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3、恨意
毓庆宫宫门紧闭,景侯世子亲自带着士兵将整个宫殿围得水泄不通,一只苍蝇都别想飞进去。殿内的太监宫女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事,一个个战战兢兢,各自忙着自己的事,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秦真潜静静的坐在靠窗边的椅子上,以手撑额,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金色的阳光照在他身上却驱散不了丝毫令人窒息的寒意。 他在思考下一步该怎么走!要他任命放弃束手就擒是绝对不可能的,明明他离那个位置仅有一步之遥了不是吗?他至今仍然想不通,已经胜券在握的事情怎么会一下子就直转而下弄到现在这样糟得不能再糟的情况。 他不是一个鲁莽的人,这件事虽然做的突然,但毕竟是攸关身家性命的谋逆大事,他绝对是慎之又慎的,每一个细节都被他设计周全,如无意外应该不会出什么差错才是。到底是哪一个地方出错了呢?他想不通! 如今让他百思不得其解的有三点:第一,为何原是在他预料中出现的周连会变成景侯世子,因这场谋逆来的迅速,庄帝的圣旨没来得及颁布,禁卫军统领应该还是周连才是;第二,庄帝是怎么通知消息给肃亲王的?他明明已经将御正殿围的水泄不通,庄帝应该没有任何机会与外界联系才对,他也不可能未卜先知,事先就料到了他的行动,早早的将九龙佩送出去;第三,庄帝怎么会突然就驾崩了?他可不会认为是因昨晚的事被活生生的气死的,他的身体没那么差,而且他死的时间太巧了,早不死晚不死,偏偏在最关键的时候死,这不得不让他疑心大起。 不知是否是他的错觉,他总觉得冥冥之中有一张无形的大网将他笼罩其中,待到收网之日,便是他万劫不复之时。 这样的想法让他冷不丁打了个寒颤,他狠狠地拍了拍额头,暗斥自己想得太多,虽然他现在处于被动局面,但并不表示他已经毫无办法了,为了以防万一,他让陶韵拿着他的手令去调兵遣将,算算时间,大概明日便能回来。只要能与外界取得联系,局势的逆转只在他翻掌之间。 突然,他心下一惊,瞬间站起身来,沉声喝道:“谁?出来!” 随着他的冷喝,一张极其熟悉的俊雅面容从内殿转出,出现在他面前。 秦真潜大喜,“你怎么会在这儿?”这句话刚一出口,他便想到了什么似的神情了然,继而又皱了皱眉,说道:“你是从影门的密道进来的吧?如今影门已经不在孤的掌控之中了,里面很危险,你实在不该贸然进来的。” 安翘之眸底闪过一丝复杂,很快的又恢复平静无波,“影门如今已是自顾不暇了,那还注意得到其他。” 秦真潜警惕地内心隐隐地觉察到一丝异样,但马上又被对方的话语转移的注意力,他疑惑的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寒衣楼楼主楼绝华单人独剑闯入影门,如今影门总部正厮杀得不可开交。” “那个天下第一人?”秦真潜并没有很惊慌,而是确认道:“他就独自一人?” 安翘之点头,看着对方讽刺的眼神,没有说话。 “便是武功再高又如何?”秦真潜的声音暗含不屑:“单打独斗或许是没人是他的对手,但影门那么多人再加上里面的重重机关,他就是真正的武功天下第一也绝不可能活着走出来。不过孤有些奇怪,他是怎么知道影门所在的?” 安翘之依旧保持沉默,对此秦真潜也不怎么在意,他沉思片刻说道:“这样也好,孤正愁没有办法出宫呢,或许可以趁这个机会混出去,只要与陶韵会和,到时便可卷土重来。”反正皇帝已死,肃亲王只是一个没有实权的闲散王爷而已,景侯世子或许站在他那边,但他手上也只有一支护卫皇城的禁卫军而已,他还不放在眼里。只要他带着压倒性的军队重新归来,便是所有人都怀疑自己与庄帝的死有关又如何,人都是怕死的,相信没有人会同自己的身家性命过不去。 安翘之终于开口了,说出的话却让人直皱眉头,“殿下怕是出不去了。” 秦真潜以为对方是在为现在的处境担忧,安慰道:“放心,孤好歹在这宫里呆了三十年,岂会没有一点布置?而且母后现在应该也得到消息了,她也不会坐视不理的。” 安翘之摇头,“殿下还不明白吗?不是你逃不逃的出去的问题。”他慢慢的从衣袖中拿出一柄锋利的匕首,雪亮的刃芒映照出他冷酷的唇角,说话的声音却依旧清雅如水,“而是殿下还有没有命出得了这个宫。”说着他猛然抬头,幽深的双眸杀气四溢。 如果到现在秦真潜还不明白他的意思的话,那他就是蠢蛋了,他看着那张无比熟悉却又因为杀气而显得格外陌生的脸,不可置信的退了两步,问道:“你要杀我?!” 感觉到对方身上越来越重的煞气,他终于失控的吼道:“为什么?为什么要背叛孤?”此时的他再也没有了往日的稳重,无论是谁,在得知喜爱的人要杀自己时,都不会保持得住镇定的。 安翘之勾起嘴角,笑容轻蔑讽刺,“我重来没有忠心过,又何来的背叛?” 为什么?难道他们这六年的相处都是假的吗?他是那样的喜欢他,他甚至想过等他坐上皇位后,他想做的任何事他都会满足他,只要两人在一起。可是这样的想法在此刻看来是那样的可笑。他并不愚蠢,能够在太子之位上安稳的做了十多年,他有着极其敏锐的洞察力,今日早朝发生的所有事无不在说明一个问题,他的身边有内奸。虽然他有了这样的认知,但他从来没有想到过是他。这不仅让他心恨,更让他心痛。怎么会是他? “你到底是谁?”事到如今,他再也不能自欺欺人,尤其是在对方看过来的带着深刻恨意的眼神中。 安翘之低低的笑了起来,笑声越来越大,暗含嘲讽,那张熟悉的脸上再也没了往日的谦雅恭敬,而带着刻骨的仇恨和隐隐的疯狂。“呵呵!殿下莫要怀疑,在下确实是叫安翘之没错,这一点我并没有骗你。”他轻柔的抚摸着手中的匕首,嘴角翘起癫狂的弧度,“殿下应该还记得阳城宁家吧,毕竟前些日子殿下还与我说起过呢!” 秦真潜只觉得自己的心一点一点的凉了下去,有些失魂落魄的问道:“你是阳城宁家的人?” “宁家家主的夫人是我姐姐!”安翘之一字一句恶狠狠地说道:“太子殿下,你知道我有多恨你吗?我与姐姐自小父母双亡,颠沛流离,姐姐为了照顾我更是吃尽了苦头。好在后来遇到了姐夫,他娶了姐姐,对她怜惜珍重,教我读书习武,给了我们一个温暖的家。” 他永远都记得那些日子,那是他一生中最幸福的一段时光,姐夫的温和慈爱,姐姐的恬静笑颜如同午后金色的阳光,让他每每思及便肝肠寸断,痛不欲生,也让他熬过了那段最绝望的时光,六年来战战兢兢,步步谨慎,只为今日能够亲自手刃仇敌。 他死死的盯着对方,怨毒的说道:“秦真潜!太子殿下!你知道吗?你毁了我所有的幸福!当年我艺成归家,满心满意的想着要给姐姐一个惊喜,想着如何用自身所学帮助姐夫,报答宁家,想着我那刚刚出生却一面都没见过的外甥。可是我回了阳城之后见到了什么?呵呵呵……”安翘之笑出声来,眼中泪花凝聚,顺着眼角滑落而下,苍白的脸颊因刻骨的恨意扭曲成狰狞的弧度,如一只从地狱爬出来复仇的厉鬼,他恨声说道:“我看到一片废墟!姐姐、姐夫、我的外甥、阳城宁家,我所珍视的一切都被一把火烧了个干干净净,而原因不过是为了一个子虚乌有的传说,一个虚无飘渺的神州令。太子殿下,你知道我有多恨吗?这六年来我无时无刻都恨不得将你剥皮拆骨,碎尸万段。” 秦真潜被他毫不掩饰的滔天恨意淹没了理智,他双目赤红,高大的身形微微颤动,俊朗的脸上是恨不得将对方吞噬入腹的疯狂与狠辣。“住口!”他暴喝出声,内心慢慢的升起一股绝望,不可以,不可以,这世上任何人都能恨孤,唯有你不能,孤不准,绝对不允许! 赤红的鹰眸清清楚楚的倒映出对面之人的身影,那张脸是那样的熟悉,是他倾慕了多年之人的脸,但那双黑眸之中的恨意却让他心惊,如一支利箭一般穿透他的肺腑,将他撕成碎瓣,鲜血淋漓! 秦真潜的暴喝并未惹怒安翘之,反而让他收敛了身上的疯狂与恨意,他甚至心平气和的点头附和:“确实是该住口了。”他轻轻地弹了弹寒凉的匕首,抬眼之时已是杀气四溢,“与将死之人已毋需多言!” 白影疾闪,恍如鬼魅。泛着寒意的匕首带着嗜血的杀意贴上他的脖颈,蜜色的肌肤竖起小小的鸡皮疙瘩。秦真潜本能的向后退去,整个人似乎被这逼人的杀气惊得终于醒过神来一般,恍然意识到,这人是真的要杀了他的。 高大的身影一退再退,明黄色的太子常服上已经被划破了几道口子,渗出殷红的血迹,薄如蝉翼的匕首因饮了血液更加肃杀。犀利的鹰眸愤怒而又恍惚的瞪着这个一心想要置他于死地的人,只觉得眼前之人是那样的陌生,好像这六年来从未认识过他一般。 他从来不知道原来这个在他眼中称得上有些柔弱的人竟会有这么高强的武功,亏他往日里一心想要将他护在自己的羽翼下看着护着,真真是自作多情。 他出生尊贵,自小至大除了皇帝谁敢给他受一丝委屈,可他平生第一次喜欢一个人,却被对方骗得如此凄惨,以他高傲的自尊如何忍受这样的屈辱。他心中愤怒之极,所有的怒火如同实质一般充斥全身,整个人如一头暴走的雄狮,张牙舞爪,气势逼人,似要将眼前所有的一切撕裂摧毁,化为飞灰。 泛着凉意的匕首步步紧逼,招招都直指他的要害,每一次的贴近都会在明黄色的衣袍上留下殷红的血迹。 秦真潜虽会一些武艺,但他毕竟贵为太子,练武只为强身健体,而非逞强斗狠,所以他的武功虽然招式高妙,却也只是个花架子,强不到哪里,至少是比不过现在的安翘之的。 而安翘之明明有好几次机会可以将他一击必杀的,却又莫名其妙的偏移了剑刃,在高大的身躯上划下一道道带血的伤痕。他眼神肃杀,唇角弯起嘲讽的弧度,似猫捉老鼠一般将他戏耍于鼓掌之间。 秦真潜怎会瞧不出他的态度,而以他的身份又岂能容忍这样带着侮辱的戏弄,他闭了闭眼睛,再睁开时已经退去怒火,取而代之的是逼人的杀意。他刻意的忽略心底隐藏的一丝不舍,努力的冷静下来,是你逼我的,是你背叛在先,孤是太子,是未来的帝王,孤决不允许任何人妨碍到孤的大业,即使那个人是你! 伟岸的身影已经被逼退至墙角,退无可退,眼看就要血溅五步,白光闪过,森冷的利刃贴着脆弱的脖颈停了下来,白皙的手腕稳如磐石,秀雅的容颜凑近似乎无力倚靠在墙上的男子,轻声说道:“这六年来我时时刻刻都想杀你,而以我的身份也有无数次这样的机会,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忍到今日吗?” 秦真潜因身上的伤口重重的喘息,闻言没有出声。 安翘之似乎也没有想要他的回答,自顾自的说道:“因为就这样死的话太便宜你了,死亡是一件再简单不过的事,两眼一闭,万事解脱,我岂能让你死得这般轻易。你不是最重皇位吗?你不是野心勃勃吗?你不是雄心万丈,想要一统天下吗?我便让你失去最重要的东西,明明皇位已经唾手可得,却最终失之交臂,功败垂成!我要你憾恨而终,死后也要背负着弑君夺位的骂名被人唾骂,不得安息!我要你死不瞑目!遗臭万年!” 他说话的声音并不高,语气柔软,甚至带着点隐约的笑意,但说出的话语却字字诛心。 似乎被他的这番话戳中了软肋,明黄色的身影微微发颤,他杀气四溢的瞪着眼前这个曾今最在意的人,一字一顿的说道:“孤要你死!”接着便是一声细微的“嗑哒”声,似乎是机括开启的声音,安翘之心下一紧,急速的向后退去,但已经晚了,两人离得太近,便是他的武功再高,速度再快,也没有躲开这突如其来的暗箭。 秦真潜背抵墙壁站得笔直,绣着金边的袖子裂开一道大口,一个漆黑小巧的箭弩牢牢地绑在左臂上,犀利的箭矢已经离弦而出,迅如疾风,用力的洞穿那道清雅的白衣。 看到那个瞬间被染红的身影时,他是快意的,这一刻他是真的想杀死他,不是不心痛,不是没有不舍,毕竟是喜欢了六年的人,哪怕对方恨他,恨得想要杀死他,哪怕双方已是不死不休,但在感情方面却不是说不喜欢就能不喜欢的。可是就因为如此,他才更加要杀死他,只有他死了,他就不能再恨他了,只要他死了,就再也不会背叛他,再也不会说那些让他心痛的话,也永远不能离开他了。 就在他半是喜悦半是癫狂之时,突然喉间一凉,他下意识的抬手摸去,温热的液体款款而流,浸湿了胸前的衣襟。布满血丝的鹰眸中满是惊骇,不会的!怎么会这样?孤不会死的!不会的!他想大声怒喝,但发出来的却是破风箱般的“赫赫”声,倚着墙壁的身体慢慢地慢慢地滑落在地,他努力的睁大眼眸,不甘就此死去,他还没有登上皇位,他还没有统一天下,他还有很多事情没做,还有很多抱负没有实现,他甚至没有让那个恨着他的人知道他是喜欢着他的,怎么可以就这样死掉,怎么可以…… 安翘之捂着腹部的伤口,慢慢地走到墙边,看着已经死去的人,说不清是轻松还是疲惫,多年大仇得报,理应是件高兴的事,可他却没有丝毫喜悦,只有解脱。 他合上已死之人因不甘而瞪大的双眸,拔下喉间的匕首在袖子上擦了擦,细小的声音除了自己无人听闻:“都结束了……” 下一刻,染血的身影消失在原处,房屋之中唯余一具渐渐变冷的尸体。 毓庆宫宫门紧闭,景侯世子亲自带着士兵将整个宫殿围得水泄不通,一只苍蝇都别想飞进去。殿内的太监宫女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事,一个个战战兢兢,各自忙着自己的事,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秦真潜静静的坐在靠窗边的椅子上,以手撑额,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金色的阳光照在他身上却驱散不了丝毫令人窒息的寒意。 他在思考下一步该怎么走!要他任命放弃束手就擒是绝对不可能的,明明他离那个位置仅有一步之遥了不是吗?他至今仍然想不通,已经胜券在握的事情怎么会一下子就直转而下弄到现在这样糟得不能再糟的情况。 他不是一个鲁莽的人,这件事虽然做的突然,但毕竟是攸关身家性命的谋逆大事,他绝对是慎之又慎的,每一个细节都被他设计周全,如无意外应该不会出什么差错才是。到底是哪一个地方出错了呢?他想不通! 如今让他百思不得其解的有三点:第一,为何原是在他预料中出现的周连会变成景侯世子,因这场谋逆来的迅速,庄帝的圣旨没来得及颁布,禁卫军统领应该还是周连才是;第二,庄帝是怎么通知消息给肃亲王的?他明明已经将御正殿围的水泄不通,庄帝应该没有任何机会与外界联系才对,他也不可能未卜先知,事先就料到了他的行动,早早的将九龙佩送出去;第三,庄帝怎么会突然就驾崩了?他可不会认为是因昨晚的事被活生生的气死的,他的身体没那么差,而且他死的时间太巧了,早不死晚不死,偏偏在最关键的时候死,这不得不让他疑心大起。 不知是否是他的错觉,他总觉得冥冥之中有一张无形的大网将他笼罩其中,待到收网之日,便是他万劫不复之时。 这样的想法让他冷不丁打了个寒颤,他狠狠地拍了拍额头,暗斥自己想得太多,虽然他现在处于被动局面,但并不表示他已经毫无办法了,为了以防万一,他让陶韵拿着他的手令去调兵遣将,算算时间,大概明日便能回来。只要能与外界取得联系,局势的逆转只在他翻掌之间。 突然,他心下一惊,瞬间站起身来,沉声喝道:“谁?出来!” 随着他的冷喝,一张极其熟悉的俊雅面容从内殿转出,出现在他面前。 秦真潜大喜,“你怎么会在这儿?”这句话刚一出口,他便想到了什么似的神情了然,继而又皱了皱眉,说道:“你是从影门的密道进来的吧?如今影门已经不在孤的掌控之中了,里面很危险,你实在不该贸然进来的。” 安翘之眸底闪过一丝复杂,很快的又恢复平静无波,“影门如今已是自顾不暇了,那还注意得到其他。” 秦真潜警惕地内心隐隐地觉察到一丝异样,但马上又被对方的话语转移的注意力,他疑惑的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寒衣楼楼主楼绝华单人独剑闯入影门,如今影门总部正厮杀得不可开交。” “那个天下第一人?”秦真潜并没有很惊慌,而是确认道:“他就独自一人?” 安翘之点头,看着对方讽刺的眼神,没有说话。 “便是武功再高又如何?”秦真潜的声音暗含不屑:“单打独斗或许是没人是他的对手,但影门那么多人再加上里面的重重机关,他就是真正的武功天下第一也绝不可能活着走出来。不过孤有些奇怪,他是怎么知道影门所在的?” 