这么幼稚的举动;但,既然主角都完全不正常了,自己这个反派稍稍失常一下,倒也没有什么! 就在二人将要拐入艾赛尔所指的小巷时,从这条巷子中拐出来一个短发冲天的少年。这少年衣衫下摆破破烂烂,手中还捏着一块生了黑斑的面包;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则是少年亮得惊人的眼睛。 艾赛尔正要打招呼,转念想到自己现在的情状太过丢人,又立刻闭上了嘴、将脸转向麦克斯怀里。不幸的是,在艾赛尔彻底将脸背过去之前,少年已经认出了他。 “天啊!”少年几步并做一步奔上前来,夸张地大叫:“艾赛尔,你居然也出去卖了吗?” 听了这话,艾赛尔气得险些吐血,当下也顾不得遮掩,立刻转过头来正色说:“别胡扯,我就算饿死也不会出去卖的。”少年点点头,笑着说:“也是,像你这样昂首天外的人,怎么可能去别的区卖啊。” 从二人搭话起,麦克斯就已经停了脚步。待少年不客气地将这外来人士全身打量个遍后,他转而向艾赛尔眨了眨眼:“哎呀,很厉害嘛。听说一区那些家伙高傲得很,你是怎么勾搭上这个人模狗样的家伙的?”艾赛尔眸色一寒:“约翰,你再胡说,我马上拔了你的舌头。” 名为约翰的少年哈哈大笑,向街道对侧跑走了:“你才不会对朋友动手!两周前我帮你修了屋顶、一周前我们还一起避过了军队的追捕呢,你可别太健忘!” 艾赛尔不说话,也不动作:他当然不会对同伴下手。见对方跑开,艾赛尔转头,直视着麦克斯说道:“那是我的同伴。如果他言语中对你有所冒犯,那我替他向你道歉。”他见过太多的四区人因为冒犯了贵族而被秘密杀死,此刻他向最讨厌的人道歉,也是为了防止自己的伙伴落得个同样的下场。 “这种事,我不会在意的。我只是觉得很意外,”麦克斯继续前行,同时微微低下头,与艾赛尔对视:“四区人生活在这样的地方,眼中竟然还有着那样的神采。你是这样,你的同伴也是这样。我无意冒犯,但是你们的眼神就仿佛……在这里生活下去,是最美好、最值得期待的事情。” “难道不是吗?生命和信念,已经是我们四区人可能拥有的最珍贵的东西了。”艾赛尔轻声说着,而后转开了视线。 我们是四区人,我们会坚强地走下去,我们值得更好的生活。 “算了,先不说这些。”艾赛尔将唇凑近麦克斯耳畔,柔声说道:“这下好了,因为你,我在伙伴面前丢了面子。你要怎么补偿我?”其实他一想到自己因为麦克斯丢尽颜面,就恨不得自己有一口利齿,能将眼前这人的耳朵咬穿、撕扯下来;但他心中依旧铭记着自己那个推论,于是硬生生地将“咬牙切齿”转换成了“温柔缱绻”。 艾赛尔不知道的是,他这番兴师问罪的话到麦克斯耳中完全就变成了另一个意思:怀中所拥少年声音温柔带笑、没有半点恼羞成怒之意,那温暖的气息就呼在耳边,甚至在对方说话之际还能感觉到柔软的嘴唇蹭过自己耳廓。这般光景,换了是谁,都不免生出些暧昧的遐思来。 麦克斯只觉自己脸上的热度一直蔓延到耳根,立刻掩饰性地咳嗽两声,然后挑起了另一话题:“刚才你那位同伴所说的‘卖’是什么意思?”艾赛尔脸上恢复了淡漠的神色:“就是去外面做妓。” 四区中,有些生得漂亮的年轻人会去二区三区做妓,男女皆有。这些人虽然抛弃了尊严,却不曾抛弃第四区——他们经常带用身体换来的补给品回到第四区;正因为如此,艾赛尔才更为他们感到悲哀。“其他几区的人视四区人为渣滓、为蝼蚁,各种折磨侮辱都是家常便饭。有很多与我年纪相仿的人一去,回来的就是不成人样的尸体。” “愿神明安抚他们的灵魂。”麦克斯低声念了一句,又问:“我猜,他们没有去第一区?我在一区的时候,从来没看见有蓝色眼眸的性工作者。” “得了吧,”艾赛尔不客气地翻了个白眼:“一区人的平均力量是四区人的五倍,若他们去那里‘卖’,且不说能不能入得一区人那高贵的眼,只说这体力差距,四区人岂不是要被做死?”他说这话的本意是想讽刺麦克斯,哪料话说出口,尴尬不语的却成了他自己。 在同人志中,黑化后的主角说过这样一句话:【幸好你的身体在改造之后体力比普通四区人强过许多,不然我一个晚上就将你做死了,岂不是有许多美好的事情都没法尝试?】——所以说,自己对同人志的怨念到底是有多强大,竟然到了心心念念随口就来的地步? 幸而,此刻的麦克斯离黑化还有很大差距,更不知道“美好的事情”都是些什么;将对方具有明显讽刺意味的回答忽略,麦克斯感慨道:“其实我一直认为,军区制定的政策对第四区很不公平。” “没有什么不公平的。人所能享受到的,本来就应该与他的能力挂钩。”说到这个话题,艾赛尔不由自主地严肃起来:“四区人天生弱势,所以我们会不断强大起来。总有一天,我们只凭着自己的力量,也能与外人比肩。” 麦克斯十分诧异:“所以这是你的愿望,提升四区的力量与地位?”艾赛尔盯着他的双眼,语气如同宣战一般气势如虹:“是!” “这样说来,你和我的愿望倒是有些相似之处。”麦克斯微笑,语气亦是十分坚定:“我希望这片大陆再不分贵贱,所有人贡献一己之力共同守护彼此。也许要做到这点很困难,但我……” 那之后的话,艾赛尔都听不进耳中了。他只是怔怔地看着麦克斯不断开合的嘴唇,心中想着:难怪你是主角、我是反派啊,思想境界完全都不在一个层面之上。 第一世,麦克斯曾经疾言厉色地对自己说:“你简直就是一个被权力左右的疯子!”那时的自己的确无限趋近于疯狂了,只想着那个总司令的位置应该是自己的、一定要变强夺权,却全然忘记了自己的初衷——为了改善第四区而战。 虽然承认了自己曾经犯下的错误,但艾赛尔并没有“痛心疾首”的感觉。在军区那种一切凭借个人力量的地方,绝大多数人都会为环境所影响,逐渐变得冷酷自私起来。像麦克斯这样具有善良大义思国思民精神(病)而且还始终不改初衷的人,在军队中绝对算是异类。 如今,麦克斯又多了一种名为“对反派有好感”的神经病。由于此刻正被这位双重精神病患者抱着,艾赛尔只需抬眼,就能看到对方堪称完美的英俊侧脸。察觉了自己的目光,麦克斯低下头来,微笑着问:“你怎么了?” ……我想吐。 想到这个人面对自己时种种莫名其妙的表现,艾赛尔觉得很头痛;再联想到某本同人志中的剧情走向,艾赛尔头就更痛了,立即就下定决心:不管是为了自己与麦克斯再次竞争的公平性,还是为了杜绝自己被男人压倒的可能性,一定要避免主角爱上反派这种见鬼事情的发生。 ——神说,勿要羡慕他人的天赋;你所希冀的,是你没资格得到的。 5、居所 狭窄、破旧、黑暗,这便是麦克斯对这件房屋的第一印象。 屋内虽然已经被主人打扫得整洁、收拾得很有条理,也难掩陋室寒酸。饶是如此,过惯了贵族生活的麦克斯却并未产生“厌恶”或是“同情”这样的心理。 是因为有那个相貌娟好、倔强冷淡的少年吗?他一出现,这个灰蒙蒙的地方瞬间就有了明快的色彩。 他在第四区帮家族处理事务的过程中,已经充分地了解到,四区人绝对不是想象中的那么软弱无用;而这个黑发少年对他来说,无疑是最非比寻常的一个。 到了这时,麦克斯才惊觉自己竟连那黑发少年的名字都不知道。意识到对方进内室取东西的时间过长,他便打算出声询问。然而,一阵本不该出现在民宅中的声音让他警觉起来——那是属于魔兽的低沉吼声。虽然声音被刻意地压抑了,但以他的耳力仍是听得分明。 在有人居住的地方怎会出现魔兽?第四区的军卫竟然松懈到了这个地步?那少年知情吗?麦克斯脑中闪过无数问题,却在透过内室半掩的门看见一只巨爪时,脑中一片空白。 地狱犬! 对身体机能最强的一区人来说,他们的力量与速度对付绝大多数魔兽都是绰绰有余。不幸的是,地狱犬比起寻常魔兽要更快、力量更为强势;至少,以麦克斯一己之力,是绝对无法应付的。 他只冷冷地看着地狱犬慢慢踱近,始终与那露着凶光的兽眼保持对视;虽然不曾有过猎杀魔兽的实战经验,但他接受的家族训练已能让他冷静面对强敌。 首先,不能输了气势,尤其是面对这种在魔兽中也可为王称霸的生物。其次,绝对不能正面攻击——当地狱犬行动的时候,就算一区人也很难用肉眼捕捉到它们的行动轨迹;只能先行躲闪,而后侧面进攻。 他仍保持着先前端坐的姿势,但全身肌肉却已绷紧;一手慢慢探向后腰、取出贴身携带的军刺,上身微微前倾,等待攻击的最佳时刻。 ——若是带了枪支出来就好了。这个想法在麦克斯脑海中闪现,随即又被他抛开;作为一个将要成为战士的人,必须将冷兵器变为最合身的武器,绝不可以依赖那种投机取巧的热兵器。 一人一兽对峙,彼此都寻找着行动的最佳时机;正在这可称剑拔弩张的时刻,忽然响起极轻的一句话:“妈妈,他是我的客人,不是食物。” 妈……妈? 这个称呼让麦克斯吃惊不小;然而更让他吃惊的是,那只地狱犬真的收了即将发动攻击的架势,转而快步朝着走出内室的黑发少年而去。 “忘了介绍,‘她’可以说是我的‘母亲’。虽然您送我回来我很感激,但如果您伤到了‘她’,不管有意无意,我一定会和您拼命的。”说着,艾赛尔就要去拥抱那只巨大的魔兽。然而这只魔兽却不领情,一转头避开艾赛尔的动作,转而去舔舐他带伤的右臂。在“食物的味道”与“亲情”之间选择,魔兽显然更倾向于前者。 臂上的伤口被粗砺的舌头舔过、摩擦,艾赛尔却是浑不在意:这点小痛比其他从前受过的大小伤来说,根本算不得什么;相较之下,还是稍微满足一下“母亲”的需求更为重要。反倒是麦克斯看着地狱犬舔舐艾赛尔手臂上皮肉微有外翻、仍在渗血的伤口,眉头深深地皱起。 “如你这样小心的人,本不该将地狱犬养在身边的。这种……”也许是因为看到艾赛尔与这只地狱犬的亲密,麦克斯将原本将要脱口而出的负面形容词换成了一个相对温和的字眼:“不太友好的生物,放在身边太危险。” 你从前可不是这样说的;第一世,你说的分明是“像你这么恶毒的人,也就配与这些肮脏又邪恶的生物为伍了”。想到这儿,艾赛尔微垂眼帘、遮去眸中的冷意,平静地说:“我不管地狱犬的本性是怎样的;我只知道‘她’照料我长大、绝不会伤害我,这就足够了。怎么,你被‘她’吓到了?” 麦克斯无奈地承认:“好吧,是有一点。”见对方如此诚实,艾赛尔不由微笑:“很好,我就喜欢和坦诚的人交往。” 艾赛尔早就知道这一人一兽对上,定然会是这种剑拔弩张的局面。正如他只对“母亲”的另眼相待、将地狱犬这一物种以外的所有魔兽视为猎杀试练的工具,这只魔兽也将蓝眸四区人以外的所有人类视为食物。艾赛尔自然不会那么欠考虑,让一名一区贵族死在自己的居所里;他冷眼旁观,一来是想惊吓麦克斯,二来也是想看对方的格斗技巧到了什么地步。 反应足够迅速、动作足够隐蔽,身体姿势的调整也恰到好处,防御与接下来的进攻安排十分合理;虽然这家伙还没入军区进行系统训练,但若是只论身手,已经到达了士官的级别。总体评定,很不错——果然是自己认定的对手啊。 坐下来将绷带与药物递给对方,艾赛尔将自己的名字道出:“艾赛尔,神历853年生人,四区人。”麦克斯愣了一下,待意识到对方是在自我介绍,也就用了同样的方式回应:“麦克斯,神历850年生人,一区人。那么,以后我们就不要用敬称称呼彼此了。” “好。”艾赛尔抬头,深深地看了对方一眼。他还记得,第一世在军营里互相自我介绍的时候,这人可是特意说了他是某个姓氏又臭又长以至于自己从来都没记住过的家族继承人。没想到如今在第四区提前认识,这人竟然将贵族的优越感给抛到一边了。 麦克斯一边为艾赛尔臂上的伤口消毒、涂上伤药,一边将余光瞥向与自己不逾半米之遥的巨大魔兽。只见那以凶恶着称的地狱犬正闭着眼睛趴在地上、享受着被对面少年用左手顺毛的过程,温顺得就像一区人驯养的宠物。他手上为对方处理伤口的动作不停,嘴上感慨:“这只……咳,你的‘母亲’,很让人羡慕啊。” 听了这话,艾赛尔为魔兽理毛的动作不由停下了;思索了一会儿,他仍是无法理解对方话中的意思,于是直接道出疑问:“顺毛这种事情,有什么值得羡慕的?更何况,就算你羡慕的话,你也没有足够长的兽毛让人来用手理顺不是?” 麦克斯被对方这特有的毒舌幽默弄得窘迫,急忙解释:“你误会了。我是觉得,像你这样温柔的人,能做你的同伴该是件很幸运的事。” 同伴?艾赛尔忽然严肃起来:“我总会进入军区的;到时候,我身边不会有‘同伴’,只会有‘下属’。我不需要有人和我并肩而行,我只需要他们站在我身后服从我的指令。” “你的想法我倒是可以理解。”麦克斯并未表现出半点诧异,而是了然地叹息:“知道吗?你现在说话的语气就像在军区中摸爬滚打十年以上的军官一样。” 艾赛尔不置可否,只说:“你绷带缠太紧了。”麦克斯脸上一僵,当即松了手劲,将缠绷带的工序重新来过;这次他只专心为对方包扎,便也没看见对方眼底的深思。 十年……还真是十年!第一世我十六岁进入军区,到被你杀死的那一天,的确有十年之久。 “同伴”,是需要你挂心、也会挂心你的存在,牵绊太多,做决策时不免会犹豫迟疑;而“下属”则要简单得多,他们为你效命,你提供给他们作为长官应该提供的庇护。——我懂得这个道理不奇怪;奇怪的是,你竟然也懂得。 将绷带从艾赛尔手臂两边拉紧、打了个结,麦克斯突然开口:“你不喜欢我。” “谢谢你的帮助。”艾赛尔收回手臂,想了想,说:“这并不是件奇怪的事情。” 麦克斯居然摇头:“不,我不是说这个。我知道,因为不公平的区别对待,绝大多数四区人都不会喜欢一区人的。但是,你和他们不一样;你不喜欢我,绝不仅仅是因为这个。” 艾赛尔原本正用左手安抚着因为被忽略而大声呼气表达不满的魔兽,听了这句话,手上的动作不由得停了;他觉得,自己从某种意义上似乎小瞧了这位死敌。对方既然问得明白,艾赛尔索性承认:“你没猜错。你怎么看出来的?” 麦克斯叹气,回答说:“直觉。” 作为一个军人、或者注定要成为军人的人,永远都不应该凭“直觉”去判定一件事。艾赛尔本可以在心里狠狠嘲笑对方一番,但他却没有——当你真的败在敌人的“直觉”上,你就无论如何也笑不出来了。 第一世,自己与这个人的最后一场“战争”,自己输得极度惨烈。当自己不顾断骨削肉的疼痛问出“你怎会知道从亡灵入手能够击败我”的时候,麦克斯就是那样居高临下地看着自己、冷冷地吐出一个词:“直觉!” 回忆完毕,艾赛尔侧过头来看向麦克斯,笑着说:“你是个很聪明的人。”麦克斯一愣:“这就是原因?” 有些人越是聪明,就越是惹人讨厌。显然,麦克斯已经领会了艾赛尔不曾说出口的内容。 “正是。只不过……”艾赛尔低头:“这也是件会让人对你有好感的事。”麦克斯恍然,继而笑出声来,问:“你的意思是,与我交谈不会很累?” 艾赛尔也微笑着回应:“既然明白,为什么还要说出口来?”他并不怕在麦克斯面前将一些想法开诚布公;他知道,就算自己不说,对方也能多少领会到自己心情的。 他从来都知道这个人和自己有着极为相似的思考方式,第一世他与麦克斯互为对手、这一点只会让他深感头疼;如今一切权力争斗尚未开始,与麦克斯并肩而坐、平和交谈,竟能让他感觉到一丝奇异的惬意之感。 虽然艾赛尔是个锱铢必较的人,但他对麦克斯却是厌恶居多、仇恨居少。因为,麦克斯是他的“敌人”,却不是他的“仇人”。 第一世,到争斗最为白热化的时候,艾赛尔与麦克斯可说是势均力敌,几番针对各有输赢。后来总司令之位落定时,艾赛尔只觉得自己被不公平地对待了,于是使一切手段想要将对方拉下马来。待他再度重生之后却不得不承认,虽然麦克斯是因为血统优势的加成赢过自己,但那也是对方固有的优势;而且这人掌权后并没有打压自己,反而是将自己从执行官提升至副司令——竟然是惜才之心大过了昔日摩擦。 对方真的没刻意做什么对不起自己的事;虽然自己厌恶麦克斯到了骨子里,但这些是非总要拎得清。反观自己,借职位之便暗自训练隐兵,以公事为由杀害幼儿使对方方寸大乱,更别提那之后为了篡权所做的某件“灭绝人性”之事了。这样看来……艾赛尔心中感叹:所以说你就是个绝顶的白痴,命定的仇敌,也值得你如此对待吗? 他这样想着,目光不由得就转向了对方。待看清麦克斯注视着自己的眼神,艾赛尔心头不由得一跳,不自然地转回了视线:那样的眼神太奇怪了,就好像放一张莎草纸在视线聚焦之处,不一会儿就能燃烧起来一样。 “虽然你的视线让人无法忽略,但你若不开口,我也没法领会你的意思。”麦克斯会错了意,先打趣了一句,而后正色:“我们也算得上是朋友了。有事就直接开口,不必犹豫。” “没什么,我只是在发呆罢了。”艾赛尔回答,而后反问:“你盯着我看又是什么意思?” 对方眼眸如海水之蓝,说话时眼波流转,那神采直让人想将时间定格在这一刻。麦克斯头脑一热,立刻回答说:“也没有什么,我只是觉得……你静静注视着我的样子,很漂亮。” “你真会开玩笑。”艾赛尔整个人都为之一抖。他现在开始怀疑,这是“主角有效打倒反派”的新方法;像麦克斯现在这样间歇性的不正常,即使不用等到日后二人步入军区后明处使手段暗处使阴招,自己就已经要被扰得神经衰弱了。 麦克斯本想说“我是认真的”,又觉得这话太失身份,于是另起话题:“你今日去森林,是训练格斗技巧?” “嗯。”艾赛尔点头:“我听人说过,实战是提升实力最好的办法。现在我还是太弱了,为了我自己、也为了第四区,我需要变得更强才行。”他这番话语气虽然平淡,但眸色坚定、有如燃烧着火苗,瞬间也让麦克斯得到了鼓舞:“你说得对,实战的确是最好的训练方法。这些日子我都会在四区,不如我与你同去?到时候我也可以将从前学来的格斗技巧教你一些。” ……天,我不需要你这么慷慨大方!主角你先去治疗好吗! “这才是我们第二次见面,”艾赛尔将无比复杂且翻腾个不停的心绪强行压下,淡淡地说:“你不觉得我们进展太快了?” “完全不觉得。”也许是知道自己要说的话太过诡异,麦克斯连连咳嗽了好几声才进入正题:“不知为什么,我一见你,就觉得你是值得我深交的人。” 让我告诉你为什么吧!因为你有病!这个扭曲的同人志世界让你患上了精神病! 正要开口说些讥讽之语赶走对方,艾赛尔脑中忽然警铃大作:同人志中的主角是因为自己长期的冷漠与利用欺骗才突然黑化的;为了防止这人从精神病进化成重度精神病,自己必须时不时地向对方示好才行! 经过几世历练,艾赛尔已经很擅于压制掩饰自己的情绪了,此刻心中愤怒窘然交加,竟然也能还以微笑:“如果你不嫌弃我是四区人,那一起修行也未尝不可。我也想看看,体能超群又从小接受系统训练的一区人,到底是怎么作战的。” 将这番话说出口,艾赛尔已经下定决心:等着吧,为了拯救我们两个,我会找到把你变“正常”的方法;到时候,我再与你堂堂正正一战! ——神说,永远不要安于现状。 6、同行 反派与主角一起修行。如果被所谓的“原着作者”知道这件事,会不会气得吐血? 艾赛尔抬起刺刀,舌尖轻舐刀刃、将上面沾染的血尽数舔去——他天性嗜杀,历经几次轮回依旧不改。虽然和麦克斯同行让他很束手束脚、魔法肢带来的能力必须刻意压制不能使用,但这都不能影响他斩杀魔兽时的好心情。 脑海中忽然闪过一句话,艾赛尔脚步猛然顿住,脸上的笑意也瞬间消散。麦克斯先前只顾着看艾赛尔是如何以粉红色的舌尖去舔那银白的刀尖——他觉得那画面有种奇异的赏心悦目之感。见对方面色突变,不由问道:“怎么了?” “没什么。”艾赛尔冷淡地瞥他一眼,向密林深处走去。 【作者大人GD!主角和反派就是要多一些独处来发展基情嘛!】这是艾赛尔曾在那本同人志下面看到过的一条商品评价。此刻他想起这句话来,瞬间所有好心情都烟消云散了。 二人正午出发进入这森林,几个小时过去了,却只遇上些速度、力量皆为普通水准的魔兽;这种程度的实战演练,对他们二人来说都算可有可无。 又前行片刻,艾赛尔忽然眼睛一亮——风的味道变了。他提起刺刀正欲上前,麦克斯却迈开大步、将他挡在了自己身后:“小心。” 是你瞎操心啊,艾赛尔撇了下嘴。他绝对不会承认,最初看到对方摆出这保护姿势的时候,他心中是有些被触动了。 从魔兽于林中现出身形、到扑至二人面前,不过一眨眼的时间。这只魔兽身子一闪、躲开刀锋,而后利爪一挥——竟将麦克斯手中的强光灯击落。这林深之处本就黑暗,在灯落地的瞬间,瞬间视线所及之处再无半点亮光。 忽然陷入黑暗,艾赛尔不由暗道糟糕。魔兽皆是夜视动物,现在的局面对己方太不利了。他有第一世受过的训练加持,自然是可以凭借声音判断那只魔兽的行动;但他如今的体能,却远远不能与那时相比! 要扑过来了么?艾赛尔握紧了手中的刀,开始盘算是否要在这黑暗中使用魔法肢的能力。不想,在魔兽扑来的风声之外又凭空多出一阵迎面而来的疾风;待他反映过来,已被人扑倒在地。同时,他也清楚地听见了骨骼碎裂的声音——麦克斯击中那魔兽了?自己被麦克斯扑倒了? 艾赛尔向来讨厌与人亲密接触,立时大声说道:“请你尽快从我身上离开!”同时伸手想推开对方;然而待他察觉到对方撑地起身时明显不自然的动作时,心中忽然一惊:这种迟钝滞涩的行动,绝不是一区人该有的! 一个令人难以置信的想法在艾赛尔脑中形成:方才那骨头折断的声音,不仅仅是来自于魔兽;麦克斯刚才,竟然为了保护自己而受伤了。 这个想法不免让他有些纠结,但他也没多少时间细想了:一阵强风挟着血腥的味道扑面而来,显然是被激怒的魔兽向着二人再度发起了攻击。来不及多想,艾赛尔猛地推开麦克斯,听音辨位、左手击出,同时喊道:“快点灯!” 当麦克斯将灯再度点亮的同时,看到的是一幅令人匪夷所思的画面:面前这个身形纤细的少年,竟然将左臂迎着魔兽张开的大口击入;在衣袖被野兽利齿撕扯开裂之后,那衣服碎片下面的,赫然是金属的颜色! 下一秒,艾赛尔已将指尖化为利刃,生生刺穿了魔兽的上颚、贯穿至脑内。由于血肉带来的阻滞效应,艾赛尔并未在鲜血与脑浆四溅之前抽回手来;看着金属手臂上沾的红白相间的腥臭流状物,艾赛尔厌恶地皱了下眉。“谢谢你护着我。你的伤,没事么?” “没什么,腕骨裂了而已。作为一区人,这点伤几个小时就能自我愈合了。”麦克斯不在意地摇了摇头。艾赛尔了然,转身走开:“那就好。我去水边清洗一下,你有问题尽管问就是。” 麦克斯沉默着跟他走到了溪边,许久才终于开口,却是极肯定且平静的语气:“你是成功植入魔法晶石的实验体。”艾赛尔闻言,转为面向对方的姿势:“而你并不觉得奇怪。” “我猜到了。”麦克斯点点头:“先前我向四区执行官递送文件的时候,听他提起过实验体杀人逃走的事。虽然我不知道那个‘成功的作品’是何模样,但我大致也能推测出几成。为了检验魔法晶石带来的最大效应,植入部位绝对不会是灵活的右臂或是力量相对较强的双腿;所以,是左臂。我们几次会面,你都很小心地避免了左臂与我的任何接触。” 艾赛尔咬住下唇,问话几乎从牙缝中挤出来:“还有呢?”麦克斯继续说道:“你我同行的时候,你一直站在我左前方、与我的距离始终不超过半米。先前,我以为你是想与我互相照应;事实上,你是怕我注意到你的左臂——虽然你使用某种障眼法之类的法术遮掩了一下。” “好吧,真是精彩的推理,”艾赛尔忽然叹气:“那么,你现在要把我送到四区执行官手里?”麦克斯挑了下眉,反问:“你怎么会这么想?” “因为,你就是为此而来的。你所在的家族为此次实验出钱出力,肯定不会放任唯一一个成功连接魔法肢的实验体跑掉。你先前一直表现得对我很有好感,所以我并未往这个方向猜测,只以为你是为了与我深交。但你刚才,竟然舍身救我?这太不合常理了,一区人绝对不会为比自己低贱的人冒险。所以,你是要逼我出手;在这种危急关头我只会使出全力,是否有魔法肢的加成一看便知。”说到这儿,艾赛尔朝麦克斯笑了一下:“会推理的,可不止你一个。不过,这种赌法实在太过冒险了吧?若我不是‘实验体’,现在你我已经死得不能再死了。” “神啊!我只希望将来参军后不要与你立场相对,否则我可要大伤脑筋了。”听了麦克斯语调夸张的感叹,艾赛尔只是低头抿嘴微笑:不论参军与否,他们二人的立场永远都是相对的。 看到对方的表情,麦克斯蓦然愣住:艾赛尔肤色苍白、眉目清雅,低眉含笑的模样竟莫名地让他心里疼了一下。“你不必紧张,我没打算把你交给军区。” “外人的话,不可信。”艾赛尔向后退了一步。经历过先前的搏斗,他已经有些乏力了;但现在他不得不打起精神来。无论对方为人如何,永远不要相信“我不会背叛你”这种话——这是艾赛尔在第一世总结出来并坚守至今的信条。 看到对方警惕的眼神,麦克斯叹气,快速出手、将对方拉至自己面前。 由于这一拉太过大力,艾赛尔一下子撞在对方身上,鼻子磕在对方下巴上撞得生疼;他尚未站稳双脚,下巴就被麦克斯捏住抬了起来。这个动作,让艾赛尔眼神立刻阴冷下来:你怎么敢对我做这种调戏女人的动作! 此刻,艾赛尔是真的不管不顾了,只想抬手在面前这张俊美无俦的脸上狠揍一拳;但对方接下来的一番话,却让他脑中一片空白,甚至连抬到一半的手都慢慢落了回去。 “我不会让你变成实验室中的血样标本和残破的肢体。”麦克斯语气坚强而诚恳:“你说过,你会进入军区、为了第四区而奋斗下去。我希望你实现它。我想看着你走上至高点,成为管辖四区的执行官。” 这人的眼睛非常清澈,视线之中又有着旁人无法相比的穿透力;当他看着你的时候,那眼神中透出的坚毅竟让你不由自主地去相信他的话。 “你可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也许成功的实验体还会出现,但你放走一个有力量、有野心的四区人,这样好么?”艾赛尔开口,惊觉自己的声音变得十分干涩:“待我身居高位那一天,也许会触动第一区的利益也说不定。” “为什么一区的利益需要另一区的牺牲才能换来?”麦克斯反问:“同为一片大陆上的居民,大家本该是平等融为一体的。” “你说得对。”这也是我永远不可能与你站在同一战线的原因。艾赛尔垂下头去:你要的,是四区平等,再无一人被蔑视、被不公平地对待;可是,绝对的“公平”是不可能存在的。我没有权衡多方利益的博爱之心;我只愿我所在的第四区得到最大利益。在你看来,四区执行官已经是我能坐上的最高位置;但我要的可不仅是这一丁点,我要做的,是这片土地的王! 想到这儿,艾赛尔抬起头来,笑得很温柔:“知道吗?你不该对我这么好的,因为我是个忘恩负义的人。”也许是被对方的微笑所感染,麦克斯也笑着回答:“你不是。” “不,事实上……我的确是。”话音未落,艾赛尔忽然屈起手臂、以肘上击! 作为一个从小接受训练的一区人,竟会被一个四区人击倒;这真让麦克斯觉得不可思议。事实上,由于对方发难突然,他根本没看清艾赛尔是如何动作就觉得颈间一紧、呼吸一窒;而后膝盖后方突如其来的重击使他站立不稳,向水中跌去。幸而他反应够快,及时用手撑住了浅溪的底部,才不至于将自己弄得太过狼狈。 看主角倒霉,就是反派最大的乐趣。艾赛尔见状,笑得肩膀不住抖动:“我猜,一定没有人告诉过你四区人有多诚实。我们说自己‘卑鄙无耻’的时候,就绝不会做‘情操高尚’的事。” 捂着小臂,麦克斯吸了吸气——方才撑地的动作让他骨裂的部分更加疼痛了:“这也是你和你的军人朋友学来的?很好。”他原本正要爬起身来,突然猛地出腿、向艾赛尔踝部踹去。 受伤的人行动总会有些滞慢,因此艾赛尔轻而易举地将这一击躲过;但他轻跃落地的下一秒,便觉一阵天旋地转…… 虽然受了伤,但麦克斯还是凭借着一区人先天的力量优势完成了这个过肩摔。看着整个人都被甩入溪中的艾赛尔,麦克斯有点心疼、更多的却是找回场子的快意:“我猜,你的军人朋友也一定没告诉过你,任何时候都不能放下警戒心。” 当艾赛尔从水中爬起时,他深刻地认识到了这个世界的既定规则:主角既已定下,那他就永远都是主角。就算如今的麦克斯因为某些原因变得不正常了,自己这个反派也很难从他手里讨了好去。 “现在,我们两个全湿了。”艾赛尔抹了把脸,甩了甩湿漉漉的长发:“然后呢?你打算怎样?” 7、同眠 一区贵族为了保护低贱的四区人而受伤——说这是神历元年以来最荒谬的事也不为过。 虽然从前不曾发生过这样的事故,但按照“任何导致一区人受伤的贱种都得死”的规矩,那名四区人会被抹杀掉。这一点,艾赛尔知道,麦克斯也知道。 “如果你现在回军部,他们会看出来你受过伤的。”艾赛尔耸了下肩:“为了我个人的性命安全,只能委屈你一下了。去我家将就一晚?”麦克斯摇了摇头:“相较之下,我知道一个更好的去处。” 注意到对方环视四周、似乎在辨认什么特定方位,艾赛尔心中生出些不好的预感:“事实上,你的想法非常糟糕。”千万别告诉我你要体会行军宿野的生活! “你猜到了啊。”麦克斯朝他一笑:“这没有什么,日后进入军队你也要做这方面的训练。怎么,害怕?”闻言,艾赛尔眉毛微竖:“才怪。” 狭小的山洞中,堆起了干树枝燃起了火。艾赛尔坐在离火堆较远的地方,阴沉着脸不说话。他觉得,自己就是个被低级的激将法激起来的白痴。 “你坐那么远不冷么?”与身旁那个明显心情不佳的人相反,麦克斯现在几乎称得上愉悦:“四区晚上气温非常低,你知道得应该比我清楚。挨得近一些,至少能互相取暖。” 艾赛尔想了想,起身走到麦克斯左边,挨着对方坐下:他身上衣服还没彻底干透,为了与人赌气委屈了自己的身体,这种赔本事情他才不会做。 由于挨得极近,艾赛尔坐下时右手无意蹭过对方的侧脸。被冰冷的触感所激,麦克斯惊讶地握住艾赛尔的手腕:“你身上怎么这么冰?”艾赛尔斜眼瞪他:“我想你应该没那么健忘。” “抱歉,我不该把你整个人都推下水去的。”被对方赌气的模样所取悦,麦克斯笑着提议:“不如我帮你捂手作为道歉?” “不必了!”艾赛尔猛地收回了手;他觉得自己的头又开始痛了:“你知道吗?当你对一个同性产生强烈好感的时候,你该做的不是放任自己接近对方,而是尽快去看心理医生。” “你竟然这么保守?男子相恋,在这片大陆上可不在少数啊。更何况,”麦克斯忽然支起身子转向艾赛尔,语气中充满怀疑:“我并没有对你产生那方面的想法——至少现在没有。所以,你到底在紧张什么?” 艾赛尔语塞;在对方琥珀般双眸的注视下,他竟然真的局促不安起来。“对于感情,我的确很保守。”他好容易挤出了这样一句话。 “以至于到了神经质的地步?如果是这样,我建议你尝试着多与人交往。我无意冒犯,但你现在的样子就好像患了社交恐惧症。”麦克斯促狭地笑了笑,将背部重新靠回石壁上,假装没看到艾赛尔阴下来的眸色与紧紧抿起的嘴唇。 其实,艾赛尔是真想说“你将来不仅喜欢上我还因为这份感情黑化了然后把束具皮鞭香烟蜡烛等等在我身上使了个遍你做出这种下作事情怎么不去死”云云。在他看来,这种匪夷所思的事情,怎么能只膈应到自己一个人? 但是发泄出来,也不过爽快一时而已,然后呢?就算早已知道同人志剧情走向的自己尚且觉得后续发展十分荒谬,更别提麦克斯了;这话一出口,被当成精神病的立刻就成了自己。更何况,如果自己一时口快引发某些可怕的蝴蝶效应,比如麦克斯头脑再度抽风觉得“这样似乎也不错”…… 想到这种可能,艾赛尔不禁打了个寒战。同人志中的剧情提前发生——这样的事,是现在的他绝对无法承受的。如果所谓的“剧情”真的不可避免,那么自己必须拖延时间,至少要拖到自己升为执行官、有能力与对方抗衡的时候。 “你想做军区总司令么?” 麦克斯一怔,回答:“我从未想过这个问题。说实话,那个位置太遥远了。” 艾赛尔并不觉得意外:第一世这人也不十分热衷权势。“我想做。现任总司令已经太老了,近两年的决策多是不疼不痒……你用那种眼神看我做什么?我又没说错。”想起现任军区总司令与面前这人的家族关系密切,艾赛尔在言语上做了些妥协:“我承认,那位老先生的确做了许多令人敬佩的事,比如将亡灵向北海岸逼退了三百公里。但他真的快下台了。总要有人接任他的,为什么那个人不能是我?” “你?”麦克斯险些笑出来。他并非有意嘲笑对方,而是真心觉得这话可笑:虽然在军区上位的规则十分简单、即是完全凭借力量,但四区人能力的弱小可是众所周知。如今执行官这一级别都没有四区人能坐上,遑论更高级别了。 “很好笑?”被那双干净的蓝色眼眸盯着,麦克斯忽然觉得有点愧疚,转而正色道:“并不是。我只是觉得,你应该选择一些更现实的目标?比如将官、执行官之类。” “也许。你的劝告,我会记得。”艾赛尔笑着点头,而后双手交握搁在立起的双膝之上,眼底一片冰寒。他可没忘记,前世这人也对自己说过同样的话。那时的麦克斯也是如此语气诚恳,眼中还有着不加遮掩的同情与怜悯。 谁要你同情?谁要你来劝诫拯救我?你可知道,这种高高在上的圣父姿态,简直比当面嘲笑我不自量力异想天开更要恶心! 想到自己在麦克斯掌权后的某一次争吵,艾赛尔双手握得更加用力了:我忘恩负义、奸猾残忍?诚然,凭我做过的那些事,你这样骂一点也不为过。可是归根结底,我疯魔的原因还不是你吗!当你在高贵的家族中被所有人捧着、不必为任何事情忧愁,我却只有一只魔兽能给我以温暖与照顾;当你平步青云、毫不费力地高升,我却要为了提升军衔而在一次次任务中舍生忘死。显然,你什么都不知道! 我才不需要你来救赎我! 他兀自咬牙切齿,忽觉手被陌生的温暖包裹,当下一惊,问:“你干什么?” “你的手。”麦克斯将手探向艾赛尔双手掌心之间,慢慢地分开了他紧紧相握的手。“你是不是忘了,自己的左臂已经与普通人大不相同?这么用力,会伤到自己。”经麦克斯提醒,艾赛尔才发现因为自己双手交握时太过用力,右手指间已被金属硌出了几道红痕。 “谢谢。”艾赛尔将右手从对方手中抽回。麦克斯的手比他要大、要暖,这让艾赛尔觉得被对方拢住手的感觉舒服得令人眷恋。为自己对敌人产生这样的念头而恼火,艾赛尔说话时不自觉地尖利起来:“没想到一区还有你这么善良的人,对刚认识不久的人都关心得无微不至。” 听了对方这阴阳怪气的话语,麦克斯无奈——短短的时间内他竟已习惯了艾赛尔的尖利口舌:“算了吧,别取笑我了。听你的语气,就好像在说‘竟然还有你这么愚蠢的人’一样。” 艾赛尔坐直身子,朝他一笑:“虽说如此,却也没有到了‘特别愚蠢’的地步。你看,你这不是完全听懂我的意思了吗?” 麦克斯不予回应,只是将自己已经干透的外套展开,披在了二人身上。 艾赛尔飞快地眨了几下眼;他再次对麦克斯良好的个人修养有了全新的认识。如果换了自己,有这么一个伶牙俐齿的人连番挑衅,自己定然二话不说、将对方揍得从此对自己绕路而行。 以德报怨的,是主角;以怨报德的,是反派。 二人背靠石壁互相依偎、慢慢睡去,山洞中只余篝火燃烧时迸发火星的劈啪声。 感觉到身旁这人呼吸已经均匀绵长、显然已经睡熟,艾赛尔睁开了眼睛,慢慢地抬起了左手。 要动手吗? 现在的麦克斯还很青涩,因为涉世未深,待人接物时甚至可以说想法非常单纯。但艾赛尔知道,这人三年之后和现在的光景可是大不相同。 二十一岁的麦克斯,身姿英挺、相貌俊朗、眼神锐利,举手投足间皆是让人仰望的贵族气质;由于经历过系统的家族训练,初入军中就有着令人折服的格斗技能水平与行事手段。一言以蔽之,麦克斯那时在军中简直是令人羡慕、却完全没资格嫉妒的存在。 从相识起,关于对方的一切艾赛尔都记得十分清楚;因为他第一眼见到麦克斯就觉得这人十分讨厌,仿佛对方会是自己命定的敌人一般。那之后的种种竞争,更是印证了他最初的预感。 这个人非常讨厌;这个人会是自己未来最大的障碍。杀了他,快杀了他。 魔法肢有强大的力量,要拗断熟睡之人的脖子简直轻而易举。现在正值半夜,自己有充分的时间消除自己来过这山洞的一切痕迹;就算明天早上有人来寻,多半也会以为麦克斯是在睡梦中被魔兽扭断了脖子。 能亲手杀死未来的死敌——这个想法让艾赛尔兴奋得有些发抖,以至于他不得不努力让颤抖个不停的肢体平静下来。然而,大脑随着身体一并冷却,艾赛尔不由得自问:若我现在对他下杀手,那岂不是代表……我怕再度输给他? 犹如被冷水当头浇下,艾赛尔瞬间清醒了:我怎么可能怕他?怎么可以怕他! 军区内从来都不缺渴望权势的人,王座只有一个,盯着那王座的人却多如过江之鲫。就算如此,艾赛尔还是坚信那些人都不足为惧;因为,他们都不是“他”,不是几番打败自己的麦克斯。那么,自己是该选择提前清除未来谋权路上最大的阻碍,还是要光明正大地再战、彻底胜过对方? 他这样半抬着左臂犹豫着,肩上披的衣服不免向下滑落了一点。兴许是在睡梦中也有所感觉,麦克斯在迷蒙中抬起手臂从前面绕过艾赛尔的肩膀,将衣服向上拢了拢。 只这一个动作,就让艾赛尔全身僵硬、连呼吸也立刻屏住。一区人感官的敏锐程度可称变态,如果对方此刻是因察觉到自己散出的杀气而醒来,那岂不是完全无法圆场? 在某个瞬间,艾赛尔确信他听见了自己因紧张而加速许多的心跳声。幸好,这一次神明终于眷顾了四区人——麦克斯并没有醒。但艾赛尔也下不去手了;他目不转睛地望着麦克斯平静的睡颜,思索着方才对方的举动:麦克斯只是下意识地做了这个动作;他如此行事的出发点,是“关心”? 艾赛尔有些怔然:从来没有人关心过自己,至少没有人这样无意地对自己做出关心的举动。可笑的是,第一世自己害死了这人的妻子与未出世的孩子,对方则亲手了结了自己的生命。就算这一世有许多事情发生了改变,他们两个也注定是相向立场的人。 咬了咬牙,艾赛尔终于抬起手,以那只蕴含无穷力量的魔法肢抓向了……披在麦克斯肩头快要滑落的衣服;而后,他模仿着麦克斯刚才的动作,将披在对方身上的那半边衣服也向上拉了一拉。 他向来对自己的无情很有自信。方才他想下杀手、权衡利弊的时候,根本不曾将麦克斯本身的思想言行列在考虑范围之内;现在,他也确定对方诸般关切没有半点触动自己。但艾赛尔此时此刻,却是莫名其妙地无法下手去杀对方了。 算了,就当自己也被主角圣洁的光环洗脑了吧。艾赛尔无奈地摇了摇头,本想感叹几句,却因为怕吵醒对方,而把将要脱口而出的话转为了无声的唇语。 真是个白痴。他说。救一只猎犬,它会成为你的忠仆;救一只猫咪,它会为你逗趣;救一条毒蛇,它只会在完全回暖之后狠狠地咬你一口。 四区的夜晚的确十分寒冷,一簇篝火、一件外套,并不能足够暖两个人。夜晚的冷风向这洞内吹进些许,艾赛尔打了个寒噤,向麦克斯身边又缩了缩,而后靠在对方肩上闭了眼。 8、维护 察觉到指尖传来微微的痛感,艾赛尔睁开了眼睛。 这微痛的始作俑者——他手背上那只长了红色尖嘴的小鸟停止了“啄”的动作,颇为无辜地偏头看了一眼艾赛尔,而后便扑棱着翅膀飞走。 幸好,自己醒来看到的是自己被鸟啄了手指,而不是被什么魔兽啃掉了手。怎么可以睡得这么沉?艾赛尔责备着自己的大意,动了动身子;这一动他便意识到了自己现在的姿势是怎样,当即羞愧得几欲昏倒。 他本以为,第一世自己习惯了第四区的生活、经历了那么多无比难挨的军队训练,区区“寒冷”对现在的他来说早已没有什么。可他现在为什么会缩到身边这人怀里去! 在寒冷的环境中,同伴之间互相取暖并不是什么丢人的事情;但那也得分是和谁在一起了。对艾赛尔来说,他身边这个人是他绝对不能示弱的,如今这种无意识中依赖对方的举动简直不可原谅。 虽然,这人比他要年长三岁、教养远胜于他、外表比他高大英武、身份地位更是高出他许多……艾赛尔悲哀地发现,自己在对方面前就是弱势得不能再弱势! “醒了?”听到对方问话,艾赛尔开了口,声线因为前一晚受了凉而变得有些沙哑:“我为什么会睡到你怀里?” “谁知道?反正不是我把你揽到怀里的。”麦克斯本是开玩笑的语气,在察觉到对方挣扎想要起身之后也变得严肃起来:“别逞强。你身上可还装着金属手臂呢,这种东西最会随着周遭温度而变化的。难道,你不觉得冷么?不要因为坚守自尊心冻着了自己。” “谢谢。你肩膀麻了吧?”能感到对方肢体有些僵硬,艾赛尔道谢也有几分真心。金属冰冷的温度直接通过相连处的血肉传至身体,的确凉得刺骨;虽然他不想承认,但麦克斯身上的温暖让他觉得全身都很舒适。 “不要紧,更何况,为美人服务是我的荣幸。”闻言,艾赛尔嘴角一抽:“别开玩笑了。这话你拿去哄女孩子更合适些。被你这样英俊的男人夸奖,她们会高兴得发疯。” 麦克斯低头。倚靠着自己的这个人,并没有什么惊人的容颜,肤色太过于白了,嘴唇也长得很刻薄。其实这人有着清秀的长相和黑色的长发,在安静的时候活像个干净温和的娃娃;偏偏他一开口,说出来的话却比谁都尖锐。自己到底是怎么被这人吸引的呢?是因为那双平静而又蕴含无穷信念的眼睛?“我觉得,你已经很好看了。” 艾赛尔转转过头来,语气十分惊讶:“我真没想到,你竟没能见过几个女人!你们这些贵族竟也如此保守?” 这种佯装无意的尖刻真是让人……麦克斯无奈;但对方这么一说,的确让他想起一个人来:“说起来,我的确认识一位很美丽的女孩子,她出现的时候,周围景色甚至日月都会褪成黑白色。但是,她没有‘人’气?比起把她娶回家去,还是把她供在神坛上更合适些。” 艾赛尔眨了眨眼:“所以,是神一般的女子?如果有机会的话,我倒是想见一见。” “等你进了军队,你会见到她的。每个周末她都会去各个分区为烈士祷告。不过,”麦克斯转向艾赛尔:“我以为你不会对这些感兴趣。你看起来像是非常禁欲的一个人。”艾赛尔反问:“为什么不?我也是个正常的男人。” 事实上,艾赛尔的确不感兴趣;经历了第一世,他太知道对方说的人是谁了。那个出身一区身份高贵的女子自请去神殿,为了她所挚爱的神明付出了一切;当然,她也的确像麦克斯说的那样容姿卓绝、宛如天人,就算对女人、情爱之类毫无兴趣的自己,也曾有过见之驻足的时候。 后来,她嫁给了自己身边的麦克斯。能让“女神”走下神坛变成“女人”的,当然只有主角。 现在能让主角变正常的,恐怕也只有她了。艾赛尔暗自思忖着。在他记忆中,麦克斯21岁加入军队;也正是在那一年,他和她相识相恋,谈婚论嫁。 还有三年。然后,你就会变成那个正常的、会与我针锋相对的人。 ****** 研究所所长很头疼。 不过几秒钟之间,两大意外接踵而来,让他简直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去面对。原本“失踪的实验体已经找回”是个极好的消息,可是面前这位大少爷又多下了一句命令。 他不能将对方的话置若罔闻,因为对方所在的家族为军区的实验出了大量资金;他更不能以长辈自居教训面前这人,因为对方并非任性的大少爷。无法可想,他只能寄望于自己幻听了:“您刚才说什么?” 麦克斯调整了一下坐姿,让自己得以更舒服些。“现在那个实验体是我的人了,你们别打他的主意。哪怕碰一下、寻去他家里,也不行。” 所长的头更疼了,但他还是坚持道:“您不能把他带走。他的血……对我们有很大的用处。您应该明白的,这一切都是为了实验。” “正是因为要‘试验’,才要让他活着。”麦克斯说道:“试图将四区人改造的初衷,不就是为了制造好用的活体工具?还有什么检验方式,能比将‘成品’投入军区更能检验成果?四区人外面比比皆是,随便捉来几个就有了新的实验材料,但‘成品’可只有这一个,应该多加珍惜才是。” 所长知道对方说的有道理,但还是有所顾虑:“那个四区人不简单。他才苏醒就杀了两名我手下的医师——他们可都是训练有素的二区人!他能将魔法晶石带来的力量用得炉火纯青,又对我们怀有仇恨,如果他在军区兴风作浪……” “够了!”麦克斯忽然起身:“亏你还是个一区人,竟然对一个四区的废物怕成这样?” 被对方身上忽然涌现的气势所震慑,馆长一时失语,只能看着对方步步走近,听着颇具压迫感的话语:“魔法晶石带来的力量毕竟有限,更何况还有许多负作用,那都会对他有所限制。他再怎么厉害,本质上也只是个四区人而已;而你,是一个比他强壮许多的一区人。你会怕他兴风作浪,到底是因为谨慎,还是因为懦弱?” 所长有些羞愧,忙扯开了话题:“那么您要怎么使用这个‘实验体’?” 麦克斯转身,踱步到了窗边。透过窗子,他看到那个黑发少年平静地站在楼下,因为有风吹过,那人如丝的黑发稍稍扬起。“我需要他活下去——作为我未来的下属,我手边的工具。当然,如果他有能力的话,会成为我的同僚也说不定。” “我会安排人监视他,将他拴得紧紧的。如果他做出什么不妥当的事情,我会亲自把他处理掉。当然了,”麦克斯转过身来:“这些都不是你们该操心的事。你把这件事抹了,就已足够。” “好吧,如果您坚持的话。”所长终于妥协:“在长官那里,我会为您遮掩的。” “长官?”麦克斯先是愣了一下,而后反应过来对方口中的“长官”正是四区现任执行官:“辛苦你了。我听说那是个很难缠的人。”他曾经见过那个长相别致的男人,从此难以忘怀:二区人眸色为灰、的确不够美观,但眼睛生得如同死鱼眼珠一般的,却只有那位执行官一人。 所长叹气:“这样说可能很失礼,但他的确是。如果日后长官通过他自己的途径得知此事,我就无能为力了……” 听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艾赛尔抬眼看了下研究所外墙悬挂的钟表;果然,以这家伙的身份地位,五分钟不到就搞定了这件事。“接下来,你要怎么处置我?” “你什么都不用做,”麦克斯走到他身边:“只要在未来三个月内去军区报到就是了。” 听到“军区”二字,艾赛尔的心剧烈地跳动起来:那就是他该去的地方!“所以,没人会来解剖我、拿我做电击实验?我的居所也不会受到任何骚扰?” “都不会。”麦克斯做了保证,而后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道:“我日后也会进入军区。如果你愿意的话,将来也许可以到我手下来做事。我们之间,一定可以开诚布公的。” 艾赛尔表情一僵,而后迅速地冷了下去;他知道这就是一区人甚至其他三区人的思维方式,但他还是忍不住生怒:在你眼里,我就只配做你的下级吗! 第一世也是如此;这人获选总司令之后,穿过鼓掌欢呼的人群走到自己面前,以一种邀请的姿态说道:“你的能力是有目共睹的。我不会限制你已有的权力,更不会追究从前那些事。我只希望日后你能诚心为我做事。” 这种居高临下的施舍,听起来已经很糟糕;然而,自己的回应则要更加糟糕。当时,自己没有回握麦克斯伸来的手,而是给了对方自己最具代表性的、阴冷的笑容;然后,直视那明显被自己表情吓到的人,说道:“你见鬼去吧。” 回忆起往事,艾赛尔险些笑出声来,忙低头忍住。虽然这种回应很无礼,但能让对方大吃一惊,真的很解气啊。 “有什么好笑的?”麦克斯不解。 “你还没进入军区,就已经开始招揽部下、安插棋子了。都这样了还说自己没有野心,你觉得我会相信么?”艾赛尔笑着说道,眼中却满是探究。麦克斯无奈地笑了下:“信不信由你,我只是觉得与其让你在其他人手下被打压、被怀疑底细,倒不如来我身边。” 艾赛尔一怔:这家伙是因为关心自己么?怎么可能!他一定有私心,决不能相信他! 也许是察觉到对方的不信任,麦克斯说道:“我说过,不会允许研究所的人威胁到你的安危,现在我做到了。所以,”麦克斯伸出右手,话说得缓慢、声音极温柔,就仿佛怕吓到了对方一般:“请你放心的,握住我的手吧。” 艾赛尔用一双澄澈的蓝眸盯着对方的脸,良久伸出手去——却是左手。 没有经过咒语的遮掩,那只机械零件构成的手就以它原本的方式展现在麦克斯面前,金属的银白色肢体泛着光泽,接驳处与螺钉清晰分明。然而,麦克斯却毫不犹豫地拉住了那只看起来异常诡异的手,转过身拉着艾赛尔走出门去:“放心吧。也许我做的一些事会不和你心意,但我绝对不会害你的。” 我看出来了;毕竟,你将后背这么大的弱点都完全暴露在我面前了啊。 那个人的手劲对于自己的感官来说恰到好处,不是忌惮躲避的“轻”,也不是提防自己跑掉的“重”。作为对于麦克斯好意的回应,艾赛尔也微微曲起了手指、握住了对方的手。听着对方为自己介绍着军区的制度与纪律,艾赛尔终究还是将最想说的话咽回了腹中。 别把后背留给我,我怕自己忍不住在你背后捅刀子。 9、约定 “我不会欠人恩情,尤其是你给予我、如此之大的恩情。不过,像我这样一无所有的人,也只能借助于外物来回报你了。” 因为对艾赛尔的话深信不疑,所以麦克斯在对方的引领下在四区的街巷中穿行;但当他站在一座废弃高塔的塔顶时,却开始觉得艾赛尔纯粹是在寻他开心:“我不觉得这荒废弃置的建筑物能给我带来什么惊喜。” 艾赛尔先一步坐在微斜的屋顶之上,而后拉麦克斯坐下,同时将手指向远处指去:“看那里。” 麦克斯顺着对方的手看向远方。衣着寒酸如同流浪汉的人们行走在整齐却破旧褪色的街道上,令看者心生怜悯。更远的延伸是望不到边的森林,由于暗绿色的树叶生得太过茂密,一眼看去那就像一片黑暗的海洋;而在这片森林里,则游荡着更为黑暗的种群——亡灵。这些景色都不能让人心生半点愉悦。 “天啊,你一定要把视线定格在那些不够美丽的景色上么?”瞥见麦克斯微皱的眉心,艾赛尔索性抬手撑住对方的下颌、轻轻向上使力,迫使对方将头抬起。若是在第一世,由于心中怀有无尽的嫉恨,和对方任何的肢体接触都会让艾赛尔感到恶心;但如今、在对方为自己做了那么多事之后,对于和对方亲近这种事,艾赛尔也不再那么排斥。 “你是说……夕阳?”当下巴被抬起,麦克斯就被天际的景色吸引了全部注意力。红霞从金色的光圈周围晕开,将天空都渲染为橙红色;由于四区这边较为空旷,这壮丽的景色便能毫无阻碍地尽收眼底。 “这可不是最漂亮的,”艾赛尔朝他眨了眨眼:“入夜后可有更大的惊喜呢。我听说一区高堂大厦比比皆是,就算要看落日星空的话,也不会有这么开阔的视野吧?”麦克斯点了点头:“你说的没错。不过,你怎么知道我喜欢纯粹的自然景观?” 艾赛尔平静地回答:“猜的。贵族总是会追求一些返璞归真的东西。”事实上,有关你的所有事情,擅长的冷热兵器、习惯性言行、个人好恶等等,我都知道得非常清楚;第一世,我认识你之后的那几年足够我了解一个人,更何况你是我最棘手的敌人,我必须要无时不刻地紧盯着你的一切动作。 麦克斯正想追问,忽然听到远方响起了钟声。遥远得仿佛来自另一区的响声轻得如同不曾有过,但他这个信神敬神的人却听得分明。于是他立刻双手合十,虔诚低语:“神明爱世人……” “但神明只保佑强者。” 麦克斯睁大眼睛,诧异地盯着艾赛尔。 “神明爱世人,但他们只保佑强者。感谢神明对我们的庇佑与祝福。”这是一区每个人祷告时都要默诵的语句;但现在,面对这个让自己很有好感的第四区人,麦克斯发现他根本说不出那种话来——那对艾赛尔来说太过残忍了。于是他换了个话题:“那么,你们在钟声响起的时候念什么?神明说过,人们可以不相信他,却不可以没有信仰。” “我们的信仰?就是我们自己啊。”艾赛尔笑了笑,也将双手合拢,轻声念道:“我们是第四区人,我们不需要神。我们不会看轻自己,我们不会互相背弃,我们不会停下前进的脚步。” “你们的信仰,竟然是你们自己?”麦克斯迟疑地问着,将目光转向近旁的街道。他看见一个裤脚短得只及胫骨中段的少年无力地跌倒在地,几度想要爬起未能成功,却仍旧努力地以手掌撑地……麦克斯不忍心再看下去;他将视线转回、投向艾赛尔,谨慎地开口:“我说这话,不是出于同情或是轻视。但四区人活得,真的太艰难了。” “至少我们还活着。”艾赛尔接口:“纵使我们的力量不够,但我们会互相扶持;合几人之力,自然不会如同一人那样弱小。每个四区人都会努力活下去,并非单单是为了自己,也是为了四区。我们四区人彼此之间的牵绊,是你们这些外人远远无法了解的。就算是我,也只是人看起来比较淡漠罢了。四区给予我的好,我从来不曾忘记半分。” 觉得眼睛有些发热,艾赛尔忙闭嘴深呼吸,将涌上的泪意压制了下去;在这之后,他向麦克斯开了口,声音依旧极轻,内容却是振聋发聩:“我的心愿,我可以坦诚地告诉你。我不在意你们口中的公正、不在意神明的一切指示,甚至可以不在意自己的性命。我要成为四区人的支撑和他们的力量,让他们摆脱现在的困境。”我会让四区成为至高的存在,将其余三区通通踩在脚下。所以,如果你成为我的阻碍,我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将你抹杀。 被对方坚定的眼神和语气所慑,麦克斯忽然觉得,自己心中有什么陌生的东西滋生了。他先前对面前的黑发少年有莫大兴趣与好感,也想将对方的能力纳为己用;但他清楚地知道,现在的自己,已经对面前这人产生了与此二者完全不同的情感。 “和你相比,我真是惭愧了。我没认真想过未来的打算;但是我保证,下次见面,我也会将自己的目标说给你听。”麦克斯曲起右臂举到艾赛尔身前:“我们做个约定吧。日后进了军队,不管在哪一区服役、受到怎样的待遇,我们都不会放弃,会力争上游。” 艾赛尔笑了,抬手相击对方手掌、随后握紧:“好。”你不是没想过目标为何,只是你的目标太大、大到你自己都不相信能够做到;你想让真正的“公平”贯彻这片大陆,不让任何人受到冷遇。因为知道你有这样的想法,所以第一世的时候,我才会在死前将四区托付给你。 我与这个人的想法是那么不同,却又是那么相似。 二人维持着双手交握的姿势不动,彼此心中各有想法。忽然,一只身形巨大的野兽蹿了过来挤入二人之间,迫使二人的手分了开来。 麦克斯回味着对方手上冰冷却光滑舒适的触感,想着若能再多握一会儿就好了;然而他一抬眼、对上一双巨大的血红眼睛,当下心中半点旖旎之念也不剩。倒是艾赛尔面露喜色,抬手捏了捏地狱犬竖起的耳朵:“怎么会出来找我?是我没有及时回家去,让你担心了么?” 麦克斯若有所指地说:“你和它关系真的很好。”对这些邪恶物种,麦克斯实在是亲近不起来,更别提在诸多魔兽中最凶恶的地狱犬了。在他看来,面前这只巨兽浑身都是血腥和腐尸的味道,任是谁都不会想和它亲近的。 艾赛尔停下了与魔兽交流感情的动作,说道:“当然。从我有记忆起,都是‘她’在照顾我啊。”继而叹息:“地狱犬是食人的,这你应该清楚。但它非但没用我裹腹,反而会在夜间寻找人类能够食用的东西带回去。一位‘母亲’的所为,与这也差不多远吧。” 麦克斯觉得这简直难以置信:他知道地狱犬是极聪明的生物、对人类一些习惯也能通过观察而至通晓的地步;他从前只知道这些能力是地狱犬用来捕猎的,却不知也能用来照料人类。 既然是对艾赛尔友好的生物,那么自己也该试着亲近才对。想到此处,麦克斯便抬起手想要去摸那只地狱犬的后颈——就像艾赛尔常对它做的那样。不想,这魔兽竟然缓缓转过头来、用血红色的眼睛瞪了他一眼,而后便移了移身子、将那巨大的脑袋搁在了艾赛尔肩上。 见状,麦克斯不禁愣住。这种被魔兽嫌弃了的即视感,应该是自己的错觉吧。 将身旁一人一兽的互动收入眼底,艾赛尔暗自发笑,抬起左臂将地狱犬的脖颈圈住——力道很轻、生怕自己的金属手臂硌到了这野兽,而后附过去低声耳语:“就该这样。这家伙最是可恨了,才不要和他亲近。” 当最后一抹夕阳的余晖为暗色吞噬,夜也真正地降临了。这时候麦克斯才了解艾赛尔所说的惊喜是什么——是夜空。在这无数星辰的光芒之下,仿佛一切喧嚣都消声无踪,一切浮躁也都归于平和。银色的月光毫无偏倚地照亮了最为低贱的四区,给这破败的土地添了几分凄美的味道。 “谢谢你带我来这儿。一区晚上的灯光太亮了,根本看不到星星。”麦克斯道了谢。而后,他听见对方认真地说:“是我该谢谢你。除了你,几乎没人对我这么好。” 艾赛尔的确很少被这样温柔的对待;甚至可以说,从来没有被“人”这样以呵护的心态对待。其实他的心何尝没有被感动?他之所以会无情,是因为没有人值得他付出真情相待;他之所以会背弃“公平”与“正义”,却是因为这二者从不曾眷顾他。如今有这样一个人真心实意为他着想、包容他的偏激心态与尖利言辞,这让他如何能不感动? 只是……这个温柔的男人是自己从前的敌人,未来也一定会成为自己的对手。而且在“同人志”的最后,自己成了这人的禁脔、供对方尽情发泄种种扭曲的情感与欲望;如果世界按照这一既定剧情发展下去,自己怎能受那种屈辱?到那时候,就算要忘恩负义地设法杀了对方,也不能让自己落入那种生不如死的境地。 仰望星空,麦克斯喃喃自语:“我从儿时起就很想知道‘星辰满天’是何模样。只可惜一区夜晚也明亮喧闹如白昼,家族也不会顾及到孩童幼稚的愿望。” 那是应该的;贵族总要有贵族的遗憾。艾赛尔漫不经心地想着。突然他听到麦克斯发出邀请:“明日我就要返回一区,你也快要进入军队了。等你我奋斗几年之后,再回四区观星如何?” 艾赛尔不禁惊讶:“我们不可能在同一区服役。你说这话,是希望我与你共事么?” “当然,作为同僚或……”将“下属”二字咽下,麦克斯反问:“与我一起,你不愿意?” “倒也不是不愿意。”是不可能,艾赛尔心想。入了军队之后,你就会凭借着先天优势平步青云,我则会因为嫉妒不平变得心理扭曲;就像“原着”的作者所写那样,我们二人不可能共事,只可能在分出胜负之后,一方死亡、一方为自己的胜利欢呼。 等不到肯定的答复,麦克斯长长地叹息一声:“今天是你带我来的。若日后再来不能与你同行,那也没什么意思了?” 软话你说的可真熟练啊。艾赛尔无可奈何地偏过头来,却在对上麦克斯双眼的一刻愣住:面前这人琥珀般的眼眸中不掺杂半点杂质,透出的是纯粹的、满满的期待;这家伙,是真想再度与自己来看星星啊。“你就这么喜欢四区的星辰?” 麦克斯给了肯定的回答:“当然。”尤其是,在有你的情况下。 想了想,艾赛尔微笑着答应:“既然你喜欢四区的星空,那么,我答应你了。”待我掌权为王、你事败成囚的那天,我就为你在四区特别建造一座透明房顶的牢狱;你喜欢看星星,那我就让你看个够。 麦克斯自然不知道艾赛尔心中的打算,于是他仍旧保持着极好的心情。 想和这个人一起共事;想和这个人靠得更近一些。 这样想着,麦克斯不禁转头去看艾赛尔。那人迎着风轻扬嘴角,侧脸秀丽且神秘。他本想多看一会儿,然而不过几秒钟的光景,居于二人之间的巨兽就仿佛有感应般地立直了身子、彻底挡住了麦克斯的视线。 地狱犬这种生物,果然还是很让人讨厌。 ——神说,我们爱世人,但我们只保佑强者。 10、军区 新的一天又开始了。 斯图尔特迎着日光,惬意地眯起了灰色的眼睛。 他已经快八十岁了,头发花白、皮肤皱得如同树皮;饶是如此,他依旧精神矍铄,抱着高高一沓文件也依旧健步如飞。 “嘿!”身体右侧响起的招呼声与右肩上的轻拍不分前后,斯图尔特笑了笑,向右转头的同时忽然抬起左手、将那将要抽走自己文件的手紧紧擒住:“要和我这老头子开玩笑也得注意时间,如果耽误了参军者的入检与报道,那可就不好了。”他是一名非常面善的老者,说这话的时候也笑得很慈祥;只是被他握住的手腕却已开始“咔”、“咔”地响,仿佛下一刻就要碎了腕骨。 “哎呦,我可不敢了!”褐色眼眸的青年苦着脸想将手抽回来,几次用力却是徒劳无功。老人笑着回答:“知道错了?那就好,以后规矩点。”而后主动松了手,继续向前走去。 “这老头简直神了,他可是个二区人啊,力气居然比我还大!”听见身后青年的抱怨,斯图尔特大声笑了,而后认真地说:“既然到了军区,就把区域等级抛开。注重练习,年轻人;不要依赖天赋,要勤加练习。” “是。”原本向朋友抱怨的青年也变得严肃起来,当即立正站定,向斯图尔特的背影行了个军礼。军区的人都知道,这个老头也曾是军中的战士,一度曾爬到了将官的级别;只是后来在与“煞”的肉搏中受了重伤才退役做了新兵登记处的工作人员。 煞,是军人最“必须面对”却又最不想面对的一种魔兽。“必须面对”是因为这魔兽体型很小、成年高度也只及人类大腿根部,同时又没有强大的力量和致命的毒性,除了速度之外几乎没什么值得忌惮的;若连这样的生物都不敢与之一战,那便是个胆小无能的人。