安翘之依旧保持沉默,对此秦真潜也不怎么在意,他沉思片刻说道:“这样也好,孤正愁没有办法出宫呢,或许可以趁这个机会混出去,只要与陶韵会和,到时便可卷土重来。”反正皇帝已死,肃亲王只是一个没有实权的闲散王爷而已,景侯世子或许站在他那边,但他手上也只有一支护卫皇城的禁卫军而已,他还不放在眼里。只要他带着压倒性的军队重新归来,便是所有人都怀疑自己与庄帝的死有关又如何,人都是怕死的,相信没有人会同自己的身家性命过不去。 安翘之终于开口了,说出的话却让人直皱眉头,“殿下怕是出不去了。” 秦真潜以为对方是在为现在的处境担忧,安慰道:“放心,孤好歹在这宫里呆了三十年,岂会没有一点布置?而且母后现在应该也得到消息了,她也不会坐视不理的。” 安翘之摇头,“殿下还不明白吗?不是你逃不逃的出去的问题。”他慢慢的从衣袖中拿出一柄锋利的匕首,雪亮的刃芒映照出他冷酷的唇角,说话的声音却依旧清雅如水,“而是殿下还有没有命出得了这个宫。”说着他猛然抬头,幽深的双眸杀气四溢。 如果到现在秦真潜还不明白他的意思的话,那他就是蠢蛋了,他看着那张无比熟悉却又因为杀气而显得格外陌生的脸,不可置信的退了两步,问道:“你要杀我?!” 感觉到对方身上越来越重的煞气,他终于失控的吼道:“为什么?为什么要背叛孤?”此时的他再也没有了往日的稳重,无论是谁,在得知喜爱的人要杀自己时,都不会保持得住镇定的。 安翘之勾起嘴角,笑容轻蔑讽刺,“我重来没有忠心过,又何来的背叛?” 为什么?难道他们这六年的相处都是假的吗?他是那样的喜欢他,他甚至想过等他坐上皇位后,他想做的任何事他都会满足他,只要两人在一起。可是这样的想法在此刻看来是那样的可笑。他并不愚蠢,能够在太子之位上安稳的做了十多年,他有着极其敏锐的洞察力,今日早朝发生的所有事无不在说明一个问题,他的身边有内奸。虽然他有了这样的认知,但他从来没有想到过是他。这不仅让他心恨,更让他心痛。怎么会是他? “你到底是谁?”事到如今,他再也不能自欺欺人,尤其是在对方看过来的带着深刻恨意的眼神中。 安翘之低低的笑了起来,笑声越来越大,暗含嘲讽,那张熟悉的脸上再也没了往日的谦雅恭敬,而带着刻骨的仇恨和隐隐的疯狂。“呵呵!殿下莫要怀疑,在下确实是叫安翘之没错,这一点我并没有骗你。”他轻柔的抚摸着手中的匕首,嘴角翘起癫狂的弧度,“殿下应该还记得阳城宁家吧,毕竟前些日子殿下还与我说起过呢!” 秦真潜只觉得自己的心一点一点的凉了下去,有些失魂落魄的问道:“你是阳城宁家的人?” “宁家家主的夫人是我姐姐!”安翘之一字一句恶狠狠地说道:“太子殿下,你知道我有多恨你吗?我与姐姐自小父母双亡,颠沛流离,姐姐为了照顾我更是吃尽了苦头。好在后来遇到了姐夫,他娶了姐姐,对她怜惜珍重,教我读书习武,给了我们一个温暖的家。” 他永远都记得那些日子,那是他一生中最幸福的一段时光,姐夫的温和慈爱,姐姐的恬静笑颜如同午后金色的阳光,让他每每思及便肝肠寸断,痛不欲生,也让他熬过了那段最绝望的时光,六年来战战兢兢,步步谨慎,只为今日能够亲自手刃仇敌。 他死死的盯着对方,怨毒的说道:“秦真潜!太子殿下!你知道吗?你毁了我所有的幸福!当年我艺成归家,满心满意的想着要给姐姐一个惊喜,想着如何用自身所学帮助姐夫,报答宁家,想着我那刚刚出生却一面都没见过的外甥。可是我回了阳城之后见到了什么?呵呵呵……”安翘之笑出声来,眼中泪花凝聚,顺着眼角滑落而下,苍白的脸颊因刻骨的恨意扭曲成狰狞的弧度,如一只从地狱爬出来复仇的厉鬼,他恨声说道:“我看到一片废墟!姐姐、姐夫、我的外甥、阳城宁家,我所珍视的一切都被一把火烧了个干干净净,而原因不过是为了一个子虚乌有的传说,一个虚无飘渺的神州令。太子殿下,你知道我有多恨吗?这六年来我无时无刻都恨不得将你剥皮拆骨,碎尸万段。” 秦真潜被他毫不掩饰的滔天恨意淹没了理智,他双目赤红,高大的身形微微颤动,俊朗的脸上是恨不得将对方吞噬入腹的疯狂与狠辣。“住口!”他暴喝出声,内心慢慢的升起一股绝望,不可以,不可以,这世上任何人都能恨孤,唯有你不能,孤不准,绝对不允许! 赤红的鹰眸清清楚楚的倒映出对面之人的身影,那张脸是那样的熟悉,是他倾慕了多年之人的脸,但那双黑眸之中的恨意却让他心惊,如一支利箭一般穿透他的肺腑,将他撕成碎瓣,鲜血淋漓! 秦真潜的暴喝并未惹怒安翘之,反而让他收敛了身上的疯狂与恨意,他甚至心平气和的点头附和:“确实是该住口了。”他轻轻地弹了弹寒凉的匕首,抬眼之时已是杀气四溢,“与将死之人已毋需多言!” 白影疾闪,恍如鬼魅。泛着寒意的匕首带着嗜血的杀意贴上他的脖颈,蜜色的肌肤竖起小小的鸡皮疙瘩。秦真潜本能的向后退去,整个人似乎被这逼人的杀气惊得终于醒过神来一般,恍然意识到,这人是真的要杀了他的。 高大的身影一退再退,明黄色的太子常服上已经被划破了几道口子,渗出殷红的血迹,薄如蝉翼的匕首因饮了血液更加肃杀。犀利的鹰眸愤怒而又恍惚的瞪着这个一心想要置他于死地的人,只觉得眼前之人是那样的陌生,好像这六年来从未认识过他一般。 他从来不知道原来这个在他眼中称得上有些柔弱的人竟会有这么高强的武功,亏他往日里一心想要将他护在自己的羽翼下看着护着,真真是自作多情。 他出生尊贵,自小至大除了皇帝谁敢给他受一丝委屈,可他平生第一次喜欢一个人,却被对方骗得如此凄惨,以他高傲的自尊如何忍受这样的屈辱。他心中愤怒之极,所有的怒火如同实质一般充斥全身,整个人如一头暴走的雄狮,张牙舞爪,气势逼人,似要将眼前所有的一切撕裂摧毁,化为飞灰。 泛着凉意的匕首步步紧逼,招招都直指他的要害,每一次的贴近都会在明黄色的衣袍上留下殷红的血迹。 秦真潜虽会一些武艺,但他毕竟贵为太子,练武只为强身健体,而非逞强斗狠,所以他的武功虽然招式高妙,却也只是个花架子,强不到哪里,至少是比不过现在的安翘之的。 而安翘之明明有好几次机会可以将他一击必杀的,却又莫名其妙的偏移了剑刃,在高大的身躯上划下一道道带血的伤痕。他眼神肃杀,唇角弯起嘲讽的弧度,似猫捉老鼠一般将他戏耍于鼓掌之间。 秦真潜怎会瞧不出他的态度,而以他的身份又岂能容忍这样带着侮辱的戏弄,他闭了闭眼睛,再睁开时已经退去怒火,取而代之的是逼人的杀意。他刻意的忽略心底隐藏的一丝不舍,努力的冷静下来,是你逼我的,是你背叛在先,孤是太子,是未来的帝王,孤决不允许任何人妨碍到孤的大业,即使那个人是你! 伟岸的身影已经被逼退至墙角,退无可退,眼看就要血溅五步,白光闪过,森冷的利刃贴着脆弱的脖颈停了下来,白皙的手腕稳如磐石,秀雅的容颜凑近似乎无力倚靠在墙上的男子,轻声说道:“这六年来我时时刻刻都想杀你,而以我的身份也有无数次这样的机会,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忍到今日吗?” 秦真潜因身上的伤口重重的喘息,闻言没有出声。 安翘之似乎也没有想要他的回答,自顾自的说道:“因为就这样死的话太便宜你了,死亡是一件再简单不过的事,两眼一闭,万事解脱,我岂能让你死得这般轻易。你不是最重皇位吗?你不是野心勃勃吗?你不是雄心万丈,想要一统天下吗?我便让你失去最重要的东西,明明皇位已经唾手可得,却最终失之交臂,功败垂成!我要你憾恨而终,死后也要背负着弑君夺位的骂名被人唾骂,不得安息!我要你死不瞑目!遗臭万年!” 他说话的声音并不高,语气柔软,甚至带着点隐约的笑意,但说出的话语却字字诛心。 似乎被他的这番话戳中了软肋,明黄色的身影微微发颤,他杀气四溢的瞪着眼前这个曾今最在意的人,一字一顿的说道:“孤要你死!”接着便是一声细微的“嗑哒”声,似乎是机括开启的声音,安翘之心下一紧,急速的向后退去,但已经晚了,两人离得太近,便是他的武功再高,速度再快,也没有躲开这突如其来的暗箭。 秦真潜背抵墙壁站得笔直,绣着金边的袖子裂开一道大口,一个漆黑小巧的箭弩牢牢地绑在左臂上,犀利的箭矢已经离弦而出,迅如疾风,用力的洞穿那道清雅的白衣。 看到那个瞬间被染红的身影时,他是快意的,这一刻他是真的想杀死他,不是不心痛,不是没有不舍,毕竟是喜欢了六年的人,哪怕对方恨他,恨得想要杀死他,哪怕双方已是不死不休,但在感情方面却不是说不喜欢就能不喜欢的。可是就因为如此,他才更加要杀死他,只有他死了,他就不能再恨他了,只要他死了,就再也不会背叛他,再也不会说那些让他心痛的话,也永远不能离开他了。 就在他半是喜悦半是癫狂之时,突然喉间一凉,他下意识的抬手摸去,温热的液体款款而流,浸湿了胸前的衣襟。布满血丝的鹰眸中满是惊骇,不会的!怎么会这样?孤不会死的!不会的!他想大声怒喝,但发出来的却是破风箱般的“赫赫”声,倚着墙壁的身体慢慢地慢慢地滑落在地,他努力的睁大眼眸,不甘就此死去,他还没有登上皇位,他还没有统一天下,他还有很多事情没做,还有很多抱负没有实现,他甚至没有让那个恨着他的人知道他是喜欢着他的,怎么可以就这样死掉,怎么可以…… 安翘之捂着腹部的伤口,慢慢地走到墙边,看着已经死去的人,说不清是轻松还是疲惫,多年大仇得报,理应是件高兴的事,可他却没有丝毫喜悦,只有解脱。 他合上已死之人因不甘而瞪大的双眸,拔下喉间的匕首在袖子上擦了擦,细小的声音除了自己无人听闻:“都结束了……” 下一刻,染血的身影消失在原处,房屋之中唯余一具渐渐变冷的尸体。 74、同死 朱雀街的最东面坐落着一座金碧辉煌的府邸,那是庄帝的几位皇子中唯一被封王的三皇子秦真桓的仪王府。朱红色的大门厚重高大,漆黑色的匾额气度恢弘,朱门两边各自摆放着一只石狮子,威风凛凛。 仪王府内,繁花似锦,假山嶙峋,小桥流水,碧树成荫。一园一景,一楼一阁,精致秀雅,巧夺天工。 仪王秦真桓性喜美色,常年流连于烟花之地,而他长相俊朗,性情倜傥,洒脱不羁,这样一个要钱有钱,要权有权,要相貌有相貌的年轻男子,自是引得无数人为之疯狂痴迷的,风尘中人更是给了他一个“风流王爷”的美称。 秦真桓身份尊贵,性情风流,身边的男男女女自然不会少,烟花柳巷之内的不必说,与人一夜风流结个露水姻缘的也是常有的事,更不要说府内的侍妾娈宠了。 后院的掬水园住着的都是侍寝之人,前前后后加起来不下百人,只因秦真桓虽然多情,却也喜新厌旧,掬水园中多得是一夜风流后便被他忘之脑后的人。 要在这样一个说得好听一点是风流多情说得难听一点就是薄情寡义的主子身边保持恩宠是一件极难的事,整个掬水园不过三四人而已,其中以红绫公子为最。 整个王府基本上没有几人知道这位红绫公子的具体来历,只知道是王爷六年前自江南带回来的。能被王爷看上的人自然都是长相极好的,红绫公子更是如此,这些年来一直是恩宠有加,虽不能说是最受宠的,但那些比他受宠的人都只是一时的,王爷兴致淡了之后就被抛之脑后,谁也没有他来的长久。 六年下来,他是跟在王爷身边最久的一个,虽然容颜依旧,但到底年纪大了,已经过了作为男宠的最佳年龄,这样一个色衰爱弛,下场堪忧的之人,整个王府内却无人感觉他不敬,因为所有人都知道王爷对他是特别的,不同于旁人的一时恩宠,王爷是将他真正的记挂在心里的。 红日阁内,琴声飘扬,优美动听的琴音并未让他安静下来,反而让他的内心更添烦躁,他起身,来来回回的踱着步,俊朗的眉心蹙起深深的褶皱。 红绫停下琴音,起身挽住他的手臂走到桌边,将他按着坐回椅子上,拎起桌上的茶壶说道:“爷,您还是坐着歇会儿吧,这样来来回回的转着,您走的不累,我看得都累。”说着,便将添满了茶的杯子塞进他的手中。 秦真桓不忍拂他的好意,仰头将杯中的茶水一口饮尽,接着攥住他的手一把将他拉入怀中,让他跌坐在自己的大腿上,健壮的双臂从他身后牢牢地拥住他,坚毅的下颌抵在漆黑的发顶,面色忧郁地叹了口气:“到现在都还没有消息,也不知道情况到底怎么样了。” 红绫放松身子,倚在身后之人宽厚的胸膛中,背对那人的面容上流露出挣扎的神色,他伸手握住圈住自己的有力双臂,柔声说道:“放心吧,爷,不会有事的。” “事关重大,我怎么可能放下心来。”秦真桓忧心忡忡:“翘之向来守时,可到现在都还没有消息传来,我怕他出了什么事。” 红绫闭上双眼,将所有的犹豫不忍都敛于眼底,再睁开时已是一片坚毅,他弯了弯唇勾起一个柔媚的笑:“就算当真出了什么事,爷再着急也没用啊,还不如安安心心的等着呢!” 秦真桓捏了捏他挺直的鼻子,勾唇笑道:“你这小东西倒是洒脱,爷可没你这么没心没肺,要知道,此事重大,稍有差池,整个仪王府都要牵连在内。” 红绫斜着媚眼瞪了他一眼,娇嗔道:“爷冤枉人,红绫只是对您有信心而已,爷绝对不会有事的。”他乖巧的偎入秦真桓的肩窝,闷声道:“退一万步说,就算您出事了,红绫也是会陪着爷的,于我而言,无论结果如何都是一样的,我又何必费力去操那些无谓的心。” 秦真桓有一瞬间极为感动,心中涌上一股暖流,他用力地收紧圈住怀中之人的双臂,恨不得将他揉入自己的骨血中。他出身尊贵,身边愿为他出生入死的人不少,可那些人都是或为名或为权或为财,只有他单单只是为了他,为了他这么个人而已,那双极为漂亮的眼眸中清清楚楚的倒映着他一个人的身影,这也是他这些年来放不下他的原因。 他温柔的抚着红衣之人那头如缎的青丝,柔声说道:“好绫儿,爷怎么会有事?爷还要和乖绫儿一起平平安安的一直到老了。”这是他第一次想要和一个人共度一生,也是第一次承诺一个人未来,这对一个风流花心的男人来说是一件极不可能的事,但话说出口的时候,他却没有丝毫后悔。 红绫伸手搂住对方结实的腰身,俏脸更深的埋入宽厚的胸膛,让人看不到他脸上的神情,他倾听着耳边一下又一下的心跳,眼中有一瞬间湿润,略带沙哑的声音没有了往日的娇媚,透着股隐隐的哀戚:“对不起……”低声的呢喃萦绕在耳边,似是说给对方听,又似乎是说给自己的。 秦真桓一下又一下的轻拍着怀中之人纤细的背脊,暧昧调笑道:“怎么了?莫不是太感动了?乖绫儿,来!笑一个给爷瞧瞧!”他轻柔的将怀中之人的俏脸掰起来,却在下一刻大惊失色,只见红绫眼神渐暗,脸色青白,唇角挂着一丝殷红的液体。 他惊慌的抚着对方俏丽的容颜,惶恐的问道:“怎么了?好绫儿,你别吓我,你怎么了?” 回答他的是一声轻咳,一股鲜血从口腔之中汹涌而出,顺着脸颊流淌到抚着他的手指间,似乎是被这温热的液体烫到一般,秦真桓飞快的缩了缩手,刺目的猩红惊醒他慌乱的神智,让他迅速的冷静了下来。 “来人!”他抱紧怀中有些昏沉的人想要起身,却在下一刻跌回椅子中,“噗”的一声,大口鲜血喷涌而出,洒落在怀中之人脸庞、发间、鲜红的衣裳上。怎么回事?俊朗的脸上露出惊骇的神色,他什么时候中的毒,为什么他一点都没有察觉到?是谁这么神通广大竟能在王府中神不知鬼不觉的给他下毒? 他张了张嘴,想要叫人,却已经发不出一点声音了,好霸道的毒性,竟就这么短短一瞬间的功夫,快得让他做不到任何应急措施。四肢僵硬无力,胸口慢慢地变凉,心脏似乎也渐渐的停止了跳动,原来死亡就是这样的感觉吗?并没有多少痛苦,只是觉得有些不甘,他还有好多事没有做,他刚刚还承诺了一个人要陪他慢慢变老的,却转眼就食言了。黑暗来临的那一刻,他努力的伸了伸手指,拽住那人如墨的发丝,遗憾地想着:看来只有到了下面之后才能完成承诺你的事了,届时爷决不食言…… 秦真桓的躯体慢慢僵冷,偎在他怀中的火红色身影忽然动了动,红绫仰起脑袋轻轻地晃了晃,右手吃力的爬上已死之人俊朗的容颜,手下的肌肤渐渐失了温度,那种寒凉的感觉透过掌心一直冷到了骨子里。他努力地眨了眨眼,想让迷糊的视线清晰一点,看着身下之人的眼神专注认真,似要将那张容颜清楚的刻在脑子里,再也不会忘却。 忽然,低低的笑声响起,他弯了弯眉眼,透明的泪水滚落而下,与斑斑血迹混搅在一起,宛如血泪一般。 从六年前他跟着这人来到大颖之日起,他就知道他们二人注定不会有好结果的,不仅是二人地位悬殊,更因为他是探子,是天网培养出来的奸细。一个身份尊贵的王爷,一个心思不轨随时都会背后捅他一刀的细作不用想都会知道结局如何。 “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呢?”他轻柔地摩挲着那人深刻的轮廓,眼里的眉眼间满是醉死人的柔情。如果他对他不是那么温柔的话,他也不会动情,而对一个细作而言,动心的下场只有一个,那便是死。 可是,明知是这样的结果,他却丝毫都不后悔,只因在这世上,他是对自己最好的人。 