“不想面对”却是因为这魔兽极难缠,若它们闻到了人类的气味,只要不是给削断了四肢、打裂了脑袋,就一定会锲而不舍地发动攻击、直到尝到血肉的味道。 那场战斗异常惨烈。斯图尔特被人发现的时候,大腿外侧被撕裂,腹部也被兽爪破开、肠子都扯出了一截;就算到了这地步他还依旧神志清醒,将手中的刀插入最后一只煞的头颅…… 那次任务是失败的;对于军人来说,只有全身而退才称得上成功。但依照军区人的认知,与一只煞搏斗而重伤至此,那是废物;若是遭遇了一群煞却能活命,那就是勇士。于是斯图尔特可说是虽败犹荣,一直很受军中年轻人的尊敬。 从前的嗜杀与荣耀都在平和的生活中淡去了,如今的斯图尔特只想做一名合格的接待员。他坐到报到处的办公桌后,简单收拾了一下就开始抄写名册。 一只手伸到了他面前,将十枚金币搁在桌子上:“您好,我要参军。”斯图尔特未曾停下手中的笔,只用余光看了眼那人正缩回去的手;那只手非常纤瘦,而且白得近乎病态。 这种体格,来军区是要送死?斯图尔特皱了下眉,抬眼看向来人;如他所料,是个苍白瘦弱的少年。待他看到对方眼眸的颜色时,瞬间就了然了:第四区人相较其他三区的人身形要小,十五岁的身体看起来不过相当于三区人的十三四岁。对于其他三区来说称得上瘦弱的体格,对四区人来说的确十分正常。 斯图尔特将注意力转移回面前的名册,慢悠悠地说:“小子,未满十五周岁不得编入军营。别浪费时间了,赶紧滚吧。” 听着周围低低的窃笑声,艾赛尔面色如常,只是提高了音量:“抱歉,但我已经满十五周岁了。”艾赛尔倒是不在意对方的调侃;他知道面前这人是个资历深远的老战士,绝不会出于恶意地刻意贬低四区人。 更何况……这样的话语,也是在时刻鞭策着自己:我们比其他三区人有先天上的弱势;所以,为了将他们通通踩在脚下,我应该付出于他们千百倍的努力。 斯图尔特甚至都不曾把头抬起来:“军区不需要废物,你也不需要送死。第四区的确出了许多优秀军士,不幸的是,你体格可比他们差太多……” “如果,我有‘煞’那样的力量呢?”看着对方猛然瞪大的双目,艾赛尔笑着补充了几句:“您也是和‘煞’战斗过的人,而我与它们是那么的相像。若我也有那样的力量,是不是就能获得您的认可?” 斯图尔特放下了笔,坐直了身子;围观的人们也都收敛了笑意。这个“类比”倒并非无稽之谈:“煞”皮毛漆黑、眼睛幽蓝,艾赛尔又是黑色长发、蓝色眼眸,从某种意义上说,倒真是与这种魔兽有相似之处。但这并非重点所在;重点在于,当着一名军人的面提起他人生中唯一一次失败——这已经不是调侃,而是挑衅了。 “你很敢说,”斯图尔特盯着艾赛尔:“那么,你敢展示一下自己的能力么?”艾赛尔迎着他的视线,反问:“为何不敢?” 在军区需要展示的能力只有一种,那就是杀戮的能力;有些人天生对于冷热兵器都有十分好的手感,即是“杀”的天赋。第一世,他用最丧心病狂的方式大幅度提升了自己的力量,以至于后来所有人对他的认知都成了这样:和那个鬼魅一样的四区人对上一定活不下去的,无论是魔兽、亡灵、还是同僚。 好吧,至少有一个人是例外;麦克斯那家伙一直与自己针锋相对,最后还成功地杀死了自己。艾赛尔收回思绪,接过面前老者递来的枪,在一名年轻军人的引领下去了射击场。 看着远处的活靶,艾赛尔有些讶异:第一世自己入伍时,测试的可是射击固定靶;现在自己面前的,却是变速移动的活靶。只有从小受训的一二区人才能在进入军队之前就掌握活靶射击,如今这项测试对四区人来说,简直是赤裸裸的刁难。 不过这也无所谓,自己总要让这些家伙看到真正实力的。艾赛尔自信地笑了笑,抬手举枪。 与他同行的军人漫不经心地剔着指甲,根本不曾注意艾赛尔的动作。在他想来,一个十五岁的四区人,这一匣子弹没有全部脱靶就已经是很好的成绩了。 枪响,十枪连发。 陪行的军人目瞪口呆,视线在艾赛尔身上停留了很久:开枪的时间间隔太小,重新对准星几乎不可能;所以,这个黑色长发的小子根本没对准星,只是在调整枪口朝向的同时开枪——甩阻。当然,这只是初级的射击练习场,靶不会超出射程范围,也不会有肉眼可见目标小于准心的情况;但甩阻可不是那么好掌握的技能,这需要长期历练形成的枪意识作为辅助;基本上,热兵器能使用到这阶段的人,都已经到了士官级别。“天啊,你怎么做到的?” 艾赛尔淡漠地回答:“我眼睛好使,仅此而已。”仅仅是将第一世十年军人生涯中的一切融入了骨血、可以轻松捕捉到活靶的运行过程,而已。 知道艾赛尔的射击成绩之后,斯图尔特只是平静的说了一句:“你应该全中的。”艾赛尔点头:“是。我手劲不够,后坐力影响了最后一枪的准头。” 斯图尔特冷眼看着他:“这个成绩没什么了不起。”艾赛尔也表示赞同:“热兵器用得好的确没什么了不起。”这话一出,斯图尔特终于开始正视面前这名年轻的四区人,甚至连目光都变得柔和了些:“你知道什么是最重要的?” 艾赛尔深吸一口气,抑制住左臂的微颤:身体对于格斗那种本能的兴奋已经开始影响他了。“是冷兵器。” “很好。”斯图尔特竟然笑了起来:“试试这把刀,让我看看你的手感。”说着左臂向后探去,动作快得几乎难以看清;眨眼之间,他那只苍老的手中已握了一柄横刀。 这夺兵器的手法很厉害啊,第一世的自己有这样的速度却没能练成这样的技巧,这一世倒是可以好好学习一下。“谢谢。”艾赛尔接过刀来、掂了掂分量,几乎要叹气:这真的不是开玩笑么? 诚然,这种身长柄短、仅开单刃、刀尖锋锐的长刀是最好用的冷兵器之一,虽然不能用来与亡灵那种飘忽不定攻击迅猛的种族作战,但和魔兽搏斗却绰绰有余。可是对于一个普通的四区少年来说,这么沉的刀根本不可能单手举起;即便能够持住,挥刀时也一定会因为惯性而无法随心所欲地使用。如果自己左臂没有魔法晶石的加持,此刻绝对不能做到单手持刀。对方以横刀来考验自己,真的不是刻意为难么? 等一下! 自己的猜测从一开始就是错误的——斯图尔特不是刻意为难自己,而是要探查自己的能力!也许,在暗处已经有人盯上了自己、想加以利用却又有所顾虑,于是就借这机会试探自己!那人到底是谁?是麦克斯,还是其他手段更厉害、关系网更广的人? 这些个想法让艾赛尔心中一悚,手心甚至都渗出了汗;但不过片刻,他就再度冷静了下来:是谁倒是次要的,如今最为首要,是保留性地展示自己的实力。 军区中没有单纯的人,就算是麦克斯,心中计较也不会少。与这些人对峙,必须先亮出几张好牌引起对方的兴趣,清楚地传达“我是个值得利用的人”这一信息;同时又要留几张重要的底牌,否则被利用完了,生命也会被对方了结的。 下定了决心,艾赛尔即刻换右手去握刀柄,那只暗藏无穷力量的左手却只是虚握在右手之上作为辅助。他小心地调整手腕,将刀摆在一个合适的角度;这一角度是他第一世在无数次实战中找到的,无论是砍、挑或是提手下劈、回手突刺都十分顺手。而后,他转向斯图尔特,用不确定的语气询问对方:“这个姿势,在实战中适用么?”…… 步入报到处之前,他还是一个普通的四区少年;出来之后,他却已经是军队中的一名士兵了。 这才仅仅是一个开始,艾赛尔心想。在未来,自己会一点点变强、一步步向上,最后坐上至高无上的王座。第一世自己也曾做过总司令——只是很快又再度被麦克斯推翻了;这一次自己有了先知,没可能不胜过那人。 “知道四区人最可怕的地方在于什么吗?”艾赛尔轻声自语;说出的话,与他第一世篡位成功后对麦克斯说过的别无二致:“我们对力量和权势的渴望、对你们这三区的恨,坚定沉重如山峦,藏得比海底更加深远。只要有一个合适的契机,所有的渴望与恨就会膨胀得不可收拾。伤痛、死亡、良知的丧失,对我们来说都不算什么。” 只要我们获得胜利。 11、旧事 当艾赛尔收到麦克斯来信的时候,他恍惚了好一阵才缓过神。 第一世他与麦克斯都居于执行官的位置时,也有过不少书信往来。那时候自己采用了许多激进的措施,并且打压了自己管辖范围内的其他三区人;因为这些,麦克斯经常发来遣词激烈的来信,义正言辞地指责自己不该如何;而自己也不甘示弱地用更加激烈的语气、更加恶毒的字眼回复对方,每每都将对方弄得气愤又无奈。 能将那个正义感过剩又好管闲事的家伙气到炸,也是件很愉快的事嘛。回想起那一世二人斗得你死我活的过往,艾赛尔愉悦地微阖了眼;虽然那些事并非那么美好——尤其是自己的失败与死亡,但他着实怀念对方“正常”的模样。 展信阅读,开篇的“亲爱的艾赛尔:我希望你一切都好”让艾赛尔皱眉、抖落一地鸡皮疙瘩。他不喜欢与人深交,这样亲密的称呼简直让他感到恶心。更何况在第一世,麦克斯给自己的信永远是以军衔作为称呼,开篇必是“我真不敢相信你会……”或者“你的行事简直让人难以忍受”;在艾赛尔的认知里,那种相处方式才是正确的,如今麦克斯这种友好的口吻显然是错误的。 看来我重生的方式真的错得离谱。艾赛尔叹息,快速浏览手中的信。但看到信的最后两段,艾赛尔的全付注意力却都被吸引了过去。 “军区是个让人感到生存艰难的地方,但我相信你的上进心与性格中的侵略性——我发誓用这个词形容你绝非出于恶意——绝对能让你在军区中如鱼得水。 “我知道在军区的生活能让人迅速成长起来,那也是我十分迫切地想早些参军并成为你的同僚的原因。遗憾的是,我的父亲在我完成家族课程之前都不会允许我进入军队了,那也许要花两年以上的时间;对此我深表遗憾,希望这件事不会让你觉得失望。愿神明与你同在。” 读到最后,艾赛尔已经无可抑制地笑出了声来。 失望?知道麦克斯短期之内不会进入军队,他简直高兴得想要开红酒庆祝了好吗! 在“同人志”里,麦克斯与自己同年进入军队,比“正常剧情”中的二十一岁要早许多。依同人志中所言,麦克斯就是在那提前参军的几年里“愈发喜欢反派并积累了黑化的潜质”。如今自己十五岁参军、比第一世早了一年,而麦克斯也不会像在同人志里那样提前进入军队。 艾赛尔知道,两年的时间足够这个涉世尚浅、保有单纯的年轻人成长为自己所熟识的、有能力与自己针锋相对的讨厌鬼;但两年的分离,也能让某些不该滋生却很有可能滋生的情愫淡化消失。 他心中有了想法,便也扯了纸笔过来,迅速写了一封同样语气友好的回信。其中还特别写下了一些极具诱导性的话: “你完全不必觉得遗憾。要承担起一个古老而庞大的家族,成为一个优秀的军人可远远不够,协调能力、心计和适当的强硬手段都是极为必要并需要你去学习的。请别总想着家族束缚了你;既然你享受了它给你带来的荣耀与便利,那就应该承担起相应的责任。无论是在军区抑或大家族中,只要你想,那里就会成为你历练与学习的地方……” 作为一个将敌人研究的十分透彻的人,艾赛尔对麦克斯那尚未成熟起来、还有些许任性的想法太过了解。信件写罢,艾赛尔想了想,又在信的末尾添上了一句:“我不信神。不过,我会与你同在的——如果你需要的话。”这是他对麦克斯的示好,而且是非常明确的示好。 艾赛尔原本不打算和对方太热络的。只要联想到同人志中的七七八八,他就有种“主角抽风喜欢反派”的错觉;在这种错觉的驱使下,他实在做不到对麦克斯笑脸相迎。然而现下这封信,却让他将那错觉完全抛开了:一名来自一区的贵族,绝不会因为爱情这种无关紧要的事放低姿态;他们只会为拉拢有利用价值之人这一目的而放低姿态。 艾赛尔不得不承认,这封来信措辞极端恰当,既表达了关心又没有伤到自己那异常敏感的自尊。如果换了是其他人,说不定就因为这封信而感恩戴德,以后供对方所驱使;偏偏,收信人是自己——是重生之后更加偏执的自己。这封信,最多也只能是让自己毫无顾忌地将麦克斯与那些曾想利用自己能力的人划为一等了。 艾赛尔将信送去了军区的邮寄中心,将要离开时,却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四区的野狗又跑出来乱逛了。”只这一句话,就让艾赛尔如同被冻僵般,整个人都给定在了原地;与此同时,他心中的怒火却是越烧越烈。 第一世,也是这个人对自己说这句话。当时自己无法忍受侮辱,于是向对方发起了挑战。然而那时自己才进入军队不久,对方却已是少尉;加上对方是二区人,自己那时又无法自如运用魔法肢带来的能力,因此……自己被教训得非常惨。 被打到爬不起身来,右手被人用装了钢钉的军靴踩在地上狠狠碾压、以至于自己右手手骨全断几乎废掉、从此只能过度使用魔法肢——这些其实都不要紧。真正要紧的,却是对方在胜利后对自己、对四区毫不留情的嘲讽辱骂。 如今,那个曾让自己受过巨大屈辱的仇人就在咫尺之遥。艾赛尔定了心神,居然抬脚向门口走去。 这名来自二区的少尉原本只想在口头上侮辱对方一番,见面前的四区人径直离开,心中反倒起了教训对方一番的心思,当下快步奔至对方身前:“挑战。敢么?” 少尉对士兵、二区人对四区人——这已经是恃强凌弱了。但这种行为在军区却是被允许的。当你具有一定能力,你就可以在自己能力匹配的范围之内为所欲为。 艾赛尔默不作声地后退一步,将制服解开、扔到地上,而后仅仅是放松地站着。 在格斗中若是一直紧绷着身体,那就太过消耗气力了;反倒是看似松懈、节省体力的姿势,更利于人在行动时爆发他所有的力量。这一点,艾赛尔了解,这二区人却不了解;因此在他眼中,面前这个苍白少年虽然是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却一再地躲过了自己的攻击。这让他不禁恼火:“胆小鬼,你只会躲吗!” 当然不是;我只是要消耗你的体力罢了。明显察觉到对方行动速度慢了些许,艾赛尔眼中得逞的笑意一闪而过。正所谓“无坚不摧,唯快不破”,在真正的格斗中最为重要的永远是力量与速度。即使是有魔法肢加持的自己,力量也逊于二区人;因此,只能先消耗对方的体力,在对方体力虚耗、心情烦躁之后,再——伺机出手! 这少尉对自己的武力值一向很有自信;因此,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被一个比自己年纪小许多的四区人击倒。但对方出击十分巧妙,力气虽然弱于他却懂得借力打力,右手劈来时竟然坚硬如刀,速度……那哪里是普通士兵会有的速度?虽然他十分不服气,却也不得不承认,这个四区人确实很厉害。 “好吧,我认输。”他揉了揉肩膀与膝盖,正要站起身时,却见对方忽得起脚、朝自己膝盖下方狠狠踢来,当下让他再度跪回了地上。他正想破口大骂,却听对方终于开了口:“你有过即使在黑暗老旧的房屋中醒来,却依旧告诉自己‘今天我要更加努力’的经历吗?” “什么?”他彻底愣住。而后,他听见那个四区人继续说了下去: “你有过将历尽千辛万苦取来的食物分给陌生人,仅仅因为他是你同一区人的经历吗?” “你有过出去卖身被无数人唾弃折磨,却将这来之不易的钱分给病弱邻居的经历吗?” 他听见对方咯咯地笑了起来,那笑声轻且冷,让他毛骨悚然:“你什么都没经历过啊。那么,骂我们是‘狗’,你有什么资格?” 对方弯身下来擒住自己的手腕,纤细修长的手指最终停留在自己指尖,那冰凉的触感让他心中莫名地生出些不祥预感来。他素来趾高气昂,却也并非不学无术的大少爷,常用来逼问惩罚战俘的方法他都记得很清楚;见对方捏紧了自己中指指尖,他不由为接下来将发生的事而恐惧得全身发冷。 “快住手!看在神明的份上……”他终于放下自尊,向面前这个低下的四区人求饶。可他开口实在太晚了——对方已在他指尖使力一拉;不仅仅是指甲被拔掉,兼有皮肤撕裂、筋膜破碎,而他中指的三节指骨被整个扯离了身体。 果然,力量还是不够;第一世的自己在将身体完全改造之后,可以将指骨连接的那一根掌骨也扯出来、将对方掌部腱膜破坏,从而彻底废掉对方一只手。艾赛尔对耳边的痛呼惨嚎充耳不闻,只是暗自下定决心:再等三年——自己成年之后,必须尽快找到那个制造魔法晶石的法师。 “该死的,”疼痛与被忽视的愤怒,终于让这名二区人爆发了:“你这是动用私刑!等着吧,我回去就告诉我父亲……” “您的父亲也会按照军纪办事的,”艾赛尔平静地说:“你进军队的时间比我长,军纪肯定比我背得清楚。今天这事是您挑起的,难道我会因此受到惩罚?” 闻言,这二区人瞬间安静了:军区从来都是凭着战斗实力衡量一切的。按照军纪,在决斗中以下克上的人可以升至与对手同等的军中地位;至于胜负分出后的私刑,那是对胜者的犒劳、对败者的惩罚。面前这人,会从一名普通的士兵直接升到少尉——与自己地位齐平的军衔。想到这些,他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低声咒骂了一句:“去他妈的军纪。” 艾赛尔心中愈发快意起来,脸上却仍然保持着得体的微笑。他将那条牵扯着血肉的手骨递向对方:“我听说二区人身体自行止血的能力很强,但受损伤的肌肉萎缩速度却非常快。如果我是您的话,现在一定不会在这儿咒骂,而是赶紧去找人把这骨头接回去。”而后又恶意地补充了一句:“如果救治及时,这伤也不会有太大影响,只是以后用冷兵器不那么顺手罢了。” 这名年轻的二区人接过属于自己的那一条骨头,面色因为对方的话变得惨白如同死灰。作为一个军人,对冷兵器的手感一旦下降,那也就意味着他未来没甚么指望在军中升级了。 “聪明的话,以后不要来找我的麻烦了。不,”艾赛尔本已背向对方离开,此刻却又转身,一字一句地说:“你最好不要找任何一个四区人的麻烦。我会盯着你的,如果你做了那种事让我知道,那可不仅仅是被抽掉一小段骨头这么幸运了,明白?”说罢,就一刻不停地离去。 我们是四区人。 也许我们的实力并不强大;在外人眼里,我们甚至是不值一提的、垃圾一般的废物。但是,为了维护第四区,我们将不惜一切代价。 就算与所有外人为敌。 12、仇恨 第一世伤害过我的人,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现在已经解决了一个,还剩下四个。 长长的餐桌那头,那名伯爵慢条斯理地放下刀叉、优雅地擦了擦嘴,而后嘲讽地笑:“四区人永远都是这么不懂规矩。你在军队里没有学到礼仪吗?” “如果我不讲礼仪,那么就不会让下属在外面候命一人进来了。”艾赛尔冷冷地说:“其他人已经招了,向低层军人出售违禁药品的始作俑者是你,证据就锁在你这座别墅的地下室里。现在你是自己交出钥匙呢,还是让我自己搜?” 第一世,当自己听说有来自四区的士兵对那种药物上瘾时,就开始私下调查这件事了。那时自己也是万事俱备、只欠缺那一把钥匙,于是便前来这宅子搜查。军纪允许先斩后奏——只要能找到切实的犯罪证据。然而那一天,自己并未搜到钥匙。后来军区有高层出面将这伯爵保下,自己则因为“诬陷之罪”受到了严惩。 本来这件事就该这么了结,尊贵的伯爵被与他有密切关系的上级保下,不识时务的年轻少尉做替罪羊受到惩罚。但自己怎能无端受害又始终被蒙在鼓里?自己动用了一切可行的途径,终于得知了那名伯爵到底将钥匙藏在了哪里以及种种勾结关系。也正是从那时开始,自己对于“外人”的怨恨开始不断加深,最终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 现在,眼前这个该被千刀万剐的一区人大方地笑着,说:“我可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为表清白,我可以让你搜查我的宅邸。但是我得提醒你,如果搜查未果,诬陷贵族可是重罪。” “既然您答应,那我也不客气了。”艾赛尔绕过桌子向那伯爵走去,同时笑着说:“我不会搜查您的宅邸。既然我已经知道钥匙在哪里,为什么还要大费周章?” “你知道?”伯爵笑得无所谓;然而,当他的左臂被用力压在桌子上时,他再也笑不出来了。 “当然知道。其实,我一直不明白,为什么你们总喜欢将要紧的小型物件藏在自己身体内部?别人来寻找的话,你们……不是会很疼吗!”话才说完,艾赛尔突然解除了左臂的约束咒语,将那金属制成的五指向对方小臂猛地刺入。 虽然一区人身体机能极强,却也不可能是铜皮铁骨;化为利刃的金属瞬间刺入皮肤撕裂肌肉、直直穿过了小臂的尺骨与桡骨之间的缝隙。 也许是顾及到身份、也许是贵族也有必须坚守的尊严,这伯爵很有骨气地咬紧牙关未吭一声。当他注意到艾赛尔的左手时,突然瞪大了双眼,失态地喊道:“你!你这条手臂里装了魔法晶石吗!” 艾赛尔手上的动作一滞:这名伯爵也知道那个实验?所以说,支持这实验进行的是整个一区的贵族层吗?他本想询问,然而对方却继续叫了下去:“没有那种禁忌之物的辅助,你绝不可能将机械肢体使用得如此自如!你倒底是怎么跑出来的?” 这种音量会让外面的人听到吧。艾赛尔皱了下眉,忽然将左手收回、反手从餐桌上拿了把餐刀过来刺入对方左手腕部,从手腕这一段一直划到关节处:“我不是用刀具划开了您的手吗?至于魔法肢这种只会在实验室中出现的东西,一定是您因为太过疼痛而出现了幻觉吧。” 看着对方的动作,这伯爵终于因为恐惧而变了脸色:对方这一刀切得极有目的性,在破开肌肉血管的同时竟然将他小臂上的肌腱与关节处韧带也全部切断!将这么狠毒的刑罚手段使得如此熟练,这个四区人到底……? “关于我的事,希望您不要乱说。”艾赛尔低下头来,放轻声音道:“记得吗?当一个人被断定为罪犯时,来捉捕他的军人可以对他做任何事情来发泄。我可以肯定地告诉你,我的手下和我一样,都是嗜杀的虐待狂。如果我把你交给他们,你猜,会怎样?” “我不会在你下属的面前乱说的。”伯爵脸色难看地妥协了。他知道军纪的确允许军人自行处置罪犯,也知道在强力训练与惨烈厮杀的影响下,许多军人都有着精神分裂或暴躁嗜杀的症状——无论轻或重。 “很好。”艾赛尔满意地笑了,同时用刀尖从对方手臂的伤口中挑出一枚银白色的小钥匙——现在,解决两个了。 当下属们庆贺此次行动的圆满成功时,的确有人提议将这落罪的伯爵交给他们。 “抱歉,我做不到。因为……我有义务保护你们。”艾赛尔叹气:“这名罪犯不仅是一区人,还与高层人员有些关系。你们知道的,我不过是个四区人罢了,总有不得不妥协的时候。如果我确定能在上层发难时保下你们,相信我,我会允许你们处置这名罪犯。但是现在,因为我没有能力,所以我不会让你们冒险。我很抱歉。” 众下属没有答话。终于,一个与艾赛尔同期进入军队的三区青年走上前来,对艾赛尔诚恳地说道:“长官,请您不要自责——您已经为我们做了许多了。” 虽然军人们纷纷表示理解,但他们看向那名伯爵的眼神却完全变了:先前还是看到猎物的兴奋与施虐的欲望,此刻却全然成了憎恨。 见状,艾赛尔偷偷地勾起了嘴角:愤怒吧,尽情地憎恨吧。疼痛使人清醒,仇恨使人强大;在不久的将来,你们都会成为我的助力。 没有人愿意成为别人成功道路上的垫脚石。正因为如此,想壮大自己身后的力量就必须使用恰当的方法。对艾赛尔来说,四区人是他无需花费力气就能团结到的人群;毕竟他们与他一样,都迫切于出人头地并因不公待遇而深深地憎恨着。想要拉拢三区乃至二区人,则需要用些技巧性的手段去煽动了…… ****** 空旷的格斗训练室内只有艾赛尔一人。他假想着敌人的可能发动的攻击,同时身体做出应对的动作;“与空气搏斗”,这已成为他每日必修的功课。 待训练结束,艾赛尔关灯锁门,走入漆黑的走廊。他本想先去开了走廊的灯,却在前行时忽然被人从身后勒住了脖颈。 袭击来得突然,艾赛尔却迅速地冷静了下来。他能感到对方比自己更高、力气也更大,仅靠挣扎绝对不可能脱身。于是艾赛尔只是发动攻击,左臂弯屈、以手肘向后猛击,同时右手打平、击向对方肩颈的位置。他动作快且连贯,但对方却及时松了手,在成功避开第一击之后,又用手臂格挡开了手刀。 双臂相交虽然只有一瞬,艾赛尔却已开始恨恨地磨牙了;虽然看不到对方的相貌,对方不曾出声、也不能凭借声音来判断身份,但他还是猜到了这人是谁。 同样的格斗技巧,军区中的每一个人都学习过;但“技巧”是个人速度与力量的表现方式,因此虽然技巧大抵走同一个路数、实战中用出来的效果却不尽相同。现在在黑暗中与自己交手的这个人,对自己来说实在太过熟悉了——是麦克斯。 与对方搏斗的感觉,自己的身体记得清清楚楚;如果对方与自己一样是重生回来,多半也会记得这种感觉。这是一种难以形容的、默契与憎恨交缠的奇异联系。 在黑暗中搏斗,这是进入军队一年后才会学到的技能。是以艾赛尔很快就处于了上风。然而,当他以为自己已将对方成功撂倒的时候,忽然觉得头皮狠狠一疼! 头发……又被他扯住了?脑海中才闪过这个想法,艾赛尔人已经被对方反扑在地上,手腕也被对方双手分别握紧、压制。这个姿势不免让艾赛尔联想到一件事:在同人志的鬼扯剧情中,自己第二次与“主角”发生关系时,就是这样被对方扑倒的。 这个联想非但不能让艾赛尔感到愉悦,反而是愈发的屈辱和气恼。调整呼吸的时候,艾赛尔的怨气从麦克斯逐渐转移到了自己的长发。 艾赛尔虽然性格寡淡,倒也不是一点都不注意自己的形象。第一世他本是留短发的,后来无意间听到有人说自己“脸色惨白与亡灵有的一拼”,于是便留起长发以遮掩面容、让人不至于注意他过于苍白的肤色;这一世他早已习惯长发,便也一直披散着过肩的黑发。然而,接二连三因为被麦克斯扯住头发而吃瘪,他开始认真地考虑,自己是否该把这头发剪短了。 “别剪。”也许是二人之间那莫名的默契作祟、又或许是麦克斯过于准确的直觉起了作用,他竟能猜到艾赛尔打算要做什么,于是开口劝阻:“长发很适合你。你留长发的样子很好看,我很喜欢。” 由于在黑暗中目不能视,听觉与触觉就变得异常敏感。对方说话时有些轻佻的笑意、呼在自己脸上的温热气息,以及手指绕住自己发丝轻轻缠在指尖的动作,艾赛尔都感受得分明。这种被对方调戏的错觉,终于让艾赛尔出离愤怒了。 心中虽然愤怒,艾赛尔与对方讲话的声音却是带笑的:“怎么,你喜欢我留长发的样子?”而后在对方应声的同时,忽然猛地提起左膝、向对方双腿之间狠狠一顶! 任是体格多好的男人,下身那个位置都是无比脆弱的;麦克斯自然也不例外。虽然他很有出息地未曾痛呼出声、只是闷哼了一下,手上禁锢艾赛尔的力道却松了下来。 借此机会,艾赛尔立时将对方掀翻,自己从地上跳起。也许从某种意义上讲,他方才那一击对于男人来说的确太过伤自尊、太过残忍了;但艾赛尔此刻非但完全没有愧疚感,反而是觉得——这太解恨了! 虽然有些事已成过去、还有些事尚未发生,但艾赛尔还是经常想起自己第一世是如何被对方击败杀死、以及在同人志中是如何被折腾得死去活来。新仇旧恨相加,他只要想到麦克斯就恨得咬牙切齿。方才那一下,倒是让他心中的怨气消散了不少。“怎么样,还能站起来么?” “不能。”方才完全没喊过一声痛的青年,此刻声音里倒是有了些可怜兮兮的味道:“天啊,你到底用了多大的力气?你可知道,如果我那个地方受了损伤,对于我的家族而言可是毁灭性的打击。” 得了吧,你那里如果受伤到再也硬不起来的地步,那我可就完全没有后顾之忧了。“别用那么可怜的语气和我说话,我可是完全没有同情心的。”将对方拉了起来,心情不错的艾赛尔甚至开了个玩笑:“只是个脱困手段罢了,不要在意。就算你那里不幸地再也不能使了,你也能去二区找个高明一点的机械师换成金属的。当然,既然是我伤的你,那么钱可以从我的薪饷里扣。” “你从哪儿学来的这些下流的笑话?别这样,很破坏你的形象。”麦克斯似乎已经从艾赛尔方才那一击中恢复了过来,一边说着话,一边摸着墙壁将走廊的灯打了开。 突如其来的光明让艾赛尔不适应地眯起了眼:“你怎么来军区了?”麦克斯一笑,回答:“自然是成为了军人。现在我与你一样,都是上尉了。” “什么?”艾赛尔大吃一惊:这家伙不是有两年的家族课程么,怎么会这么快就进了军队?而且,第一世麦克斯一入军区就成了中将,现在能直接成为上尉虽然也是走了后门,但可完全不能与将官那么高的级别相比! 现在艾赛尔脑中有很多疑问;然而不待他问,麦克斯就已一一解答:“其实我父亲想要为我安排更高的职位,但我个人觉得,还是从低层做起能得到更加充分的历练。至于我能提前进入军队,这还多亏了你。” “因为我?”艾赛尔难以相信地反问。麦克斯笑着肯定:“的确是因为你。你不是说,军区和大家族都能成为一个人历练与学习的地方?在我们所处的这个时代,要承担起一个家族,只学习那些交际手腕可不够,还得成为一名优秀的军人才行。我用你说过的话劝服了我父亲,所以我只完成了一半的课程就来军区报到了。” “……那真是恭喜你了。”艾赛尔发现,自己又有了一项新技能:挖一个深坑自己跳进去,再填土把自己埋里面。自己最终还是要提前与麦克斯在军区相处,还有比这更糟糕的事吗? 注意到对方情绪的变化,麦克斯疑惑地问道:“你并不觉得开心?”艾赛尔低声回答:“当然。如果你的朋友一进入军队就获得了你长期努力才换来的荣誉,你会觉得开心么?” 麦克斯很意外:“你竟然也会这么想。我一直觉得你是个很成熟的人,对这些事会比较看得开。”艾赛尔摇头:“就算我再怎么成熟,我也才不到十六岁啊。” 麦克斯一怔:他一直将对方当做同龄人交往,倒是真忘记了对方比自己小三岁这个事实。想到自己还安排了人监视面前这个少年,麦克斯不禁有些愧疚:“别在意那些。不公平的事情总在发生,我们能做的只有奋力向上爬、在有能力之后去改变它们。”他向着艾赛尔举起了手:“我们,一起努力?” “好啊。”艾赛尔笑着握住对方的手:放心吧,我一定会努力再次击败你的。 ****** 几年后,主角和反派滚床—— “怎么样,是不是顶得你很舒服?”得不到对方的回应,麦克斯不悦地皱了下眉,忽然将对方的腿分得更开、让自己得以进入得更深,同时用上了命令的口吻:“说话。” 变得更加激烈的动作让艾赛尔不禁忘情地吟哦出声;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他咬紧了下唇,却依旧会在对方挺进时发出嗯嗯的声音。对方一再追问也没能得到一句答复,却不知艾赛尔是因为自觉羞耻不想回答,还是因为太过意乱情迷以至于听不进对方的话了。 待这场激烈的情事终于结束,麦克斯将自己别扭的恋人拥入怀中,感叹:“如果我因为你当初那一下不举,现在可没人能满足你了。” 13、闲暇 贵族出身的人,生活品味总是高过平民;这种差别,总是在衣食住行各个方面有所体现。 对于这一点,艾赛尔十分清楚;但是当麦克斯将灯打开、点亮这间屋子之后,他还是被眼前的景色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有着典雅图案的长毛地毯、刻了繁复花纹的红木家具、式样简单却仍旧透出华丽之风的皮质沙发、挂在墙上的风景画……若这是一座别墅倒也罢了,偏偏这是一套面积并不很大、军方提供给上尉的独居公寓!把房间布置成这种几乎要将人眼闪瞎的德行,到底是要怎样? “如果我不知道这是一位上尉的公寓,我一定会以为自己走到哪名年轻贵族的单身居所了——对了,我差点儿忘记,你的确是名贵族!”艾赛尔将这屋子打量一番,而后开玩笑道:“你这是怕自己住得不习惯,所以把这儿布置得和从前居住过的地方一模一样?” 麦克斯一开始还有些尴尬,听了对方最后一句问话,脸上的表情却变成了疑惑:“我不记得你去过我家。”艾赛尔微笑着答:“我不需要去你家也能猜到。你说过,今天才是你搬进这公寓的第二天,但你刚才摸着黑取拖鞋、开灯都很顺利。如果不熟悉这屋子的格局,能做到这样么?说实话,你这屋里的东西太多了,如果换了是我,估计要撞到桌子或是碰翻什么了。” “好吧,你赢了。”麦克斯耸了下肩表示妥协:“不过,把房间布置成这样可不是我的主意,我来住之前,父亲就派人把这里打点好了。我去给你倒点儿水吧。” 第一世你可从来没给我亲手倒过水;在找我兴师问罪时把水泼到我脸上,这倒是有过。想起往事,艾赛尔便也心安理得地享受对方的服务。接过杯子喝了一口,艾赛尔继续揶揄对方:“原来如此,尊贵的国王不愿他的王子住在陋室之中受苦嘛,是不是?” 闻言,麦克斯先是窘迫得涨红了脸,但很快就笑着反击道:“你也不必笑话我。我敢打包票,你的公寓一定处处都有着‘战斗狂人’的气息。”艾赛尔捧着杯子点头:“很正确的猜想。再说详细一点?” 麦克斯笑了一下:“你屋里肯定不会有皮毛类的家具或挂件,因为你不是会浪费时间打理这些东西的人。家具的话,应该大多是轻型金属或玻璃制品?前者轻便易于移动,后者能保证你不会有视觉死角——别否认,你本来就很缺乏安全感。然后,应该还有练习空手格斗的沙袋以及武器架?” 说到这儿,麦克斯回头看向玄关,而后才继续说下去:“我猜你会把搁置冷热兵器的架子放在玄关进来的右手边。你的左手已经有了无法匹敌的力量,肯定不会忽视右手的训练……”注意到艾赛尔变得恍惚的眼神,他停止了推测:“怎么了?我说得不正确?” 艾赛尔抬头,不自然地向对方笑了一下:“正确得吓人。”他早就知道对方头脑聪明、观察力敏锐,此刻倒也没觉得意外;他之所以心情突变,却是因为想到了当初在“同人志”中看到的一句话: 【他们有着足以使彼此同行、相知、相爱的默契,却始终都在利用这一点试图置对方于死地。】 虽然对那本同人志有着深切的厌恶,但这句话倒是从未让艾赛尔感到愤怒;只要将“相爱”二字去掉,从某种意义上说,他是认同这句话的。 如果我们联手,也许能改变许多事情也说不定;可是我们不能联手。 我们立场不同;我们一定要分出胜负。所以,那种默契,本不应该存在…… 艾赛尔自顾自地想着,待他回过神来,就发现与自己相对而坐的人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了:“麦克斯?你在干什么?” “当然是做饭招待你。我来军区前可是打算不用这里的厨房的;为了你,我才亲自下厨一次。” 是么?一个养尊处优的贵族、没打算用过这里的厨房?所以,这是你第一次下厨? 想到这里,艾赛尔已经脑补出了这样一幅画面:某个贵族少年终于笨手笨脚地将切成了大小形状完全不同的块状——那里面可能还掺杂着他自己不小心切到的手指甲碎屑。然后他在连油都不知道放的情况下将食材下锅,甚至可能因为不知道种种调味品是什么用途而通通放进去一点……这太恐怖了。 艾赛尔打了个寒颤。虽然他有理由相信自己的胃足够坚强,但这并不能成为让胃遭罪的理由。再也坐不住,他索性起身走向了厨房。 在麦克斯落刀的前一秒,他手中的剔骨刀被人抽走了。麦克斯抬头看去,只见那把刀已经握在了艾赛尔手里。“放着我来吧,毕竟你是客人。” “我们之间需要客气么?”艾赛尔随口丢出一句,用手中的尖刀将肉剔去骨头、切成薄片:“去把蔬菜洗干净。说起来,我刚刚把你的手指从刀下解救了,你不该道句谢么?” “解救?”反应过来对方是在怀疑自己的厨艺,麦克斯有些哭笑不得;但他终究是没夺下对方手中的活计,而是听话地去洗菜:“你要学着相信我。在家里的时候,我有自己下过厨的。” 此时的艾赛尔正调着蛋液,听对方如是说,他手上动作不停,只是问道:“然后呢?你受伤了吗,厨房被你炸了?” “没有,”麦克斯叹气:“其实你不必把我和寻常贵族后裔一般看待,我家里更为复杂一些。我在家时的处境,和他们完全不同。” “那么,给我讲讲?”得不到对方的回应,艾赛尔的手不禁慢了下来:“不能和我说么?”其实他倒不是真的对麦克斯的家庭生活感兴趣,方才也只是随便问一句罢了。对方这一沉默,却让他有了种不被信任的感觉——这感觉竟让他心中不舒服起来。 对于艾赛尔的情绪变化麦克斯也察觉到了,当下承诺道:“只是不愿意提起罢了。等我想说给别人听的时候,我一定第一个讲给你。”艾赛尔别扭地回答:“不必了,我才不感兴趣。” 这间公寓提供的厨房并不大,两个人在里面活动未免显得有些拥挤;然而在二人忙碌之际,麦克斯忽然有了一种错觉:现在,是一家人在一起劳动吧。 真的很让人眷恋啊,这种拥挤而温馨的感觉;仿佛,只要和这个人在一起共事,再平常的事情都能变得令人喜悦而满足起来。 如果这想法让艾赛尔知道,他一定会先将手中打好的蛋糊泼过去,然后再问:“你来军区报到的时候,忘记带药过来了吗?” 艾赛尔是不知道的,但他心中也确实在想这件事:第一世从不曾合作过的两个人,现在居然像寻常友人一般互帮互助;这样的平和景象,实在与当初的杀气四溢大相径庭。 正因为相差太远,此刻的平和才更显得讽刺。 晚饭过后,艾赛尔一边清洗着餐具,一边想着如今无比扭曲的事态发展。 自己想要将属于“同人志”的剧情纠正为“原着”的方向,却导致了自己与麦克斯同时提前入军;自己想方设法要避免麦克斯对自己产生好感,二人的距离反而愈发近了。接下来,还能有什么荒谬的事情发生?难不成自己与这家伙打上一炮后,对方会将一切荣誉拱手相让? 艾赛尔本是将这念头当做玩笑,然而才笑了两声,便敛去了笑意:想要利用对方可能对自己产生的感情来行事——尤其对方还是一个值得重视与尊敬的对手,这简直是不可原谅的;就算仅仅有这样的想法,也是绝对错误的。 自己必须堂堂正正地、真正地赢过麦克斯,让对方输得心服口服才行。坚定了决心,艾赛尔低头,忽然发现手中叉子的尖端弧度消失了:方才自己的手指抵着弯曲的叉尖,想事情的时候,竟在不知不觉中将这叉尖给按压成了直的。 看着那分叉没了弧度的叉子,艾赛尔有些无语。 在别人家里做客、被对方招待得面面俱到,自己反倒将对方家里的餐具破坏了——这可不是什么礼貌的行为。于是,他开始试着将那叉尖扳回来;因为怕用力过猛将叉尖折断,他这个动作做的可以说是小心翼翼。 忽然,一个坚实的胸膛抵上了艾赛尔的后背。“别在意,”麦克斯双手从艾赛尔身体两侧绕到前面,一手轻轻压在了对方的手上,一手将叉子抽了出来:“只是一把叉子而已。” 只是一把叉子?如果你也和我一样、生活在多人合用一套餐具、断了的刀叉也得设法固定回去继续使用的环境中,那么你就不会这样认为了。 艾赛尔将头转向侧面,试图说教对方几句;不料麦克斯也将脸凑过来要说些什么,二人的唇就这样好巧不巧地贴到了一起。双方都无声地愣了片刻,直到艾赛尔黑着脸将头转了回去。 这人的唇好软好凉啊,麦克斯看着对方染着红晕的侧脸与抿起的双唇愣愣地想着。回想着与对方嘴唇相贴、轻轻摩擦的触感,他唇角不禁扬起了笑意:这感觉,真的很美好。 相比之下,艾赛尔心中的念头却与他正好相反:这,真的很糟糕。 14、规则 “你的梦想是什么?” 自从那个意外发生的吻之后,二人之间的气氛就变得微妙起来。难以忍受愈发古怪的氛围,艾赛尔终于开口,开启了一个相对严肃一些的话题。 “我的梦想?”麦克斯低声重复了一遍,反问:“为什么问这个?我以为你只在意自己的目标与理想,其他人的想法对你来说是毫不重要呢。” 【“你只想不辨是非地向第四区以外所有的人复仇吗?你只在意自己的想法,其他所有对你都毫不重要吗?”】 虽然语气截然不同,但现下对方的话还是与第一世的责问重合了。艾赛尔闭了会儿眼,而后回答:“至少你的想法,我不能不在意。”对方的想法,自己的确不得不在意。 第一世的自己,只是固执地坚持着自我推理:自己是与神明相互背弃的四区人,对方是受这个世界神明庇佑的一区人;自己想要报复其他三区的人,对方却一直试图阻止自己;所以,对方的本质与其他外人没有半点不同、也是自己的敌人之一,只不过更加虚伪更加难缠罢了。 可是,艾赛尔看“原着”的时候,却发现了这样一个他所不知道的小片段: 【巨大的神像一如既往地散发着圣洁的光辉,麦克斯几乎就要因为心中多年形成的敬意跪下去——但他没有。 “尊敬的神明,过去的二十几年里我一直是您诚挚的信徒。可是,我们的信仰从一开始就是错误的啊。”他双手合十、语气真挚,美丽的褐色眼睛中,痛苦的神色逐渐变为坚定:“错的不是您,而是这片大陆上的制度。从今天开始,我会试着去改变它。也许这会非常困难,但是,只要有一丁点的可能,我都愿意去尝试。”】 这段话让艾赛尔迷惑了:他一直以为麦克斯是个自诩正义的伪君子来着;这倒并非全是因为偏见和仇恨,也是因为第一世他与对方根本不曾深交。但看过所谓的原着之后,艾赛尔忽然觉得自己不够了解这个人。所以,现在他才会问起对方的梦想。 “努力——为了让所有人都平等地生活在同一片天空下。”麦克斯半开玩笑半认真地回答了:“你呢?为了四区人吗?还是,‘只’为了四区人?” “真是个好问题。”艾赛尔笑了片刻,终于坦诚心中想法:“如果,我真的只想着四区人呢?” 只为了四区人的生存与尊严而战。 只把四区人当作真正的人类来看待。 只想让四区人成为一切的主宰,有权利践踏其他人。 “那么,你和现今某些欺压低层人士甚至草菅人命的一区、二区人相比,又有什么不同呢。”麦克斯将话接下。他语气是一如既往的温柔、没有责怪之意,说话时的音量也没有提高;但这话对于艾赛尔来说,却如同平地惊雷无异。 他倒不是觉得内疚了;第一世麦克斯对他有过论情说理、也有过呵斥谴责,如果他真的那么容易被人说动,那么他早就因为“内疚”而自杀上无数回了。现在,他只是觉得惊讶;而且,是十分惊讶。 “我并不是在责备你,”误以为对方的沉默是因为被自己的话伤到,麦克斯连忙解释:“你也知道,在‘强者为尊’的规则下,人在变强大的同时也会变得更加冷漠。就算以暴制暴,也是在这一规则之内行动,根本不是解决问题的方法。” 克制住想要冷笑的冲动,艾赛尔说道:“不用解释,我明白你的意思。你想做的,是打破规则。但是,记得吗?今年已经是神历868年了。延续八百年之久的规则,凭你一人之力,要怎么改变它?” “你认为我的想法不对?”麦克斯忽然严肃起来:“你觉得我做不到?” 他……做到了吗?艾赛尔突然愣住:麦克斯是否成功地重建了规则,他根本不知道啊。 那本原着《王朝之战》有很多卷,艾赛尔在看到他自己死的那一章后就没有再看下去。对于主角来说,反派的人生不过是他光辉路上的一个小插曲;但对于反派来说,主角在他死后之后的所有努力与成功也都与他毫无关系了。 电话响了起来,麦克斯却不去接,而是执拗地等艾赛尔的答案。被对方这执着的姿态弄得妥协,艾赛尔给了个对方一定会喜欢的回答:“你说的没错。而且,我相信你。” 在对方满意地起身去接电话之后,艾赛尔无奈地笑了:你是‘主角’,说的话当然正确,想做的事也一定能成功完成。但就算如此,我也不可能认同你,更不可能走与你相同的路啊。 他已经想明白了:对方之所以能理智客观地顾全大局、力求找出使所有人都能避免不幸处境的方法,是因为对方是一区人,是地位最高的、可以随心所欲对待其他几区人的存在;自己却是被歧视被压迫的一类人,在这种情况下,自己要如何才能做到不带仇视地看待所有人? “你的梦想当然是最正确的,这我承认;但我不会选择最正确的,只会选择对四区人有利的的路走下去。”艾赛尔无声地自语:“所以,别再想着拉拢我。” ****** “长官,那名四区人并未返回公寓。” “他当然没回去,”麦克斯失笑:“他现在在我这儿。你盯得倒是很仔细啊。” “这是我的职责。” “但别盯得太紧了,”麦克斯收低声命令道:“他会发现你的。以后也不要在非办公时间给我打电话,如果他在我身边的话,多半会起疑心。” 电话那边沉默了一会儿:“长官,四区人不会这么警觉的;更何况,他年纪还那么小。” 麦克斯一笑:“这不是危言耸听,但他可是聪明得很;至少,比你聪明很多。现在,我不能让我的客人等太久,挂断吧。” 当麦克斯回到客厅时,他忽然放轻了脚步:方才电话里被谈论的对象,此时竟伏在沙发扶手上静静地睡着了。 太累了吗?他从负责监视的那人口中得知,艾赛尔几乎是疯了一般地训练体能,同时,不拒绝任何危险的任务,也不拒绝任何人的挑战;当然,没有败过。 虽然每一个进入军队的人或多或少都有一些野心,但从没有人这样透支自己的精力,也没有人这么狂热地执着于提高官衔。这样的你,一定不会想要做别人的下属吧?可我就是想挑战一下、收服这样的你呢。 麦克斯本想不惊动对方、直接将艾赛尔先前脱下的外套披在对方身上,但他思索了片刻,忽然改了主意:他将对方直接抱了起来。 熟睡的少年似乎察觉到了异状,不安分地动了动身子;之后又被这个抱起自己的温暖的怀抱所安抚,向内缩了缩,整个人又安静了下来。麦克斯将这一幕看在眼里,不禁温柔地笑了笑,抱着对方走路的时候步伐也放慢了许多。 将人小心地平放在床上,麦克斯坐在对方身边仔细端详。也许是因为军区中的良好待遇,艾赛尔不再像从前那样病态的惨白着,肌肤呈现出些许健康的粉红色,人也因此变好看了许多。目光转移到对方的唇上,麦克斯又回忆起与对方意外嘴唇相接的触感。 与对方真正接吻的感觉,应该很美好吧。这样想着,麦克斯忽然俯身欺上、手臂撑在对方身体两侧。“艾赛尔,你到底是在等什么?”他低声笑着:“是在等下一通电话吗?” 几乎是同时,艾赛尔睁开了眼睛,目光清醒且机警,根本没有半点睡着过的模样。“你知道我在装睡了啊,”艾赛尔笑着问:“我装得不像?” “就是太像太逼真了,才会让我觉得可疑啊。”麦克斯也笑着回答:“当初被一只鸟啄了手指都能立刻清醒过来的人,会在经历了这么大的动作之后也依旧熟睡么?” 听了对方的问话,艾赛尔脸上的笑容瞬即变成了惊讶:“那个时候,你并没有睡着?” 是自己想错了。艾赛尔先前还觉得,麦克斯在被同人志的扭曲剧情变成神经病之后,智商也会随这变故降低许多;如今他却意识到了,这人依旧像第一世那样,聪明得令人讨厌。 才智机谋旗鼓相当,对方的地位与身后势力又胜过自己;自己唯一的优势就是“先知”,但在这个被同人志扭曲的空间中,自己根本就不能确定未来的走向。想弹弹手指就将麦克斯扳倒?就算是在梦中实现这想法,怕也没有那么容易;但也正因为如此,这件事才让人兴奋。 能让艾赛尔兴奋起来的事物不多,厮杀、权力、麦克斯,唯此三者而已。将麦克斯彻底打败——仅仅是想想,都能让他兴奋得难以自控。 “非工作时间打来电话,所以是要紧事;我说了几句就匆匆挂断,所以是为了避免让你知道。你是这样想的吧?”麦克斯语气表情忽然就低落起来:“你现在还认为,我有心算计你么?” 见对方如此,艾赛尔温柔地回应道:“别在意,那些都无所谓了。无论你是否有算计过我,我都一定会算计你的。”麦克斯叹气,另有所指地说:“别邀请我。” 听出对方的无奈,艾赛尔笑出声来,微微支起身子拉近二人之间的距离:“我就是在邀请你啊。”快来与我一战、拼个高下吧,你的眼泪与鲜血,将让我无比的欢欣…… 艾赛尔的想法戛然而止了;应该说,在麦克斯将唇贴上他的唇时,他的思考已经彻底停止了。 事情发展的节奏不对! 此刻艾赛尔的大脑已经混乱不堪,一时间只能瞪着一双蓝眸惶惑地看着对方。麦克斯却趁着他愣神之际,以舌尖撬开他唇瓣,继而长驱直入。 舌尖被吮吸的陌生感觉,终于让艾赛尔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回过神之后,艾赛尔非但没有挣扎,反而将手臂圈上了麦克斯的肩膀;在对方闭上眼睛的同时,他忽然抬起左手、在对方后颈狠狠一敲! ……这一切都乱套了。 在“原着”中,有过不少描写主角夫妻二人感情甚笃的片段,但大抵都跳不出同一个路数: 【“放心吧,”麦克斯在她因担忧而蹙起的眉心印下轻轻一吻:“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没有轻佻的举动,更没有乱咬乱舔之类;总而言之,都是些对麦克斯如何温柔体贴、如何自律守礼的描述。 现在,艾赛尔走在路上,一边愤恨地擦着嘴,一边在脑海中形成了全新的认知:原着中的描述根本都是骗人的!在同人志的世界里,一切原着设定都是扯淡! 打了个喷嚏,艾赛尔意识到自己身上只穿了件薄衬衫;他的外套早在进厨房帮忙时就脱了,现在恐怕还挂在麦克斯公寓的衣架上。 才不要回去取!还嫌今天尊严丢的不够多吗!想到方才发生的事,艾赛尔便觉得火气往上冲,甚至让他不再觉得冷了。于是他就这样衣着单薄地走回了自己的公寓。 15、意外 麦克斯醒来得很快,以至于他后颈被重击过的部位痛感依旧十分鲜明。 之前发生了什么?他吻了那个人,对方被他吓得完全愣住了;后来,有什么东西在颈上猛击了一下,之后自己就失去了知觉…… “下手太狠了,居然用金属制造的肢体来打人。”麦克斯揉着僵硬的脖颈抱怨着,语气非但没有不快,反而掺杂了一些喜悦。在他看来,想要驯服野兽,就必须持有随时可能被野兽咬伤的觉悟;今天能取得一点进展,已经很值得自己高兴了。 当麦克斯回到客厅、发现艾赛尔的外套依旧挂在衣架上时,他已经可以断言:对方是真的生气了。那么细心谨慎的人不会随便将自己的东西落下,就算只是件普通的衣服;所以,那人恐怕是气得不轻。 就算艾赛尔此刻不在他眼前,麦克斯却依旧能在脑海中描绘出对方生气的模样:他不会和你分辨、更不会说些难听的脏话,只是用漾着波光的蓝色眼睛紧紧盯着你,薄薄的嘴唇抿得死紧,脸色也会变得更白。看起来与其说是吓人,倒不如说是可爱;让人心生愧疚的同时,却又想变本加厉地欺负对方。 喜欢他。 希望他只看着自己。 想要了解和得到他的全部。 想要参与他从今往后的人生。 可以采用任何方法,只要能让对方属于自己。 这样是不对的,麦克斯叹气;更糟糕的是,自己并不打算阻止这样的感情继续滋长蔓延。因为,未来发展,尚有可能。 那人对自己说:“我会与你同在的——如果你需要的话。” 虽然信件拉大了距离、隔绝了面对面的交流,但也正是因为如此,这话才显得尤其真诚吧? 那人对自己说:“我们之间需要客气么?” 我一直相信,默契强大的两个人注定是天生一对;无论是恋人,抑或是敌人。 那人对自己说:“我相信你。” 你相信我说的话,也相信我能做到。但是,你却不愿意走在我身边。 虽然艾赛尔是个言行处事都很理智的人,但只要是和自己在一起,他就会变得无比别扭;这是不是也说明,自己对艾赛尔来说,也是个特别的存在呢? 从感情上讲,麦克斯是相信这一点的。虽然他的理智与直觉都告诉他,这种“特别”与自己的情感全然不同,但他天性乐观,自认为可以让对方的感情变为与自己相同。 麦克斯将脸埋在对方遗留下来的外套中,感受着对方残留下来的气息。 来我身边吧。握住我的手吧。 在他们居住的这片大陆上,按等级划分,有四类人;按贫富划分,有两类人。然而到了军队中,就只有一类人了——怀有野心、渴望改变的人。 每个人都想除掉挡自己路的人,每个人也都有被他人除掉的风险。在这样的地方生存,想过风平浪静的生活根本不可能。 于是,在那之后一月有余的某天,麦克斯接到了一通来电。对方甚至忘了敬称和礼貌客套,直接说了这样一句:“长官,您要我看着的那个四区人,他杀人了。” 麦克斯迅速从椅子上起了身,动作大得甚至牵扯了连接听筒的电话线:“什么时候的事?原因是什么?”他知道这事的严重性,因此也顾不得追究下属的失礼,只顾着追问自己想知道的。 在军队中,你可以一对一地向人挑战、多对多地决胜负、甚至以多欺少,这都无所谓。实力,可以决定一切;与此同时,承受着巨大压力的士兵们,也需要用一些暴力途径来发泄。但这暴力宣泄是有底线的——绝对不能杀人。 于军中杀人者,将撤销目前现有一切军衔与荣誉。虽然有些出身贵族世家的一区人作为特权阶层可以减免惩罚,但艾赛尔可是个四区人;如果没人从中斡旋帮忙,惩罚肯定是免不了了。 “原因我还没打听到。不过,我看到他杀人了。他杀人的手法非常、非常残忍;他直接用那支特殊的手臂将对方开膛破肚了。这件事闹得不小、又有很多人看到,已经有人报告给上面了。惩罚令最晚明天早晨就会下来。” “是么?”麦克斯皱紧了眉:违反军纪杀人、毫不掩饰地使用魔法肢,这可不像那个冷静的少年会做的事。理智的人不会毫无来由地行事反常,所以,他到底是? “长官,需要将他保下来么?如果我以您的名义写信给……” “不需要。你绝对不能做多余的事,”虽然心中有些纠结,但麦克斯还是语气坚决地否决对方的建议:“他在这军区中没有能依仗的人,若你出手为他解围,那么他很可能会想到我。一定不能让他知道我在监视他,至少现在不能。他有能力,应该会将这件事圆满解决的。” “可是长官,既然他在军中毫无依仗,那他怎么可能避免惩罚?” 闻言,麦克斯不笑了;他平时与人交谈时脸上语气中都带着令人温暖的笑,此刻却一点儿笑意不剩:“我从前可不知道,你竟然这么喜欢质疑上级的命令。” “对不起,长官!”电话那头的声音似乎有些慌张。 “就算他自己没能解决这麻烦,你也绝不能出手。在军中杀人虽然是重罪,但依照军纪中的条例,却也不是没有漏洞可以钻。如果……”麦克斯停顿了一下,用力咬了自己的下唇,继续说:“如果他连这点麻烦都解决不了,那这个人也就没用了。” 挂了电话之后,麦克斯无声地说了句:抱歉。 我可以向神明起誓,我一定不会害你;但有些时候,出于个人考虑,我也绝对不能帮你。 ——时间回溯到当天上午 “没油了?”见坐在驾驶座上的士兵点头,艾赛尔立即下令:“给分部打电话说明情况。其他人跟我下车守着,带上枪和刺刀。长刀……别持在手里,会浪费体力;靠在伸手能及的地方就好。” 已有一名年轻士兵先艾赛尔一步下了车,此刻不太在意地回应着:“只是交换物资罢了,长官你不要和寻常作战一样小心啊……”那之后的话,都湮没在他的呵欠里了。 “我身边的人,任何时候都不可以放松警惕。”艾赛尔跳下车,顺便在这年轻士兵脑袋上弹了一记:“再敢在我面前打瞌睡,就罚你练习挥刀二十四小时——不许休息。” “长官,那是虐待!”将对方的惨嚎听在耳中,艾赛尔笑着回应:“那是我对你们深切的爱与期望啊,可别辜负我。” 艾赛尔本不习惯与下属说笑,但这一世他却努力改变了从前不苟言笑的行事作风。毕竟,这与第一世已经大不相同了:他进军队的时间提前了,升迁的速度也更快;这样一来,下属中比他年纪大的、入伍时间更长的人相对也更多些。面对这些人时,如果一味摆长官的架子,不仅不会对树立威信有所帮助,更可能让他们觉得不服气。所以,策略必须改变。 一个人的威严来自于他强大的力量与杀伐果决的处事方式,而非刻意表现出的冷厉模样——艾赛尔一直坚信着这一点。有的时候,当你表现出过人实力的同时仍能与下属平等地相处,反而更能将人心拉拢到身边来。 下了车,艾赛尔环顾四周,立刻察觉到异状:太安静了。这里是不受军方保护的野地,有小型动物活动的踪迹或者叫声才是常态;当野地中的一个区域安静下来,那只可能是有大型魔兽潜伏。可是,自己这一行人的衣料已经做过特殊处理,按理说不会有什么吸引魔兽前来的特殊味道。 脑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艾赛尔心中一凛:“你们谁带了多余的东西?自己拿出来。”他冰冷的目光扫过身边所有人,终于有个新兵拿出了个带木塞的玻璃瓶,低声说:“这是……今天早晨室友送我的伤药……” “看来你的室友不怎么可靠啊。”艾赛尔冷笑,忽然上前几步夺过小瓶、向地上狠狠一掼。渗入地面的黑色粘稠液体散发出腥臭气,众人闻到这气味都变了脸色。 是魔兽的血!木塞本就可以扩散气味、魔兽的嗅觉又远远胜过人类,难怪魔兽会被吸引过来! 看到有人欲言又止,艾赛尔说道:“觉得我不该将它摔掉、让气味散发得更快吗?无所谓,它们已经来了。”他们身处雾气萦绕之地,此刻已能隐约看见白茫茫的雾海中透出蓝绿色的光芒——是魔兽的眼睛。 艾赛尔面色凝重:“准备战斗吧,以保护物资为主。”油箱泄露、莫名多出来的兽血,他现在已经非常肯定,自己被人暗算了;对方是要自己任务失败,然后受到上级惩罚。 只要途经森林与沼泽,就有可能遭遇魔兽的袭击;但作为军人,必须排除万难、完成任务。 非正常状况下,到达目的地比规定时间晚五分钟以上,任务失败!运送的物资或文件遭到损毁,任务失败!领导者不能有效组织临时战斗、随行人员死亡10%以上,任务失败!只有在严苛的纪律之下,才能保证军队的绝对强势。 任务失败,受重罚的永远是出行人员中的最高级军官;这一点所有人都知道得很清楚。那新兵想开口道歉,艾赛尔却先一步抬手制止了他:“在我面前,别找借口、也不必道歉。你把这个教训记在心里,以后别信任外人。这样就足够了。” 周围成对出现的蓝绿色光芒愈发多了,然而它们却不约而同地在有一段距离的地方停下。 在等么?等“猎物”害怕,或者先沉不住气……余光瞥见身侧一名士兵将要开枪射击,艾赛尔立即抬手压下对方举枪的手:“别。” “长官?”士兵质疑:“它们停住了,现在不主动出击还等什么?” “小声一点。”艾赛尔皱了下眉头,轻声解释:“它们太分散了,别浪费子弹。如果不能确定一颗子弹能解决两只以上的话,就不要开枪。” 士兵点了点头表示明白,又低声问:“长官,我们回去要把那人找出来吗?” 闻言,艾赛尔很少见地在他的下属面前露出了笑容,虽然很淡、却起了安抚的作用:“当然,我和我的人怎么可以让居心叵测的人陷害?我会把那家伙揪出来狠狠教训的,只要我们有命回去。” 雾中的捕猎者再度开始行动,而士兵们也将武器握在了手里。 “所以,和我一起——杀吧。” 16、撕裂 “任务,不可以失败。” 只是一句再普通不过的话,却在众人心中激起了无比高昂的斗志:从军生涯一旦有了任务失败的记录,那仕途也再没有发展的可能;与断了权势之路相比,被魔兽咬死、暴尸荒野甚至都不再重要。 正如魔兽们不会因为头领的死亡而停止攻击,军人们也不会因为身上沾染了血液、脑浆或是受了伤就停止挥动武器。魔兽尖利的爪牙与破碎飞溅的肢体内脏,已经不能让这些人有半点动容了。 比钢铁更要坚硬的意志,比魔兽更要凶暴的杀意——这才是军区人的真相。 艾赛尔闪身跃开,躲避了扑来的魔兽,之后立即反手将长刀的刀尖对准那大张的兽嘴狠狠戳入,刺穿了魔兽整个头部。他用脚踩住尸体将刀抽回,同时环顾四周;此时雾气已经消散了大半,视野中已逐渐清晰。他目光掠过已经开始互相处理伤口的众军人,待看到一名在十余米外落单、弯腰捡拾刀具的年轻士兵时,瞳孔忽然紧缩:“快闪开!” 兰斯、二区人,是艾赛尔手下唯一比他年纪还小的士兵,也是因为疏忽带出魔兽血的人。此时,兰斯正想着将功补过回收尚可使用的冷兵器,忽然觉得小腿上一阵尖锐的疼痛袭来——被咬伤了!居然还有一只! 凭借着从前的训练,兰斯在摔倒前用力扭转了身体、使自己得以正面面对那只偷袭的魔兽。看着小腿露出的白色腿骨、听着自己血肉被咀嚼着的声音,他胃中不禁翻滚;幸而他再怎么难受,也还记得自己的职责是什么——他将刀尖对准了面前的魔兽。 这也是我的疏忽,兰斯想着;凭借自己的实力将这魔兽杀死吧,不要再为长官添麻烦了。 在魔兽扑来的同时,兰斯也闭着眼睛将刀刺出;然而,没有皮肉撕裂的声音,也没有鲜血飞溅的画面。兰斯疑惑着睁眼,立时大吃一惊:自己的长官,竟然亲自用手臂为自己挡掉了魔兽的攻击吗? 乍一看到这场景,他既恐慌、又感动;但他看清眼前的景象之后,所有复杂的感情都变成了不敢置信:那根本就不是人类的手;那是一只机械零件分明的、闪烁着诡异蓝光的、全金属的手。 此刻,那只手完好无损地从魔兽的口中抽回,而后手腕一转,掐向魔兽的脖颈;那手指竟如五把利刃一般瞬间切入,顿时,腥臭的黑红色血液四散而溅。在那魔兽身体倒下之后,那只沾满了魔兽之血的手伸向了自己。 “啊!”兰斯惊叫了一声,连爬起都顾不得就狼狈地向后撤去,片刻之后才反应过来,对方只是想拉自己起来罢了。