自月余之前接到上面传下的任务之时,他就已经知道六年的平静结束了,在宫中见到君大夫的那一刻,他更加清楚的明白到他与秦真桓相处的日子不长了,可是他做梦也没有想到最后接到的指令竟是——刺杀秦真桓! 杀死自己所爱之人!他已经忘记了接到任务的那一刻自己究竟是怎样的感觉,生不如死也不为过。但他不会背叛组织,他自幼被父母丢弃,记忆中一直都是乞讨、流浪、饥饿交迫,跟一只恶狗争一个被人丢弃的馒头,被另一群乞丐殴打得头破血流的黑暗生活,直到天网的人收留他,给他吃给他住,教他本事,虽然也是为了利用他,让他效命,但他还是极为感激。他曾宣誓过永不背叛,便会说到做到,决不食言。 所以,即便要他亲手杀死所爱,即便他心痛的恨不得立刻死掉,他也一定会完成任务。 只是,在杀死他的同时,他也会杀死自己。这人恐怕到死的时候都不知道是他下的毒吧!他不会告诉他,哪怕这样做会让他死不瞑目,他也不会告诉他真相,在他心中,他永远都只会是红绫,那个他从南朝带回来的如意楼头牌,那个风情入骨相伴多年的宠儿,那个刚刚还作出承诺想要陪伴一生的绫儿。 这是他这一生唯一的自私! 红绫小心地蜷缩在他怀中,枕着他僵冷的胸膛,意识渐渐模糊,卧室之中萦绕着一句极轻的呢喃:“别怕,绫儿会陪着你的……永远陪着你……” 影门总部,杀气四溢,剑气纵横。 无数黑衣鬼面之人悄无声息的从四面八方疾闪而来,手中的利刃闪着寒芒,如吐信的毒蛇一般随时都会择人而噬。 让这群鬼面煞星如临大敌的是一个负手而立的白衣人,黑发如瀑,容颜绝色,优雅淡漠的模样如同九天垂云而下的谪仙,与这阴森诡异的地宫格格不入。 他就这么姿态从容的随意走来,每走一步便踏着成堆的血肉,他的身后早已是碎肉残肢,血流成海,是最深沉的噩梦之中都没有的人间炼狱。 他的前面,成群的黑衣人呈包围之势向他围拢而来,鬼面之下的双眸中显而易见的泄露出他们的惊恐与害怕,但即便如此,也没有一个人会退缩,因为他们是影卫,是死士,他们虽然活得并不光明磊落,甚至要避着阳光,几十年如一日的与黑暗为伍,但他们也有自己的原则底线,那就是忠诚! 对主子的忠诚,对影门的忠心,让他们绝不会后退一步,即使面前的这人强大的如同魔鬼,他们誓死也要护住大颖影门! 清冽的凤眸微微眯起,他慢慢地抬起右臂,强大的剑气透体而出,震得离得近的人气血翻涌,长剑踉跄落地,接着金红色的光芒闪过,前一排的黑衣人纷纷倒地,从咽喉流淌出的血液在他们身下汇聚成河。 后面的众人被这堪称诡异的一幕弄的惊骇欲绝,一时之间纷纷僵立在原地,他们虽然不怕死,但到底是人,是人便不可能不被这匪夷所思的武功所震慑。 突然,一道森冷的寒芒无声无息的从背后向站着的人钻去,漆黑的剑刃简单却极快,如闪电一般转眼之间就已接近,没有丝毫风声,也不带丝毫杀气。 握剑的手很稳,黑色的身影如同鬼魅,面具后的眼神平淡死寂,即便在杀人的时候也没有丝毫波澜。 森寒的剑刃更近了,几乎已经触及白衣,可以想象下一刻锋利的剑刃便能撕裂衣裳恶狠狠地刺入背部,翻搅出血淋淋的窟窿和温热的液体。 眼看就要将这带来腥风血雨的魔鬼斩于剑下,突然,黑衣人变色,那双死水一般的眼睛终于浮上一层淡淡的惊讶。 一只白玉般的手不知何时悄然无息的出现在身后,修长的手指节分明,完美无瑕,如世上最好的美玉雕琢而就。纤长的两指缓缓伸出,动作慢的能让不会武功的人也看的清清楚楚,但就是这样并不快的手指,竟将急刺而来的利剑紧紧地夹住。指尖轻弹,巨大的力量顺着漆黑的剑身向着握剑的人汹涌而去。 黑衣人喉间一甜,面具下的唇角已经溢出一缕血丝,他迅速弃剑,不退反进,左手不知何时握了把匕首,以一种极其刁钻的角度向他的肩部挥去。 “当!”漆黑的长剑被强劲的真气断成几节,甩落在地。白衣的青年微微侧身,并不躲开对方的攻击,金红色的剑芒悄然而现,以让人避无可避的姿态向他的面门直袭而去。 面具后的眼睛微微一缩,面对这绝杀的一击,他并没有试图避开,而是以比刚刚更快的速度向对方刺去,决绝的姿态仿佛即便自己身死也要将卸下对方一条臂膀来。 “撕拉!”洁白的衣袖裂开一道大口,露出一片如玉的肌肤,白皙细腻的肌肤上莫说伤口,便是连一丝红痕都没有。接着,一声轻微的“啪嗒”声传来,对面的黑衣人带着面具的额角出现一个深深的窟窿,腥红的液体汹涌而出。吧嗒!狰狞的面具沿着洞口裂开缝隙,碎成两半,掉落在地,露出一张扔在大街上也不会有人注意的苍白容颜。 嘭!黑色的人影轰然倒地! 楼绝华拢了拢裂开的衣服,赞叹道:“不错!竟能做到这个地步,这影门倒也不是一无可取,啧!可惜了!” 这黑衣人在影门的地位似乎不低,他一死,刚刚那些虽然惧怕但还算镇静的影门中人沸腾了起来,无数的黑衣人手持利刃,双目赤红,带着嗜血的杀意向着楼绝华急扑而来。 幽深的凤眸杀气凛冽,唇角勾起的弧度带着诱人沉沦的魔魅,刚刚升起的一点惋惜被深刻的恨意取代,想到那个至今还未醒来的人,他抬起手臂,伸出食指,金红色的气流若隐若现,蠢蠢欲动。 看着眼前那些向他汹涌而来的黑色浪潮,他笑得轻蔑,接着——接着便是杀戮!赤裸裸的杀戮!压倒性的杀戮! 哀嚎、痛哼、鲜血、寒芒、绝望、悲鸣等勾勒成一幅地狱般的景象。 漫漫的黑暗中,唯有那抹白是那样的耀眼,杀气肆意,威严凛冽的如最绝世的战神!金红色的光芒剑气纵横,璀璨夺目,奢华灿烂的如世上最耀目的朝阳! 75、疯狂 风有些大了,将他深蓝色的衣袍吹得猎猎作响。鸟鸣清脆,空气中萦绕着一种草木的清香。 如墨的长发被风吹得有些凌乱,发梢鬓角轻打在那张过于英俊的脸颊上,少年以一种坚定守望的姿态执着的站在原地,神色平静,目光淡淡的落在前方,似乎是在等待着什么人。 终于,那人出现了!那件浸染了无数鲜血的衣衫是那样的红,红的刺眼,红得血腥,红得让人情不自禁的从心底升腾出一股战栗的情绪。而披着血衣的主人就这么简简单单,悠悠闲闲的随意走来,每走一步便在身后留下一个染血的脚印,浴血而归的身影如同刚从战场而下的修罗。 秦真岚神情微变,他急急走上前去,语气不掩关切的问道:“你怎么了?这么多血,是不是受伤了?”说到后来,他甚至不能自制的伸出手去想要确认他的安好。 楼绝华微微侧身,避开那双伸来的手,也不管对方尴尬的神情,径自说道:“是别人的血。” 秦真岚僵硬的缩回双手,负在背后,削薄的唇角勉强地扯了扯,道:“影门——灭了?” 楼绝华并没有回答,这实在是一个多余的问题,光看他身上的这件血袍就可以猜到事情的结果,也可以想象到这一战的惨烈。当初知道他要单人独剑毁灭影门之时,秦真岚是抱着怀疑的心态的,但他并没有阻止,一来是清楚地知道对方绝对不可能听他的,二来未尝没有抱着双方两败俱伤的阴暗心理。 他不知道为什么会在这里等着,也不明白到底希不希望他能平安的出来,在他进去的这段时间里,他不是没有过后悔的情绪,但却被他的理智硬生生的压住。 当那道浴血归来的身影映入眼中的那一刻,他是欣喜的,但喜悦过后却是深深忌惮。影门的真实实力如何,他知道的并不清楚,但是由颖朝皇室一手创建、经过两百多年的经营、作为历代皇帝手中最锋利的暗刃,其实力根基绝不可能会差。可就是这样一个实力非凡的组织,却被一个人单人独剑给挑了,而且本人毫发无损,即使从他第一次听到楼绝华这三个字时就已经知道对方的武功天下第一,却仍然让他震撼。 这是他第一次认识到寒衣楼主的厉害,以前他虽也防备着他,却没有如临大敌的紧张,因为他觉得个人的武力再如何高强,却终究人力有限,可以以一当十,以一当百,可是千人万人,甚至十万十几万呢?一个人的武功再强悍,面对千军万马也只有一死! 可是他现在却有些不确定了,当然他也并没有认为对方可以厉害到以一当万,即使他是天下第一高手也不行,他只是想到以他的武功万军之中取敌首级如探囊取物是件再简单不过的事情。如果有一天,他站在自己的对立面,想要杀他是不是一件很轻易的事情? 秦真岚微微垂眸,敛下心中的万般思绪,说道:“原本还想请楼主手下留情,给我留几个人用用的,如今看来却是晚了。” 楼绝华明白他的话不净不实,如果当真想要影门的话,早先时日便不会不开口,可是他也没有细究的打算,反正双方不过相互利用而已。他开口,淡漠的声音中透着一股不容忽视得决绝:“影门的人,本座一个也没打算放过!” 秦真岚小心翼翼的试探道:“是因为小欢喜和洛公子么?” 楼绝华略微皱了皱眉,似乎想到了什么不好的事情,话语之中蕴含着一丝阴冷:“但凡有人伤到他父子二人的,本座决不轻饶!” 秦真岚被他语气中的狠辣所惊,面色微微苍白,他忽然想起了几日前的那个早上,他抱着昏睡的小欢喜和伤痕累累的洛君望回到欣玉殿见到楼绝华的那一刻,明明还是那张绝世的容颜,脸上淡漠的神情都没有丝毫改变,可是不知为何却让人隐隐的心慌,那人周身似乎围绕着一个看不见的黑洞,连身边的空气都吞噬殆尽,一片死寂。明明是朝阳初升的时候,温暖的阳光普照大地,可他却觉得冷,那是一种刻入骨子里的寒凉,仿佛连流动的血液都已冻结成冰。 如果可以,那样噩梦般的经历他一辈子都不愿想起,那是他第一次感到深切的恐惧,可恐惧的同时他又深深的嫉妒,那人何德何能,明明只是一个貌不惊人,平凡孱弱的人,凭什么能让这个天下间最出色的男人这般深刻的恋慕着。 那样纯粹的、不夹丝毫利益的情感让他渴望、羡慕、嫉妒,并想深切的占有。低垂的眼眸中闪过一抹诡异的流光,他努力地压下心中的急切,慢慢的安慰自己,等等,再等等,这个天下无双的人迟早有一天会是自己的。 秦真岚轻笑一声,关切的问道:“洛公子还好么?” 楼绝华暗暗冷嗤,他怎么不知道他们二人已经熟悉到让他这么关心子瞻的地步了?“还好。”他无意与他继续周旋,那人的情况刚刚稳定,若不是为了帮他报仇,顺便发泄一下这几日来一直压抑着的情绪,让自己的心境平复下来,他实在不愿离他半步。想到那个还未醒过来的人,他满心忧郁,虽然知道他已经没有性命之危了,但他还是放心不下,以至于现在面对眼前之人的步步试探,他心中隐隐的有些烦躁。 他声音冷淡的说道:“若无其他事情,本座便先行离开了。” “等等!”秦真岚略显急切地说道:“两日后我便要登基了。” 楼绝华有些疑惑,不知道他为何要特意告诉他这个,但也只是淡淡的说了一句:“本座知道。” 秦真岚也知道自己说了句废话,自己登基为皇可以说是眼前之人一手促成的,整件事情他是最清楚不过,自己实在是不必多此一举的跟他说这句话的。可是多年夙愿得偿,说不高兴是假的,他迫切的想和人分享喜悦,但环顾四周,能让他想起的却只有这么一个。 看着对方略显不耐的容颜,他抿了抿唇,道:“如今我刚登基,根基不稳,若楼主能留下助我的话定然如虎添翼,我为帝之后,必封楼主为王,共拥江山,共享天下!” 呵!这是想要拉拢自己吗?楼绝华心下冷笑,道:“本座是江湖人,于朝堂上的事情没有兴趣,也没有做什么王爷的打算。承诺你的事情已经做到,日后你为你的帝王,我做我的楼主,如无必要,再不相见!” 说着便转身离开,对于那个伤过他害过他,让他刻骨铭心的爱过咬牙切齿的恨过的人,他实在没有多看一眼的心情。至于上一世的那些仇恨,他并没有宽宏大量到已经忘记,以前不报仇是因为他还有很多事情要去做,没有必要浪费精力在上一世的仇怨上,但是若有现成的机会他也不介意顺手报复一下的。 而且,狭长的凤眸中泛起一丝冷光,这次洛君望受伤的事若说他没有插上一手的话,他是绝对不会信的。一个人的性格会因为不同的遭遇而有所不同,但本质上却是不会变的。若他真是为子瞻好的话,当时就应该把影门总部的消息告诉自己,至少也该通知他一声,而不是贸贸然的将子瞻推进虎穴。 他不惜冒着得罪自己的危险也要伤害子瞻的原因他不想去细究,反正事情已经发生了,追根究底的没有丝毫用处,但他绝对不会这般轻易的放过他,他说过,但凡伤害子瞻的人决不轻饶不是吗? 他要权势,他给,他要江山,他便助他登上皇位,他承诺过的事情绝对会做到。他会是大颖朝的下一任皇帝,但自己却从来没有保证过他会一直稳坐皇位!如今的朝堂,因庄帝的死、太子的谋反而动荡不安,至于他这个马上要上任的皇帝年龄尚小,而且血统不纯,身份低微,在后宫中极不起眼,只不过是因为几位皇子死的死,废的废,实在没有人选了,才想起了他这个被众人所遗忘的六皇子。以他这个空有名号却无实权的皇子,即便登基了也不过是个傀儡,绝不可能压住各方势力的。 秦真岚是很聪明,手段不凡,野心勃勃,但以现在的形势要等他羽翼丰满却不是短时间内能完成的事,没有三年五载绝不能成功。若在上一世,以他的手腕心机,等他成为名符其实的帝王,想要一统天下也并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可这一世到底不是上一世,这个世上多了一个人,一个本该已经死了的人,一个连自己也看不透的人。那人绝对不是好相与的,他虽不会小瞧了秦真岚,却也不认为他会是那人的对手。况且,秦真岚虽然登基,却不过是个有名无实的傀儡而已,而那人却是备受瞩目掌权多年的东宫太子,天时人和通通在那人一边,结果如何,可想而知! 秦真岚!我不会亲自去报复你,因为你不值得我浪费那个精力,但你也绝不会就此好过,你不是最喜权势吗?现在让你如愿以偿又如何,这世上最令人痛苦的从来不是求而不得,而是费尽心机得到之后又骤然失去,那才是最让人无法接受的! 少年看着那个决绝离去,没有半丝犹豫的身影,削薄的唇瓣抿成冷酷的弧度,双眸之中隐隐地泻出疯狂的光芒。他近乎咬牙切齿的低喃:“你就这么不愿见我么?这样迫不及待的与我撇清关系?呵呵!我不会让你如愿的!总有一天你会后悔的,你会亲自回来找我,到时,我绝不会再这样眼睁睁的看着你的背影,我得不到的,别人也休想得到!” 76、表白 楼绝华是以最快的速度回到在玄都临时落脚的小院的,刚进院门,便看见潮卿端着瓷碗缓缓而来,一股清苦的药香飘散在空气中。 乍见这么一个染血的身影突然出现在眼前,潮卿吓了一跳,待看清对方是谁后,她压惊似的拍了拍胸口,没好气的说了一句:“你回来啦!” 楼绝华神情平静,脸上没有丝毫吓着对方的歉意,只是点了点头,问了一句自己最关心的问题:“他怎样了?醒了吗?” 看来这人真是栽的彻底了!潮卿眼神复杂,难得的没有拿他打趣,认真的说道:“今儿早上迷迷糊糊的醒来片刻,喝了药又睡了。” 楼绝华略一皱眉,转身说道:“我去瞧瞧!” “回来!”潮卿赶紧拦住他,急切地说道:“难不成你就穿成这样过去不成?被人瞧见了还不吓昏过去,你先回房,我让人给你烧水,洗个澡换身衣裳再过去!放心,洛公子很好,有我在绝不会有事!” 楼绝华稍一迟疑,便朝自己的住处而去。 直到修长的背影消失,潮卿才皱了皱眉,按下心中的万般担忧,朝子瞻的卧房走去。 眼前是一片浓重的漆黑,他轻轻的动了动身子,下一刻,一阵火辣辣的疼痛席卷而来。他忍不住的发出一声模模糊糊的痛哼,接着,一阵凉意传来,似乎是谁在轻柔的抚摸着他的脸颊,那样清凉的温度,珍惜的动作让他全身剧烈的疼痛仿佛也变得不是不能够承受。 他努力地想要睁开双眼,但沉重的眼皮似乎与他作对似的怎么也掀不起来。脸上的手掌小心翼翼的蹭了蹭他,然后便要离开,他心下一慌,也不知哪来的力气,一下子就睁开了眼睛。 突如其来的光线让他不适的眯了眯眼睛,入目的是绣着兰草的白色纱帐,漆黑的双目迷迷蒙蒙,蕴含着水漾的光泽,他的神志还混混沌沌的没有清醒,只无意识的低喃了一句:“疼……” 楼绝华洗完澡换过衣服后就一直坐在床边守着沉沉昏睡的人,如墨的青丝湿淋淋的,他也不去管它,随意地披在脑后,透明的水珠滑落而下,打湿了雪白的衣袍。 他神情平淡,凤目无波,浑身上下没有丁点的不耐烦,仿佛已经在那守了很久很久,而未来也可以一直这么守候下去。 直到睡着的人迷迷哼哼的似乎很不安稳,他才伸手小心翼翼的安抚着他。然后,下一刻,那双他曾以为会一直闭着的双目就这么毫无预兆的睁开了,而他还未来得及高兴,那一声带着委屈的低喃生生叫疼了他的心。 以他坚韧的性情,如果不是疼到了极致,又怎么会喊出这么一声带着示弱的话语。他现在刚刚苏醒,神智尚且迷糊,否则哪怕再痛,他也绝对不会喊出声的。这人看似文文弱弱,一副很好说话的样子,但骨子里的倔强绝不输于任何人。 楼绝华再也掩饰不住内心压抑了几十年的情感,深不见底的凤眸破了冰般流露出溺死人的光芒。 洛君望一扭头便对上了一双炙热的眼神,那里面蕴含的温度似乎一下子烫进了他的内心,渐渐的蔓延至全身。 脸颊火辣辣的发烫,不用看,他都知道自己的面色是怎样的一副情状。紧翘的睫毛不安地颤了颤,如受了惊得蝴蝶簌簌的抖动着双翼。