但是,他终究是不敢去握那只暗藏禁忌之力的手了。 即使在对方那里碰了壁,艾赛尔心中也并未产生失落或是退缩之类的想法;他知道对方会害怕,而且早已经有了对策。“只要死亡人数不超过队伍的10%,任务就不算失败;而我们一共有十五人,”艾赛尔冷冷地问:“知道我为什么救你吗?” “不知道。”似乎想明白了什么,年轻的士兵瞪大了眼:“长官,您究竟为什么救我?”为什么要救一个不会对任务成败产生影响的人,甚至焦急到不曾算计遮掩、以至于彻底暴露自己的秘密? “因为……”艾赛尔缓缓吐字:“我不会舍弃任何一个下属。而且,我相信你们。” “第一次见面时我就说过,别试图与我拉近关系,因为我不会与下属太过亲近。我不会将你们像友人一样平等对待,也没有过剩的幽默感与你们说笑;但至少,我不会怀疑你们,更不会舍弃你们。那么,”艾赛尔微微抬高了声音:“现在,你们要怀疑我、背弃我么?” 兰斯完全被对方这段话震住了。他没有拉住对方伸过来的手,仅仅是自己挣扎着爬起了身;而后不顾腿上的疼痛用力靠脚立正,面对艾赛尔行了个军礼。 有些答案,根本不必说出口来。 听着身后整齐划一的靠脚声,艾赛尔笑出声来,转向身后自行排成一排的人们说道:“你们事先商量好了?上车吧,分部的人快来了。” 就知道会是这样。他当然可以在不暴露左臂秘密的前提下杀死那只魔兽;但为了达到目前这个结果,他必须将自己的秘密不加半点掩饰地呈现在下属们面前! 对于未知的力量,人们总会觉得恐慌;但与此同时,军人们也会臣服于强大的力量。使用禁忌之力会给他人造成多大的惊恐,艾赛尔太清楚不过了;但如果找对了时机——比如能救人于水火的场合,“贸然”暴露自己的实力,并不会带来半分负面影响!相反,在绝对实力的加持下,这看似鲁莽的举动带来的,反而会是忠诚和信任! 最终的结果是任务圆满完成。归途上再没遇上什么意外,艾赛尔和下属顺利地返回总部。 艾赛尔才踏入训练区的大门,就听见有人惊叫道:“他们竟然回来了!” 竟然?还不等艾赛尔多想,就有四个一区人向他走来;那领头的人回头和身后另外三人交流了几句,旋即对艾赛尔冷笑道:“你真幸运,这样能顺利完成任务。不过,神明不会永远眷顾你这种小人的。” “什么意思?”艾赛尔没见过这几人,也不知对方所指何事,此刻是一头雾水:“您是哪位?” 领头的一区人将他上下打量一番,轻蔑道:“谁给你的胆子让你捉捕一区贵族的?而且你还自作主张地废了他一条手臂?告诉你也无妨,我们不是你惹得起的人。接下来,就等死吧!” “你们?”艾赛尔脸上敷衍的笑容消失了,嘲讽地笑道:“他本来就该死。我简直太过善良了,竟没将他交给我手下折磨取乐。”他一边说着,一边想着事情的变化:第一世自己被冠以诬陷之名惩罚,之后那件事就没有后续;这一世自己如愿以偿地将那人绳之以法,却又生出了其他变故。所以,这个世界的发展已经与“原着”和“同人志”都不同了? 就算具有贵族的修养,这名一区人也不能克制住他的怒火,当即厉声骂道:“你这来自四区的狗杂种……” 啪! 他只看见艾赛尔忽然向前迈了一步、同时抬手;而后,便觉得脸上仿佛被金属板拍了一般火辣辣地疼,伸手一摸,已经肿得老高。他捂住脸,不敢置信:“你怎么敢打一区人!” 艾赛尔早已将左手揣回口袋,此刻只是冷漠回应:“你怎么敢在军区提起各区的差异。” “得了吧,差异永远不会消失,一区人就是天生尊贵,四区人就是天生低贱。说起来真是可惜,”那名一区人先是一脸嫌恶,继而又不怀好意地笑了起来:“我竟没能看到你被魔兽撕扯过的尸体被运回来。割肺剜心的滋味,真想让你这杂种尝尝啊。” 艾赛尔不予回应:他永远不可能像麦克斯那样,在任何场合都能毫无顾忌地提出自己的异议或是发表自己的见解。诚然,他们二人一样,生命中都没有名为“胆怯”的成分;但自己需要顾及的,却比那人多得多。艾赛尔敢说,麦克斯所背负的也许不会比自己少,但绝不会比自己背负的更加沉重。 无论是第一世还是这一世,艾赛尔都因为某些原因忍过、妥协过;可是这一次,他忽然不打算忍下去了。他深吸一口气,忽然抢上前去、将面前的一区人抵在墙上。 震惊过后,那名一区人便想破口大骂;然而肋下突如其来的冰冷与疼痛,已经让他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怎么样?割肺剜心的滋味,喜欢吗?”艾赛尔笑着问道,刺入对方肋下的手用力一握、一拉,竟将这一区人的心脏肺部一并撕裂、扯出了身体。 鲜血随着金属手臂的抽离而喷溅,有些甚至溅在了艾赛尔手臂上。他倒是对此不在意,仅是将手中的碎片扔在了地上。另外三名一区青年在旁看着,全部愣在原地。 竟然敢在军区杀人! 竟然敢杀一区贵族! 终于有人先回过神来,浑身颤抖着伸出手指:“你、你竟敢杀人?”艾赛尔甩了下手上沾染的鲜血和来自内脏的汁液,笑着回应:“的确,正如你们所见。事实上,你们再上前一步,这里还会多上三具尸体呢。” 待那几名一区人惊惶离去后,艾赛尔低声说道:“不觉得大快人心么?当你有了力量,你可以做任何事。有我在,你们也不会受到任何不公对待。” “可是,您杀的是一区人,会受罚的。”兰斯慢慢地挪进门来,怯怯地说道。艾赛尔向他笑了下:“我不会受罚的,一会儿就有人来帮我。暂且不说这个了,你也时来练习格斗吗?这样,我们两个倒可以一起练习。” “不是的,我……”兰斯动了动嘴唇,忽然大哭出声! 艾赛尔无语:为什么这一世我身边总出现些奇奇怪怪的人?先有一个患了神经病的“主角”,如今又有了个神经脆弱的下属? 他见对方眼泪鼻涕不要钱一般地流,便将手帕递了过去;虽然艾赛尔决定这一世对自己的下属态度好一些,但他从来没有安慰别人的经验,此刻也只能憋出来一句:“你打算再哭几个小时?如果时间长的话,我可以回去给你取手帕。” 兰斯居然将这蹩脚的安慰当成了玩笑,当即努力地停止了哭泣:“我只是想来和您道歉再说声谢谢的。您,真的太厉害了。”艾赛尔不客气地接受这赞扬:“谢谢。” “我想成为您的左右手。您,是我所认可的强者。”年轻的士兵一脸憧憬,声音却轻了起来:“我觉得,只要是跟着您,就算去攻击总司令府也一定能成功的。” 艾赛尔斜睨他一眼:“凭我现在的势力,去攻击总司令府做什么?送死?”不过,一定会有那样一天的。 事态已经发生改变,自己的先知恐怕不会派上太大用场;也许在“那一天”到来之前,自己会比第一世更加辛苦,甚至失去更多的东西。但是,那一天一定会到来:自己将会掌控这片土地,一切规则由自己来决定。到那时,被轻视、被唾弃的,再也不会是四区人! 二人说话间,已有一辆汽车驶近训练区。眼见那车停在大门外,艾赛尔笑了:“我等的人来了。”之后在面露不解的年轻士兵肩上拍了拍:“我只需要对我有用的人。想做我的左右手,就自己努力吧。” 走至门外,那开车之人早已迎上前来。艾赛尔伸手出去:“为什么不继续躲了?大张旗鼓地出现在我面前、泄露自己的踪迹,这样真的好么?” “您说笑了。”女人与艾赛尔握了手,无奈地笑道:“从我来您身边的第一天,您就已经知道我的存在了。”艾赛尔坐上副驾驶座:“那不是您的错。因为,您根本就不曾有过隐瞒的意思。” 艾赛尔最初察觉到有人监视自己时还以为是麦克斯派来的,但他很快就否定了这个猜测。监视者那纰漏过多、根本算不得隐藏在暗处的做派,如果不是能力太过蹩脚,就是故意让自己知情。然而,他所熟知的麦克斯,无论是对“局”的安排还是行事作风都非常谨慎;如果是麦克斯派来的人,一定会隐藏得极好、对一切事持观望态度。所以,不会是那家伙。 但,那人究竟是谁?为了将对方唤出来,只能主动采取一些措施;这也是艾赛尔会毫不顾忌地杀人的原因。“现在我们要去见的,是哪一位执行官?我今天做的事,不是执行官以上就绝对不可能压下来的。” 女人没有正面回答,只是在开车的空档向艾赛尔眨了眨眼:“抱歉,但如果我现在说出他的名字,您也许会立刻跳车也说不定。总之,那位先生一直很想见您——从您逃出研究所的那天起。” 17、借力 我应该将“原着”都读完的,艾赛尔想;那样的话,现在就不会表现得如此吃惊了。 自从艾赛尔见到面前这个男人开始,他心中名为震惊的情绪就一直未能消褪。先前从那女人的话中,艾赛尔已经猜到今日见的便是提出与组织那项实验的人。但他没想到的是,对方竟然不是位一区人,而是二区人、现任的四区执行官! 对于艾赛尔来说,那项实验既让他感激、又让他无比憎恶。对于他自己而言,那项实验让他认识了一项禁忌的力量;虽然他也曾被魔法的副作用折磨得生不如死,但至少他拥有了能与麦克斯抗衡的实力。另一方面,对于四区而言……有多少年轻人直接死在了实验台上,又有多少人不堪魔法肢带来痛苦而自杀?那并不是说一句轻飘飘的“实验总会失败,人们总会死亡”就能完全揭过的。 第一世的艾赛尔也曾追查过这件事。当时所有蛛丝马迹指向的都是一区,而他对一区人又有着深重的恨意,便也完全没想过会是旁人有意引导。掌权之后,他已经被仇恨冲昏了头脑,更不曾深究那项实验的始作俑者是谁,而是直接向军队下令,将所有可追查到的参与者统统扔到森林中去喂魔兽。在那时的他看来,一切相关人士都是有罪的,彼此之间根本没有分别。 现在,艾赛尔彻底迷惑了:一个二区人,怎么可能让一区那些眼高于顶的贵族心甘情愿地掏钱?而且又像提前知道四区人会反扑一般,将自己从这项实验中摘了个干净? “你看起来并不怕我。”被对方的话拉回注意力,艾赛尔微笑道:“能让我害怕的,只有一件事物。那不是死亡,更不是您。”对方挑了下眉,讽刺道:“原来还有能让你害怕的事!我还以为,敢在实验室杀人潜逃、又在军中公然虐杀贵族的人,不会惧怕任何事呢。” “人总会有让他感到恐惧的东西,柯林先生。”艾赛尔说着,同时打量着眼前的人。第一世他和柯林除了公事并没什么交集,最多只是知道对方从前执掌二区、在自己进入军队时却已调任成为了四区执行官;此外,这人在自己与麦克斯第一次正面对决时,在最后将关键的一票投给了麦克斯。 凭这一票之差成为这片大陆上第一位不及三十岁的军区总司令,麦克斯一定会对柯林感恩戴德——这是艾赛尔当时的想法。但他在原着中看到的,却与他所想大相径庭:在麦克斯的视角之中,柯林是一个“像块铁板、长着死鱼眼珠、让人浑身不自在”的人。 原着中的麦克斯非常乐观向上,待人热情友好;能让他第一眼看到就讨厌的人只有两个,一个是艾赛尔自己,另一个是柯林。先前艾赛尔不明白,为什么麦克斯对一个于他有所帮助的人那么厌恶;如今他却很能理解麦克斯的心情了。就像现在,柯林那张冷硬僵硬的脸上,一双灰色的眼睛审视、不友好地直盯着你;和这样的人交往,任是谁都很难保持愉快心情吧。 解除了左臂上用于掩护的魔法,艾赛尔将恢复原貌的金属手臂向前伸平:“我们就开诚布公的说吧,您希望我用这只手为您做什么?”从前,他一直轻视着面前这个男人,认为对方不过是向麦克斯投诚的一条狗;如今,他却不得不重新审视了。 柯林显得有些吃惊,忽然发问:“你已经学到掩饰那手臂的办法了?这也是我一直奇怪的事情。我记得,四区人是不懂魔法的;制造你手臂中魔法晶石的那位魔法师,就算是我们也很难将他找到。那么,这咒语,你是从哪里学来的?” 艾赛尔在金属手臂上轻轻敲了两下,淡淡地说:“我自然有我的途径知道。”第一世他在将那魔法师找到之前,的确花费了许多气力;幸而,对方认为不顾一切追求力量的自己很“有趣”,也为自己提供了许多帮助。 柯林不再追问,转而切入主题:“在军区,我还能需要别的什么吗?”艾赛尔领会了对方的意思;他有些吃惊,但很快就遮掩了过去:“窃取东西,可以;杀人,也可以。只是,对于四区不利的事,我不会做。” 闻言,柯林笑了起来:“你们说的话简直一模一样。四区人的团结,我终于见识到了。”艾赛尔脸色一变:“他们?已经有其他人被成功移植了魔法肢么?”柯林点头:“当然。虽然他们都没能像你这样将魔法晶石的能力发挥到最大,平时似乎也捱不过那东西带来的痛苦。不过,为了实验的成功,总有人要死的,不是么?” 这混蛋! 你以为四区人的性命就是那么不值钱? 你以为这件事会这么过去、我们会淡忘同伴的死亡,仅此而已? 心中恨极,艾赛尔面上也不加遮掩:“别说得那么轻巧,四区人不是那么好欺负的。”柯林漫不经心地说道:“当然,你们那种比魔兽还要凶狠的目光我看得太多了;可惜,你们实际的力量没有你们所希望的那样强大。不说这些了,那名来自一区的年轻贵族也有拉你做手下的意思,你怎么打算?不过,我得提醒你一句:他可不像我这样信任你;他的人一直在暗中观察你呢。” 艾赛尔瞪大眼睛,反问:“真的?我不知道。”我怎么可能不知道?我甚至比麦克斯本人都要了解他呢。 “这没什么,你现在接受的训练还太少;等你参军的时间够长,你会更加警觉的。”柯林看着他,忽然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我倒觉得,你在选择之前应该好好思考一下。当初你在四区杀人那件事,他为了帮你遮掩和脱身,可是花费了不少功夫。无论他是出于什么原因,他给你的馈赠可是不少;至于他究竟图的是你的能力,还是你的身体……” “闭嘴。我根本不需要他。”艾赛尔噌地一下站起身来;这话中暗藏的侮辱之意,已经超出了他可以忍受的范围:“我要的一切,我都会凭自己的力量争取到手。借助他人好感达成目标,这也算是男人做的事?” 柯林抬起头来,讥讽道:“你不愿意接受他的馈赠,却同意与我合作?真是有趣的选择。”艾赛尔反唇相讥:“您说这话才更加有趣,就好像麦克斯帮我是毫无所图一样。” 柯林手指轻轻一弹,手中签字笔即刻断成两截;这一下速度极快,以至于当他将断笔抛入废纸篓时,墨水尚未从笔杆的折断处流出。“虽然我不喜欢用身份压人,但如果我是你的话,就不会在和执行官谈合作时这么无礼。” 艾赛尔冷笑:“您叫我来,与其说是商谈‘双方平等的合作’,倒不如说是施加‘单方获利的胁迫’。既然如此,为什么我一定要礼数周全、好声好气?” “原来你明白!那么,就请从现在开始学会将嘴巴闭严。从前我身边也有几个脑袋好使而且伶牙俐齿的下属,不幸的是,后来他们全死了。”柯林双手交叉,用灰色的眼睛死死盯着艾赛尔:“如果你能配合一些,那么我保证,日后你绝不会再遇上今天这种麻烦。” 艾赛尔仍然瞪视着他,但却没再说什么:“我接下来需要做什么?” “现在你军衔太低,做不了什么。你下次升军衔的时候,会重新分配服役的区域;到时候,我会确保你成为我的直属下级。在此之前,你暂时什么都不用做。” 出了柯林的办公室,艾赛尔将门用力摔上以表现自己的盛怒;然而,就在门阖上的一刻,他脸上的怒气也已荡然无存。 有些小聪明,说话尖利且不分场合,鲁莽爱逞匹夫之勇,难当大用;艾赛尔知道,这就是此次会面自己留给对方的印象。与此同时,这也正是他想要的结果——还有什么比有能力却没心计的人更加好用呢? 他不怕被柯林看出自己的不满;任何人都不会愿意做旁人的棋子。只要自己对柯林还有用,对方就不会因为这一点可以理解的小问题对自己下手。他怕的,是柯林看出自己的野心;哪怕是一丁点儿,也可能导致自己死于非命。 拒绝了开车相送的提议,艾赛尔决定徒步返回。事态发展已经出现了极大的偏差,他需要时间思考并找出问题所在…… 脑中灵光一闪,艾赛尔突然停住了脚步:原来如此!偏差的根源就在麦克斯这位主角身上! 第一世,麦克斯进入军队时已经二十一岁了,那时的他已经完成了极具针对性的课程,做事也更加果决;加上家庭背景,几乎所有人都能看出来,这人进军队就是冲着最高位去的,而且,势在必得。这一世却完全不同了,现在的麦克斯还不够成熟,又是从较低的军衔做起。所以,那些有私心的人不会如第一世那样直接向麦克斯卖好,而是持观望态度或者暗自行动! 未来的对手会更多么?路会变得更加难走么?这些艾赛尔不能确定;他唯一能够确定的,就是自己正在和最危险的人打交道。 柯林也许不如麦克斯那样执着难缠,但绝对更加危险。这人要的也是最高的位置,而且自己对他几乎一点儿也不了解;更糟糕的是,柯林正是那项实验的主持者,自己作为最完美的“实验品”,在他身边做事绝对不会安全。 但是!正因为柯林是一个如此危险的人物,才更易于自己借力! 从来,都只有自己将别人利用过后抛开。想反过来?自己绝对不会允许这种事发生的。 行至湖边,艾赛尔停下了脚步。他还记得,自己落狱的前一天,自己曾和麦克斯有过一场殊死搏斗;那天,对方给自己的为人下了最好的定义。 【“我听人说,你最善良了,不会看着伤者倒在地上而无动于衷。”艾赛尔倒在地上,偏过头来向麦克斯说道:“不打算拉我一把么?” 麦克斯冷冷地瞪视着对方;就算他已经获得胜利,面对这个恶毒的男子他依旧不敢掉以轻心:“如果我在登山的时候将拐杖伸向毒蛇,你说,它会不会爬上来咬我一口?” 艾赛尔忽然尖锐地大笑起来,松手、将手心暗藏的一小截断刀扔在地上:“说得真好啊,麦克斯。不过,我不会咬死你的——那太快了。我会缠上你的脖子,一点、一点地扼死你,送你去见你可爱的妻子。” 闻言,麦克斯忽然抬脚踹向那张可恨的笑脸:“你怎么敢在我面前提起伊丽莎白!”】 艾赛尔不自觉地抬手轻抚自己的侧脸:那一下,踹得可是够狠;虽然从某种意义上讲,那的确是自己自找的。 “你说的很对。我就是那样,会顺杆爬、然后咬死对方的人呢。” 18、偏差 雨下得太大了。 艾赛尔用手将被雨完全浸湿的长发捋到脑后。对于一个没有随身带伞习惯又在意自己形象的人来说,冒着大雨徒步赶路,这简直太糟糕了。他无声地抱怨着,抬手擦拭自己的额头、从而使雨水不至于流入他的眼睛里。 忽然,雨停了;准确地说,只有他头上那一小片的雨停了。 一把绣了花纹镶了蕾丝的伞;持伞的,则是一只雪白细嫩的手——年轻女人?艾赛尔转头,看向那把伞的主人。这一看,他不禁愣住,连脚步也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 这把伞的主人长相异常漂亮。她将柔丝般的金发盘在头顶,白皙剔透的皮肤透出可爱的浅粉色;她整个人的模样可说是小巧而精致,一双褐色的眼睛却大而灵动;她穿了款式繁复的粉红色紧腰蓬蓬裙,这让她看起来很有活力又不失贵族气息。此刻,她抬起空着的那只手向艾赛尔轻轻摆了摆,友好地微笑着:“为什么不将头发束起来?那样下雨的时候你会好受一些。” 艾赛尔也还以一笑:“我喜欢让它们散下来。”因为我不喜欢别人说我脸皮苍白得像鬼。 伊丽莎白提出邀请:“训练完毕要回公寓吧?我去教堂、和你顺路,愿意一起走吗?” “非常乐意。不过,伞还是让我来打吧。”艾赛尔将对方手中的伞轻轻接过来:“这些事该让男人代劳的,伊莉莎白小姐。” 伊丽莎白温柔地笑:“对我的话,直呼名字就好了。果然,艾赛尔就像麦克斯所说的那样,虽然看起来有点让人害怕,实际上却是个非常温柔的人。”听到对方提起麦克斯,艾赛尔心中闪过一丝不自然,下意识地转移了话题:“您别听他乱说。今天并不是周末,为什么会冒这么大雨来军区?是去看他么?” “他?你说麦克斯?”伊丽莎白先是一愣,而后有些无奈地笑道:“为什么你们总认为我和他会走得很近?我们之间仅止于家族的交好,彼此只算得上是普通朋友而已。” 是吗?艾赛尔点了点头,心中不以为然。 作者在原着中说:“没有人能否认她的魅力,也没有人能配得上她的美丽。”这前半句任何人都会同意,但是后半句艾赛尔却无法苟同;事实上,这位美得不可方物的年轻女子正是麦克斯未来的妻子。最完美的女性角色是属于主角的,这简直是理所当然。虽然,这二人相爱的契机让艾赛尔一直以来都感到非常无语。 “我今天来,是为了死去的战士们祈祷。过去的一周里,我们失去了很多优秀的战士。”被伊丽莎白的话语拉回现实,艾赛尔安慰道:“战争中总会有人死亡,这是常态。这些日子亡灵袭击民众的事件在增多,我们自然要负起责任来保护民众。既然我们得到了军区赋予的荣耀,就必须尽到相应的义务。” “我一直觉得,有着这样想法的你们,是伟大的一群人。”伊丽莎白温柔的声音中充满了敬佩。艾赛尔笑得有点失落:“没什么伟大的。成为军人,可以消除等级带来的不公待遇、得到普通民众的尊敬;作为等价交换,我们完成一切上级下达的任务,仅此而已。” 听出对方语气中的失意,伊丽莎白眼睛一转、发现二人已经行至教堂近处,便善解人意地换了个话题:“很快就到祷告的时间了,和我一起进去吗?”见艾赛尔摇了摇头,她又开玩笑道:“不觉得教堂里面很明亮、很干净吗?就算是不信神的人,在这里也可以得到净化噢!” “不必了,多谢您的邀请。”艾赛尔礼貌地回绝,将伞收起递还给伊丽莎白:“雨看起来小了很多,接下来的路我自己走回去就好。” “为艾赛尔什么不接受我的邀请呢?”伊丽莎白握着伞,有些失落地站在教堂门口喃喃低语:“分明你看起来那么悲伤、那么需要救赎,却要拒绝我呢?” 隐约听到对方轻声道出的话语,艾赛尔忽然捂住了嘴,而后迈着大步离开。 艾赛尔不是喜欢哭泣的人;但他在浏览“原着”时看到的那句话,却曾让他泪如泉涌: 【“他年纪比我小,看起来很可怕、也很可怜。”伊丽莎白对神父认真地说着:“他放任着自己在黑暗中堕落。我不明白,为什么他看起来那么悲伤,却不愿接受我的邀请呢?”】 因为,我也曾企盼过神明伸出的双臂。可是,他不愿意接受我们;我、我们,只能背弃他了。 我们一直在艰难地生活着;为什么神明不来救赎最需要救赎的人? 我们一直在努力地挣扎着,渴望更接近光明;为什么神明将我们看做他最为失败的作品,不在我们哭泣愤怒的时候,来净化最需要净化的人? 这样的神明,我们为什么要信!为什么要敬!为什么不能毁掉它! 她懂得他的悲哀、他的堕落。 她是唯一懂他的人;而且,她想要帮助他。可笑的是,他从来不知道,而且还亲手杀了她。 第一世,在麦克斯掌权之后,军区有了贵族暗藏违禁物品的传言;为了验证其真假,各执行官需彻查所有人的居所。自己带人去搜查麦克斯的宅邸时,由于手下行事太过粗暴,怀胎数月的伊丽莎白受了惊。分明已经在推搡之间不支倒地,她却依旧柔着声音对自己说:“艾赛尔,我知道你与麦克斯是互相尊敬的对手。请你,救救我和我的孩子,不要让麦克斯难过。” 那时的自己,是怎么回应的? 自己将电话移到她够得着的位置,在对方伸手之际狠狠掼在地上、踩碎;然后,在伊丽莎白震惊地看向自己时,笑得十分畅快:“尊敬的夫人,您可知道当您丈夫难过的时候,我会有多开心么?” 如此说来,自己的确是对这个善良无瑕的女子做了过分的事情啊。就算是这样,当自己大笑着离开时,还听见伊丽莎白在身后低声祈祷着:“愿神明宽恕你的罪恶。” 他太对不起她。虽然艾赛尔很不想承认这一点,但是当他看到伊丽莎白的时候,心中着实非常愧疚。 我犯下的错误,我会修正它。这一世,我不会迁怒任何人;我的胜利,只会建立在踏过敌人尸骨的基础之上,绝对不会再让无辜的人为他们陪葬。 我会撮合你和麦克斯在一起;将来我若成功,也会看在你的面子上对他留情。一切,只为了我欠你的“谢谢”与“对不起”。 虽然下定了决心要撮合所谓的男主角与女主角,然而当三个人坐在一起喝下午茶时,艾赛尔才发现自己什么都说不出来;只消看到麦克斯、想到当初那个吻,他就已经浑身不自在了。 与艾赛尔全然不同,那个强吻别人又被对方打昏的人此刻倒是非常自如:“虽然我很想和你们多待一段时间,但很遗憾,我不能在这儿耽搁太久。明天,我要去北海岸的一处弃置军营取些东西;那边亡灵活动很频繁,我要提前做些准备才行。” 北海岸?艾赛尔眼睛一亮,连忙问道:“你可以带下属之外的人去么?”麦克斯抬头看了他一眼,似乎很奇怪对方这么问:“我身边想带什么人,当然可以由我自己来决定。怎么,有甚么问题?” 艾赛尔抿嘴一笑,目光却飘向了伊丽莎白:“没什么。只是觉得有趣罢了。北海岸紧靠四区,那边的军营建的最早,应该还是石头堆砌的老式建筑。荒芜的土地、古堡、亡灵,不觉得有趣么?” 这个令人无语的爱情萌发契机还是艾赛尔从“原着”中得知的。简言之,就是伊莉莎白出于好奇与麦克斯同行,结果先后遭到了亡灵与魔兽的袭击;麦克斯在亡灵面前保护了她,伊丽莎白则在关键时刻肾上腺素暴涨飙车甩掉了魔兽群。经此一事,二人居然从点头之交变成了恩爱的情侣。如今虽然时间提前了几年,但艾赛尔相信,经过自己的努力,还是能将歪掉的剧情正回去的。 “听起来很有趣,”伊丽莎白举起手帕掩嘴而笑:“艾赛尔也想陪麦克斯一起去么?” 小姐,你念的台词不对。这个时候,正确的台词应该是“麦克斯,我想陪你去”。 伊丽莎白自然不知道艾赛尔心中的吃惊与纠结;她已经转向了麦克斯,向对方揶揄地眨了眨眼:“麦克斯,你可要好好照顾这位年轻的‘前辈’。别忘了,艾赛尔可才过十六岁生日不久。”麦克斯看向艾赛尔,笑得有些暧昧:“当然,我会照顾好他。能和艾赛尔一起去的话,我身边就不再需要任何人陪伴了。” 那种另有所指的笑容让艾赛尔汗毛都竖起来了,忙转向伊丽莎白补救道:“我以为您会想去的。”伊丽莎白意外地反问:“我为什么会想去?我没接受过专业训练、又不是军队中的人,去了不仅不合规矩,也会为麦克斯添麻烦的。” 这也是原着中最让我觉得无语的地方啊……此刻的艾赛尔已经没心情腹诽了;他正想着该如何挽救愈发诡异的事态发展,却听到麦克斯叹息道:“算了吧,你别花心思游说他了,艾赛尔根本就不想与我同行——虽然我本人很愿意。事实上,几个月前在我的公寓,我们之间发生了一点小事。艾赛尔对那件事应该一直很介怀。” 听对方提起公寓,艾赛尔不由自主地一抖;同时,伊丽莎白饶有兴趣地追问道:“是什么事?”麦克斯看向艾赛尔:“我们两个……” “那种小事我根本不会介意!”艾赛尔来不及多想,直接打断对方:“我很愿意陪你去。” “那就好了。亡灵可不是好对付的,你们二人一起去,也好有个照应。还有,你又骗人了,麦克斯。”伊丽莎白语气中有几分责备:“你们两个分明相处得很好。” 你到底是怎么看出来我们相处很好的?小姐,你的判断力去哪里了? 艾赛尔举起杯子喝茶,同时狠狠地盯着麦克斯表现着自己的不满;与此同时,对方也正用含着笑意的眼神看向他。对视片刻之后,艾赛尔落败,先一步将自己的目光收了回来。 好吧,生活中总会出现各种各样的意外;只是,这个意外,我很不喜欢。 ——神说,勿要因为仇恨伤害无辜的人。 19、亡灵 “你看起来不很高兴。”麦克斯说道:“好吧,我对那天的小意外感到很抱歉。但我可以保证,那样的事不会再发生了。” 艾赛尔看着路边的景色,冷淡地回复道:“没关系,我又不是女人,才不会在意那件事。你也不需要做什么保证,下次再发生的话,我还会打昏你的。”麦克斯失笑,将注意力转回开车这件事上。 经过几小时的车程,二人终于看见了刻有“北海岸分部”的石头地标——虽然那石碑上的字样已被遍布横生的苔藓遮去了大半。下车之后,麦克斯眯起眼睛打量周围,感叹道:“这里看起来荒废了很久。” 艾赛尔不做声,只是看着面前这座古老的建筑。石砌的外墙上,已经有细小的杂草从石子之间的缝隙钻了出来;主建筑的整体状况看起来要好些,但木质的窗框也早已剥落了油漆、露出了木材原本的纹理。饶是如此,这出自一二区设计师之手的建筑依旧如同一位贵族一般,就算疏于打理装扮,却依旧难消高贵气质。 “这地方就像我想象的那样,荒凉,却非常美丽。你应该带伊丽莎白来的,她一定会喜欢这儿。”听了艾赛尔的话,麦克斯脸色阴沉了一瞬,而后又换上疑惑的表情:“想象?这儿离四区很近,你竟然没来过?” “我来这里做什么?”艾赛尔转向麦克斯,反问道:“时刻提醒自己,我们是不被军队保护的一群人吗?” 麦克斯面色变得尴尬起来:他意识到自己问了个愚蠢至极的问题。虽然军纪规定,军队有义务保护所有居民不受魔兽和亡灵袭击,但想与其他非人类族群和平共处,军队就不得不做一些“妥协”;四区人作为最适合被舍弃的群体,理所当然地被舍弃了;军队设在这里的机构,充其量也不过是摆设罢了。 “别为这件事沮丧,”麦克斯将手搭在艾赛尔肩上,轻声鼓舞道:“未来,我们会改变它的。总有一天,我们不会再向亡灵妥协,也不会再让四区做出牺牲。” 艾赛尔看他一眼,笑了:“谢谢。”可是,我不需要你的安慰。事实上,我并没有为此沮丧;我只是因为它而心怀仇恨罢了。而且,不需要“我们”;我自己来改变它就足够,就像从前我做过的那样。 第一世,艾赛尔掌权之后,曾通过某种途径与亡灵定下了协议:“除了蓝色眼眸的四区人,其他人皆可为亡灵所杀。”艾赛尔从来不觉得自己做错了;既然外人将他们丢给亡灵作为和平共处的牺牲品,那么作为“回报”,他当然要反其道而行之。唯一让他后悔的是,这太过明显的报复举动,从某种意义上加速结束了自己的统治。 不过有一点你说的很对——亡灵不应该被纵容;这次我的时间还有很多,那足够我想出更合适的方法。艾赛尔抬手指向二层的一扇窗户:“留守在这里的人,应该一直呆在那间屋子里。”麦克斯表示赞同:“的确,只有那扇窗户是干净的,看来他有打扫。我们先去和他打个招呼?” “理所应当。我们要带走不少东西,不和他事先说上一声的确不够礼貌。”艾赛尔率先抬脚,向建筑大门走去。麦克斯随后跟上,与他并肩而行:“我说的‘打招呼’,可不仅仅指这一点。这个地方亡灵活动得太过频繁,那可怜的留守者不知道过着怎样担惊受怕的生活。” “你为别人考虑可真够多的。不过现在想着安慰别人,可不是正确的时机,”艾赛尔语气有点尖刻:“先考虑咱们两个的个人安危才更明智。身为上尉的我们,都还没接受过与亡灵战斗的训练。” “别忘了,每次危机都是升值的契机。你害怕了吗?没关系,我会保护你的。”麦克斯开玩笑道。艾赛尔瞥了他一眼,径直踏上了楼梯:“自我感觉别太良好,先顾好你自己吧。” 当麦克斯与艾赛尔推门进去的一刻,屋内的士兵立时从椅子上跃起,喊叫的声音尖得刺耳:“是谁!来做什么!”那模样就如同受惊的青蛙,甚至有些好笑;但进屋的两人非但没有笑,心却是不约而同地沉了下去。 作为一名军人,他必须有持久的冷静与快速准确的判断力;而那些东西,将这名曾经合格的军人逼成了惊弓之鸟。 迅速讲明了自己的来意,麦克斯觉得自己有必要再问上一句:“这里的亡灵很多?” “它们?它们已经不能用‘多’来形容,”苍白的士兵笑了,脸上带着一点恐惧,也带着些阴森:“它们无处不在。” 麦克斯正想继续追问,艾赛尔却拉住了他、将他拖出了这房间。待门阖上,他才低声对麦克斯说:“问他没什么用处。没看出来吗,那人已经被亡灵吓得精神崩溃了。在他忽然暴起向你我发动攻击之前,我们还是先行离开的好。” “的确是个可怜人。”麦克斯表示了一下同情,而后立即切入正题:“你负责三楼,我负责四楼。找到需要的东西之后,在地标那里会合。” “好。”艾赛尔几乎要欣慰地舒一口气:终于不用和这家伙同行了…… 将需要的文件归类整理、分别装袋,艾赛尔在工作收尾之际忽然开口:“不出来吗?你们已经等很久了。” 屋内只有他一个人,但这并不代表只有他一个。 将整理好的公文袋摞成一沓,艾赛尔开始脱自己的外套:“我应该感谢你们让我先完成工作吗?”在这之后,忽然将外套抖开、甩向某一特定方位,同时左手发起攻击! 他的外套蒙在了某种生物的头上并被对方撕成了两半,而后轻飘飘地落在地上;那生物竟然凭空消失了。而艾赛尔的左手中握着一支被扯下来的爪子——那几乎是由苍白皮肤包裹着骨骼、有着泛青尖利指甲的肢体,已经不能称之为“手”。 第一世的艾赛尔经历过太多战役,因此他很能理解那名留守士兵被逼疯的原因。亡灵的可怕之处,并非它们的“无处不在”,而是当它们无处不在时,你却无从发现它们的确切位置。 当它们以肉眼不可见的姿态存在于空气中,虽然以那样的形态无法发动攻击,但你也不可能将它们找出来;当它们化为实体发动攻击时,你虽然可以反击它们,却完全敌不过它们的速度与飘忽不定。民众普遍的认知是,一个人能从亡灵遍布的地带逃生便可称为“英雄”,因为通常他连全尸都留不下。 训练有素的军人可以凭借风声判断找出它们的位置,也可以在它们现形时利用敏锐的视觉与身体反应杀死它们;对于艾赛尔来说,他战斗时却不仅仅是凭借这些。 也许是作者“他本人就像个满心仇恨的亡灵”的设定在他身上起了积极作用,艾赛尔竟然能感觉到亡灵身上冰冷的死气。那是一种让他有所共鸣、却又想要毁灭的气息,每每感受到它,艾赛尔体内所有的嗜杀因子都会被激活起来不断叫嚣。仇恨与杀意让他的行动近乎疯狂,然而他的大脑却出奇地冷静;这对他来说,真是种奇妙的感觉。 艾赛尔抬脚向后踹去,随后,他听到了空气中传来骨骼碎裂的声音;可惜,仅仅是这种程度,并不能让他满意。当一只青白的尖利手爪忽然在他面前现形时,他不加躲避,只是将那只无坚不摧的左手伸向偷袭者的肩膀;这次不仅仅是将亡灵的手扯下,而是从肩膀处全部撕裂开来。“你们就是这样伤害四区人的么?这样很好玩?” 魔兽有什么了不起?它们凶狠,我只需比它们更加凶狠。亡灵又有什么了不起?它们不过是象征着死亡罢了;可死亡对我来说,早已不算什么。 第一世艾赛尔初入军区的时候,他不通权势、不懂心计,仅仅是个怀有报复与仇恨的普通少年;在他一点点学会阴谋诡计、争权夺势的同时,他身边的力量却先一步凝聚壮大了起来。 靠的是什么?当然是实力!军区中,一切凭实力说话——艾赛尔牢记着这一点。因此,他从不曾不放松训练、也不曾错过一场战役,甚至不惜将自己变成一个半机械化的怪物。 虽然那种禁忌之力为他带来的是无穷无尽的痛苦与不可避免的嗜杀化,但对他来说,那改变太值得了。人们看到魔兽在他面前仓皇逃窜;人们看到他毫发无损地穿过最危险的森林,身后是一路属于亡灵的惨白萎缩的肢体碎片。从此,他们一心一意地追随他。 现在,他已经感觉不到它们的存在了;它们在他面前畏惧了,逃走了。 “麦克斯,”艾赛尔忽然笑了起来:“我希望你没有试图从它们面前逃走,不然你会死得非常难看。”任何人都敌不过亡灵的速度,在它们面前逃走只能将“我很害怕”的讯息传达,从而引来更多的亡灵。 “不过,以你的性格,应该会战斗到死吧?那真是太好……”想到了一件要紧事,艾赛尔将剩下所有幸灾乐祸的话都咽了回去:麦克斯死在这里,对他并没有半点好处! 他们二人隶属同级,已经形成了共同完成任务的“同伴”关系;军人不会抛弃自己的同伴,如果自己放任麦克斯被亡灵攻击,那无疑是宣告自己并非可靠之人。更糟糕的是,麦克斯背后的家族是自己现在惹不起的;若麦克斯死了、自己却毫发无伤地回去,那么引起的后果将会非常、非常可怕。 想到这儿,艾赛尔迅速下了楼。 ****** 麦克斯觉得自己的体力虽然还在,精神上却快要撑不下去了;但他依旧在努力地撑着。 亡灵移动得太快,出现得也太突然;这实在很耗人精力——尤其是对一个没受过针对性训练的人。当那冰冷的东西忽然出现在他面前时,他几乎以为自己下一秒就要死了。 预期中的死亡没有到来,然而麦克斯也陷入了巨大的震惊之中。方才骨头折断的声音、亡灵发出的尖叫声似乎都远去了,只有利刃刺穿皮肉的声音在他耳边依旧回荡:“艾赛尔?!” “当初在四区的那一下,我还给你了。”艾赛尔抬头冲对方笑,血液却从他口中涌了出来。见状,麦克斯不仅心头一紧,急忙问道:“你伤到内脏了?” “没那么严重,只是受的冲击太大而已。快把风衣脱下来,刀别离手。”艾赛尔顾不得去擦唇边的血,只是冷静地嘱咐着对方。麦克斯怔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它们移动时有声音?” 艾赛尔赞许地看了对方一眼,随即戒备地看向周围:“是啊。不够贴身的衣服在移动时会发出响声,对于判断它们的位置没有半点好处。” 因为不是第一次并肩作战,二人自然而然地就将后背靠在了一起。“你的伤,没事么?” “没事。”艾赛尔肯定地回答;是他故意让自己受的伤,又怎么会让自己有事?就在亡灵尖爪刺入他身体的前一瞬,艾赛尔迅速地调整了一下身体,躲过了要害部位;现下这种程度的伤,仅凭他体内魔法晶石的效力就能迅速愈合。 艾赛尔并非不能在保全自己的情况下解救麦克斯;但如果那样做了,他要如何解释自己随心所欲的行动方式与无师自通的战斗技巧?所以,他只能杀敌一千、自损八百。 当二人终于驱散了亡灵,麦克斯终于有时间问一个困扰他许久的问题:“为什么会来帮我?我以为你会严格遵守军纪在楼下等着我的。”艾赛尔转身正视他,说道:“我不能让你有事。” 我绝对不能让你有事——至少是现在。毕竟,你的安危与我今后路是否好走是完全挂钩的。 艾赛尔说这话的时候,真的仅仅想到了自己未来的仕途与威信问题;因此,当他突然被麦克斯压在墙上的时候,还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让对方误会的话。 “再说一遍,”麦克斯抬起手来,轻柔地将艾赛尔唇边的血迹拭去:“我喜欢听你那样说。” 艾赛尔有些愣神:“你说什么?”到底是我说话的方式不对,还是你听话的方式不对?难道刚才……我有说过什么让人误会的话吗? 20、弱点 “不明白我的意思?那么,我问的直接一点。艾赛尔,你是不是喜欢我?” 艾赛尔沉默地与麦克斯对视,用眼神表达自己的疑问;麦克斯则是满眼期待地等着对方的回答。二人这样安静地僵持了一会儿,然后麦克斯叹口气,妥协了:“好吧,我猜你对情爱之类的事情不是很了解。” “是‘很’不了解。”艾赛尔说的是大实话:他的确不了解喜欢或是爱意究竟是怎么回事;尽管他一直坚信着,自己将所有的“爱”都给了他所在的四区。 “既然如此,我们来确认几件事情怎么样?”麦克斯想了一下,说道:“对于我的性格与习惯,你很了解。” “当然。”艾赛尔点头。他怎么可能不了解他?他们曾经斗了太久,没理由不了解彼此的。 麦克斯开始微笑了:“虽然你在提防我,但是我在做的事情,你都很感兴趣。” “没错。”艾赛尔大方地承认。对于两世的死敌,他当然要关注对方的一举一动;尤其是当麦克斯在这个扭曲的世界中改变许多之后,他就更加有必要去重新认识对方。 “最后一件事。”麦克斯将双手分别搭在艾赛尔两边肩头,同时微微低下头去、让二人的前额贴在一起:“你希望,自己能离我更近一些吗?” 这个问题让艾赛尔想了好一会儿。从某种意义上说,他想靠近麦克斯简直是理所当然——接近对手才可以更好地了解对方。但麦克斯突然暧昧起来的动作与骤然古怪起来的氛围让艾赛尔觉得,这个问题的含义似乎没有他想象的那么简单。 “不算错误。”艾赛尔终于回答。然后,他感觉到自己的嘴唇被人吻住了。准确的说,那并不能算是一个吻;那仅仅是唇与唇之间轻柔而又温暖的接触而已。这不禁让艾赛尔想到了原着中作者对麦克斯的描写:“正常情况下,麦克斯都是温柔而守礼的;就算面对他喜欢的人,也依旧如此。” 可是,现在并非处在正常情况之下;主角面前的,不是那位美好得毫无死角的女主,而是本该与他不死不休的反派。在不正常的情况下却发生了正常的事,这实在太诡异了。 对方的双唇终于离开了自己的;之后,艾赛尔听到麦克斯带着笑意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那么,你还在否认什么?还是说,你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于是,艾赛尔再次愣在了原地。 同人志中有这样一句话:【艾赛尔坚信,自己并不喜欢麦克斯。奇怪的是,每每被对方亲吻,他都会变得大脑空白、四肢僵硬;而且,他并不想推开对方。】 现在,艾赛尔不仅坚信自己不喜欢对方,还可以确定地说,他并没有沉浸在对方的亲吻中;他只是在思考一个问题:他和麦克斯之间,究竟是谁思维方式不对? 现在艾赛尔的心情,就算用“震惊”来形容也不为过:他发现自己和对方的思维方式已经大不相同了。对方前面的三句问话他都能听懂,也知道那都是正确的;问题是,他根本不懂从那三句话怎么能推出“我喜欢你”的结论! “等一下,现在该轮到我问了。”艾赛尔用力推了一下麦克斯,试图让彼此之间的距离大一些:“你也……咳,我是说,你喜欢我?”麦克斯微微歪头,疑惑道:“我以为你早就知道。” 是啊,我早就知道这个世界里的你有病。“知道吗?你不该喜欢我;你值得更好的,比如,伊丽莎白?”意识到自己劝阻对方的话在无形之中贬低了自己,艾赛尔却已经无心计较。他对爱情实在不了解,更不知道第一世麦克斯是怎么爱上伊丽莎白的;于是,他打算用来自原着中的话语来将一切拨乱反正。 “不觉得她很美好么?在这个灰暗冷漠的大陆上,竟然会有那样干净又让人温暖的人存在着。她那么美丽,一笑之间能让世间任何美景都黯然失色,而且……”艾赛尔停下了:他发现自己已经忘记原着中的麦克斯是怎么夸伊丽莎白的了。 幸而,艾赛尔本人对伊丽莎白也很欣赏,于是他开始自由发挥:“在我看来,她才是真正意义上的‘神’。毫无偏倚地对待所有,努力让一切阴霾与悲伤消失;而且,她是真心地想要宽恕和救赎一切罪行的人。我对她一直……” “闭嘴。”被麦克斯突然冷下来的语气吓了一跳,艾赛尔忽然觉得有些悲哀。 军区能将人塑造为合格乃至优秀的军人;同时,也可能给人的精神带来些许负面影响。最常见的无非两种症状。其一是杀戮过度带来的后遗症:长期生活在与兽相搏血肉横飞的环境下,人会变得愈发冷漠残忍,同时在自己不知情的情况下,表现出对好勇斗狠的异常渴望。艾赛尔本人就是受杀戮后遗症影响的典型例子,但他并不为此而感到苦恼;他是个足够自律的人,即使在杀红了眼的情况下也分得清敌友,绝对不会伤害自己人。 其二便是精神分裂,在这其中,又数会产生极多妄想的偏执型与表现神经质的紧张型两类为主。无论是第一世的亲身体验还是在原着中得到的讯息,这些都让艾赛尔相信,麦克斯是一个足够乐观向上、以至于不会被任何负面影响侵染的人。但如今艾赛尔忽然觉得,自己错得太离谱了;现在,在他眼里,麦克斯已经兼具了精神分裂最常见两种症状的特点。 艾赛尔抬眼看向对方琥珀般的双眸,心中不知是该表示同情还是该幸灾乐祸:你竟然病得这么严重,都已经开始精神分裂了吗? “原来在我不知道的时候,你们已经那么熟悉了。”麦克斯用食指挑起艾赛尔一绺头发轻轻绕在手指上,语气古怪、还夹杂着一丝怒气:“我当然知道她有多好——我和她认识很久了。伊丽莎白是个讨人喜欢的女孩,所以,别和她走得太近。” 我不会喜欢她,更不会喜欢你。听说过“吃醋”这回事,艾赛尔立刻就想开口解释。但艾赛尔解释不了——麦克斯再次吻了他。 “我也不喜欢那个总粘着你的年轻士兵。幼稚、懦弱,除了是个二区人、身份高一些,根本一无是处。” 说的是兰斯?艾赛尔有些意外:从自己在军区杀人之后,那个爱哭的小孩的确经常粘着他,但那都是在训练或散步之类的私人时间;这个小细节已经暴露了麦克斯在监视自己这一事实。“麦克斯,你太大意了……”竟然在这件事上有所疏漏。 艾赛尔剩下的半截话再度被麦克斯的亲吻堵了回去。对方的舌轻易侵入了他微张的唇,轻轻扫过了他的牙齿。 “艾赛尔,为什么不能多关心我一些?”麦克斯将唇贴在艾赛尔的鼻梁上,喃喃低语:“为什么不能只看着我?” 是的,你今天给我上了很好的一课——对于精神分裂患者,一定要时刻关注才行。艾赛尔已经准备要狠狠地嘲笑对方了;但几乎是他张口的同时,麦克斯的唇再度贴上了他的。 又是这样!至此,艾赛尔终于再也不能掩饰自己的怒气:当你想让别人回答问题的时候,至少要在问话之后给对方留一点回答的时间吧! “你的妄想症未免太严重了,”猛地挣开对方的双臂,艾赛尔讥讽道:“还是说你已经自我感觉良好到以为所有人都要爱上你的地步了?”说罢,艾赛尔就想转身离开。不想,麦克斯却在他背后揽住了他的腰,同时将他左臂折向身后——竟然制住了他战斗力最强的身体部位。 “不想承认对我有意思吗?那么,让我来检验一下?”听见这句话,艾赛尔浑身的肌肉都绷紧了;他记得很清楚,同人志中的麦克斯说出这句话之后,就将他强行囚禁了起来。然而,更让他惊讶的是,他的左肩突然开始剧烈地疼痛起来、且那疼痛很快就传遍了全身——那个副作用竟然在这时候发作了! “相信我,”麦克斯将脸俯在艾赛尔颈侧,在对方白皙的皮肤上吮吸舔吻着:“你会喜欢的。” “……”艾赛尔紧咬牙关不出声,身体因为疼痛与屈辱而微微颤抖。麦克斯却将对方身体的微颤当作了愉悦的反应,于是变本加厉地用闲着的那只手去解艾赛尔衬衫的纽扣,继而将手探入。 胸前某个特定位置被触碰让艾赛尔浑身一震,终于按捺不住地开口咒骂:“混蛋,快放手!”只可惜,左臂带来的疼痛,削弱了他语气中的威吓感。 终于意识到对方的颤抖是因为肢体上的疼痛而非快感,麦克斯心中产生了种错觉:只要自己想,此刻就能将艾赛尔全部得到、掌控。这错觉让他愉悦起来,少见地开起了恶劣的玩笑:“好可怜啊。这样的你,要怎么从我怀里逃开?” “!”这句话,切切实实地触到了艾赛尔最敏感的那根神经。 当野兽被逼到一个小角落的时候,它们通常会进行猛烈的反扑;困兽之斗,有时也很可怕。 有一瞬间,麦克斯甚至觉得,他在对方身上感到了一种近乎魔兽的凶狠。他听见对方咬着牙说:“你去死吧。” 麦克斯从未想过,在经受着剧痛的情况下,艾赛尔也会有这样的力气与速度;对方摆脱自己的禁锢、转身正面将左手刺向自己——那快得就仿佛一系列动作都是同时完成一般。幸好他速度也不慢,在利刃刺入前一秒向侧面移了少许、只被伤到了肋下的皮肉。就算如此,对方这一击带来的强大冲击还是让他后背撞在了墙上。 回想起方才对方攻击的位置,麦克斯表情变得凝重起来。不顾自己的皮肉伤,他将艾赛尔反压在墙上,对方的手臂也被他一手按在艾赛尔头顶:“你,想杀我?” 一击不中、自己已没剩下多少气力,艾赛尔反倒笑了起来:“所以呢?”在麦克斯面前,他不会分辩,更不会求饶;那无论是对他自己还是对麦克斯,都是一种侮辱。 “你……居然想杀我。”麦克斯眼中的笑意褪去了,原本温柔的眼眸中仿佛有风暴在聚集;他不再说话,却将手抬起,接近了艾赛尔的脖颈。 要掐死我?艾赛尔猜测着;而他很快就发现,自己又猜错了。麦克斯仅仅是抬起了他的下巴;然后,用力地咬在了他的嘴唇上。 那几乎称得上是在撕咬,艾赛尔很快就尝到了自己鲜血的味道。麦克斯太过反常的举动让他有些恐惧:自己被这个人打败过;现在,自己会被这个人撕裂吞食下去吗? 艾赛尔迅速让自己冷静下来,不做无用的挣扎、也不去注意唇上的疼痛,而是专注于思考。从前他最擅长的,就是迅速找到敌人最看重的人或事物,之后通过伤害那个重要之物去打击对方。那么,现在的麦克斯,弱点到底是什么? 是……! 麦克斯真的因为艾赛尔的过激反应愤怒了;正如艾赛尔所感觉到的那样,他甚至产生了要将对方毁灭殆尽的想法。然而,当他在对方的唇上肆意发泄怒气的时候,他的目光撞进了一双恐惧的眼睛。 艾赛尔在害怕。 在面对魔兽、面对亡灵的时候,艾赛尔都没有过半点恐惧;可是现在,他对自己感到恐惧了。 撕咬的动作变成了轻舔,麦克斯安抚性地舔舐着对方受伤流血的双唇。“抱歉,我的自以为是与冲动对你造成了伤害。还可以原谅我吗?” “算了,我也不该对你动杀意的。”艾赛尔低下头去,心中一片复杂情绪纠缠相绕。 第一世,自己不遗余力地揪着麦克斯的弱点不放。知道麦克斯对死去的姐姐十分敬重,自己便时常在对方面前提起那位女战士的死刺激对方;知道麦克斯深爱着伊丽莎白,自己便毫不犹豫地害死了那位让人毫无恶感的善良女子。他从来没打算“洗心革面”、“弃恶从善”,因此就算在重生之后,也依旧打算用同样的手段对付麦克斯;毕竟,这人比谁都要更看重感情。 可是现在,对方的弱点,竟然变成了自己。 21、真实 让我们来看看原着剧情被歪到什么地步了吧。 暂时解决了眼前危机,艾赛尔开始思考这个问题。 原着中也是这个情节,麦克斯用自己的身体为伊丽莎白挡下了亡灵的攻击,换来美人心动一吻;从此,原本只是普通友人关系的男女主角成了情侣,双方的家族也喜闻乐见地开始策划婚礼。 虽然那爱情来得突然,但依旧不失童话般的美感。然而,现实却是这样的:就在刚才,反派为用身体为主角挡下了亡灵的攻击,换来了主角疯狂的亲吻;从此,反派再也无法正视主角。 自己做了那么多努力想要拨乱反正,竟然会让剧情变得更加偏离原有轨道?艾赛尔已经不知道自己是该笑还是该哭了。幸而他在哭笑不得的同时,还没忘记自己和麦克斯身上都有伤需要处理:“刚才我在四楼时看见了医务室,我们现在上去?” “好。”麦克斯答应着,却不迈步离开,而是揽住了艾赛尔的肩膀。“你身上还疼吗?我可以扶着你。”被艾赛尔疑惑的目光所注视,麦克斯立刻出言解释。 “我已经没事了,”艾赛尔有些不自在;他本想将麦克斯的手臂甩开,但考虑到对方身上也有伤,便只能作罢:“别对我那么好,我不会领情的。” “那么,你就当是体恤我这个病患吧。别忘了,我身上也有伤。”麦克斯低声笑着,将头靠在了艾赛尔的肩膀上。他很清楚,身旁这人绝没有自己标榜的那样无情:真正不领情的人根本不会说出口,而是心安理得地享受别人对他的好意。 你受了伤,而且那伤还是我造成的;艾赛尔心头一跳,开始为某件事情担忧起来。想了想,他将手臂小心地绕过麦克斯腰间,同样地扶住了对方:“走吧。” 当两个人互相扶持着向前走去时,麦克斯问了个问题:“不怕它们再来么?你身上的肌肉已经全放松下来了。” 艾赛尔摇头:“当然不怕。那些亡灵……它们应该怕我才对。”同时微微斜了目光去看麦克斯的表情。当他瞥见对方脸上的惊讶与深思时,他心中竟然反常地欣慰起来。 绅士的举动,还有能够捕捉任何细节的敏锐;终于,你又变回了我所熟知的模样…… 虽然麦克斯及时闪躲避开了要害,但金属利器造成的伤害依旧十分可观。看着麦克斯腰侧血肉模糊的一片,艾赛尔抿紧了嘴唇,默不作声地为对方包扎。 注意到艾赛尔凝重的脸色,麦克斯很想说句“不是什么严重的伤,我也不觉得很疼”来安慰对方;但是不等他出声,艾赛尔就先一步开口了。 艾赛尔说:“需要我为你做什么事情吗?能让你感觉好一些的事。只要我能做到,什么都可以。”他之所会这么放低姿态、放软语气,除了因为对麦克斯怀有愧疚,更多的则是出于对自己前途的考虑。 身为一名贵族,就算麦克斯再怎么平易近人、温柔善良,骨子里还是会刻着一区人特有的傲慢与不容侵犯;自己今天无意做出的攻击举动,无疑是一种冒犯的姿态。他倒是不怕麦克斯从此对自己心怀戒备——他们本就是命定的死敌,总会对彼此有所提防的。他怕的,是如今尚不够成熟的麦克斯,仍保有寻常贵族少爷“我会把这件事告诉我父亲”的习惯;如果换了是其他人艾赛尔兴许还会嗤之以鼻,但麦克斯的家族,他自知招惹不起。 艾赛尔本觉得他说这话是很明智的,但麦克斯突然变得晶晶亮的眼睛让艾赛尔觉得,他又做了一个错误的决定。 “想让我觉得好受些?那么,靠过来吻我一下吧。”艾赛尔的脸瞬时黑了:开什么玩笑! 麦克斯本来只是想开个玩笑,然而他看到艾赛尔这满脸写着“我不愿意”的表情,却认真地坚持起来:“不愿意?别忘了,刚才我对你做的事,并不值得你动杀念。所以,是你做的过分了。你觉得,自己没有赔礼道歉的必要?” 艾赛尔瞪着他,终究是没让自己的火气发作:“你想让我吻在哪里?”兴许是没想到艾赛尔会答应,麦克斯愣了一会儿才抬起手,在自己嘴唇上点了点。 “知道吗?”艾赛尔微笑着说:“我现在真想把你的脑袋拧下来。”麦克斯还以微笑:“你不会那么做的。如果你真是那么欠考虑的人,我猜,你早就已经动手了。” “你说的没错。毕竟,你和你身后的人,我可得罪不起。”艾赛尔叹息:果然,就算是在几乎人人平等的军区,四区人也有不得不向一区人低头的时候。这个想法让艾赛尔有些沮丧,但他很快又鼓足了精神。 既然心有不满,那么就努力去改变它;待自己胜利那天,定要让面前这人来亲吻自己的鞋面。 这样鼓舞着自己,艾赛尔决定麦克斯对方亲吻自己的方式来还报对方。不巧的是,将他戏弄够了的麦克斯已经良心发现、打算开口让他罢手了。于是,很不幸的,当二人嘴唇相触时,艾赛尔探出的舌尖被麦克斯狠狠地咬了一下;这刺痛来得猝不及防,让艾赛尔几乎流出了眼泪。 艾赛尔立刻站直了身子;他完全没有意识到麦克斯突然说话是要体恤自己,而是将对方的举动当成了戏弄。他现在只想用从前在四区学来的各种脏话咒骂麦克斯,然而涌入大脑的难听话语实在太多、以至于他都不知道先说哪句为好。 “你竟然把舌头伸进来了。”麦克斯说得很慢,显然心中十分吃惊。艾赛尔对他怒目而视:“你对我不就是那样做的吗!” 看着对方怒气冲冲的模样,麦克斯反而笑出声来:“是我不该突然说话,我向你道歉。现在,我们再试一次?”艾赛尔犹豫了一下,说:“可以,但是你也要答应我一件事。从今天开始,请你试着深入了解我。” “什么?”麦克斯一怔。 “没有想过吗?你所喜欢的我,可能并不是真实的。你应该完全地了解我,之后再谈别的。”艾赛尔又坐回他身边,语气中颇具诱导性地说着:“了解我,让你觉得不安吗?我真正的模样,让你觉得恐惧吗?” 虽然不明白对方为什么提出这样的要求,但麦克斯还是点头应下:“好,从现在开始,我会努力地让自己更加了解你。”艾赛尔看了他片刻,之后逐渐微笑起来,将嘴唇轻轻地贴上了麦克斯的。 现在的艾赛尔已经完全想明白同人志中麦克斯的心路历程了。一言以蔽之,就是麦克斯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被艾赛尔少年时干净冷漠的模样迷惑了,将对方臆想为一朵圣洁无暇的白莲花;但是在很久以后,他却发现自己心中那朵所谓的白莲其实是一株仙人掌。麦克斯一时难以接受,于是就黑化了。 其实麦克斯本性并没有变,令人羡慕的乐观坚强以及让自己作呕的过剩正义感都还存在着;他只是凭着见过自己的那几面,喜欢上了那个只存在于他臆想中的自己罢了。然而事实上,自己却是一个心比天高、满腹坏水的反派,根本没有半点美好可言。 艾赛尔重新坐直了身子,与麦克斯分开了一定距离,心中有点哀伤:真是个傻瓜。你对我那样好,其实一点儿也不值得。 轻抚着自己的嘴唇,麦克斯有点发愣。艾赛尔的主动让他能更分明地感受对方的气息,很冷——真的很冷,如蛇一般的阴冷气息甚至有些怕人;那让他意识到,面前这个人是如何恪守着绝爱与禁欲的信条。“也许是我自作多情了,”麦克斯耸耸肩:“又或许,我只是控制不了地想要触碰你。” “控制不了自己?”艾赛尔想了想,认真地提出建议:“把手伸过来,我可以帮你砍断它们。” “谢谢你的建议,”麦克斯无奈地苦笑:“但我还是希望它们长在原来的地方。我们把东西带上离开吧,天已经暗下来了。” “这地方魔兽很多?”艾赛尔忽然有点不详的预感。麦克斯奇怪地看着他:“当然。你进军队的时候应该见过斯图尔特先生吧?他当年就是在这里被‘煞’围攻的。” 艾赛尔脑海中闪现出这样一个片段:【“我再次犯了个错误——我们不该耽搁到这么晚的。”麦克斯转向神色惊恐的伊丽莎白,笑容中有些歉意:“太阳下山的时候,那些魔兽也快出来觅食了。对于将你置于危险的境地,我感到很抱歉。”】“天啊,”他哀叹着:“真不敢相信我们两个犯了同样的错误。” “的确,”麦克斯也反应了过来:“我们现在最好带上文件尽快赶到我的车那里。”他也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煞”绝对是这片大陆上最难对付的魔兽之一,因为它们是那么渴望着人类的血肉且经常群体行动。以他们二人目前的身体状况,对上那种生物绝对是死路一条! 接下来的“剧情”与艾赛尔记忆中的原着重合了:私自潜逃的留守士兵吸引了魔兽群的注意力,主角与他的同伴在魔兽撕裂那名士兵的空档成功地逃到了自己的车上。 只可惜,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一定不会与原着相同了;主角不会被美丽坚强的少女所惊艳,反而会被疯狂飙车的反派所惊吓。艾赛尔坏心并愉悦地想着,向后甩了一枪子、击中了将要撕裂车轮的一只魔兽,然后将枪递给坐在后座上的麦克斯:“别让它们抓破了轮胎。” 破坏移动工具之后,人类便无法顺利逃脱——这已经成为了魔兽的普遍认知。正如人类的阴谋诡计在不断升级一般,魔兽的思考能力也在不断进化。 “我明白。”麦克斯回答;虽然他不明白对方为何直接坐上了驾驶座,但出于对艾赛尔的信任,麦克斯还是决定什么都不问。 “很好。我相信,你的射击水准应该不会太差。不过……”艾赛尔向他笑了一下,忽然发动了车子:“当我开车的时候,它们不可能追得上的。” “什……”麦克斯忽然说不出话来了;在车子飞驰出去的瞬间,他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被强烈的惯性固定在了后座上,只能看着车子两边的景物飞速地向后退去。当麦克斯终于适应这车速,他第一件事就是问艾赛尔:“你把车档调到最高了?” “你以为呢?”艾赛尔丝毫没有降速的意思:“不然我们要怎么甩掉那些缠人的魔兽?” 是吗?麦克斯对此深表怀疑。他自问车技已经不差,但也从来不曾这么玩命地开车。这与其说是要甩掉那群穷追不舍的魔兽,倒不如说是……他认真地问:“你这是要把车子报废么?” 艾赛尔无所谓地回答:“反正不是我的车。” 一片寂静,唯有风声呼啸。 “我是说,比起车子,还是你的性命更重要些。所以,别太在意。”意识到自己说话太不客气了,艾赛尔立刻补救:“现在,你能立刻坐到左边去么?顺便,拿好我们的文件,我不希望急转弯的时候有任何东西被甩出车去。” “我的天!别告诉我你要……”转弯就在眼前,麦克斯只好将劝阻的话语咽下肚去、立刻挪到后座的最左边。当艾赛尔猛打方向盘、车尾被忽地甩出去时,麦克斯觉得自己体内的所有内脏都被剧烈地甩了一下。 转过弯道,艾赛尔没有回头,只是大笑着问:“你的心脏还停留在原来的位置吗?” 被对方少有的欢快笑声所感染,虽然心仍在猛烈地跳动着,麦克斯还是笑着回应:“现在它又回到应该在的地方了。” 22、酒会 当二人将文件送抵军区总部、从办公室走出之后,麦克斯吁了口气,低声说:“真不敢相信我还活着。” 艾赛尔挑了下眉,嘲笑对方:“原来你这么害怕魔兽?”麦克斯笑着摇了摇头:“不,我是怕了你不要命的开车方式。” “看来,你在质疑我的车技啊。”艾赛尔佯装生气地说。麦克斯转向他,面露微笑:“是你的车技太好了——好到我无法承受。对了,你听说过酒会的事了么?” “酒会?”艾赛尔在第一世与今生的记忆中搜寻了一遍:第一世他十六岁那年忙于训练、提升自己的实力,根本不曾参加任何酒会;今生也没听说过任何关于酒会的讯息。“没有,那是怎么回事?” “据说是总司令为尚未成年的军人们特意筹划的;你也知道,近年来进入军队的年轻人愈来愈多。”说到这里,麦克斯朝艾赛尔揶揄地眨了下眼:“按照年纪,你也是其中一个。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大概就在这个月末。顺便提醒一句,你最好尽快学会跳舞,像你这样漂亮的年轻人,应该会有很多人想和你共舞的。” 庆贺的酒会?竟然还要学跳舞?艾赛尔想了一会儿,选择了相对比较文明的语言进行询问:“那是什么鬼东西?”他想起来了:这种因为见鬼的目的而举办的无聊宴会,在同人志中的确出现过一次;而那场所谓的酒会上,将有一件极其恐怖的事情等着自己。 “你不想去?”麦克斯沉吟了片刻,劝说道:“那可不太好。虽然这只是个休闲联谊性质的宴会,但毕竟是总司令安排的大型活动,说不定那一晚他本人也会出席。像你这样军衔飞速升级的年轻军官,总司令应该会有所注意的。你如果不去,恐怕会给他留下不好的印象。” 其实麦克斯纯粹是在危言耸听:这酒会是总司令的主意不假,但那位老先生早已没有足够的精力与体力来参与年轻人的玩闹。他不惜说谎对艾赛尔晓以利害,无非是看出对方的不愿,所以想劝对方前去罢了。 想要更了解这个人;所以,要争取一切与他接近的机会。 知道麦克斯与那位总司令相熟、也相信对方的诚实,艾赛尔开始思考:如果去了的话,自己恐怕要大丢颜面不说,还得费心思避开某些事情的发生;但若不前去,只怕自己的缺席会对未来仕途造成负面影响。 面子与权力相较,果然还是后者更加重要些。艾赛尔抬起头来,对麦克斯说道:“你可以帮我吗?我不会跳舞,而且也不会喝酒。” 麦克斯一脸不可置信:“你一定是在开玩笑。”艾赛尔摇头:“我说的是真的。” 与其说艾赛尔是不会跳舞,倒不如说他是“不敢”。太过警觉的身体与不愿与人亲近的性格,让他只要和人距离太近就会浑身僵硬;而他又不喜欢在旁人面前表现出那份近乎神经质的机警。所以,跳舞对他来说,是少有的让他恐惧的事情之一。 至于饮酒,为了时刻保持清醒警惕,艾赛尔恪守着滴酒不沾的原则。而且,他可以发誓,他从来都没见过比自己更容易醉的人了。第一世,自己就是因为在庆功宴上醉酒胡乱说话,才被多管闲事来扶自己的麦克斯得知了心中的仇恨;而那名同人志的作者甚至利用这个“容易醉酒”的梗,让自己在喝醉之后被麦克斯给…… “别担心,”麦克斯温柔的声音打断了艾赛尔的思绪:“我会帮你。这样的宴会需要的无非是华尔兹和小步舞,这都很简单,我可以教你。至于酒,只要我在你身边,我会尽量帮你挡掉。” “那么多谢你了。”艾赛尔道了谢,而后低头苦笑:为什么总有一种自己送上门去的错觉呢? 从某种意义上讲,在大型宴会上与人跳舞是种身份修养的体现,也是结交“同伴”的有效方式。可惜对艾赛尔来说,这只是件让他显得可笑又可悲的事情——那会不断提醒他身份地位的差异。虽然艾赛尔个人觉得跳舞无聊且无用,却也不得不承认,就算是那些经常把“我的父亲”、“我的家族”之类挂在嘴边的讨厌鬼,他们站在舞池里的模样也十分风度翩翩。 我永远也不可能成为他们的一员;幸而,我也并不向往那样。 “你又走神了。”紧挨着艾赛尔站在他背后的麦克斯低头,在他耳边轻声说着,同时将艾赛尔有些下倾的右臂向上抬了抬:“别让自己的手臂松懈下来。你可是要去引导你的舞伴的,要更强硬一些才行。虽然现在你只是摆了个空架子,但你可以假想一下。” “假想我面前有一位美丽优雅的淑女吗?”艾赛尔侧过头看向麦克斯,半开玩笑着说。麦克斯叹了口气,努力让自己语气保持平静:“如果你希望那样的话。” 听出了对方语气中的失落,艾赛尔感觉到了报复的快意,同时也不由得深感无奈:“算了吧,如果是我的话,不会有任何一位淑女愿意与我共舞的。”艾赛尔将左手收回,轻念咒语将左臂原本的模样恢复:“就算我有稍加遮掩的方法,但触觉是骗不了人的。她们知道我是半个假人;她们会害怕我。” 说出这句话来,艾赛尔忽然有些怔愣:原来,我在自卑吗?我竟然也会毫不设防地将这“自卑”展现在自己的敌人面前吗? 麦克斯沉默了:他从小就参加过许多宴会,对那些娇滴滴的贵族小姐最是了解;她们的确会轻视并害怕这样的艾赛尔。想了想,他从艾赛尔身体两边分别伸出手去、覆上了对方姿态僵硬的双手:“别那么想。你是个活生生的人,甚至比许多人更优秀。如果她们看不到你的好,那么她们也不配和你站在一起了。”他用手指轻轻地摩挲着艾赛尔的手背:“这样会好些吗?觉得放松了吗?” 奇迹般地,在对方亲手安抚下,艾赛尔竟觉得自己从指尖到肩膀都放松了下来。在麦克斯的带领下慢慢旋转,艾赛尔轻轻叹气:“你不可能一直陪在我身边的。” “但是,”麦克斯忽然将艾赛尔的双手分别握紧,承诺道:“当你需要我的时候,我一定不会放开你的手。” 艾赛尔有点被对方的话感动,但更多的却是被吓到:当主角对反派说出了他甚至不曾对女主角说过的情话,这个世界也就彻底乱套了。这样想着,他不由得产生了逃跑的念头。 扑通! “刚才,发生了什么?”艾赛尔从地上爬起,有些迷茫。 麦克斯忍着笑回答他:“你刚才把自己绊倒了。” ****** 没什么可怕的。 “没什么可怕的,艾赛尔。”作为当晚最光彩照人的女子,伊丽莎白站在艾赛尔面前微笑着,带了些俏皮、却不失庄重:“我从来没邀请过男孩子。你打算让我就这样等下去么?” “当然不会。”艾赛尔微笑着牵住了她的手:“我只是太受宠若惊了。毕竟,能与您这样美丽的淑女共舞,该是在场每一位男士的梦想。” “就算是艾赛尔,也会有这样的梦想?”伊丽莎白将手搭在他肩上,似乎有些好奇。艾赛尔扶起她的手,尽量让自己不那么僵硬:“当然。就算是我,也会这样希望的。”无意间看到舞池另一端的麦克斯,艾赛尔脸上的笑容不由多了几分真心;他看向对方,无声地说道:谢谢。 在舒缓的乐声中,与一位倾国倾城的女子共舞,带着她旋转、引领她进退……这的确算得上是每个男人的梦想。饶是如此,一曲舞罢,艾赛尔还是觉得脸部僵硬、手心是汗。 果然,跳舞这种事情还是不太适合我。艾赛尔这样想着,打算找个人少的角落歇息片刻;一转身,却差点撞上了一个冒冒失失地喊着“长官”冲过来的家伙。 “兰斯?有事么?”被这个孩子锲而不舍地跟随了太久,艾赛尔早已无可奈何地默许了对方想要亲近自己的意图。 “长官,等一下要奏小步舞曲了。”灰色眼眸的小少年满脸期待:“我们来跳八字吧!” 不管跳“8”字还是跳“Z”字,都改变不了这舞蹈毫无趣味可言的现实。艾赛尔吸了口气,打算用一种温和的方式告诉对方自己觉得小步舞很无聊。当他无意瞥见兰斯身后一行或是挤眉弄眼、或是向自己打手势的青年时,却吃惊地退后一步:这些人他都认识;他们竟然都是蓝色眼眸的四区人。 一起在森林中狩过猎,一起为老人们修理房子,一起戏弄过趾高气扬的一区贵族……这些人,才是艾赛尔心中最为认可的同伴。这一世他也想过要早些将他们联络起来,无奈他自己升迁太快、大家又分散在不同地区服役,也就只能作罢。 “长官,您千万别哭!”被艾赛尔捂着嘴低头不语的模样吓到,兰斯慌乱地大声说道。艾赛尔抬头笑道:“我没有哭。只是,有些感动罢了。”这个寡言少语的小孩竟然为了自己,去联系与自己年岁相仿的四区人;这对一二区人来说并非难事,但这份心意依旧很让艾赛尔感动。 与从前的好友们寒暄片刻,艾赛尔回首看向兰斯,微笑着邀请:“一起来跳八字吧。”对艾赛尔来说,这孩子过于热切的目光虽然让他有些不自在,却不会让他感到厌烦或是恐慌;毕竟,对方眼里有的,仅仅是再单纯不过的敬仰。 欢快的舞曲演奏着;酒桌旁边,伊丽莎白走近麦克斯,放轻了声音:“知道吗?先前我觉得艾赛尔他是最需要救赎的;可现在我不那么想了。你看,当他和四区人在一起的时候,看起来有多开心。”发现麦克斯倒了两杯酒,伊丽莎白连连摆手:“我不喝酒了。” “不是给你的,”麦克斯朝她笑了一下,看向远处欢笑作一团的四区青年们:“多出来的这杯,是给艾赛尔的。”伊丽莎白瞪大了眼睛,有些意外:“你先前不是说,他不会喝酒?” “是啊,而且,我为他挡了那么多酒。”麦克斯轻轻晃着盛了酒液的杯子:“因为,我希望,他只喝我给他的酒。”他说话时分明脸上带笑,伊丽莎白却莫名地感到了寒冷:“麦克斯,你这样子,有点吓人。” “是么?”麦克斯不置可否地笑了一下,低头看着杯中淡黄色的液体…… 当艾赛尔完成了他人生中最快乐的一舞之后,他发现,自己的死敌已经准备了最可怕的东西等着他。“今晚你一滴酒都没沾,”麦克斯微笑着将被子递到他面前:“现在,至少与我喝一杯吧?” 艾赛尔看着那颜色漂亮的酒液,心里很想骂人:在同人志中,你也是这么说的;可是在宴会结束之后,你在空无一人的走廊趁人之危、与不省人事的我发生了关系。 “你为我提供了那么多帮助,你给的酒,我当然会喝。”艾赛尔接过酒杯,忽然指向麦克斯身后:“伊丽莎白好像在叫你。” “恐怕不是,”麦克斯回头看去:“她应该只是在和其他女伴比较谁的帽子更花哨……”当他回过头时,看到的就是艾赛尔以粉红色的舌尖轻轻舔舐着杯沿;这一幕竟让他浑身都升了温。 “多谢款待。”艾赛尔笑着将被子搁在桌上,转身走开;方才趁着那空档,艾赛尔已将杯中酒泼在了桌子下面,然后舔去了杯沿仅剩的一点残酒。 23、迷梦 先前宴会带来的热闹喧嚣已不再,此刻这走廊中十分安静,只余下仅存二人不同频率的呼吸声。 是真的吗?平素冷漠高傲、难以接近的你,此刻就这样毫不设防地站在我面前。麦克斯抬手抚上艾赛尔的脸颊,一边激动得难以自持,一边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面前这人虽然醉酒醉得一塌糊涂,却完全没有像大多数人那样酒气上头,脸颊依旧白皙得近乎透明。似乎酒精给身体带来的热度也不能让对方暖起来,艾赛尔的皮肤依旧冰凉,只有吐息间呼出的水汽是温热的。 “你身上好冰。”麦克斯低头、将唇贴近艾赛尔的,喃喃自语之间让彼此的唇互相摩擦:“不过,没关系。我会让你整个人都温暖起来的。” 就算是自身再阴冷的人,身体也有趋向温暖的本能。被麦克斯身上的温暖所吸引,虽然艾赛尔是处在意识迷蒙的状态,却依旧努力向对方身上贴去,在那个暖和的怀抱中轻轻蹭着。这无意识做出的举动,却让麦克斯心中最后一点顾虑都消失了。 “艾赛尔,把自己交给我,可以么?”麦克斯一遍遍地吻着艾赛尔的眉眼,从最初的轻柔开始,逐渐加大了力道:“无所保留地面对我、放心地拉住我的手,这样可以么?” 没有回应;艾赛尔都醉得一塌糊涂了,当然不会有所回应。看着艾赛尔迷蒙半睁着的双眼,麦克斯愉悦地勾起唇角:“那么,我当你默认了。”就算知道是自欺欺人,他也依旧甘之如饴。 在先前的厮磨纠缠中,两人的外套早已掉在了地上。不满足于只能品尝对方的嘴唇,麦克斯将艾赛尔抵在墙上,去亲吻对方那修长的脖颈、吸吮那细小的喉结。四区人体型本就相对小些,在麦克斯眼中,艾赛尔十六岁的身体对他来说还没有完全长开——太过年轻又青涩十足的身体。这一认识让他动作小心而轻柔。 不管为人再怎么体贴温柔,贵族骨子里掠夺的本性也不可能湮灭;反之,亦是如此。 也许是察觉到此刻拥抱着自己的人将要对自己做一些绝对陌生的事情,艾赛尔开始挣扎起来。但他此刻的一切反抗对麦克斯来说,都是微不足道的。艾赛尔不安分地动着身子,又被麦克斯镇压了所有动作。 “别乱动,”麦克斯开始解艾赛尔衬衫的衣扣,声音低沉、犹如蛊惑:“你会喜欢这感觉的。”麦克斯将艾赛尔的衬衫褪至肩膀,将一片春光都暴露在空气中。没有其他人对艾赛尔那种“白得吓人”的观感,麦克斯只觉得对方苍白纤细的身体格外让他怜惜;同时,他却又想在这具身体上染上别的颜色,印上属于自己的痕迹。注意力转移到对方胸前的两点粉红色,麦克斯伸出手去,在艾赛尔左胸前那一点柔嫩上轻轻捏了一下。 胸前被人碰触的陌生感觉让艾赛尔浑身一僵,下意识地想要挣脱;然而麦克斯压制艾赛尔的力道虽然不至于引起太强的痛感,却也迫使他动弹不得。另一边,麦克斯对那一时兴起之举带来的奇妙触感着了迷,索性低下了身子、将那一抹淡粉色纳入口中轻轻吮吸辗转。 有如要害被人扼住一般,艾赛尔瞬间瞪大了失焦的双眼。只是,那制住他的人并不是想要他的命,只是想让他也一样地沉醉于情欲罢了。 “喜欢吗?你也兴奋起来了吧。”麦克斯在那已然微微硬挺的殷红一点上用牙齿施力碾磨,待听到艾赛尔发出不适的轻哼之后放开了对方,转而伸出舌尖在那一处轻轻舔舐;同时以手指去安慰艾赛尔胸前被冷落的另一边。 喘息声变得急促、紧紧相挨的身体开始升温,二人似乎都不能被目前这种程度的亲近所满足。 裤子被解开,双腿之间最脆弱敏感的地方被握住了;艾赛尔低低惊呼了一声,双手分别抓紧了麦克斯的肩头,然而究竟是想推开对方还是鼓励对方继续下去,恐怕连他自己都不清楚。 感觉到对方过于剧烈的反应,麦克斯有些意外地笑出声来,原本箍在对方腰间的手臂转为支撑、以防对方因为腿部失去力量而站立不稳:“反应这么大?你没有自己解决过吗?” 充分意识到艾赛尔对于情欲的生疏,麦克斯非但没有罢手,反而是继续先前的动作、轻握着对方最敏感那处摩擦挑弄着。身上最大的弱点被人掌握,艾赛尔只能喘息着任麦克斯对自己上下其手。 待对方终于因为自己的动作而释放,麦克斯抬手、将指尖沾染的乳白色液体舔去,而后直接吻上艾赛尔微张的双唇:“想尝一下吗?你自己的味道。”虽然艾赛尔仅仅是是被动地接受亲吻、在自己将舌尖深入时探过舌头来与自己轻轻接触,但这已经让麦克斯欣喜若狂了。 “原来你也有这么乖巧的时候。”不会把我推开,更不会神经质地突然发起足以致命的攻击。 没有耐心继续等待,麦克斯借着先前艾赛尔释放的液体探向对方身后简单地进行了润滑,而后便将自己的硬挺强行挤进了对方的身体。 “唔!”身体后方被撕裂一般的剧痛让艾赛尔皱紧了眉头、湿润了眼眶,同时面上现出些疑惑之色来,似乎不明白是什么事物让自己经受着这么大的痛苦。 被狭小温热的甬道所包裹,一时之间,麦克斯只想不顾一切地动作、将艾赛尔狠狠贯穿;但他看到对方忍着疼痛、泫然欲泣的可怜模样,终究还是心软了。“我不会在这个要紧关头罢手的,”麦克斯极尽温柔地吻着艾赛尔的眼睛、鼻梁、嘴唇,同时下身试探性地动作着:“所以,尽量让自己放松下来吧,那样你不至于太难过。” 麦克斯安抚的举动起了作用,原本因为疼痛而紧绷着身子抗拒着他的艾赛尔逐渐放松了下来,腿也不由自主地抬起、从侧面缠上了麦克斯的腰部。这近乎默许甚至可以称得上是邀请的举动,对于麦克斯来说无疑是一记定心丸。在艾赛尔眉间吻了一下,麦克斯便开始在艾赛尔体内一抽一送地进出;那动作逐渐地乱了节奏,变得愈发激烈起来。 蓝色的双眼中终于褪去了冷漠、泛起了情欲,刻薄的双唇中吐出的也不再是尖刻的话语、而变成了动人的呻吟。可是这样,似乎还远远不够。 麦克斯更紧密地将艾赛尔圈进怀里,同时引导对方更用力地拥抱自己。艾赛尔那支机械手臂硌痛了他的后颈,麦克斯却完全不在意:“再靠近我一点。” 希望彼此身体交融为一体。无论爱恨,都能一直纠缠下去;无论生死,都能属于彼此。 激烈的性事终于告一段落,被酒精与劳累所折磨,艾赛尔直接将头伏在麦克斯肩上沉沉地熟睡了。麦克斯则是继续紧紧拥抱这具让自己着迷的身体,久久不愿放松力道。 如今,这个人的脖颈、锁骨、胸口……通通都有了自己留下的痕迹。麦克斯满足地喟叹,而后轻声说道:“我喜欢你。” 麦克斯将唇附在对方耳边,虔诚地低语道:“艾赛尔,我喜欢你。” 天快亮了? 麦克斯睁开眼,从床上坐了起来。面前是他再熟悉不过的华丽房间——熟悉得让他有些失落。 果然,是梦啊。 昨晚宴会结束之后,他借着这假期的空档回了家里。是因为艾赛尔舔舐杯沿的模样太过诱人,自己对那一幕念念不忘,所以才会做了这样的梦吗? 虽然有些沮丧,但这也在麦克斯意料之中。他所了解的艾赛尔,不可能有那么乖巧驯服的表现,就算在人事不省的时候也不例外。如果真的处在那种情况之下,那人多半会像愤怒的小猫一样炸毛尖叫、张牙舞爪地扑过来吧?这个联想,让麦克斯心情变好了些。 “为什么希望我更了解你?以为那样,就能摆脱我吗?”麦克斯重新躺在床上,突然笑出声来:“真是天真的想法。你以为我看到的,只是你漂亮的外表吗?” 我看得到你的恨意、你的偏执,也看得到你的傲气、你的狡猾。那些可怕的特质让我恐惧,也让我被你吸引;从来没有过这种矛盾的想法,但我却不打算阻止它们发展下去。 你一定不知道,当我一点点地深入了解你,我对你的喜欢,只可能一天比一天多。与此同时,我也会更想捉住你、锁紧你。 可惜,不仅仅是美梦短暂,现实也不允许他继续回味。“先生,有件东西请您过目。” 听到这声音,麦克斯慢慢地起身、走向门口——他也是有起床气的。“什么事情这么重要,这么早就来叫我?” 门外的管家没有做声,只是从门缝递了张照片进来。乍一看到那照片,麦克斯整个人都清醒了;他开始浑身发冷,内心却有怒气不受控制地蔓延开来。 照片上一个金发女子趴在地上,全身上下都是被利爪撕扯过的、皮肉外翻的伤口;更惨烈的是,一个巨大的伤口从她胸前延伸到了后腰——竟然整个被撕裂了。 “是我姐姐。”麦克斯肯定地开口。门外的管家予以确认:“是大小姐。” “还有多久?”麦克斯的声音变得嘶哑起来。 管家没有正面回答,只是说:“您最好在今天傍晚之前赶过去。” 今天傍晚! 悲伤涌上心头,麦克斯难耐地闭上了眼睛:“去准备一下吧。” 24、家族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不幸,就算是来自所居住大陆上最煊赫的家族也不可能例外。 说起麦克斯的童年,基本上用两个短语就可以概括:“风波不断”与“屡遭忽略”。那时,他的父亲还未得到家族中其他旁支的认可。在麦克斯记忆中,儿时来拜访的客人络绎不绝,而他们彬彬有礼却锋芒暗藏的言行,直接将他家里变成了没有硝烟的战场,而他也遭受了很多那些人带来的惊吓。幸而,那时的麦克斯不仅仅是个坚强乐观的小孩,而且有着无穷的好奇心与精力,任何事都没能给他造成心理阴影。只可惜,母亲早亡的他,也没有得到温柔的爱抚与鼓励。 在他记忆里,他的父亲面无表情地对他一遍遍说着:“麦克斯,注意你的仪态。”而管家则维持着恭敬却刻板的表情,对他重复着相仿的话:“请注意您的仪态。” ——简直糟糕透顶。 麦克斯拾级而上,走向他所熟悉的教堂——他们是受神明庇佑的一群人。既然是这样,那么濒死的时候,当然要到离神明最近的地方。麦克斯慢慢地走着;那并非因为他不焦急,而是因为他在想事情。很久以前,她带他走过这条路。 她和他所熟知的所有贵族小姐都不同。她不会穿着镶了各种花边的蓬蓬裙小步走路小口饮茶,更不会与同龄女伴谈论时下流行的衣服饰品;她会贴身带着各种使得顺手的小型武器,与男人练习近身格斗时也丝毫不落下风。每次想起她格斗时的模样,麦克斯都会觉得后背疼;自己分明比她要高大,却被她给予了太多次过肩摔。 现在,麦克斯不仅仅是后背疼了;他觉得他全身肌肉都在疼。他最亲近、最敬佩的人即将离他而去,这件事为心灵带来的创伤已经扩展到肉体的伤痛。当麦克斯看见她仰着头躺在床上时,他心中终于稍微安定了些:“幸好我来得不算迟。您看起来气色并不差。” 那个面色红润的年轻女人看起来完全不像个垂死的人;她偏过头来看着麦克斯,轻声笑起来:“我的气色一直都很好。” 的确,热衷于格斗训练与其他运动的她一直气色非常好。但现在,她也只有气色看起来还不错了。因巨大冲击力而折断的肋骨数量太多,有许多骨骼因为变得粉碎而无法接回;包裹着骨肉内脏的皮肤被亡灵的尖爪撕去了一大片——并非撕裂,而是剥去了皮。现在的她被禁止了身体的动弹,因为脖子以下的任何动作都可能让她的断骨刺穿内脏,而那将会让她死得更加快速和痛苦。 麦克斯坐到床沿上,急切地问道:“为什么最后只剩您一人对抗亡灵?您同组的人呢?”闻言,她脸上的表情变成了悲伤,却依旧用着尽量轻快的语调回答:“他们觉得我想要保护的人不值得为之拼上生命。” “三区人?还是四区人?”先前麦克斯只知道自己的姐姐是因为保护民众才被亡灵围攻,现在,他全都明白了。就算是最公正严明的军区,也会有一些令人无奈的隐性规则,比如能力欠佳但身份显赫的人会与战斗能力最强的人组队;那些家伙当然不会为了身份低贱的人去拼命,虽然军纪规定军人必须无条件保护一切民众。 “无论是哪一区的人,那都是生命。”她不笑了:“知道为什么发生这样的事吗?” 麦克斯点头,表情变得凝重起来:“当然知道。军人们为了守护这片土地和民众团结在一起,可我们保护的人们却并不是一个完整的整体。”他们之间根本没有团结可言。一区人瞧不起其他所有人,二区人欺凌着他们所能欺凌的,三区人相对行事平和友好但本质上却更加漠然,而四区人……他们憎恨一切轻视欺侮四区的人。 她因为疼痛而喘息了片刻,然后说:“你进军队之后做了很多谋划和准备。”麦克斯点了点头,声音坚定地回道:“我必须那样。除了为您解决一些暗处的麻烦,我也希望自己将来能站在您身边。记得吗,您很早就说过,希望自己成为这片大陆上第一名……”他忽然说不下去了;想到自己做那些事情的初衷,麦克斯悲伤得几乎说不出话来。 “成为这片大陆上第一名成为军区总司令的女性。”她将话接了下去:“真是美好的愿望,可惜,我现在已经不能实现它了。不过你一定能替我实现它,麦克斯,你身上有一点胜过了军区中所有人。” 麦克斯愕然:他本人一直觉得,除了身份,自己并不比别人强什么。“您指的是?” 年轻的女人微笑,回答:“他们所有人能看到的,都只有那一张王座;而你看到的,却是整片大陆。你的想法,我太了解了。也许你向上的路会很难走,毕竟你的理想太大也太遥远。但我相信,只要你坐上了那位子,就一定会受所有人的拥戴,其他人就算有心推翻你,也绝对不可能成功。” “我恐怕……”麦克斯开口,话才开了头就被对方打断:“别说妄自菲薄的话。我现在虽然动弹不了,但想教训你还是能做到的。你学到的已经足够多了,而你也足够聪明;只是你心肠太软了,那样不好。迅速成长起来吧,我的人脉你可以使用,追随过我的人也会信任你。现在,你知道自己该说什么了?” 静默片刻,麦克斯果断地回答:“我会尽最大努力去争取,直到有资格改变我想改变的。” 她终于松了口气:“就该这样。先下定决心,而后为了它一往无前地走下去。现在,让我们来聊聊你那个可爱的四区男孩吧。”麦克斯面上现出尴尬的神色来:“您别乱说。” 他很少见的笑得调皮:“我在乱说?可是我分明看见过,有些人把自己关在画室里仔细地涂绘了一上午,之后又面对着完成的画像傻笑了一下午……” “姐姐,您说得太夸张了。”麦克斯不得不打断她;想了想,他决定开诚布公:“我想得到他。”虽然他心中有所顾虑,但如果在姐姐临死之前都不能诚实以对,那也未免太悲哀了些。“他是个很偏激、很有野心的人,虽然年纪很小,却已经像一个成熟军官那样老练了;这让我感到新奇,也让我觉得害怕,但更多的,还是让我想更接近他一些。” “天哪,我的万人迷弟弟居然陷入了单恋。”她感叹:“别忙着反驳我,麦克斯。我知道你有多乐观,但是承认吧,他对你没那个意思。” “也许。但您不了解我们独处时的光景。他时常在无意间做出一些与我亲近的举动,那让我学会了奢望。”麦克斯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眸色变得幽深:“我希望能捉住他,拥有他,掌控他……”忽然之间,他头顶被人打了一下。 “而你居然愚蠢地相信他那样性格的人会被你掌控?”她用一脸恨铁不成钢的表情对着麦克斯:“试着去了解他、理解他,然后用平等的心态去爱他吧。当然,如果你希望自己在这段感情中处于强势地位,那么在公事上,你必须要打败……”她忽然剧烈地咳嗽起来。 麦克斯注意到他的姐姐唇间有血沫现出;那意味着她开始大量咳血了,只是平躺的姿势便于她将血咽下。麦克斯明白,有件让他感到极端恐惧的事情将要发生;可是他却无力阻止。 任何人都不可能阻止“死亡”的到来,就算是军区总司令也不可能。“姐姐。”麦克斯紧紧地握住了她的手,希望能给予对方力量;他甚至开始想象,自己的支持能让对方撑得更长久些。 “别为我难过,死亡在这片大陆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了。”年轻的女子反握住麦克斯的手,微微笑着:“我应该还有一点时间。还记得我唯一一次打你是为了什么吗?”忆起往事,麦克斯也微笑起来:“记得,是我用家族徽章去换恶作剧药剂的那一次。” “那么重要的东西你本不该随便交付给他人的。不过,能让那个喋喋不休的老太婆上下唇粘在一起……干得漂亮,麦克斯。” 麦克斯轻轻摩挲着女子因长期紧握兵器而生茧的手指:“我早就猜到,您和我一样,也是喜欢那个恶作剧的。毕竟在那之后,您又给了我一块糖果以示安抚。” “记得是什么味道吗?” “当然。您给我的糖果很多,那无疑是最难吃的一颗。我的牙都要酸倒了。”说罢,麦克斯抬头看向对方。 在某个瞬间,麦克斯几乎以为他的姐姐又要像往常在下午茶时那样爽朗的大笑了;然而,她非但没有笑出声来,连先前剧烈的喘息也停止了。 麦克斯将她上半身扶起,让对方能够靠在自己怀里。她腹部与前胸都受了很重的伤,这个动作会让她破碎的内脏变得更加状况不堪、也会承受更大痛苦,可现在麦克斯已经不在意这些了;毕竟,死人是不会有痛感的。 “我会永远记着您的。”麦克斯强忍着泪意;他已经很久没哭过了,现在在他尊敬的人面前,他更不能让自己露出软弱的一面:“愿神明安抚您的灵魂。” 教堂的钟声响起了,沉重的声音宛如悲怆的哀鸣。现在是下午六点,最强的战士心脏停止了跳动。与此同时,远在军区训练场的艾赛尔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预期中被人一拳击中腹部的疼痛没有到来,兰斯疑惑地盯着艾赛尔——直视自己的长官虽然不礼貌,但艾赛尔的不予纠正让他养成了这个坏习惯:“长官,您怎么了?不舒服吗?” “她去世了。”艾赛尔转身,面向一区的方向轻轻阖上了眼睛,心中默念:我们会记得您;您给予四区人的帮助,我们会一直感激于心。 第一世麦克斯姐姐去世的时候,艾赛尔已经加入了军队,并且参加了她的葬礼;在得知对方是因为保护四区人而死之后,他便对她心怀崇敬与感谢。那是位勇敢且胸怀大义的女子,艾赛尔一直对她十分敬佩,甚至动过提前告知对方此次危机的念头。 然而,艾赛尔终究是没有将那念头付诸于行动。他希望自己的对手痛苦;对于麦克斯这样看重感情的人来说,没有什么比失去至亲至爱更能让他难受的了。此外,艾赛尔不去阻止事情的发生,也是出于对那位女子的尊敬——一个优秀的军人不会在预知必死的情况下退却。如果她知道自己会在此次任务中身亡,从而胆怯了、逃离了,那么她也就不是那名让无数人敬仰的伟大战士了。 “愿神明安抚她的灵魂。”听到身边那人细小的声音,艾赛尔歪过头问道:“原来你也信神。”兰斯羞涩地笑了一下:“我一直相信神明。” “是吗?”艾赛尔冷淡地低语:“据我所知,神明是这世界上最不靠谱的信仰了。” 25、葬礼 这里是一区与野生山林接壤的地方,一条水质澄澈的河流将两边隔开。河岸的这边是一座小村庄,对岸则是延绵不绝的山脉,由于树木丛生,那些山麓都被染上了深绿色。 一切准备就绪,盛大的葬礼将在这里举行。人工搭建起来的高台摆放了神明的雕像,列队整齐的军人们肃立于河岸上,自发前来送行的普通民众站在不远处绿茵丛丛的小山丘上……当然,还有一名喋喋不休的烦人神官。 不知道第几百次听到以“神说”作为开头的句式,艾赛尔终于按捺不住,偷偷地翻了个白眼;如果不是出于对逝者的尊敬,他现在已经开始打哈欠了。那名面容刻板的神官已经念了一个小时,而且还将继续这样念下去。 按照规定,在真正的送别开始之前,神官需要将神的旨意传达给在场所有人,即是说,需要将神明的语录全部念完。诚然,这是为了表达对神明的尊敬;但是两个多小时听下来,就算是其他三区的人都要听到呕吐,遑论憎恨着神明的四区人了。 等我掌权的那日,我会像第一世那样,将这条惹人厌的规定废除掉。艾赛尔想着,将目光移向了这场葬礼的主角。如今她躺在铺满了淡粉色与白色花朵的木船中,身着她很少穿的华丽长裙,一派平静。 平静得让人想要流泪。 第一世的艾赛尔与她毫无交集可言;这一世,艾赛尔与她也只见过两面。但这两次都让他记忆深刻。第一次是他完成任务前去报道、她则领了任务走出办公室。她大步走路、脚下生风,褐色的大眼睛亮得惊人,一脸的果敢坚定。第二次则是在格斗训练场上,他看见她将一名体型健壮的男人摔出去几米远,之后还大笑着喊“再来”。 难怪你将她奉为偶像,艾赛尔转而望向麦克斯。他所熟知的麦克斯,大多数时候脸上都带着让人深感温暖的和煦笑容;然而现在,对方英俊的面孔上只余木然,没有悲伤更没有眼泪。艾赛尔默默叹气,将视线收了回来。 我们都是需要坚强的男人,但那并不代表我们不能哭泣。痛快的哭泣能宣泄所有悲伤,如此留在心中的就只有信念;将所有悲痛都闷在心里,对人一点好处都没有。 终于,她的裙角被火把点燃,她身下的木船被推入了河流。不同时期中,军区总会出现一名“最强的战士”。他们中有人成为了统治者,更多的却是结束于这样的入葬:永眠在冰冷的水底,或是先一步化为空气中的尘埃。 死亡在这片大陆上,从来都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就算是伟人的死亡,亦是如此。 葬礼结束了。艾赛尔正思索着作为麦克斯的“朋友”自己是否有必要去安慰对方一番,麦克斯却先一步到了他面前:“愿意和我走一走么?” “好。”艾赛尔想了想,点头答应。 他们并肩走在街道上。虽然这里只是座小村庄、算得上是一区最落后的地方,但依旧有着整洁的街道和挂着漂亮招牌的商铺——比四区要好了太多。 真是太好了,散个步也能让我体会到我们的差距。艾赛尔不无讽刺地想着。余光瞥见麦克斯在一家小商店前驻足,艾赛尔也停下了脚步。透过那落地玻璃窗向内看去,里面售卖的商品让他有些意外——竟然是家糖果店。 “我以前和姐姐经常来这里。