一种从未有过的陌生情感升腾发酵,搅乱了他的心。 他紧张地舔了下发干的唇瓣,想要避开那道令他心慌的视线,但那双狭长的凤眸仿佛蕴含着无数魔力似的,深深的诱惑着他,让他逃不开,心甘情愿的为之沉沦。 魔魅的凤眸骤然暗沉下来,浓墨的深处似乎夹杂了能将人灼伤火光,那双淡色的、形状并不是特别完美的唇瓣因主人无意识的动作而添了抹水色,向来欲望淡薄的青年像是被诱惑了似的,慢慢的俯下身朝着那张吸引了他全部心神的双唇靠近。 无双的容颜在眼前放大,不知是因为被对方的动作吓到了没有反应过来,还是因为伤口疼痛没有力气避开,他呆呆的任由对方轻柔的吻落在自己的唇上。 吻过来的唇很柔软,凉凉的带着点湿意,贴在他的唇上轻轻的碾磨了一下。然后,一条湿滑柔腻的舌小心翼翼的,带着些试探意味的在那双干燥起皮的唇瓣上舔了一下,柔软的唇微微开启,炙热的气息透过双唇的缝隙钻入他的口腔,熏得他的思绪一片混沌。 迷蒙中,双唇被对方含住,轻轻地抿了抿,那小心温柔的动作仿佛是对待世上最珍贵的宝物,生怕一不留神就会弄碎了似的。那样的感觉太过美好,美好的让他忍不住发出一声舒适的呻吟。 似乎是被这声暧昧的轻吟刺激到了,柔软的红舌侵入他的双唇,细心地在每一颗牙齿上舔砥而过,温柔而又坚定的撬开他的牙关。因为刚刚喝了药的缘故,他的唇齿间充满了清苦的药味,对方却并不介意,灵活的舌尖霸道的闯入进来,在口腔之中来回的扫视了一圈。最后,缠上了另一条羞怯闪躲的舌头,用力的吸允了起来。 唇舌交缠,津液四溢,原本温柔珍视的轻吻变得霸道缠绵,小小的帘帐内暧昧旖旎,炙热的欲望气息一触即发。 洛君望脑子里昏昏沉沉的,身上涌起一股并不陌生的燥热,整个人似乎置身于滚烫的火炉中,下一刻便要燃烧起来了。 透着湿意的发丝垂直而下,落在染了红晕的脸颊上,他像抓住一根救命稻草似的紧紧地抓住那缕泛着凉意的青丝,企图降低一些体内过于灼热的温度。 这个吻缠绵而又漫长,长的让他的肺部产生一下下窒闷的紧缩,就在他以为自己就要窒息而死的时候,终于被放开了。唇舌的离去让他大口大口的喘息着,失神的双目闪烁着水样的光泽。 楼绝华轻轻地抚着他急剧起伏的胸口,动作小心的生怕碰触到他的伤口,润红的唇角带着宁定的微笑。 待洛君望缓过气来看见的便是这样一张面带欢喜的笑颜,眸子中满是将人溺毙的宠溺神情,这样的楼绝华是他从未见过的,原来那张淡漠的容颜一旦柔和了面部线条,带上情动的魅惑,竟会是那样的好看,比之往日多了种惊心动魄! 楼绝华唇角一勾,他很满意对方看自己看得呆掉的样子,虽然因为这张容貌,他从小到大不知被多少人以这样的目光看过,但两者之间绝对是不同的。若是被旁人以这样近乎痴迷的目光注视着,他虽懒得管别人的态度,但心中也是定然不会高兴到哪去的。但若看他的是这人的话,他是非常欢迎的,谁不希望自己的姿容被喜欢着的人迷恋肯定呢! 他俯身,在那张红润的唇上轻啄了一下。 轰!原本就染了红晕的脸颊这下更是着了火似的,鲜红欲滴!他终于缓过神来,结结巴巴的问道:“你怎么……为什么会……你……” 楼绝华低着头,又亲了他一下,说道:“我喜欢你!” 如玉的眸子一下子瞪的老大,洛君望满脸不可置信的看着他,这怎么可能?他是在开玩笑的吧?这人怎么可能会喜欢他? “没有开玩笑!”楼绝华轻而易举的就从对方那双清澈的眼眸中读出他的思绪,有些闷闷地说道:“我喜欢你喜欢很久了!绝非玩笑!” 似乎看出了他的认真,洛君望一时间有些无措,他僵硬着身子,有些迷乱的说道:“我……我不知道……” 楼绝华轻柔地抚着他的额头,温柔地说道:“不用着急,你现在还病着,等你好了之后可以慢慢想,我等着就是。” 洛君望又是迷乱又是无错,脑子里的思绪纠结成一团乱麻。 楼绝华起身倒了杯水,喂他喝下,轻声问道:“伤口痛吗?” 洛君望下意识的摇了摇头,经过这一系列的事,他哪还记得伤口疼不疼! 楼绝华叹了口气,就知道这人会是这样的反应,他认识的子瞻从来就不是会示弱的人,哪怕是真正的疼到了骨子里。他掖了掖被角,道:“你身子还虚,再休息一会儿吧,哪里不舒服的话跟我说,别逞强。” 洛君望看着他的眼神变得有些复杂,张了张口想要说些什么,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他逃避似的闭上眼睛,到底是累了,自醒来之后就受到一连串的刺激,再加上身上又有伤,没一会儿就又睡了过去。 楼绝华又恢复了他醒来之前那种守护的坐姿,只是这回他小心地握住了他被角下的那只手,一直一直没有放开。 77、纠结 就在洛君望安心养伤的时间里,外面已是风起云涌,换了一番天地。 庄帝驾崩,太子弑君谋反,事败之后遇刺身亡,与他同谋的三皇子在府内饮鸠自尽。太子嫡母当今皇后在自己的宫中引火自焚,五皇子也被牵连,废除宗籍,贬为庶民。朝堂之上,太子一党废的废,死的死,罢官的罢官,曾经权势滔天,离皇位只有一步之遥的秦真潜彻底成为历史,只在史书上留下几行被万世唾骂的墨字。 国不可一日无主,帝王驾崩之后最重要的自然是选一个继任者,而庄帝子嗣不丰,经过这一场动乱之后只剩下三人。其中四皇子懦弱,七皇子年幼,六皇子身份低微,血统不纯,都不是继承帝位的好人选。朝堂之上为此分成几个派系,争得不可开交,最后还是德高望重的肃亲王站了出来,拥立六皇子秦真岚为帝,这才平缓了冲突。 先帝出殡后三天,六皇子秦真岚承天受命,在广德殿正式登基,成为大颖朝的新一任帝王,改年号瑞清,百官称臣,万民拥戴,大赦天下。 朝堂上的事情楼绝华知道的一清二楚,甚至还在里面掺合了一脚,否则的话以秦真岚的身份想要顺利的坐上那个皇位还是有些玄乎的,待一切尘埃落定之后,他就再也没有关注过了,不仅是没有那个兴趣,更是没有时间。 他现在所有的心思都放在了洛君望身上,担心他的伤势,照顾他的起居,还要费心费力的猜测他的所思所想,努力的观察研究他对自己到底是怎样的感情。 而目前最最迫在眉睫的便是,要如何做才能让对方别在有意无意的躲着自己,虽然那人并没有表现得很明显,但以他的敏锐又怎会看不出对方举手投足间一些细微的不同。 他并不后悔那日突然说出的表白之语,经过这次的的事,让他再也无法若无其事的以朋友的身份与他相处下去。一而再再而三的失去,看着他伤痕累累几次三番的与死神擦肩而过,这样的事情要他如何能够接受,他迫不及待的想要将他抓在身边,一生一世再不放手。 他可以犹豫,可以逃避,他会一直等着,但最终的结果只能是待在他身边,否则的话,他不知道自己会做出怎样的事。 楼绝华的想法洛君望并不知道,这些日子以来,他一直配合着潮卿医治自己的身子。身上的伤口复原的不错,就是结疤的时候有些痒,醒着的时候还好,但睡着的时候就会控制不住的想要去抓,每一回都被楼绝华及时制止住了。 想到那人,洛君望思绪复杂,这些日子他对自己的照顾可以说是细致入微,他不是不感动的。但每次看见那张熟悉的脸,耳边就似乎想起了那一声声的喜欢,每次两人稍有接触,那个缠绵悱恻的亲吻就会出现在眼前,慌得他双颊发烫,心下阵阵悸动。 他知道自己这样逃避的态度肯定会伤到那个心思敏锐的人,但他没有办法,经过那天的事情,他再也无法做到往日面对他时的坦然。 洛君望深深地叹了口气,这是第一次有人向他表达思慕之情,而且对方还是他最最重视的朋友,他没有办法无动于衷,却也不能坦然接受,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今天的天气很好,窗外的天空蓝湛湛的,漂浮着一朵朵雪白的棉花糖,浓郁的花香和着清风吹进屋内,让人心旷神怡。唯有他眉宇深锁,心慌意乱得没有丝毫头绪。 “这是怎么了?”潮卿带着笑意的声音传来,“什么事让洛公子这样烦扰啊?”紫色的身影端着药碗跨过门槛,缓缓而来。 洛君望闻着顺风飘来的清苦药味,清澈的眸底迅速的闪过一抹失望,然后接过递来的药碗,面不改色的一饮而尽。 他将空了的药碗递回去,勉强的够了勾唇说道:“我没事。” 对方这样一点也不善于隐藏的表情怎么会瞒得过潮卿的眼睛,黑亮的眼眸闪动着狡黠的光芒,看来绝华也不是没有一点希望嘛!她接过递来的空碗,不动声色的试探道:“今日院子里来的客人,绝华正在前院招呼着了,喏!这是他让我给你的蜜饯,让你一定要吃啊!”说着便把帕中裹着的蜜饯摊到他面前。 洛君望抿了抿唇,拿起帕中的蜜饯塞进口里,香腻的甜味在味蕾中散开,一直甜到了心里。 潮卿看着他不自觉露出的甜蜜惬意,暗暗发笑。这些日子以来二人的相处她是看在眼里的,从小到大她从来没有想过楼绝华会有这样无措甚至笨拙的时候,明明心里想要的要命,却因为舍不得对方有丝毫的为难而不停地克制着自己。这样一副仿佛被情所困模样的楼绝华是她极为陌生的,让她有些幸灾乐祸,但更多的却是心疼。 罢了,便帮他一把吧!谁叫他是她看着长大的呢!他若不顺心了,倒霉的还是他们这些做下属的。 潮卿敛了敛衣袖,端端正正的坐在床边的凳子上,为他摸了下脉象,检查了下身上的伤口,然后点头说道:“伤口复原的很好,接下来只要按时喝药变不会有太大的问题了,待会儿我再去配些膏药来,每天涂抹在伤处,我保证不出一个月,你身上的伤疤再也不会留下丝毫痕迹。” 洛君望笑笑,对身上会不会留疤不以为意,他到底是男人,并不会如女人似的对自己的外貌斤斤计较。何况,大部分的鞭痕都在背脊胸膛,衣服一穿谁也瞧不见,他就更不在意了。 潮卿看他不以为然的表情,笑道:“其实我配这药膏也不单单只是为你,更是为了绝华。这次你受伤的事他很是自责,我琢磨着还他一个与以前一模一样的洛子瞻会让他稍微好受一些吧!” 起先听到楼绝华的名字,洛君望还有些不自在,但听到后面一句,他蹙了蹙眉,略显急促的说道:“不是的,这件事与他无关,是我自己行事鲁莽,遭受此劫,这……这同他有什么相干的,他又何必将责任揽到自己身上。” 潮卿不动声色的叹了口气,说道:“谁都看得出来,绝华对你珍之重之,便是你不小心掉了根头发他都怜惜心痛,如临大敌,何况你这次遭了这么大的劫难。他尚且能够冷静下来已经算是极好。”不过最后还不是单人独剑挑了整个影门! 洛君望忍了忍,终究是没忍住,被这番直白的话弄得面红耳赤,他窘迫的低头,翘长的睫毛微微颤动,不自在的说道:“你……你别胡说,我和他……我们是朋友……”说到后面,他有些心虚,若是以前他可以坦诚地说出他们是朋友是知己的话来,但经过那一天的事情,他和绝华之间的那层窗户纸已经捅破,面对那人毫不遮掩的情意,他怎么可能再若无其事的当做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对面之人一脸为难踌躇、不知所措的表情,潮卿自然是看在眼里的,她暗暗叹了口气,难得严肃地说道:“绝华是我看着长大的,虽然他现在是楼主了,但论起辈分的话他是要叫我一声师姐的,所以我是舍不得他有丝毫难过的。” 洛君望的眸中闪过一丝黯然,“对不起……” “公子言重了,”潮卿轻笑:“感情是世上最神秘莫测的东西,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何来的对不起之说。”她眨了眨眼,笑颜若画,“我与绝华一同长大,他的性子我算是最了解的了,再冷清淡漠不过的人了,却没想到他竟也有这般在乎一个人的时候。那样的炙热深情,若非我认识了他近二十年,那张脸我闭着眼睛都能认出来,都要怀疑他是否是被人冒充了。” 洛君望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却终究没有说出口。 潮卿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你也莫要觉得有什么愧疚自责的,绝华喜欢你是他自己的事,想来他也不希望你因此为难。不过无论是接受还是不接受,你终究是要给个答复的,这般逃避下去并非解决之道。” 洛君望揉了揉眉心,低叹道:“我知道逃避不能解决任何问题,而且会让他伤心,但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 “你喜欢他吗?”潮卿一阵见血的问道。 洛君望一下子瞪圆了眼睛,被这直白的问题弄得慌乱无措,他张了张嘴吧:“我……我……” 潮卿看他一副惊慌失措的样子,莫名的觉得好笑,她也不等他“我”出个所以然来,直接追问道:“难道除了朋友之义、知己之情,你对他当真没有别的情感吗?面对他那样深切的情谊你当真半点都不心动?还是说因为他是男子,你觉得肮脏、恶心、避之唯恐不及?” “不是的!”他断然否认:“怎么可能!”他怎么会觉得恶心?这世上每一份感情都是温暖的,美好的,值得人珍惜尊重的,他只会心存感激,岂会随意践踏。而且自从知道那人的心意起,他就只是慌乱失措,从未想起过两人都是男子这一点,便是他清醒那日的一吻,他虽震惊、纠结、窘迫、无措,却没有丝毫厌恶的感觉,这样的行为,意味着什么? 他虽不是特别聪明,却也并不愚笨,他只是对脑中突然意识到的想法感到震惊,难道自己心中对他的情感和那人是一样的吗? 潮卿没有再说话,漆黑的双眸中带着看透一切的了然,卧室之中呼吸可闻。 忽然,一阵踢踢踏踏的脚步声由远而近,小跑而来,潮卿起身,拉开房门。一个圆圆的小身子带着热气撞进门来。 潮卿急忙托了他一把,责备道:“小心一点,当心摔着!” 来人嘻嘻一笑,低着头从她的宽袖中窜进屋内,一边跑一边喊,一连串的呼声洒落在屋内的每一个角落。 “爹爹!爹爹!爹爹!” 洛君望微笑着张开双臂,眼看小小的身子就要扑进温暖的怀抱,潮卿的声音高亢的响了起来:“不许扑,你爹爹的伤还没好,当心他的伤!” 随着这声呼喝,小小的身子在最关键的时候及时刹住了车,他伸手小心的触了触尚未拆除的绷带,肉肉的红唇微微嘟起:“爹爹,还疼吗?” 洛君望揉了揉孩子的发顶,温柔地说道:“爹爹不疼,过几天就能全好了。” 小欢喜开心的笑了,笑容天真璀璨。 师九刚进屋内,便看到父子两相视而笑的温馨画面,不由也跟着心情大好,她将手中的托盘放在桌上,嘴角带着点微微的笑意,屈膝向洛君望行了个礼。 小欢喜趴在床边,眨了眨亮晶晶的大眼睛,邀功般的说道:“爹爹,你饿不饿,我今天跟九姨学做糕点了,可好吃了,我亲手做的哦!” “小欢喜真能干!”洛君望毫不犹豫的夸赞道。 潮卿捻起一块糕点,小小的咬了一口,嚼了嚼,咽下,打趣道:“确实不错,只是你一个人做的?”有意无意的,她特意加重了一个人三个字。 闻言,小欢喜得意洋洋的表情有些垮,他勉强强调道:“九姨也帮了一点忙啦,真的只是一点点哦!” 在小孩看过来时,师九极给面子的点了点头,潮卿脸上的笑带了点挪揄,而洛君望拍了拍孩子的小脑袋,温柔地说道:“这还是小欢喜第一次做东西给爹爹吃了,待会儿爹爹肯定会好好品尝的。” 师九望了望窗外碧蓝色的天空,说道:“不如去院子里吧,今天的天气很好,呼吸一下新鲜空气,晒晒太阳,对公子的身体也有好处。” 洛君望听了,很是意动,这些日子来,他一直呆在屋子里养伤,连房门都没出过半步,若非他性子安静,并非活泼好动之人,恐怕早已按耐不住了。 他询问似的看向潮卿,虽然他清楚自己的身体情况,但潮卿才是大夫,这件事情还是要征求一下她的意见的。 潮卿顶着三双望过来的希翼眼神,轻笑出声,“放心吧,以你现在的身体情况,稍微走动一下对你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耶!”小欢喜高兴的一下子跳起来,咧着嘴喊道:“爹爹,我帮你!” 几人找鞋的找鞋,拿衣服的拿衣服,系衣带的系衣带,终于一切准备就绪后,潮卿捧着糕点,小欢喜和师九一左一右搀扶着洛君望慢慢朝后面的园子挪去。 78、定情 精致的园子并不是很大,没有小桥流水,没有假山嶙峋,只有一排排郁郁葱葱、长相繁盛的花草树木。 艳阳之下,绿荫之中,女子的娇笑、孩童的撒娇飘荡在园中的每一个角落,为生机勃勃的午后更添了抹趣意。 灌木之后,两道相似的白影悄然而立,静静的看着不远处那幅温馨欢闹的画面,心中柔软平和。 楼绝华的神情淡漠如常,没有丝毫变化,但那双狭长的凤眸却透着丝暖意,那人的笑容温润如水,让他这些日子来一直阴霾的心情都好了不少。甚至有些恍惚的想着,如果能让他永远这么无忧的笑着,自己愿用一切去交换。 