这里的糖果味道很不错,每次我被父亲训斥之后,只要能吃到这家店的糖果,心情就会立刻转好。”麦克斯转头看向艾赛尔,问道:“你小时候也对这些东西感兴趣吗?” 艾赛尔摇摇头:“四区没有这样的店。而且能让我停下脚步的,只有售卖武器和墓碑的店铺。”他说的是实话:他从知道军队的存在后就向往进入那里,当然会对未来可能使用的各种武器感兴趣。至于墓碑店……他需要知道自己的同胞死了多少,从而在自己的仇恨上增加分量。四区人非常团结,不会因为互相强夺斗殴而死;他们的死亡,纯是因为饥饿、疾病,或是被魔兽亡灵袭击。 麦克斯将目光重新投向店内:“看到那边的红色糖棒了吗?那是辣味的,而且非常辣;我从前经常托姐姐买那个给我,之后用来戏弄人。”听他这样说,艾赛尔也起了些兴致:“看不出来你是喜欢恶作剧的人。那么,你戏弄的对象是谁?” “我们的管家。那时候他总是管着我,当我注意到他每天清晨都要喝一杯咖啡之后,就偷偷换掉了他的糖棒。”闻言,艾赛尔笑着摇了摇头:“而你都没想到这种糖棒的颜色和寻常用的糖棒颜色不同?” 麦克斯低头笑了两声:“是啊。他是故意中招的,因为希望我能开心起来。意识到这件事的真相后,我就不再恶作剧了。”忽然,他转身拉住了艾赛尔的手,将对方扯进了一旁的窄巷。 当自己被抵在墙上又被麦克斯紧紧抱住的时候,艾赛尔几乎以为对方又要犯病了——那种喜欢占男人便宜的病。但下一秒他突然意识到,实际发生的事比他想象中的更令人惊讶。 麦克斯在流泪。 “我们在一起度过了那么多美好的时光;我一直以她为荣。可是现在,我永远的失去了她。”麦克斯说话的声音还算平静,但他的眼泪已经打湿了艾赛尔肩头的衣服与长发。 面对这个抱着自己尽情流泪的人,艾赛尔有些手足无措。其实在与兰斯的相处中,艾赛尔已经学会了如何哄好(或者说是恐吓?)一个爱哭的小孩;但问题是,麦克斯是个平素十分坚强的“男人”。 想到对方常犯的毛病,艾赛尔咬了咬牙,问道:“如果我拥抱你,你会觉得好受些吗?” 麦克斯短促的笑了一声,话中带着浓重的鼻音:“你能让我抱着,已经让我好受很多了。” 听见对方这样说,艾赛尔倏然瞪大了双眼;他先前怕自己一时放软姿态会让对方得寸进尺,此刻却没有那些顾虑了。艾赛尔抬起手臂回抱了对方,同时将一只手轻轻按在麦克斯的后脑勺上、示意对方将头靠在自己肩膀上。 就算是我这样的人,也会有渴望被关爱、被需要的时候。如果你不是“你”……那么,我一定会被感动的。 “哭过之后就好了。今后,怀着对她的想念奋斗下去吧。”因为,有我的存在,你未来的路会非常难走。 我们都将在充满荆棘的道路上前行并成长;而且,我们就是彼此最大的敌人与阻碍。 麦克斯的哭泣终于告一段落;看着艾赛尔被打湿的肩头,他有些愧疚:“在这儿等我一下好么?隔一条街那里有买手帕的地方,我需要去那儿一趟。” 艾赛尔对此表示默认;在麦克斯离开之后,艾赛尔走进了方才那家糖果店。也许是因为他身上穿着军人的制服,老板热情地接待了他。 “刚才和我在一起那家伙,您认识吧?他从前喜欢买什么?我要买那种糖果。” 当麦克斯整理好自己的仪表返回时,惊讶地发现艾赛尔手中提着一袋橙黄色圆滚滚的小球——竟然是他从前最喜欢的那种糖果。 “别自作多情,我不是给你买的。我只是想尝尝一区的糖罢了。”被对方热切的目光注视着,艾赛尔觉得有些不自在,于是看向一旁,同时取了颗糖果含在口中——的确味道很好。“你想要的话,我可以分给你一点。” 对于艾赛尔别扭的关心,麦克斯自然不会拒绝;于是,两个年轻军官就这样一边在街道上闲逛一边……分糖吃。 “我和你姐姐见过两次。可惜在格斗场时,我没能和她交手。”艾赛尔停顿了一下:“她是个很美丽也很强大的女人,我一直很敬仰她。” “她当然很强大,但她并不像你说的那么美丽。”麦克斯勉强地笑了,也开始试图让气氛不那么沉重:“与其他贵族小姐比起来,她身材太高大、行事风格也太过粗豪了。我父亲一直担心以姐姐的性格找不到合适的家族进行联姻,而我则一直担心她未来的丈夫会在切磋中被她失手打死。” 的确,如果是战斗力太弱的男人娶了她,那一定会成为一场灾难;不过现在,你们都不必为这个而伤脑筋了。 艾赛尔坚持道:“正是因为她如此的不同寻常,所以才格外美丽。”麦克斯向他笑道:“多谢。”他忽然指向艾赛尔的左臂,问道:“如果你有机会遇见制造这魔法晶石的人,你会从他那里求得更多的力量吗?” 【“为了争权夺利把自己变成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值得?”】 两世的记忆重合,艾赛尔脸上笑意消失了;他回答得坚定无比:“值得。如果没有权势、不能改变四区现在的处境,我将会生不如死。” 麦克斯扬高了眉毛:“就算会伤害到其他三区的人民?”艾赛尔直视他:“恐怕,我一定会伤害到他们的。” 此时麦克斯与艾赛尔已经行至村中的小广场,二人立在中央喷泉的前面。良久,麦克斯终于开口:“我如何对你,你应该知道的。但如果发生那样的事情,我会阻止你。” 终于! “你一定不会明白我此刻的心情,”艾赛尔压抑下心中异常强烈的激动,说道:“麦克斯,我等了你好久。”我等待着我所熟知的“你”,已经等了好久。 【“所以,为了你们这‘多数人’的利益,你要击败我这个恶人、夺得总司令的位置?”言罢,艾赛尔忽然抬腿、向他颈侧踢来! 对方出招太过突然又足够迅猛,麦克斯虽然躲开了、姿态却有些狼狈。而后,他听见对方冷笑:“那么,尽管放马过来吧。”将艾赛尔探出舌尖舔舐嘴唇的模样看在眼里,麦克斯几乎以为,自己面前的是一条向他吐信的毒蛇。】 既然今天你同我讲话的态度很好,那么我就不踢你了。艾赛尔心情很好地想着。他向麦克斯弯起了唇角:“那么,请你尽管放马过来吧。” 26、危机 我们竟然已经有半年没有见过面了,麦克斯一边这样想着,一边走在路上。 从他与艾赛尔向彼此宣战的那天开始,麦克斯就将监视对方的人手全部撤了回来。从前他监视艾赛尔,是建立在要将对方收为己用的基础上;如今艾赛尔投向了那个四区执行官的手下并且挑明了与自己目标不同,那么也就完全没有试图与对方合作的必要。至于监视……既然艾赛尔已经意识到自己在监视他,那么那些人也就没有用了。 麦克斯有种预感:他觉得自己与艾赛尔之间在未来会有许多冲突和争斗。这个预感让他有些忧虑,因为他并不想做伤害对方的事情;另一方面,他却又为此而兴奋,因为他知道,抛开身份差距不谈,艾赛尔会是一个强有力的对手。 艾赛尔不是自己可以完全掌控拿捏的人;但是,如果能与他公平对决然后打败他,那也是件让人激动的事情啊。 想到这里,麦克斯脚步忽然停住了;他惊讶地发现,那个一直跟在艾赛尔身边的二区少年此刻正站在艾赛尔公寓的门口,表情惶惑、似乎受了不小的惊吓。 看到麦克斯,天性懦弱的少年瑟缩了一下身子,将怀中的黑色公文包抱得更紧。“你的长官呢?”少年抿嘴不回答。 麦克斯挑眉问道:“你怎么在这儿?”少年怯怯地抬眼看他:“您不也来到这里了吗?” 麦克斯被他一噎,眉毛挑得更高:“我是艾赛尔的朋友,怎么不能来这儿?”少年微微挺直了身子:“我是长官的属下,当然也可以过来。” 将对方这样的反应当成了挑衅,麦克斯心中隐隐有些怒气:“听着,我不是来和你斗嘴的。现在告诉我,艾赛尔在哪里?”不想把这个和艾赛尔亲近的小孩吓到,麦克斯又放软了语气:“我现在很担心他,以往这个时候他已经回来了。他今天是遇上什么麻烦了吗?相信我,我会尽全力帮助他的。” 少年的眼中有泪光闪动,但在外人面前,他还是强行忍住了哭泣的意愿:“刚才在格斗训练场的时候,长官被几个二区人带走了。他们虽然说是希望与长官谈公事,但是看起来不像是出于好意。我也很为长官担心,不过他让我来这里等他,所以……” “二区人?”麦克斯开始咬牙切齿了:“而你竟然没有阻止他们?作为一名法师和机械师的儿子,你竟然没有‘资格’出言阻止他们?” 对于麦克斯清楚自己的家庭状况这一点,少年显然很惊讶;但是,他还是快速地回答了:“我的确没有资格。和他们在一起的,有一名觉醒了金元素属性的高级法师,那位法师虽然有意加以遮掩,但是我能感觉到他身上的气息。” 金元素?想到艾赛尔那支金属手臂,麦克斯心中不祥的预感加深了:“艾赛尔知道吗?” 少年表情有些愧疚:“长官是四区人,应该感觉不到的。而且他们谈得太快,我根本没时间告诉长官。” “知道他们去哪儿了吗?”麦克斯觉得自己没有必要留在这里了。“训练场负一层。”少年停顿了片刻,忽然大声说道:“如果长官他受了伤,请您务必将他带回这所公寓来!” 麦克斯本来已经迈步离开,听到这话,他不由得顿住了脚步:“好。”对于这个以哭鼻子着称的少年,麦克斯对他一点儿好感也没有;而且,艾赛尔和这少年的亲近,甚至让他有些嫉妒。就算是现在,麦克斯也并不相信这小孩能够给艾赛尔提供任何帮助。他之所以应下,不是为了少年,却是为了艾赛尔。 麦克斯相信,艾赛尔不会亲近没用的人,更不会亲近另有所图的人。“我不相信他,但是我相信你。”麦克斯无声地默念着:“无论你遇上了什么麻烦,请务必撑到我前去的那一刻。” 艾赛尔的确遇上了不小的麻烦。此刻的他,面前有十余名实战经验丰富的二区军人。 以艾赛尔的战斗力,速战速决未必不胜,但打持久战则必败;他速度与力量不差,格斗技巧更是用得登峰造极,可是由于四区人的天生缺陷,艾赛尔的持久力根本比不过他的敌人。按他本人的意愿,当然是尽快杀光敌人最为痛快;但是当他发觉面前这些人进攻多是虚招时,他就明白这些人是想拖垮他了。 “我和不少二区人打过交道,”艾赛尔抬腿踹向敌人腰侧,一击已中便瞬间向后跃去:“可我从来没见过像您们这样……如此的以多欺少!”刺中一名二区人的胸口,艾赛尔忽然反手将短刀掷了出去;那刀的走向看似目标虚无、将会落于地面,最终却刺入了一名二区人的大腿根部! 当人受过了足够的训练、具备了良好的视力与对敌人动作准确的预测能力,想预先出招击中运动着的目标,这绝非难事! 也许是没想到身为四区人的艾赛尔战斗力如此之强,余下几名二区人退至安全距离之外站定,一副待命的模样。 “您还不打算说话么?还是说,在我将您的手下全部杀死之前,您都不打算发表任何看法?”艾赛尔朗声说着,目光如矩看向穿着连帽休闲衫倚墙而立的那人。 那人终于开口,却毫无属下被杀应有的愤怒,反而是轻柔带着笑意:“他们不是我的属下,只是同路人罢了。您的毅力与战斗技巧很让我佩服,但是,借助魔法晶石与机械手臂将能力增幅、大肆杀害军中同僚,这恐怕比以多欺少更加不合规矩!” 艾赛尔冷笑一声:“我不会对任何人手下留情,更何况是想要我命的人。”话音未落,他的手已经探向了别在后腰的备用刀具。 “您误会了,我们并不是想要您的命。只是,想要做个试验罢了。”话毕,那人忽然抬起右手向前伸平,同时抬左手掀掉了帽子。这下,艾赛尔终于看见了这人的真正面目。 面前这个家伙模样真的很吓人;虽然他肤色与艾赛尔一般苍白,但由于生着银白色的头发以及二区人特有的灰白色眼睛,他整个人看起来都是病态的白色。当然,艾赛尔并不是被对方的长相吓到;真正让他感到恐惧的,是对方抬手之际,自己身上所有的备用刀具竟然都飞到了对方手里! 那人将飞到手里的刀抛向一边,笑着向艾赛尔走来:“如您所见,我是一个法师;而且,是可以轻易杀死你的,法师。”艾赛尔脸色变得惨白:他知道对方说的是实话!因为,对方是可以控制一切金属的那一类法师! 第一世艾赛尔在任务中战无不胜,因而获得了“最强战士”的称号。然而,没有人能成为真正意义上的“最强”,尤其是在这片有着魔法与亡灵这些非常理事物存在的大陆上。艾赛尔之所以被成为最强,只是因为第一世他并未遇到自己真正意义上的克星罢了。 那名为他改造身体的法师曾说过:“你的体质和其他人不同……不过既然你从我这里得到了力量,那么就不必担忧那些事了。现在,我们只有一件事需要担心。”说这话时,那个总是言行轻佻的法师脸上完全没有笑意,竟是少见的严肃:“如果遇上觉醒了‘金’元素的法师,千万离他远一些。虽然大多数法师都是爱好和平并深藏不露的,比如,像我这样?但如果他们想和你动手,那就麻烦了——你身上的金属零件实在太多了。就算他们要将你活活肢解,那也用不上半分钟。” 艾赛尔飞快地向后退了一步;他很少在战斗时做这样的动作,因为它代表了恐惧。而现在,他的恐惧已经无法掩饰住了。 “害怕吗?”那名法师咯咯地笑着:“不用担心,这可不是最疼的。” 但这的确是我所经历过最严重的疼痛,艾赛尔心中想着:那支机械手臂被对方隔空生生从自己身上分离开来;先前已经有很多机械零件深入了自己的肩膀、而那魔法晶石也牵扯着自己的肉体,手臂被断的同时,被牵扯到的血肉亦是四处飞溅。有一瞬间,艾赛尔担心自己要被疼晕过去了——但他没有。方才他们所在的地方临近水池,那名法师在扯断他手臂的瞬间也将他踢到了水里。 难忍的疼痛与刺骨的寒冷交替折磨着他,但艾赛尔却觉得感激——只有这样剧烈的疼痛才能让他保持清醒。虽然肩部巨大的伤口开始疯狂失血,但艾赛尔已经成功地站了起来;幸而这池子并不很深,水位只到他腰际。现在艾赛尔脑中十分清明,以至于他能准确地判断出对方已经到了自己身后两步之遥。 艾赛尔忽然回身,向对方发动攻击。他的确击中了对方颈侧,也避开了对方紧接而来的一脚——他仍旧未失去自己的速度。但他现在体力已经完全跟不上了,以至于对方上前推他一把就让他再度仰面摔倒在水中。 必须赶紧爬起来,不然一定会被溺死。艾赛尔挣扎着想要起身,忽然,一股强劲的力量施加在他的胸口、让他背部猛地磕向了池底。 那名法师将脚踩上了他的胸口,用了很大的力气,艾赛尔几乎能听见自己肋骨折断的声音。 是先被对方踩死,还是先被这水溺死?显然,都不会。 我不会死在这里。 我怎么可以死在这里! 艾赛尔抬起右手用力握住了对方的脚踝;令人惊讶的,当他施力的时候,他竟听到了来自对方踝骨的碎裂声。 胸口的压迫感消失了,艾赛尔终于再度站起了身;他大口喘息着,目光死死地瞪着面前的法师。他知道,自己身上发生了一些改变:他现在感觉不到疼痛、感觉不到鲜血与生命的流逝,他开始全身发热,满心都是想要厮杀的欲望;可是,这改变……他很喜欢! “神明啊!”这次换成那法师惊讶了:“你原来是一个体内有魔兽之血的杂种!” “所以呢?”艾赛尔愉悦地笑了起来:“我完全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只知道,我好像得到了我想要的力量。现在……换你去死了。” ****** 因为本章太血腥严肃而赠送的卖萌崩毁开脑洞番外 又下雨了。 当麦克斯醒来的时候,他很郁闷地发现不仅天气不宜行路,而且自己还变成了一只宠物狗。 他从床上跳了下去;这个身体出于某些不知名的原因已经适应了四肢着地行走,所以麦克斯也顺利地跑到了穿衣镜前面。 镜子里的“它”,有着金色的毛发与棕色的眼睛,看起来很欢快的样子。麦克斯哭笑不得地发觉,这小狗的模样与自己为人时的外表倒真有不少相似之处。 不过……既然变成小狗之后样子还这么相像,那也许我还能说人话也不一定。这样想着,麦克斯试探地开口说道:“汪汪汪!” 这真是见鬼了。麦克斯失落地从镜子前面走开。 由于天生乐观,麦克斯并不担心自己变不回人去;他现在担心的,是自己恐怕要缺席今天上午的会议了。虽然他和那位总司令很相熟,但这不能成为他放任自己懈怠的理由。于是他跃上了窗台,从半开的窗户中跳了出去。 很不幸,当他到达总部外的草地上时,会议已经结束了,军人们已经三三两两地从楼内走出。麦克斯在心中哀叹着,用狗经常使用的“前脚直立,后腿着地”姿势坐在了草地上;也许是因为变成小狗的原因,先前的快步赶路让他觉得很是疲累。 男人们对路边的宠物狗毫不在意,只是谈着新下达的命令匆匆而过;女人们见到也许会兴起逗弄之意,却不会当真带这条湿漉漉的小狗离开。 当你没有尊贵的身份作为加持,你就什么都不是了。麦克斯一边观察着从他面前走过的军人们一边思考人生;忽然,他听见了一个熟悉的细小声音:“长官,那边有一只狗。”这声音让麦克斯激动起来,为的不是那声音的主人,而是声音主人的上级。 “一只坐在雨中认真思考的小狗吗?”他听见了艾赛尔的声音,虽然是开着玩笑,却依旧冷而轻。然后,麦克斯看到艾赛尔举着伞,走到自己面前蹲了下来——这个动作让麦克斯眼睛亮了起来。 其他所有停在自己面前的人都是直直站立着的,最多也仅仅是微微弯腰下来;然而,面前这人却蹲下了。这让麦克斯欣慰地认识到,艾赛尔并不像很多人说的那样冷酷不近人情,至少他心里还是有着“平等”与“体贴”的观念。 “身上没有带牌子,看来不是哪位贵族家的小狗啊。这种狗非常亲近人,在外面一定活不了的。”听了兰斯的话,艾赛尔想了想,然后伸手在小狗尖尖的耳朵上捏了捏:“想和我走吗?” 果然,艾赛尔始终是不同的! 作为一只小狗,麦克斯只有抬头才能看到艾赛尔的脸。艾赛尔面上冷淡得几乎没有表情,他却能看出对方暗藏的一丝温柔;对方身形很瘦削,他却觉得那看似单薄的身体很可靠。于是他开心地向对方怀里扑了过去;然后,他被艾赛尔猛地伸手拍回了地上。 “你脚太脏了。”艾赛尔微微皱眉,将面前的小狗身体掉了个个,用右手手臂将它后背朝向自己前胸、四肢朝外地抱起。 虽然被对方嫌弃了一下,但麦克斯依旧兴致很高,开始在艾赛尔臂弯里蹭啊蹭……直到他发现,对方的制服上因自己湿漉漉的毛发而出现了一片水痕。 不可以给自己喜欢的人添不必要的麻烦,就算是干洗衣服这样的小事也不行。这样想着,麦克斯安静地伏在对方手臂上一动不动了。 “奇怪的小狗。”艾赛尔轻声自语着,将怀中的小狗抱得更紧了些。 回到公寓,艾赛尔取了毛巾将小狗轻轻裹住擦干净,而后便打算去做自己的事情;但让他没想到的是,那只狗的粘人程度完全超乎了他的想象。 麦克斯当然会粘着艾赛尔;他希望将对方的日常生活了解到极致。麦克斯从艾赛尔身边那个小孩身上学到了一件事:艾赛尔在冷清的外表下其实非常心软,只要在他面前装可怜掉眼泪,那么艾赛尔是绝对招架不住的。于是,麦克斯就借着兽化之后的便利跟在对方脚边,当艾赛尔停在某处时,他便趴在不会打扰到艾赛尔的地方,用湿润的小狗眼盯着…… 当艾赛尔在厨房里时,他这样的眼神换来了对方的抚摸;当艾赛尔在餐桌旁时,他这样的眼神换来了对方亲自喂食;当艾赛尔练习投靶时,他的眼神被对方完全地无视了。 艾赛尔看向靶心的目光专注而杀气四溢,看起来十分危险却又很有魅力。每当扬手投镖时,对方脸上都会现出满意的微笑;这让麦克斯开始好奇那靶心是不是有什么让艾赛尔开心的东西。为了验证自己的猜测,麦克斯跑到了艾赛尔脚边、抬头看去…… 然后他伤心地跑开了:太凶残了!居然把我的照片放在靶心! 虽然被这个小插曲伤透了心,但是当艾赛尔准备睡觉的时候,麦克斯还是跳到了对方的床上。 当你喜欢的人半裸着出现在你面前,不抓紧时间看才是白痴。 “我不喜欢和狗一起睡。”艾赛尔躺在被窝里,伸出手指在小狗的额头上轻轻点了几下;麦克斯则蹬鼻子上脸地含住对方的手指,继续用湿润的眼睛盯着艾赛尔。 “知道吗?”艾赛尔突然翻身坐起,轻轻握住小狗的前腿,认真地说道:“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你让我想起了一个人。” 麦克斯朝艾赛尔不停眨眼摇尾巴:我就是他!快点认出我来吧! “说起来,那家伙今天的确缺席了。”艾赛尔为面前的小狗理了理毛,突然温柔地笑了:“虽然不知道你是不是他,但是为了保险起见,周末我带你去做结扎吧?” QAQ不要这么凶残!!! 27、突变 视野里一片血红。 在艾赛尔的记忆里,有人将尖利的指甲刺入了敌人的颈部、洞穿了喉管,又徒手扯断了敌人的手臂;那人似乎还想将敌人从小腹处向两边扯裂开来,可是仅剩一只手的他无法完成这目标,最终只是将那人踢倒了水中。如果不是身为人类的自觉还在,他也许会去撕咬敌人的脖颈也说不定。 那个人,是我? 就算是第一世巅峰时期的自己也不曾拥有过的力量,此刻正在体内汹涌翻腾;与此相伴而生的,还有无穷无尽的杀意。艾赛尔知道,自己心中常有难以遏制的杀意莫名生出,但它从未像此刻这样强烈;他不仅想要将在场妄图伤害自己的人屠杀殆尽,更想将所有都染上血色。 一阵冷风迎面而来,艾赛尔不由得清醒了许多。“清醒了吗?现在,你也发泄够了,让我们来聊一聊吧。”艾赛尔循声看去,先前那名法师此刻站在自己面前,那风就是来自与对方平摊的手。 “你的脚?”见对方好端端地站在地面上,艾赛尔吃了一惊:魔法虽然是超乎自然规律的存在,却也并不是万能;年轻法师的治愈魔法,只能将分离的关节接回,对于遭受粉碎性破坏的骨骼却无能为力;这家伙,到底是怎么……? 年轻的法师向一旁努了努嘴:“我‘借’了一点他的骨头。反正,人已经被你杀死了。” 艾赛尔顺着他的指向看去:一名二区人浑身是血地躺在地上,脚腕被破了个洞而且皮肤已经塌了下去,显然是骨头被挖掉了。“你,竟然用同伴的身体来修复自己?”艾赛尔感到不屑而愤怒。将同伴肢解、用对方身上的骨骼血肉来修补自己——这是艾赛尔永远不会做的事,无论他的同伴生或死。 在战斗时将自己的同伴抛下躲在一边,又破坏他们的尸首来救治自己——这种行为简直不可原谅!不再多说,艾赛尔一跃上前,抬腿向对方发动了攻击。如今艾赛尔的速度竟然让他自己也惊讶;在他眼里,对方的躲避便如同慢动作一般。 这一脚不仅落在对方胸前,更让他都向后倒去。然而,那名法师竟然任由这大力将他踢开,在倒地之前以手撑地向后翻去、轻巧地落在了地上。 这个动作让艾赛尔有些意外。寻常人在承受大力攻击时总是下意识地想要先站稳,但这却是错误的;当受到的冲击力过大时,想要强行稳住身体的后果就是摔倒在地,而这短短的时间内敌人便可取其性命。正确的应对便是如这法师一般随着力量出去,借一个后空翻之类的动作稳住身体并拉开距离;当然,若是在狭小或是障碍物较多的空间就更加方便,因为他可以从那些重物借力、凭借反作用力直接发动反击。 这并不是仅仅了解就可以的理论,而是需要在长期战斗中养成的身体本能。在第一世,自己参军几年后才完全掌握这种应战方法,面前这人看起来非常年轻,却已经十分熟练。由此看来,这家伙也是个军中的老手! 现在艾赛尔头脑中已经清醒了许多,在对峙的同时也能够思考:寻常法师因为掌握了旁人不具备的非常理力量,为人多少都有些傲慢;能驱使面前这家伙的,会是什么厉害人物?为什么要对自己下手,是为除掉自己,还是像对方说的那样、只是一场简单的试验? 这些都是艾赛尔需要弄清楚的问题,但现在并不是思考的良机;目前他唯一需要做的,就是打败面前的对手! 敌人能力与自己不相上下,只有发动快速的连续攻击才能取胜。技巧需以速度力量来体现、而力量也可以用巧劲化解,一切实战中,唯有“快”字难破! 喉结、肋下、小腹——疾风骤雨般的攻击直取弱点,毫无停歇。将对方击倒在地,艾赛尔又一脚踩在了对方的手腕上,直至听到骨头碎掉的声音:“为什么不用魔法攻击我?还有,你的‘试验’是什么?” “嘶……别踩那么用力啊。在我回答你之前,你先回答我两个问题,”虽然腕骨被艾赛尔踩得粉碎,法师看起来竟一点儿也不慌张:“你儿时有和魔兽在一起生活的经历吗?你换上那条手臂之后,痛感的频率与程度怎样?” 艾赛尔犹豫片刻,还是决定据实以告——总归他会在问出真相之后杀了对方:“从有记忆起,我就和魔兽在一起生活了。那疼痛不会经常发作,但来的时候让人想要死掉。” “果然,”法师忽然笑出声来:“知道吗,你已经不算是人了。”艾赛尔心中一紧,踩在对方手腕上的力道又加重几分:“什么意思。” “呵,自己去军区的档案馆查吧,我可没有给人上课的兴趣。”最后的字眼与重物坠入水中的声音几乎同时响起。 艾赛尔看着被自己踢下水那人沉下水底,缓缓地说:“这次,你也尝试一下吧。溺水的滋味很痛苦,但那痛苦可不会持续很久。” 他浑身颤抖着:当理智逐渐回归,艾赛尔也愈发体会到那种令人几欲自杀去摆脱的剧痛了。此刻艾赛尔连站立都很困难;幸而在他跌倒之前,有人扶住了他。 麦克斯才赶到,就被他所见到的震惊了:面前的人像从血海中捞出来一般,再加上左肩那个血肉模糊的断口,简直惨不忍睹。“神啊,艾赛尔,你到底惹上了什么人?” 如你所见,是二区人。艾赛尔抬头,待他看见麦克斯此时忧虑心痛交加的表情,不禁呼吸一窒。“麦克斯,”艾赛尔向扶着自己这人尽量温柔地微笑:“别……”别把我断掉的手臂落下。 艾赛尔说话的声音已经轻得几不可闻,停顿之际的喘息更是耗尽了他所有力气,最后那句话就只能随着他意识的消散而咽了回去。 麦克斯揽住了昏迷过去的艾赛尔,将他打横抱了起来。“‘别为你担心’吗?”脑海中还映着艾赛尔安慰自己的微笑,麦克斯低头看见对方浑身是血异常苍白的模样,心针刺一般的疼,不由得在艾赛尔的额头上轻柔地吻了一下:“你把自己弄成这么凄惨的模样,我怎么可能不担心你?” 艾赛尔隐约听到了这番话、也知道对方再次误解了自己的意思,但他现在已经完全没有嘲笑麦克斯的力气了;闭上眼睛,艾赛尔在完全失去知觉之前这样想道:你这家伙,妄想症又变严重了吗? 虽然被艾赛尔的现状弄得有些惊慌失措,但麦克斯并未失去理智。他先将艾赛尔破碎的上衣脱下、用随身携着的绷带为对方肩上的巨大创口做了止血与包扎,而后脱下外套裹住了对方。 确保艾赛尔暂时不会有生命危险以及不会被冻到之后,麦克斯开始寻找艾赛尔断掉的手臂;虽然他没能领会对方的意思,但他还是很清楚艾赛尔对力量的执着。当麦克斯找到那支连带着皮肉的机械手臂,他觉得自己的怒气又开始升腾:这太残忍了。究竟是谁,居然要将艾赛尔逼到这个份上?如果让我知道…… 无意间注意到一个细节,麦克斯心中被惊讶所填满:那支手臂的接口处竟然有东西在活动。魔法晶石从某种意义上说是一种“活物”,现在它们抽长形成了白色的细长纤维舞动着,将附近可以吸收的血液全部吸取干净。 这让麦克斯感到恶心,同时也更加为艾赛尔感到担忧:这些魔法形成的东西,平时也是这样刺进你的血肉中吸取你的生命吗?这样禁忌的力量,在让你获益的同时,到底又让你遭受了多少痛苦? 知道事情的轻重缓急,麦克斯将那支手臂拾起便抱着艾赛尔匆匆离去。他一走,训练场负一层便恢复了彻底的安静。 水花翻涌的声音打破了沉寂,一人破水而出。“真是让我发现了不得了的事情啊,”年轻的法师贪婪地呼吸着空气,爬上了岸:“你竟然是‘那种人’。如果柯林先生知道了这件事,他一定会很开心的。” 若艾赛尔听到这话,一定会觉得难以置信:有谁能想到,你所投诚的人在为你化解危难、利用你做事的同时,竟然会瞒着你使用加害的手段来摸清你身上的秘密? 阴谋层出不穷,危机也不会就此消失。 “四区人果然不是可以轻易招惹的人,”年轻的法师蹲在地上,继续拆解他二区同胞们的骨头——他身上还有很多地方需要填补:“不过,二区人也没那么好惹。因为,一个足够‘成熟’的二区人,可是连同在二区的伙伴都可以出卖噢。” 一个人首先要怀着敬意与善意对待他的同伴,而后才可能珍惜他拥有的下属;作为连同胞都可以轻易出卖的人,又怎么可能做到后者? ****** 将艾赛尔轻柔地放在床上,麦克斯问道:“电话在哪儿?我需要找个机械师来。” 此刻他已经带着艾赛尔回到了对方的公寓——依照那个爱哭少年的指示。此刻,那少年终于放下了一直不离手的公文包;待他展开,麦克斯惊讶地发现,那竟然是个折叠工具袋,里面装的全是些螺丝刀、锥子和备用的机械零件。少年将工具放在床边,向麦克斯说道:“您不必叫人来了,我可以为长官接手臂的。” “你?”麦克斯怀疑地看向他。 被人质疑,少年竟然又有眼泪在眼中打转:“您不相信我吗?不相信长官选中的人吗?” 你这付幼稚的样子值得相信吗?麦克斯坐在床边,握住艾赛尔的右手:“我不是不相信他的眼光。我只是,不敢用重伤至此的他冒险罢了。” “您不必担心我的水准,”少年抬头、将眼泪收了回去,而后坚定地说:“我接触机械已经有十二年了。” “等等,你是多说了一个‘十’吗?”麦克斯以为自己幻听了:“我记得你才满十六岁不久。” “的确是十二年。我一直很怕陌生人,所以从小在家里研究机械。”少年熟练地取出几根工具夹在指间:“过去将近一年的时间里,长官身上的零件都是我换的。” 自己早该想到的!麦克斯觉得豁然开朗:未成年的身体会生长发育,机械却是死的,艾赛尔的确需要一个机械师;这少年懦弱爱哭、看起来很没用,却一直与艾赛尔走得最近…… 低头看着那仍然昏迷着的人,麦克斯慢慢地微笑起来:果然,你不会允许身边存在没用的人;就像,我想的那样…… 为艾赛尔将手臂接好,少年一边收拾东西一边问:“您要离开吗?我留下照顾长官就好了。” “我们是朋友,我留下照顾他就足够。”麦克斯向对方笑了一下:“你可以走了。” “我不走。”少年将收拾妥当的公文包抱回胸前,低声说着。麦克斯深吸一口气——他不想把这个小孩吓哭:“你觉得我不够可靠,照顾不好你的长官?” “抱歉,”少年向麦克斯鞠了一躬,而后竟然说:“我觉得您看起来一点也不可靠。我会在外面坐着,当长官需要我的时候请您叫我。” 麦克斯愣愣地看着少年出了房间:这家伙竟然对自己如此不敬?这是什么见鬼的下属! “你找到了一个好用的人,而且他对你十分忠诚;我很为你开心。”麦克斯俯下身去,在艾赛尔失血苍白的唇上吻了一下:“可是,我不喜欢他那样盯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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