而他身旁的另一道白影却做不到表面上的镇静,只见那张一向淡定从容的脸上此刻满是激动的红晕,向来幽深得让人看不出思绪的双眸正牢牢地,满是渴望的盯着不远处肆意撒娇欢笑的孩子。白皙的指间无意识的紧握身旁的枝叶,“咔嚓”一声,脆弱的枝丫应声而断。引来师九有意无意的一瞥。 楼绝华弯了弯头,淡淡的说道:“想去相认吗?” 安翘之略显震惊,收回依依不舍的视线,惊讶的说道:“我以为你是反对我认小欢喜的。” “我确实不太乐意你们相认。”楼绝华重新看向欢笑玩闹的父子二人,坦然说道:“这些年来他们一直相处得很好,小欢喜并不知道自己的身世,子瞻也将他当做自己亲生的孩子,若你贸然上前相认的话,只怕会将他们好不容易得来的平静打破,这是我不愿看到的。” 安翘之眉心微蹙,削薄的双唇紧紧地抿着,眸中映着的是孩子天真无邪的笑靥,肆意的欢笑洒落在每一个角落。他艰难的闭了闭双眸,口腔中泛起微微的苦味,或许这样对他才是最好的吧!他现在是那样的开心,无忧无虑,若是告诉他真实的身世,他还能保持这样纯真的笑容吗?他重重的呼出口气,再睁眼时已是满目坚定,就这样吧,他还那样的小,他怎舍得剥夺了他的快乐,将那些沉重的负担强压在他稚嫩的肩膀上。 看他一副已经下定决心的模样,楼绝华满意的点了点头,说道:“无论如何你都是他的舅舅,是他这世上唯一有血缘关系的亲人,这是谁也斩不断的牵绊。只是他现在还小,过早的知道一些真相对他而言只是伤害,没有丝毫益处,所以一些事情还是等他长大了再告诉他吧!” 安翘之神情复杂,他知道他说的都是对的,这样做对小欢喜来说是最好的,而且看得出来,那位洛子瞻是一位好父亲,这六年来他将小欢喜照顾得很好,从这一次,他独自一人勇闯影门便可看出小欢喜在他心中的地位。终于,他沉重的点了点头。 “放心,”楼绝华难得安慰道:“你现在是寒衣楼的密部首座,见到他的机会还是不少的。” “多谢楼主!”难得的,他的声音中带着感激与尊敬,不是对着秦真潜的虚以为蛇,而是真正的发自内心。是他在他最绝望的时候给了他机会,为他指了条明路,如今他大仇得报,自会献上所有的忠诚,永不背叛! 夕阳渐渐西下,微风轻徐。潮卿望了眼缓缓而来的身影,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点心渣,说道:“好了,点心吃完了,咱们也该回去了。” 闻言,小欢喜伸手便要扶躺椅上的洛君望,却被潮卿眼明手快的拦住,她瞟了眼渐渐走近的青年,说道:“你爹爹就由你楼哥哥去送吧,你来帮我给你爹爹煎药!” 说着,便一手拉着小欢喜一手拉着师九往厨房的方向走去,快的让小欢喜只来得及跟洛君望随意的挥了挥手。 和风渐起,绿叶飘零,一件宽大的披风从他身后罩了上来,来人转了个圈站在他面前,微微弯下腰,修长的双手在他胸前灵巧的打了个结。 鬓角的发梢被风轻拂着吹落在他脸上,引起阵阵痒意,他微微后仰,想要避开调皮的发丝。 察觉到他闪避的动作,楼绝华的身体微微一僵,然后慢慢地挺直了腰身。 绿荫之下,一坐一立的两人静默无声,气氛凝滞。 洛君望张了张嘴,想要解释一下,但随即一想,又能解释些什么呢?这些日子他有意无意的确实是在躲避对方,想来定然让他难受了吧!他顿了顿,慢慢的伸出手去握住了对方垂在身侧的手腕,略带歉意的说道:“对不起……” 楼绝华僵硬着身子没有说话,只一双幽深的凤目眨也不眨的注视着他。 这些日子以来洛君望第一次不再逃避,而是坦然的与他对视,清朗的声音有些紧张,有些懊恼,带着浅浅的愧疚,“对不起,我不是有意想要躲着你,我只是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办。”顿了顿,他组织了一下言语说道:“一直以来你都是我的朋友,是我唯一的知己,虽然这些年来你我相处的时间并不是很多,但我自认为我们之间的那种默契情谊是无人能够取代的。每年我都会酿上一些桃花酒在小楼里等你来,有时候即便什么话都不说我心里也是舒心自在的,我也格外珍惜那样的情感。” 因为珍惜所以舍不得改变,也因为不知道改变之后二人之间会是怎样的一种状况,所以隐隐的有些担忧恐惧。 楼绝华低头看着他因叙述渐渐生动起来的眉宇,对他心中的想法开始有些明白了,他手腕翻转,反手握住他的掌心,十指相扣。虽然清楚了他的想法,以往的那些相处也不是不温馨舒适的,但奈何他却是个贪心的人,知己友人的关系虽然亲密,却不能令他满足,他想要的是两心如一,骨肉相融,即便是死了也要将对方嚼碎了刻入灵魂的深重牵绊。 “你那日突然说出的喜欢确实让我震惊,但我也不应该选择逃避的作法,我很抱歉。”说到这里,洛君望的脸上浮现一层淡淡的红晕,清澈如玉的黑眸中却透着坚定,“刚刚潮卿姑娘跟我说了一些话,让我想通了些事情。我从未喜欢过什么人,也不知道喜欢究竟是怎样的一种心情,对于那一天的亲吻我有过尴尬、惊讶、不知所措,但从未觉得讨厌恶心,从这一点来看我对你应该也是不同的吧!” 楼绝华眼神一缩,定定地看着他明明羞窘却又无比坦然地脸,沉默无声。 洛君望慢慢的起身,高挑的身形与对面的人相仿,如玉的眸子平视着那双狭长的凤目,清越的声音一字一顿口齿清晰:“既如此,愿与君共历此情,君不相负,我不相负!” 幽深的凤眸一瞬之间爆发出亮丽的光彩,向来平静无波的俊容再也维持不住崩裂开来,流露出丝丝难以压抑的情感。扣着对方的手腕稍一用力,将面前的人拉入自己的怀中,双臂坚定决绝的抱着他,就如拥抱自己最重要的珍宝。 洛君望的嘴角依旧挂着柔和的浅笑,双手却缓慢而又坚定的环上对方柔韧的腰身。 平坦的官道尘土飞扬,弯弯绕绕一眼望不到尽头,此时正是盛夏,烈阳高照,道路旁的草木在金灿灿的阳光下折射出墨绿的光晕。 师九顶着个篾竹编织的斗笠赶着马车一路南下,与她同行的是骑着骏马尾随在后的安翘之。玄都之事已了,在洛君望的伤好的差不多之后楼绝华便一声令下收拾行李,启程回寒衣楼了。 柔软的鞭子被师九甩的“啪啪”作响,车轮滚动,稳稳当当的被拉着向前而行。 马车的表面虽然看起来很普通,但内里却布置得很舒适。车厢宽大,四个人坐在里面绰绰有余。 洛君望被楼绝华小心地搂着靠坐在怀里,他耳根通红,不自在的动了动,却被更霸道的搂紧。无奈之下,他只能顶着潮卿时不时瞥过来的挪揄眼神,故作自若的翻转手中的书册。 小欢喜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动来动去,时不时的趴在窗口向外看上一眼,圆溜溜的大眼睛中满是好奇和蠢蠢欲动。 或许是被小孩毫不停歇的动作弄烦了,也或许是困窘于潮卿频繁投来的隐晦眼神,他再也维持不住表面上闲适镇静的神情,一手甩开遮在脸上的书册,从楼绝华怀中挣脱出来,对着小欢喜轻责道:“乖乖的做好,不要趴在车窗上,当心碰到头!” 小欢喜撇了撇嘴,一脸的不情愿,但却也乖乖的坐好身子,只一双明亮亮的大眼睛不老实的望向窗外。 楼绝华皱了皱眉,抬手佛了拂他鬓角的乱发,淡然道:“小孩子活泼好动正常得很,你也莫要拘束了他,他想怎样便随他去吧!” 闻言,小欢喜眼神一亮,满脸期待的看向自家爹爹。 洛君望尚且犹豫,他迟疑的说道:“可是这孩子调皮的紧,一不留神定要惹麻烦,而且外面的日头这么大,对他的身子也不太好。” 楼绝华轻笑,宠溺的点了点他的鼻子,“你啊!就是爱瞎操心!放心吧,安翘之会照顾好他的,男孩子嘛,多动动也没什么坏处,哪会娇弱的连晒些日头都承受不住。” 虽然自回应他情感的那一天起,两人之间就亲密了许多,但那都是私下里,而像这样在人前毫不掩饰的宠溺举动还是第一次。洛君望一时之间愣住了,呐呐地不知说些什么好。 小欢喜还好,毕竟还小,什么都不知道,在孩子小小的心中,并不会认为两人过于亲密了,反而会为他们的感情好而感到开心。而且他现在的心思都只想着怎样才能飞出沉闷的车厢,到外面呼吸呼吸新鲜的空气,肆意玩耍一番。 唯一会觉得伤眼睛的只有潮卿了,她从来不知道与自己一起长大的楼绝华竟是这般肉麻的一个人,面对喜欢的人便恨不得一天十二个时辰都黏在他身边,有时都让她怀疑,这还是她认识的那个冷清淡漠的楼绝华吗? 洛君望不自在的缩了缩脖子,望了眼小孩可怜兮兮满是渴望的大眼睛,叹了口气说道:“那便出去吧!记住,不许闯祸!” 小欢喜用力的点了点头,一脸兴奋的就要往外窜。 车门被推开,一直将车内的对话听得清清楚楚的安翘之伸手将孩子小小的身子抱住,坐在车架上的师九顺手摘下头上的斗笠罩在小欢喜的脑袋上。 小小的身子稳稳地落在高大的骏马上,小手抬起,随意地拨了拨将整个脸面都遮住的斗笠,指间的鬃毛顺滑如丝,红通通的小脸上满是第一次骑马的兴奋。 安翘之一脸温柔地看着怀里的孩子,漆黑的双目之中是掩不住的欣慰与疼爱,环着他的双臂并不如何强壮,却坚定有力,仿佛可以支撑起整个天地,让他无忧无虑,不会受到任何伤害。 潮卿眼角一瞥,瞄到两只交握在一起的手,暗暗翻了一个白眼,身形一晃,出了车厢坐到了师九身边。这两人实在是太腻歪了,她可不想夹在中间做灯泡,妨碍别人谈恋爱可是要遭雷劈的。 孩童肆意的欢笑透过车窗传入耳中,洛君望悄悄地弯起了眉眼,而后他又想到了什么似的,带着点犹豫却又隐含决然的问道:“阿楼,那位安先生是什么人?他与小欢喜……是不是有什么关系?” 楼绝华一愣,却也没有太过意外,这人对心思有多敏感他是知道的,会看出什么端疑实在是意料之中的事,何况安翘之情绪外露,根本就没有想过隐瞒。 若是他不问的话,他不会主动告诉他,因为他不想让他为难,但他现在问了,他也不会隐瞒。楼绝华挥手将窗帘放下,灿烂的阳光被遮挡在外,孩童的嬉笑朦朦胧胧的如隔了一层水雾,车厢之中一片静谧。 楼绝华轻轻地摩挲着手中略带薄茧的掌心,淡然道:“你应该还记得阳城宁家吧,安翘之是宁家夫人的弟弟,论辈分小欢喜应当叫他一声舅舅。” “啊!”洛君望惊呼,虽然已经从那人对小欢喜毫不掩饰的疼爱怜惜中隐隐的猜出了一些什么,但在听到真相的时候依旧忍不住的感到意外。 “当年宁家灭门之时,他学艺在外方能幸免于难,而后我让人查探宁家时找到了他,他坚持要亲自报仇,我便费了些功夫将他送到秦真潜身边去了。”楼绝华简单的解释了一下当年的事情。 对于秦真潜是当年那把大火的幕后元凶的事,他并不感到意外,以他的聪慧结合这些日子以来发生的事,事情的经过他已经猜得七七八八,现在让他担心的是另一件事。 洛君望皱了皱眉,抿着唇问道:“那……他是要将小欢喜认回去吗?”虽然知道那是情理之中的事,毕竟他是小欢喜唯一的亲人了,他有权利带走小欢喜,而且小欢喜还是宁家唯一的后人,于公于私他都不该将他禁锢在身边。可是,他狠狠地攥紧拳头,他如何舍得,他是将他当做亲生的孩子来看待的,何况小欢喜对他的意义不同,收养他的时候是他这一生中最痛苦的时候,父母相继离去的打击对他太大,让他近乎崩溃,是那个孩子给他带来了希望。娇娇弱弱地孩子天真无邪的笑着,无条件的信赖着他依靠着他,让他一下子承担起身为人父的重担,慢慢的从痛苦的深渊中走了出来。 六年来,他亲手将那个软软柔柔的婴儿抚养成如今这样可爱俊秀调皮捣蛋的孩童。不是没有过头疼的时候,那个孩子性子跳脱,任性起来蛮不讲理,让人一点办法都没有,想要动手教训两下,他便双唇一撇,睁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委屈的望着你,哪还舍得教训丝毫!可是他若贴心起来却又能让人暖到心坎里,恨不得将他揉碎了疼进骨子里! 楼绝华轻柔而又坚定的将他攥得发白的手一根一根掰开,凤目之中是掩不住的心疼,“放心吧,他暂时是不会告诉小欢喜真相的。” 洛君望眼神一亮,而后又有些不解的问道:“为什么?如今宁家大仇已报,他应该是迫不及待的想要将小欢喜认回去的吧?” 楼绝华暗叹,如果小欢喜认祖归宗的话,难过的便是你了吧,我决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他牢牢地握住他的手心,与他十指相扣,解释道:“小欢喜现在还小,在他心里你就是生他养他的亲生爹爹,若是过早地告诉他真相,他恐怕无法承受吧!而像如今的这般快乐就更是没了,所以有些事情还是等他长大了能够承担一切的时候再告诉他也不迟。” 不得不说,楼绝华的话很有道理,这是最好的办法了,而且他也还是小欢喜的爹爹,他们不用现在就分开了,至于长大以后的事情,那是很久很久以后了,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他能做的事情,不过是把握现在,珍惜当下,如此而已! 洛君望重新拿起书册,斜倚着身边的人,默默翻阅。 楼绝华小心的揽过怀中的人,让他靠得更舒适一些,车厢之内静谧温馨。 精致的园子并不是很大,没有小桥流水,没有假山嶙峋,只有一排排郁郁葱葱、长相繁盛的花草树木。 艳阳之下,绿荫之中,女子的娇笑、孩童的撒娇飘荡在园中的每一个角落,为生机勃勃的午后更添了抹趣意。 灌木之后,两道相似的白影悄然而立,静静的看着不远处那幅温馨欢闹的画面,心中柔软平和。 楼绝华的神情淡漠如常,没有丝毫变化,但那双狭长的凤眸却透着丝暖意,那人的笑容温润如水,让他这些日子来一直阴霾的心情都好了不少。甚至有些恍惚的想着,如果能让他永远这么无忧的笑着,自己愿用一切去交换。 而他身旁的另一道白影却做不到表面上的镇静,只见那张一向淡定从容的脸上此刻满是激动的红晕,向来幽深得让人看不出思绪的双眸正牢牢地,满是渴望的盯着不远处肆意撒娇欢笑的孩子。白皙的指间无意识的紧握身旁的枝叶,“咔嚓”一声,脆弱的枝丫应声而断。引来师九有意无意的一瞥。 楼绝华弯了弯头,淡淡的说道:“想去相认吗?” 安翘之略显震惊,收回依依不舍的视线,惊讶的说道:“我以为你是反对我认小欢喜的。” “我确实不太乐意你们相认。”楼绝华重新看向欢笑玩闹的父子二人,坦然说道:“这些年来他们一直相处得很好,小欢喜并不知道自己的身世,子瞻也将他当做自己亲生的孩子,若你贸然上前相认的话,只怕会将他们好不容易得来的平静打破,这是我不愿看到的。” 安翘之眉心微蹙,削薄的双唇紧紧地抿着,眸中映着的是孩子天真无邪的笑靥,肆意的欢笑洒落在每一个角落。他艰难的闭了闭双眸,口腔中泛起微微的苦味,或许这样对他才是最好的吧!他现在是那样的开心,无忧无虑,若是告诉他真实的身世,他还能保持这样纯真的笑容吗?他重重的呼出口气,再睁眼时已是满目坚定,就这样吧,他还那样的小,他怎舍得剥夺了他的快乐,将那些沉重的负担强压在他稚嫩的肩膀上。 看他一副已经下定决心的模样,楼绝华满意的点了点头,说道:“无论如何你都是他的舅舅,是他这世上唯一有血缘关系的亲人,这是谁也斩不断的牵绊。只是他现在还小,过早的知道一些真相对他而言只是伤害,没有丝毫益处,所以一些事情还是等他长大了再告诉他吧!” 安翘之神情复杂,他知道他说的都是对的,这样做对小欢喜来说是最好的,而且看得出来,那位洛子瞻是一位好父亲,这六年来他将小欢喜照顾得很好,从这一次,他独自一人勇闯影门便可看出小欢喜在他心中的地位。终于,他沉重的点了点头。 “放心,”楼绝华难得安慰道:“你现在是寒衣楼的密部首座,见到他的机会还是不少的。” “多谢楼主!”难得的,他的声音中带着感激与尊敬,不是对着秦真潜的虚以为蛇,而是真正的发自内心。是他在他最绝望的时候给了他机会,为他指了条明路,如今他大仇得报,自会献上所有的忠诚,永不背叛! 夕阳渐渐西下,微风轻徐。潮卿望了眼缓缓而来的身影,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点心渣,说道:“好了,点心吃完了,咱们也该回去了。” 闻言,小欢喜伸手便要扶躺椅上的洛君望,却被潮卿眼明手快的拦住,她瞟了眼渐渐走近的青年,说道:“你爹爹就由你楼哥哥去送吧,你来帮我给你爹爹煎药!” 说着,便一手拉着小欢喜一手拉着师九往厨房的方向走去,快的让小欢喜只来得及跟洛君望随意的挥了挥手。 和风渐起,绿叶飘零,一件宽大的披风从他身后罩了上来,来人转了个圈站在他面前,微微弯下腰,修长的双手在他胸前灵巧的打了个结。 鬓角的发梢被风轻拂着吹落在他脸上,引起阵阵痒意,他微微后仰,想要避开调皮的发丝。 察觉到他闪避的动作,楼绝华的身体微微一僵,然后慢慢地挺直了腰身。 绿荫之下,一坐一立的两人静默无声,气氛凝滞。 洛君望张了张嘴,想要解释一下,但随即一想,又能解释些什么呢?这些日子他有意无意的确实是在躲避对方,想来定然让他难受了吧!他顿了顿,慢慢的伸出手去握住了对方垂在身侧的手腕,略带歉意的说道:“对不起……” 楼绝华僵硬着身子没有说话,只一双幽深的凤目眨也不眨的注视着他。 这些日子以来洛君望第一次不再逃避,而是坦然的与他对视,清朗的声音有些紧张,有些懊恼,带着浅浅的愧疚,“对不起,我不是有意想要躲着你,我只是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办。”顿了顿,他组织了一下言语说道:“一直以来你都是我的朋友,是我唯一的知己,虽然这些年来你我相处的时间并不是很多,但我自认为我们之间的那种默契情谊是无人能够取代的。每年我都会酿上一些桃花酒在小楼里等你来,有时候即便什么话都不说我心里也是舒心自在的,我也格外珍惜那样的情感。” 因为珍惜所以舍不得改变,也因为不知道改变之后二人之间会是怎样的一种状况,所以隐隐的有些担忧恐惧。 楼绝华低头看着他因叙述渐渐生动起来的眉宇,对他心中的想法开始有些明白了,他手腕翻转,反手握住他的掌心,十指相扣。虽然清楚了他的想法,以往的那些相处也不是不温馨舒适的,但奈何他却是个贪心的人,知己友人的关系虽然亲密,却不能令他满足,他想要的是两心如一,骨肉相融,即便是死了也要将对方嚼碎了刻入灵魂的深重牵绊。 “你那日突然说出的喜欢确实让我震惊,但我也不应该选择逃避的作法,我很抱歉。”说到这里,洛君望的脸上浮现一层淡淡的红晕,清澈如玉的黑眸中却透着坚定,“刚刚潮卿姑娘跟我说了一些话,让我想通了些事情。我从未喜欢过什么人,也不知道喜欢究竟是怎样的一种心情,对于那一天的亲吻我有过尴尬、惊讶、不知所措,但从未觉得讨厌恶心,从这一点来看我对你应该也是不同的吧!” 楼绝华眼神一缩,定定地看着他明明羞窘却又无比坦然地脸,沉默无声。 洛君望慢慢的起身,高挑的身形与对面的人相仿,如玉的眸子平视着那双狭长的凤目,清越的声音一字一顿口齿清晰:“既如此,愿与君共历此情,君不相负,我不相负!” 幽深的凤眸一瞬之间爆发出亮丽的光彩,向来平静无波的俊容再也维持不住崩裂开来,流露出丝丝难以压抑的情感。扣着对方的手腕稍一用力,将面前的人拉入自己的怀中,双臂坚定决绝的抱着他,就如拥抱自己最重要的珍宝。 洛君望的嘴角依旧挂着柔和的浅笑,双手却缓慢而又坚定的环上对方柔韧的腰身。 平坦的官道尘土飞扬,弯弯绕绕一眼望不到尽头,此时正是盛夏,烈阳高照,道路旁的草木在金灿灿的阳光下折射出墨绿的光晕。 师九顶着个篾竹编织的斗笠赶着马车一路南下,与她同行的是骑着骏马尾随在后的安翘之。玄都之事已了,在洛君望的伤好的差不多之后楼绝华便一声令下收拾行李,启程回寒衣楼了。 柔软的鞭子被师九甩的“啪啪”作响,车轮滚动,稳稳当当的被拉着向前而行。 马车的表面虽然看起来很普通,但内里却布置得很舒适。车厢宽大,四个人坐在里面绰绰有余。 洛君望被楼绝华小心地搂着靠坐在怀里,他耳根通红,不自在的动了动,却被更霸道的搂紧。无奈之下,他只能顶着潮卿时不时瞥过来的挪揄眼神,故作自若的翻转手中的书册。 小欢喜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动来动去,时不时的趴在窗口向外看上一眼,圆溜溜的大眼睛中满是好奇和蠢蠢欲动。 或许是被小孩毫不停歇的动作弄烦了,也或许是困窘于潮卿频繁投来的隐晦眼神,他再也维持不住表面上闲适镇静的神情,一手甩开遮在脸上的书册,从楼绝华怀中挣脱出来,对着小欢喜轻责道:“乖乖的做好,不要趴在车窗上,当心碰到头!” 小欢喜撇了撇嘴,一脸的不情愿,但却也乖乖的坐好身子,只一双明亮亮的大眼睛不老实的望向窗外。 楼绝华皱了皱眉,抬手佛了拂他鬓角的乱发,淡然道:“小孩子活泼好动正常得很,你也莫要拘束了他,他想怎样便随他去吧!” 闻言,小欢喜眼神一亮,满脸期待的看向自家爹爹。 洛君望尚且犹豫,他迟疑的说道:“可是这孩子调皮的紧,一不留神定要惹麻烦,而且外面的日头这么大,对他的身子也不太好。” 楼绝华轻笑,宠溺的点了点他的鼻子,“你啊!就是爱瞎操心!放心吧,安翘之会照顾好他的,男孩子嘛,多动动也没什么坏处,哪会娇弱的连晒些日头都承受不住。” 虽然自回应他情感的那一天起,两人之间就亲密了许多,但那都是私下里,而像这样在人前毫不掩饰的宠溺举动还是第一次。洛君望一时之间愣住了,呐呐地不知说些什么好。 小欢喜还好,毕竟还小,什么都不知道,在孩子小小的心中,并不会认为两人过于亲密了,反而会为他们的感情好而感到开心。而且他现在的心思都只想着怎样才能飞出沉闷的车厢,到外面呼吸呼吸新鲜的空气,肆意玩耍一番。 唯一会觉得伤眼睛的只有潮卿了,她从来不知道与自己一起长大的楼绝华竟是这般肉麻的一个人,面对喜欢的人便恨不得一天十二个时辰都黏在他身边,有时都让她怀疑,这还是她认识的那个冷清淡漠的楼绝华吗? 洛君望不自在的缩了缩脖子,望了眼小孩可怜兮兮满是渴望的大眼睛,叹了口气说道:“那便出去吧!记住,不许闯祸!” 小欢喜用力的点了点头,一脸兴奋的就要往外窜。 车门被推开,一直将车内的对话听得清清楚楚的安翘之伸手将孩子小小的身子抱住,坐在车架上的师九顺手摘下头上的斗笠罩在小欢喜的脑袋上。 小小的身子稳稳地落在高大的骏马上,小手抬起,随意地拨了拨将整个脸面都遮住的斗笠,指间的鬃毛顺滑如丝,红通通的小脸上满是第一次骑马的兴奋。 安翘之一脸温柔地看着怀里的孩子,漆黑的双目之中是掩不住的欣慰与疼爱,环着他的双臂并不如何强壮,却坚定有力,仿佛可以支撑起整个天地,让他无忧无虑,不会受到任何伤害。 潮卿眼角一瞥,瞄到两只交握在一起的手,暗暗翻了一个白眼,身形一晃,出了车厢坐到了师九身边。这两人实在是太腻歪了,她可不想夹在中间做灯泡,妨碍别人谈恋爱可是要遭雷劈的。 孩童肆意的欢笑透过车窗传入耳中,洛君望悄悄地弯起了眉眼,而后他又想到了什么似的,带着点犹豫却又隐含决然的问道:“阿楼,那位安先生是什么人?他与小欢喜……是不是有什么关系?” 楼绝华一愣,却也没有太过意外,这人对心思有多敏感他是知道的,会看出什么端疑实在是意料之中的事,何况安翘之情绪外露,根本就没有想过隐瞒。 若是他不问的话,他不会主动告诉他,因为他不想让他为难,但他现在问了,他也不会隐瞒。楼绝华挥手将窗帘放下,灿烂的阳光被遮挡在外,孩童的嬉笑朦朦胧胧的如隔了一层水雾,车厢之中一片静谧。 楼绝华轻轻地摩挲着手中略带薄茧的掌心,淡然道:“你应该还记得阳城宁家吧,安翘之是宁家夫人的弟弟,论辈分小欢喜应当叫他一声舅舅。” “啊!”洛君望惊呼,虽然已经从那人对小欢喜毫不掩饰的疼爱怜惜中隐隐的猜出了一些什么,但在听到真相的时候依旧忍不住的感到意外。 “当年宁家灭门之时,他学艺在外方能幸免于难,而后我让人查探宁家时找到了他,他坚持要亲自报仇,我便费了些功夫将他送到秦真潜身边去了。”楼绝华简单的解释了一下当年的事情。 对于秦真潜是当年那把大火的幕后元凶的事,他并不感到意外,以他的聪慧结合这些日子以来发生的事,事情的经过他已经猜得七七八八,现在让他担心的是另一件事。 洛君望皱了皱眉,抿着唇问道:“那……他是要将小欢喜认回去吗?”虽然知道那是情理之中的事,毕竟他是小欢喜唯一的亲人了,他有权利带走小欢喜,而且小欢喜还是宁家唯一的后人,于公于私他都不该将他禁锢在身边。可是,他狠狠地攥紧拳头,他如何舍得,他是将他当做亲生的孩子来看待的,何况小欢喜对他的意义不同,收养他的时候是他这一生中最痛苦的时候,父母相继离去的打击对他太大,让他近乎崩溃,是那个孩子给他带来了希望。娇娇弱弱地孩子天真无邪的笑着,无条件的信赖着他依靠着他,让他一下子承担起身为人父的重担,慢慢的从痛苦的深渊中走了出来。 六年来,他亲手将那个软软柔柔的婴儿抚养成如今这样可爱俊秀调皮捣蛋的孩童。不是没有过头疼的时候,那个孩子性子跳脱,任性起来蛮不讲理,让人一点办法都没有,想要动手教训两下,他便双唇一撇,睁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委屈的望着你,哪还舍得教训丝毫!可是他若贴心起来却又能让人暖到心坎里,恨不得将他揉碎了疼进骨子里! 楼绝华轻柔而又坚定的将他攥得发白的手一根一根掰开,凤目之中是掩不住的心疼,“放心吧,他暂时是不会告诉小欢喜真相的。” 洛君望眼神一亮,而后又有些不解的问道:“为什么?如今宁家大仇已报,他应该是迫不及待的想要将小欢喜认回去的吧?” 楼绝华暗叹,如果小欢喜认祖归宗的话,难过的便是你了吧,我决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他牢牢地握住他的手心,与他十指相扣,解释道:“小欢喜现在还小,在他心里你就是生他养他的亲生爹爹,若是过早地告诉他真相,他恐怕无法承受吧!而像如今的这般快乐就更是没了,所以有些事情还是等他长大了能够承担一切的时候再告诉他也不迟。” 不得不说,楼绝华的话很有道理,这是最好的办法了,而且他也还是小欢喜的爹爹,他们不用现在就分开了,至于长大以后的事情,那是很久很久以后了,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他能做的事情,不过是把握现在,珍惜当下,如此而已! 洛君望重新拿起书册,斜倚着身边的人,默默翻阅。 楼绝华小心的揽过怀中的人,让他靠得更舒适一些,车厢之内静谧温馨。 79、医楼 医楼位于寒衣楼的东面,是离楼绝华的无忧居最近的地方,也是寒衣楼中占地最大的地方,这里没有小桥流水,没有假山嶙峋,只有一块块修整齐全的药田。各种各样的药材只要不是特别珍贵的都能在这儿找到,空气中都不比别处的草木花香,而是一种草药的清苦。 或许是因为这一任的寒衣楼医部首座是个女人,本性爱美的缘故,医楼内的仆从药童都是些长相精致的少年男女。 医楼虽然被称之为楼,但却不单单只是一座楼,一座座精致的屋宇坐落在药田之间,隐隐的围成一个圈,那是让照顾药田的仆从住的地方,种药、采药、晒药都是他们要做的事。 一座被众星拱月般围在中间的楼宇精致大气,比周围所有的建筑都来的高大。这里是医部的主楼,是用来制药炼药的地方,也是历任医部首座的住处。 丹药房内,一排排的抽屉密密麻麻,直达屋顶,略略估计下来恐怕不下千个。 屋子中央,摆了一个占了空间一半大的楠木长桌,上面放满了瓶瓶罐罐。 洛君望挽着衣袖,一向温和的脸上是难得的严肃,他动作娴熟的摆弄着桌上的东西,时不时的凑到鼻尖闻一闻,然后拿起一旁的纸笔记录下几行字。 漆黑的眼神专注认真,秀挺的鼻尖因不断的忙碌冒出细密的汗珠。 潮卿一进来便看到这幅认真繁忙的样子,她倚着门框敲了敲身边的门,提醒对方自己的存在。 被门声惊动,洛君望恍然回神,看到来人弯唇微笑,点头打了个招呼。 潮卿莲步轻移,笑道:“公子都忙了一个上午了,还是去歇一会儿吧,你身体刚好,若是累着了我可赔不起绝华一个完好的洛子瞻。” 洛君望不好意思的挠了挠脑袋,感慨道:“医楼的收藏太丰富了,那些各种各样的丹药千奇百怪,种类繁多,让我研究的都忘了时间。” 潮卿站在屋中,环顾四周墙壁上排得整整齐齐的抽屉,骄傲地说道:“这里的丹药是自寒衣楼建立起每一任的医部首座流传而下的,有在外搜罗的,有自己研制的,时至今日一共一千二百三十八种,可以说在这世上再没有哪个地方有这样齐全的丹药。” 看着洛君望脸上淡淡的羡慕和佩服,潮卿噗嗤一声笑道:“你现在可是楼主夫人,只要同绝华说一声,寒衣楼哪个地方是你去不得的!来日方长,你还怕没有时间研究么?” 即使这些日子以来被她调侃惯了,他依旧被这番直白的话语染红了双颊。 潮卿没有继续打趣他,开玩笑,若是被绝华知道的话,自己可是很难讨得了好的。她轻咳一声,道:“说到制药方面,我有一个问题想要请教公子。” 洛君望惊讶的望着她,谦逊道:“在下虽懂些医术,但自认是比不上姑娘的,哪担得起请教之说。” “那倒未必。”潮卿一改之前的调侃,难得正色道:“公子手无缚鸡之力,却能凭一己之力从影门逃出生天,还顺带救出了小欢喜,虽然最后也是身受重伤,但同一件事,就是江湖上一流的高手也未必能够做到。”说到这里,她顿了顿,看他没有不适的表情才接着道:“你不会武功,身上也没有带什么机关暗器之类的,若要制敌唯靠药物,而当日我为你治伤之时曾闻到一股极淡的香味,不同于你常年带着的药香,那股味道虽然浅淡到了几乎没有的地步,但我作为医者,嗅觉自然比常人要灵敏一些。那时的感觉我现在想起来都会心有余悸,若非我精通医术,而你身上的药效已经消散的差不多,恐怕我当时就已经趴地上了。这样强烈的药效从所未闻,还请公子告知一二。” “啊!”洛君望恍然:“那是‘冉雾’,是我研制出来的一种药物,其实说是药物也不恰当,它是我用药与蛊结合做出来的。色泽漆黑,纤细如发丝,必须用宿主的精血才能点燃,点燃后,方圆一里之内的生物都会昏睡两个时辰,哪怕武功再高也躲不过。” 要用精血才能点燃吗?潮卿的眼神有些复杂,众所周知,精血乃是生命的根本,一滴精血半载寿命,能够放倒整个影门,从里面全身而退不是不用付出代价的,那样对自己也能狠得下心的做法也不是意志薄弱的人能够做得到的。而他医蛊结合,制作出这样几乎逆天的药物,于医道一脉确实走得极远了。 说实话,她当初对于楼绝华的这段感情是极不看好的。 无论是谁,在看到洛君望的第一眼都会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弱书生,虽然君子谦谦,虽然温润如玉,但终究是太弱了。 而楼绝华却不仅仅是她的师弟,那个和她一起长大的孩子,他更是寒衣楼的楼主,武功天下第一的绝世强者。这样实力悬殊的两个人她没有信心去相信他们能够走到最后。 可是这一次玄都发生的事却让她对洛君望这个人大为改观,一个在众人眼中弱不禁风的书生竟能从龙潭虎穴的影门成功救出自己的孩子,虽然自己也不是没有付出代价,但只这份胆魄,这份毅力,还有他展现出来的那份智慧和手段,就不是一般人能够做得到的。便是她自己也不能确定是否能做到这个地步。 若说她以前只是将他看成是楼绝华喜欢的人,是依附于他的存在,那么自玄都再次见到他的那日起,她便对他刮目相看,真正的将他放在与楼绝华平等的位置。 潮卿笑叹道:“你现在的医术或许不如我,但公子天赋出众,如遇名师详加指导,将来成就必在我之上。”只可惜,他的性子终究还是太过柔善,否则的话那“冉雾”的效用岂止是迷昏一圈的人,怕是堆尸成山也不为过。可正因如此,他才是真正的医者,而她这个被人称为医仙的人更应该被叫做毒仙才对。 “将药与蛊结合起来制成更强大的药蛊,公子却是手段非凡。”她敛了敛眉,笑道:“今日事不成了,日后有空,定要向公子请教一二。” 洛君望谦逊道:“姑娘过誉了,请教不敢当,若有闲暇,你我二人可随意探讨一番。” 潮卿掩唇轻笑:“那是一定的,现在我们还是先出去吧,恐怕绝华这时候就要到了。” 洛君望点了点头,捧起桌上记录了厚厚的一沓纸张,随着潮卿向屋外走去。 骄阳似火,二人刚踏出医楼,便瞧见一袭胜雪的白衣缓缓而来,倾城的容颜褪去了青涩俊美绝伦,金色的阳光倾洒在他身上熠熠生辉。悠闲从容的步伐看似缓慢,却眨眼之间便已到了跟前。 潮卿暧昧的眨眨眼,调侃道:“有来接人啦!啧,有必要看得这么紧吗?人在我这医楼还能被吃了不成?” 楼绝华警告的瞪了她一眼,拉着洛君望转身便走,将潮卿一连串的“重色轻友”抛在脑后。 一路行来,微风徐徐,空气中飘荡着一股草药的清香,偶有一两个路过的药童弯腰无声的恭敬行礼。 洛君望深深地吸了几口空气中的清苦药香,打破沉默问道:“楼里的事都处理好了?” 楼绝华点头,“密部的事我已经交给了安翘之,其他的事也自有各自的管理者,我这个做楼主的只要点个头发布些命令就可,也没有什么太多的事。”说到这里,他突然停下脚步,在对方惊讶的眼神中接过他怀里抱着的纸张,手指灵巧的为他放下卷起的袖子,青色的衣袖垂落,遮住秀气的手腕。 声音淡然无波的继续说道:“这样也好,接下来的日子我可以多陪陪你了。” 洛君望并没有因他的这句话而感到高兴,而是皱着眉头说道:“你我皆是男子,我们都有各自的承担与责任,无需像世间的痴缠男女那般时时刻刻黏在一起,我也并非如女子似的娇弱无依,要你时刻相伴。” 楼绝华抬眸,深邃的眸底闪烁着丁点笑意,他平静地说道:“我知道,我也并没有将你看做女子,只是我想陪着你。” 简单而又直白的情话让洛君望一时语塞,感受到自己发烫的耳垂,他装作若无其事的撇开头说道:“那个……安公子现在是密部首座了,要做的是肯定很多,小欢喜在他那里会不会打扰了他?”说到后面,他真的有点担心了。 楼绝华牵起他的手,重新向前走去,“放心吧,翘之巴不得小欢喜时常去打扰他了,哪舍得有丝毫怪罪!” 洛君望细细一想,也是!就这些日子他对小欢喜毫无保留的溺爱来看,他确实将小欢喜宠得没边了,连他这个做父亲的都觉得太过了。而或许是对方毫无原则的宠爱,也或许是血缘之间真的有一种神奇的力量,一向待人虽然真诚但懂得和人保持距离的小欢喜对安翘之极为依赖亲近。若是以往,只要有他在,小欢喜绝对是小跟屁虫似的跟在他身后,可是现在,连他这个做父亲的都难得能够见他一面,对于那两人的亲密,他有些欣慰,却也有些嫉妒,就好像养了六年的孩子被人抢走了一般。 就在他胡思乱想间,两人已经回到了无忧居。 楼绝华将手中的纸张放好,倒了杯凉茶给他。 洛君望在桌边坐下,抿着碗中的凉茶,挑眉若有所思的看着他。 “怎么了?”楼绝华斜倚在桌边,抱着双臂问道。 “这话应该是我问你吧!”洛君望放下茶盏,问道:“你遇到什么开心的事了吗?” 楼绝华歪头,如墨的长发倾泻而下,“为什么这么说?” “你看起来很高兴。”虽然脸上的表情一如既往的平静,幽深的凤眸也没有丁点喜悦的色彩,甚至周身淡漠的气质都没有丝毫改变,但他就是能感觉到他的心情现在应该很好。 楼绝华唇角勾起惑人的弧度,身形一晃,转到洛君望的身后,柔软的双臂勾住他的脖劲,白皙的下巴轻轻的抵在消瘦的肩膀上,声音清醇,吐气如兰,“我确实很高兴,非常非常高兴。” 洛君望握住他的手腕,温柔地说道:“难得见你这么开心呢!遇到什么好事了,也说来我听听。” 楼绝华轻笑出声,低低哑哑的笑声磁性悦耳,紧贴着他的胸膛带起轻微的震动,炙热而湿润的气息喷洒在耳边,细微的酥麻席卷他全身。 “确实是好消息,很好的消息,父亲来信了,虽然知道他不会出什么事,但了解了他的现状还是我很高兴。” 仿佛被他毫不掩饰的喜悦所感染,洛君望的唇角弯起温柔的弧度。 揽着他的双臂略微收紧,楼绝华附在他耳边轻声呢喃:“父亲现在很好,日前已经到了东海,烟波浩渺,苍茫无垠,从父亲的字里行间可以看出他现在很快乐,很轻松。”他咬了咬眼前白皙透明的耳垂,又道:“他还说让我好好照顾你了!” 洛君望一愣,顾不上耳垂上湿润酥麻的触感,急急地问道:“他怎么会这么说?他知道我们的事了?” “自然是知道的!”楼绝华理所当然的说道。 洛君望一脸担忧,犹豫地问道:“那……他没有反对?” “为什么要反对?”楼绝华终于察觉到他话语中隐藏的情绪,抬手托起他的下巴,让他与自己对视,漆黑的秀目中是掩饰不住的担忧与不安,他伸出食指,点住对方微蹙的眉宇,有些心疼的说道:“别皱眉,你不用担心,父亲一早就知道我喜欢你的,他没有不同意,从小到大凡是我喜欢的,父亲从来没有阻止过。” 洛君望抚上对方无双的面容,指间的肌肤细腻柔滑,让人爱不释手。他心下稍安,但眼底的担忧尚未消退,“阿楼,”他轻叹:“你若与我在一起的话,便不能娶妻,也不会有孩子了。” 楼绝华双眉微挑,脸色凝重的道:“你想要孩子?!”说着也不等他回答,双臂用力将他圈入自己的怀中,狭长的凤眸闪过一道极暗的光芒,低哑的声音霸道决绝,“我决不允许!”他或许确实自私,但他绝对做不到眼睁睁的看着他与别人亲密交缠,耳鬓厮磨。这人既然应了自己的情,他就决不允许他有丝毫退缩! 洛君望瞪他,“你胡说什么?我从未想过要娶妻生子,而且我要孩子做什么?我已经有了小欢喜了。”他轻责道:“我说的是你!你贵为楼主,总要有个继承人的吧,若一直没有孩子,百年之后寒衣楼要传给谁了?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你父亲那里也是不好交代的吧。” 见他情绪低落,楼绝华却只觉得高兴,他能想到那样久远的以后,说明他是真的将自己放在了心里,潜意识里本能的觉得两人会在一起一辈子吧! 楼绝华低头,幽深的凤目专注地注视着他,“不会娶妻,也不会有其他人,我这一生只会有你!”轻柔的吻落在对方颤动的眉宇间,并不怎么响亮的声音却有股坚定的味道,“寒衣楼的楼主不一定要姓楼,若小欢喜适合的话,他也可以做我的继承人。” 原来他已经将一切都考虑好了吗?洛君望心中涌起一阵感动,或许他真的可以抛开一切顾虑,去尝试一下当年母亲所说的那种焚烧一切的炙热情感。如果是这人的话,应该不会让自己受到任何伤害吧! 洛君望看着眼前几乎半个身子都倚在自己身上的人,抚上他的墨发,缓慢而又坚定的印上对方殷红诱人的唇瓣。这是他第一次主动地去亲近他,柔软的唇温热美好,带着淡淡的酒香,让他忍不住的沉醉。 楼绝华凤目微眯,在他将要离开之时,扣住他的后脑,反守为攻,重重的吻了上去。 80、缠绵 灵巧的舌撬开微阖的唇齿,霸道而坚定地扫视一圈,然后卷住另一条舌根狠狠地搅动,抵死缠绵。 骄阳似火,而室内的温度比窗外的骄阳更加的炙热如焚,男子粗重的喘息声,津液纠缠的啧啧声,暧昧旖旎到了极点! 洛君望眉目一挑,勾住口中的舌尖不甘示弱的反击回去,同是男人,他虽然脾气温和了些,但骨子里的强势却不下于任何人。上一次他重伤初醒,体力不支,才由着他予取予求,而现在,他既然下定决心爱他,便不会再退缩迟疑。 唇舌相交,气息相闻,远远看去,交缠在一起的两人如同一对交颈的鸳鸯,耳鬓厮磨,恩爱缠绵! 连绵的亲吻越缠越深,越吻越浓,对视的双眸浮现情欲的光泽,按耐住蠢蠢欲动的身子,两人终于分开了纠缠的唇舌。 洛君望重重的喘息着,脸上有些懊恼,他从来不知道自己的自制力竟这么差,差到只是一个简单的吻便被挑起了全部的欲望。但满心的懊恼在看到楼绝华脸上的神情时又化作开心,原来对方跟自己是一样的,对这样的一个吻两人都做不到无动于衷。这张本就俊美无双的脸,动起情来竟是这般的魅惑人心! 理智与欲望相互挣扎,互不相让,体内的情火比窗外的骄阳更加的炙热,灼痛人心。 终于,洛君望伸手,一把拉住对面阴晴不定的人,重重的吻在白皙而脆弱的颈间。 楼绝华身子一震,然后更热情的吻了回去,圈住对方的双臂微一用力,几乎将坐着的人半抱了起来。急切的亲吻落在他的脸颊、耳垂、颈部,灼热的呼吸喷洒在敏感的肌肤上,引起对方阵阵的战栗。 热吻延绵而下,青色的衣襟被扯开,露出大片白皙细腻的肌肤,楼绝华唇舌并用,重重的允吸,撕磨,性感的锁骨印上朵朵盛开的红梅。 清凉的掌心顺着敞开的衣襟探入,指间的触觉细腻柔滑,楼绝华一手紧紧地扣着他的腰,低头埋在他的胸前,温润的唇舌或重或轻的舔砥着并不宽厚的胸膛。 “阿楼……”洛君望一声轻呼,胸前的樱红被炙热湿润的口腔包裹,他脚下一软,若非扣在腰间的手臂,差点便要瘫倒在地。陌生的刺激席卷全身,他从来不知道,男子的这个地方竟也如女子一般,这样的敏感。 纤细的脖颈高高扬起,俊雅的脸庞染上情动的红晕,洛君望搂着对方的头颅,狠狠地允吸他的颈部,试图压下胸前陌生的情潮。 耳边的呻吟让他更加的兴奋,含着朱粒的唇舌或舔、或咬、或吸,竭尽全力的挑拨揉弄,直到它充血肿胀,完全挺立起来,然后再含另一颗。 细长的衣带被解开,露出赤裸的上半身。性感的锁骨,消瘦的胸膛,柔韧的腰身,再加上胸前的两点嫣红,眼前的身躯或许不是最完美的,却是最让他心动的。掌下的肌肤光滑柔顺,闪烁着玉一般的光泽,楼绝华满意的点点头,看来潮卿的药确实不错,身上的伤疤已经消淡,若不细看的话根本看不出来。经过这一个月来的悉心调理,虽然还是消瘦,但已不复先前的瘦骨嶙峋。 “嘭嗙!”桌上的茶盏被拂落在地,发出巨大的声响。楼绝华稍一用力,将他压倒在桌面上。青色的衣裳荷叶一般铺展开,发丝凌乱,衬着暗红的桌面有一股奇异的美感,让看的人心潮涌动,再也不能克制。 楼绝华强硬的挤入他的双腿间,彼此的欲望紧紧地贴在一起,隔着薄薄的单裤,可以清晰地感觉到对方的坚硬。 下身巨大的刺激让两人齐齐喘息,楼绝华一手撑着桌面,一手向下探去。挺立的地方坚硬,灼热,几乎要烫伤他的掌心,身下的人因他的触摸呻吟出声。 黝黑的凤眸如盯紧猎物一般牢牢地锁住半裸的人,苍白的肌肤透着粉嫩的红晕,长长翘翘的睫毛颤颤的盖着眼睑,向来清澈明亮的眼睛湿润沉醉,头微微后仰,露出修长的勃颈。眼前的一切,让自制力向来绝佳的楼绝华再也无法忍耐,俊美的脸上满是深沉的欲望和占有欲。 温热的唇舌随着目光四下游走,从漂亮的锁骨到白皙的胸膛再到平坦光滑的小腹,所过之处留下湿润的水泽。 洛君望只觉得浑身热的厉害,体内的血液叫嚣不已,对方舔砥允吸之处,好像猝然点起火焰,酥麻难耐,让人浑身发软,忍不住的绷紧了趾尖。 身为男人,近乎半裸的被另一个男人压在身下,还被抚弄的神思迷醉,情动不已,即便对方是自己所爱之人,也是无法忍受。微微扬起的秀目闪过一丝清醒的光辉,他猛然勾住上方的青年,印上那双漂亮的唇瓣。 和先前温和缠绵的吻不同,这个吻一开始就充满了强烈的情欲味道,灵巧的舌霸道的侵入到温热湿润的深处,勾结缠绕,银靡至极。 似乎对自己几乎半裸,而对方却衣裳整齐的情况极为不满,洛君望急切的扯开雪白的衣襟,抚上温润柔滑的肌肤。 衣料下的身体欣长挺拔,柔韧结实,平坦的胸膛并不如何强壮,却也绝不柔弱。白皙的肌肤不是自己这种不健康的苍白,而是温润的莹白,瞧上去有一种冰雪般透明的质感,还有那细窄的腰身,纤浓适度,柔中带韧,只看着就觉得销魂,眼前的这具身体,每一丝每一毫都仿佛是上天精心雕琢而成,充满了力量与美感,完美的没有丝毫暇癖。 洛君望肆意的打量,抚摸,亲吻,揉捏,湿热的舌尖划过樱红的一点,让俊美的青年微微一僵,忍不住的战栗起来。 楼绝华紧紧地抱着他的头,恨不得将他揉入骨血一般的用力,这样的话,他们便永远不会分开了,无论是谁都不能将他从他身边夺走。 他重重的喘息,越来越无法控制,下面的某个部位硬挺的发疼。于是,他拉过对方在腰间放肆揉摸的手,探向自己的下身,同时,放在对方欲望上的手重重的搓揉了一下。 洛君望一声轻喘,圈着青年下身的手克制不住的稍微用力,引来对方强烈的反应。这是他第一次碰触另一个男人的欲望,不是不尴尬的,他出生书香门第,自幼熟读圣贤之书,受着良好的教导,这样私密羞耻的事便是自己也很少做,更何况是在青天白日与同性的男人赤裸相对,彼此抚慰。 但他虽然不自在,却没有想过要放开,这人是自己喜欢的人,如果可以的话他是想和他过一辈子的,看着这人因自己的一举一动露出那样鲜明直白毫不掩饰的情动,心中涌上一种从未有过的满足。 随着手中不停地搓弄,薄薄的单裤上染上点点湿润的痕迹。楼绝华皱了皱眉,挥开下身的手掌,褪下两人的裤子,腰身一挺,终于,彼此的欲望毫无阻碍的贴合在一起。 异样的刺激让两人齐齐深吸了口气,同样修长的身体紧紧的纠缠,筋肉纠结,骨血相融,气息相闻,津液交融。对视的双眸水润沉迷,只容得下对方的身影。 柔软的掌心被汗液润湿,划过柔韧的腰身,光滑的皮肤,将彼此的欲望一同握住。 大小差不多的热处灼热坚硬,一下一下轻轻的跳动着,令人窒息的热气顺着掌心一直烫到心里,让人神魂颠倒,意乱情迷! 屋内的空气变得黏稠起来。狭长的凤眸幽深莫测,目光专注地从上方紧紧地锁住他,一贯淡漠到让人看不出思绪的面容,此刻却染上浅浅的绯色,额上沁出细密的汗珠,渐渐的汇聚在一处,凝成滚烫的汗水流淌而下,滴落在洛君望温润的脸庞上。 眉心微微皱起,所有的喘息都被堵在口腔之中,交缠的唇舌激烈的索求,炽热的欲望顺着本能急切而焦躁的顶动起来。 楼绝华急促的舔咬着对方滚动的喉结,覆在下面的手掌试探性的撸动摩擦,因为并没有什么经验,所以一开始的动作难免有些生疏,渐渐地,这样的抚弄明显变得熟练起来,终于让两人彻底的失控,所有的理智随着体内不断涌上的情火燃烧殆尽。 洛君望低低的喘息出声,暗沉的呻吟中带着明显的嘶哑,右手顺着光裸的肌肤向下探去,与另一只手一同覆上坚硬的热处。他的手因多年握笔生出一层薄薄的茧,与楼绝华柔软光滑的掌心截然不同,却更加的刺激亢奋,让人无法抵挡。 这样陌生而又愉悦的性爱让人欲罢不能,彼此凝视的双眸满满的只有对方的身影。 洛君望猛然用力,一个转身,将上方的男人压在身下。突如其来的动作让楼绝华不适的皱了皱眉,坚硬的桌角硌得他有些难受,但只是瞬间,下一刻,所有的感官便被更猛烈地热焰燃烧湮没。 雪白的衣裳没有完全褪去,而是松松垮垮的挂在身上,半遮半掩之间,添了一份欲拒还迎的情趣。眼前的这具男性身体完美无瑕,无可挑剔,每一丝肌肉都恰到好处,紧绷的线条有一种奇异的美感。这个人是他的,是他一个人的,唯有他才能欣赏到这样堪称绝美的景致,这个突然闪现的认知让洛君望升起一股前所未有的感动和占有,体内燃烧着的烈焰一下子攀升到极致。 连绵的吻从唇舌到脖颈再到锁骨,沿着看似单薄却充满了力量的胸膛舔咬游移,然后含住那一点异色的突起吸允轻舔,覆在下方敏感之处的右手用力的撸动摩擦,另一只手则紧紧地扣着对方柔韧结实的腰身,让彼此的身体贴的更近。 低沉的喘息越来越急促,越来越粗重,楼绝华掰过埋在胸前的头颅,用力的吻了上去,唇舌相交,水声啧啧,透明的水泽顺着唇角流淌而下,银靡至极! 彼此最敏感最刺激的地方被两人的双手握住,紧密的贴合在一起,缠绵交织的眼眸中可以清楚地看到对方情动沉迷的表情。 两人的动作越来越快,越来越重,随着一阵轻微的颤动,有什么东西从身体深处猛然爆发出来,乳白色的液体喷洒而出,溅湿了双方平坦的腹部。 汗湿的身体慵懒的贴合在一起,发丝交缠,静静的享受着高朝后的余韵,空气中,男性若有若无的麝香味渐渐的散发开来。 81、温馨 碧空澄澈,天朗云清。 修长的十指错落有序的按在琴弦上,一连串悠然清冽的乐声飘扬而出,在这燥热的午后,平添几分清凉。 靠着纱窗的地方放着一张矮榻,青年姿势闲适的斜倚着,垂落的指尖勾着一只白玉的酒盏,淡漠的面容宁静安然,削薄的唇角是完全放松的弧度。漆黑的长发因为姿势的缘故有些凌乱,用雪白的发带随意的束在脑后。狭长的凤眸带着微薄的笑意,静静的注视着专心抚琴的人。 流畅的收起最后一个音符,洛君望敛眉,爱惜的轻抚着暗红色的琴身。 “喜欢?”楼绝华挑眉,碎玉般的声音中难得的带着愉悦的味道。 “嗯!”洛君望点头,眉宇间是毫不掩饰的喜爱,“‘焚甄’——六大名琴之一,前朝著名匠师眠音先生为‘雪公子’特意制作的,耗时三年方才完成。据说公子当年一曲百鸟停驻,艺惊四座,此琴一夜成名,一跃成为名琴之首。”说着,他敛住向往之情,有些疑惑的问道:“史书记载,‘焚甄’已经随着公子的消失再未现世,你又是怎么找到的?” 楼绝华自信的笑道:“史书记载的就一定是真实的吗?虽然主人已经消失,但琴却是流传了下来的,我从十二岁初出江湖那天起便开始寻找,每一点蛛丝马迹都不放过,终是于半年前在轩离帝的皇陵里找到了。” 洛君望惊讶,这人竟然去挖皇帝的坟。南朝毕竟是轩朝后裔,而洛家则世代都是轩朝重臣,身为洛家人之一的他骨子里还是忠君爱国的,也因此对于他这样堪称大不敬的行为很是震惊。但转眼又想,以这人骨子里狂傲无比的性格只要他想,又有什么事是他不敢做不能做的?他闭上嘴巴,抚额叹道:“你这性子,真正要不得!” “你不高兴?”楼绝华皱眉,“我只是以为你会很喜欢这琴的。” 如果刚才他只是惊讶的话,那现在就是震撼了,听他这话的意思分明就是这琴是特意为他找的,整整找了六年啊,这是怎样的一种执着!他怔怔的看着一脸淡然的人,呆呆的问道:“为什么?六年前我们才刚刚相识吧,为一个初见面的人坚持不懈的找了六年,值得吗?” 楼绝华起身,几个移步便到了琴案前,随意的将手中的酒盏放在一边的桌案上,他认真地凝视着端坐着的人,意有所指的道:“为什么不值得?莫说是六年,便是十六年六十年也是值得的。” 洛君望慢慢的起身,勾住青年的脖颈,在那双只倒映着他的身影的眼眸上轻轻地吻了一下,陡翘的睫毛微颤,秀气的眉角弯起温柔的弧度,他握着他的手,浅笑如画,“我弹琴给你听。” 楼绝华轻轻地抵着他的额头,笑意盈盈,“好!” 幽幽的琴音重又响起,带着绵绵的情意,柔情似水! 玄若流拎着食盒,顶着个大太阳趴在门边,里面的人温情蜜意,琴音声声,而他则是挥汗如水汗湿重衣。不是他不想进去,但光听这情意深深地琴音,就知道进去之后是怎样的一种后果了,绝对会被楼绝华整死的,到时候就是殇也救不了他。 渺渺琴音,悦耳动听,便是他这个不通音律的人都觉得很好,何况这琴音中蕴含的脉脉柔情更是引起人的共鸣,让人心生感动。但那都是建立在他坐在高椅软枕间,品着香茗,身心闲适,而非现在一般,顶着炎热站在太阳底下,挥汗如雨,在这样下去他会中暑的。 终于,就在他按耐不住,想回去的时候,琴声渐渐弱了下去,一曲终了,玄若流揉了揉僵硬的下巴,抹去额角的汗珠,再整了整身上的衣裳,眨着一双笑眯眯的桃花眼推门走了进去。 刚一进门,便闻到一股淡淡的冷香,湿热的皮肤一阵清凉,几乎每个毛细孔都舒畅的呻吟出声。 玄若流将拎着的食盒放在桌上,笑眯眯的夸赞道:“老远就听到这里的琴声了,原来是子瞻弹得,子瞻琴艺精湛,便是我这个不懂音律的人都觉得好听极了。” 洛君望耳根一红,谦逊道:“若流过誉了,只是略懂一二而已。” 玄若流拱了拱手刚想说话,忽然身子一僵,一道不冷不热的视线静静的落在他身上,面对这道虽然不明显但却极具压迫的视线,他心下苦笑,不是吧,他特意等琴声停了才进来的,怎么他还不高兴啊! 他掩饰般的摸了摸鼻子,打开放在桌上的食盒,一股白气蒸腾出来,一团一团的,消散在房间中。 洛君望起身走了过来,好奇地问道:“这是什么?” 玄若流神秘的一笑,从装满冰块的食盒中端出一盘圆润饱满的荔枝,他得意地说道:“这东西可不容易弄,是我费尽心机好不容易才弄到的,从岭南到大颖一路用冰冻着,快马加鞭累死了六匹宝马才得到了区区三盘。” 从岭南到大颖何止万里,中间隔着整整一个南朝和一条泯江,这么远的距离寻常人骑马一个月都未必走得完,更何况一路上都要有冻着的冰,没有庞大的财力物力绝对做不到。即便是丞相府,要吃一回新鲜的荔枝,也极为不容易,除非是皇帝赏的。 洛君望剥开红艳艳的外皮,露出莹白圆润的内里,轻轻一咬,清甜水润,带着冰冷的凉意,让人心中一畅,连夏日里的署意都消散不少。 他吐出里核,擦了擦手说道:“很甜呢!我记得小欢喜最喜欢吃这东西了,可惜东西难得,每年也只有皇帝赏赐一些,分到我院子里也就那么一点了。” “呵呵,他若喜欢我以后每年再多弄一些。”玄若流搓了搓手,背对着楼绝华慢慢的挪到洛君望身边,拉着他的袖子小声地说道:“子瞻,我有事找你,咱们私下聊聊可好?” 洛君望看了看玄若流偷偷摸摸的眼神,又瞧了瞧楼绝华淡漠依旧的面容,含笑点了点头。 就在这时,楼绝华忽然飘身而起,向外走去,平静的声音遥遥传来,“我去找小欢喜,让他回来吃荔枝。” 玄若流的心神似乎因楼绝华的离开而重重的舒了口气,他一屁股坐在凳子上,从衣袖中掏出一把描金的折扇使劲的摇了摇。整个人透出股风流不羁的味道来。 洛君望有些好笑,这一刻他突然觉得眼前这人与小欢喜是那样的相像,一样的锦绣华衣,一样的见到楼绝华就大气都不敢喘的表情,特别是手上那把招摇的镀金折扇。 他在他身边跟着坐下,倒了杯凉茶递给他,轻笑着说道:“你怎么也怕起阿楼来啦?难不成他还能吃了你不成?” 玄若流不知想到了什么,破天荒的有些不自在,他抓了抓脑袋,喏喏的说道:“这个,还不是因为今天要说的事。” 虽然与他认识的时间不长,但洛君望自认为还是有几分了解他的性格的,这人潇洒随性,绝对不是会轻易脸红的。不由得,他对他要说的事好奇了起来。 “那个,听说子瞻医术不凡,对丹药也是颇有研究,连潮卿那女人都是赞叹不已。” “公子过誉了。”洛君望谦逊道。 “不过誉,不过誉。”玄若流连连摆手,他眼神闪烁,吞吞吐吐,“所以……那个……我想……” 洛君望安安静静的坐着,脸上没有半点不耐烦,认真地等他说下去。 漂亮的桃花眼微微眯起,玄若流忽然起身趴在桌子上,凑到他的耳边小声说道:“还请公子帮我配制一些‘那种’药膏。” 洛君望一脸疑惑,不解的问道:“什么药膏?” 见他脸上的表情不似作伪,玄若流蹙眉,暗示性的说道:“就是那个啊!你和楼主也用的那个!” 闻言,洛君望更是迷糊了,他偏头,认认真真的说道:“在下愚钝,到底是什么药膏,还请公子说清楚些,只要在下会的,定会帮公子配制出来。” 玄若流面色一跨,似乎被对方的迟钝打败了,所幸破罐子破摔的说道:“就是男子间情爱要用的膏药啦!” 轰!此言一出,洛君望的脸色一下子涨的通红。玄若流一开始也有些不自在的,但瞧见对方比他更加尴尬的神情,反而变得轻松了起来。他摇着手中的折扇,重新在椅子上坐下,一脸坦然地说道:“我和殇的事情想必公子也是知道的,以前那些东西都是从潮卿那里拿的,但那女人恶劣的性子你也是清楚地,每一次都要被她嘲笑个半死。而从外面买的那些,质量都不怎么好,子瞻医术高明,配些简单的药膏应该不是难事吧?” 确实不是难事,可是,可是……看着对方恳求坦荡的表情,洛君望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 玄若流眨了眨眼睛,晃了一下手中的纸扇,遮住自己的半张脸,“想来这药子瞻自己也要用到的吧,如此私密之事自然不好交由别人来做,只需公子制作之时留我一份,在下感激不尽。” “我没有要用。”洛君望下意识的辩驳出声。 玄若流了然,原来楼主还没有将人吃到嘴啊!啧,动作真慢!他虽然心下鄙视,面上却丝毫不显而是张着嘴呵呵笑道:“迟早的事,迟早的事,呵呵,不急……” 洛君望觉得自己脸上就要着起火来,恍惚间忽然想起那天下午的旖旎情爱,心中一荡,他赶紧收回思绪,努力的保持镇定道:“公子放心,待我配制好了便亲自给你送去。” “如此就劳烦子瞻了。”玄若流见好就收,他可不敢在此时惹恼了他,随意的挥了挥手里的扇子,道了声谢,便身形一晃,消失在门边。 洛君望拍了拍发烫的脸颊,伸手拿起盘中的荔枝,慢慢的剥了起来,冰冰凉凉的触感让他慌乱的心跳渐渐舒缓下来。指尖的动作活跃灵巧,一颗颗去了皮的乳白果实整整齐齐的重新码放在盘子里。 不知过了多久,盘子中的荔枝就快要剥完了,一阵轻快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属于孩童清亮活泼的声音遥遥响起:“爹爹,爹爹……” 唇角扬起温柔的笑,洛君望张开双臂任冒着热气的小小身影莽莽撞撞的扑进自己怀里,宠溺的刮了刮孩子小巧的鼻子,他佯怒的说道:“你还知道有我这个爹爹啊,要不是你楼哥哥叫你回来,你便一直住在安先生那了是么?” “才不是了。”小欢喜拉着他的手臂撒娇,“我也想爹爹的,很想很想的,爹爹是最重要的。” 明明知道这孩子是哄他开心,他依旧心中一软,捏起一颗剥好的荔枝,小心的喂入小孩的嘴中。 小欢喜笑眯眯的咬着口中水润嫩滑的果实,甜的弯起了眉眼,嘴里还含含糊糊的咕囔道:“爹爹最好了……” 洛君望好笑的戳了戳他鼓起的腮帮,一抬头便瞧见白衣的青年跨进屋内。 楼绝华随手关上房门,一转身便露出一个小小的雪白的毛团,一声微弱的,婉转的,软软糯糯的叫唤轻轻响起:“喵……” 洛君望惊讶地瞪大了眼睛,“这……这是哪来的?” 小欢喜飞快地跑到楼绝华身边,接过他怀中的小猫得意的向自家父亲展示道:“这是喵喵,是安翘之送给我的,怎么样,它很可爱吧?” 洛君望小心翼翼的接过那只小成一团的猫咪,它真的很小,只有成人一只手掌的大小,看起来可怜兮兮的,却很漂亮。半长不短的茸毛雪白雪白,没有半点杂色,摸上去软绵绵的,触感很好。圆溜溜的眼睛大得惊人,碧绿碧绿的,光华流转,比碧空之下的幽潭多了份灵动,比最顶尖的翡翠多了种璀璨。 他轻柔的挠了挠它的下巴,小小的白团子甩了甩尾巴,惬意的眯了眯碧绿色的眼睛,低柔的,缠绵的“喵呜”了一声。 手中的团子体温很高,散发着阵阵热意,甚至能感受到细细软软的骨骼,这样的娇小、脆弱、绵软,似乎只要稍稍用力,便会化为肉泥。这样精致,可爱,而又赢弱的生命,几乎可以引起任何人的怜惜! “真漂亮!”洛君望由衷地感慨。说着,他又敲了敲小孩的脑袋,轻责道:“说了多少遍了,不要总是安翘之安翘之的叫,多没礼貌。他是你的长辈,应该叫叔叔。” 小欢喜捂着头,委屈的说道:“是他不让我叫叔叔的嘛,又不是我的错。” 洛君望一愣,若论辈分的话,确实不应该叫叔叔,而是要喊舅舅的,可是现在又不能告诉小欢喜真相。他皱了皱眉,求助似地看向楼绝华。 楼绝华自然是舍不得他为难的,便安慰道:“他想这么叫就随他吧,反正安翘之也没什么意见,终归是他二人间的事,他们愿意就好。” 小欢喜赞同的猛点头,手脚并用的趴在桌上使劲开吃。 洛君望头疼的抚了抚额,小声的抱怨了一句:“真不知安先生是怎样想的,这不是乱了辈分嘛。” 或许他只是不想做这个不是叔叔的叔叔,便是口头上喊喊的也不行。楼绝华随意的想着,然后一个虚晃从小欢喜的嘴下迅速的捞出一颗荔枝,用指尖捏着,优雅的喂入洛君望的口中,“辈分什么的不用在意,否则小欢喜是你的儿子,却喊我哥哥,我们之间岂非也乱得厉害?” 洛君望用力的嚼了两下,吐出荔枝核,皱眉说道:“要不让小欢喜改一个称呼?” 塞满荔枝的嘴含糊的问道:“让我改什么称呼?” “吃东西的时候不许说话。”洛君望一声轻斥。 小欢喜委屈的埋头,继续苦吃。 “现在这样很好,我并不在意。”说到这里,他忽然顿了顿,附在洛君望耳边,用只有彼此听到的声音说道:“还是说你在意?或许让他改叫父亲方才最善!” 洛君望耳根发烫,随着彼此关系的转变两人变得更加的亲密,彼此之间的了解也越来越多,若是从前,他从未想过这人竟也是会调戏人的,可这样的他却又无比真实,让他越发的喜欢了。 终于,天际的那弯冷月落下凡尘,自愿的跳入了他的怀中。 82、回京 精致花巧的竹篮铺上了一层又一层的锦缎,布置得很舒适,轻轻一按,软绵绵的。巴掌大的毛团蜷缩着身子懒洋洋的躺在中间。 洛君望用一个蓝底花边的碟子盛着牛奶放在小家伙旁边,似乎嗅到了香味,原本眯着眼休憩的白毛团撑起短短的四肢,颤颤悠悠的站了起来。小巧湿润的鼻子嗅了嗅盛奶的瓷碟,然后伸出鲜红的舌尖,小口小口姿势优雅的轻舔了起来。 看着它可爱的摸样,洛君望弯起温柔的笑容,晶莹的指尖轻触着柔软娇嫩的身躯,他歪头对同样看得一脸开心的小欢喜说道:“既然安先生将它送给了你,那它现在就是你的了,你要承担起照顾它的责任,知道吗?” 小孩一脸认真的承诺道:“我会好好照顾喵喵的。”喵喵是小欢喜为它取得名字,很简单却也很贴切的一个名字。 洛君望欣慰的揉了揉孩子的脑袋,叮嘱道:“它现在还小,平时的照看要特别仔细,别给它吃不好消化的东西,一日三餐喂它些牛奶或者粥就好,等它稍微长大些,再换别的食物。既然你已经做了它的主人,就要负责保护它,不能欺负它,也不要让它生病,要经常帮它洗澡。” 小孩现在正在兴头上,闻言哪有不答应的,至于能不能不懈的坚持下去,那就是以后的事了。 看着小欢喜一脸兴致高昂的表情,洛君望没有再说下去,他不想打压小孩的积极性,虽然他对小欢喜能否一直持续的坚持下去抱有很大的怀疑,毕竟孩子是一种喜新厌旧,耐心不长的生物。 就在他胡思乱想之时,两道雪白的身影踏进屋内。小欢喜首先反应过来,双目放光的蹦了过去,一把拉住走在后面的人的衣袖,欢喜的说道:“安翘之,快来看我的喵喵,它在喝牛奶,一下一下的,可爱极啦!” 安翘之一脸的温柔笑容,向洛君望点点头,算是打招呼,接着便顺着小孩的力道朝摆在墙角的篮筐走去,一起蹲着看猫咪了。 洛君望敛了敛衣袖,走到楼绝华身边与他并肩而立,视线却一直停留在蹲在墙角交头接耳的两人身上。他略一歪头,朝身边的人感慨道:“他们的感情很好呢!看来安先生却是将小欢喜疼到了骨子里。” 修长的手指缓缓挪动,轻轻地握住对方的掌心,宽大的衣袖笔直地垂下,遮住彼此交握的双手。 洛君望小心翼翼的勾起唇角,笑容温柔甜蜜,带着幸福的味道。 如果可以的话,楼绝华是极不情愿打断这难得的温馨的,可是有些事却又不得不做。他凝着眉,从怀中掏出一个信封,递给洛君望,同时说道:“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要慌张,我会帮你。” 洛君望疑惑的接过信封,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心绪渐渐变得凝重。他三两下的撕开信封,一目十行的迅速阅过。 终于,他合上信纸,声音前所未有的沉重肃穆,“这件事是真的么?” 楼绝华点头,“我昨天便接到消息了,只是未知真假,便没有同你说,只是让人去查证核实,直到今天方才确定,再加上你手上这封从南朝寄来的信,可以证明消息确实属实。” 洛君望深深吸了口气,正色道:“我要回南朝。” 仿佛早已料到他的反应,楼绝华面色不改,只深深地望着他,平淡的说道:“好。” 天蒙蒙亮,旭日还未升起,整个天空墨蓝墨蓝的,路边的草木上还挂着晶莹的露珠。 守门的官兵打着哈欠,慢慢腾腾的打开城门,就在他眯着眼睛,窝在城门边想再打一个盹时,一辆飞奔的马车由远及近,车轮滚滚,尘土飞扬。一忽儿便稳稳的停在了城门边。 守门的士兵赶紧爬了起来,暗自嘀咕着究竟是哪家的车子,竟这么早就进城,也不知有什么急事,这么急撩急火的。 虽然心里抱怨,但也不敢怠慢本身的职责,他上前几步,想要照例盘问几句,却见那个带着斗笠看不清面目的赶车人手一挥,一个黑色的令牌精准的落在他怀中。 守门的士兵眼光一扫,面色大变,捧着手中的令牌恭敬地还给赶车之人,然后退开,目送马车走远,消失在重重建筑之中。 四蹄飞溅,踏在青石板的路面上,发出急促的声响。沉睡的城市刚刚苏醒,天边的红日慢慢地探出头来,给万物披上层鲜红的纱衣。 “吁!”飞驰的马车在丞相府的后门稳稳的停下,赶车的人一甩马鞭,跳下马车,摘下头上的斗笠,露出一张让人过目既忘的容颜。 她侧身站在一边,恭敬的推开车门,说道:“主子,咱们到了。” 白影一闪,风华绝代的青年抱着一个用青色披风裹得严严实实的人悄无声息的静立着。他望了望紧闭的门扉,没有要惊动府里的人的意思。体内的真气微微一转,欣长的身形拔地而起,虽然怀里抱着一个成熟的男子,却毫不吃力,悠然闲适的避开府中之人,向那个他无比熟悉的地方而去。 偏僻的院子静谧无声,因主人多时的离开而少了些人气。精致的楼内布置依旧,并没有染上灰尘,显然有人时常打扫。 楼绝华将人小心的放在床上,掀掉裹着的披风,取来一条单薄的毯子给他盖上。床上的人呼吸沉沉,没有丝毫醒来的迹象,秀气的眉宇间是清晰可见的疲惫。 白衣的青年安静地端坐在床边,幽深的凤目中没有半点不耐,就这么静静的看着沉睡的人,直到一阵几不可察的脚步声渐渐地由远及近。 师九虽然身为寒衣楼的左护法,隐匿行踪的功夫天下无双,但却是瞒不过楼绝华的,恐怕这世上也没有任何人能在他面前隐得了身形。她推门而入,隔着纱帐小声问道:“主子,我们既然已经回来了,可要通知南朝那边?” “不用,咱们这一路南下并没有刻意隐藏行踪,想来那边已经接到消息了。”顿了顿,他又道:“你去跟无公子说一声,子瞻连日赶路,甚是辛苦,任何人都不许来打扰,等他醒了,我自然会让他进宫。” 师九低头应是,然后又不怎么放心的问道:“公子还好么?要不要叫大夫来看看?” 楼绝华抬手,想要抚平他眉宇的褶皱,却又怕惊醒了他似的慢慢放下,平淡的声音是掩不住的心疼,“没事,他只是累了,睡一觉就好。” 时近正午,烈阳高挂。徐徐的清风穿过窗户吹进小楼,拂起青色的纱帐。 端坐在床边的楼绝华忽然眉眼微挑,身形轻晃,鬼魅般悄无声息的出了小楼。 顾盼神飞的男子刚刚踏进院子,便瞧见了台阶上负手而立的雪白身影。 他微微弯腰,拱手行了一礼,神情潇洒,态度磊落。 楼绝华转身,提步而行,来人自然而然的跟在他身后,最后,在茂密的树荫下站住。 “洛起淮见过寒衣楼主,多谢楼主出手相助。”来人再次行礼,声音虽然有些嘶哑,却是真切的感激。 楼绝华神色淡淡,仿佛事不关己的说道:“无需言谢,本座与他好歹也算是合作关系,帮忙找一下人也是应该的,何况还有子瞻这一层关系,他是绝不希望太子有事的。” 洛起淮双目微眯,敛去眼底所有的痕迹,“此时有楼主相助,自然是事半功倍的。”顿了顿,又有担忧的问道:“子瞻还好么?这一路南下他定是心急如焚,他的身子不要紧吧?” “无碍!”因为提到所爱之人,他的声音中多了抹柔和。这一路上,三人连夜赶路,洛君望的担忧焦急他都看在眼里,明明身子那么累,脸色也憔悴的惊人,却硬是不肯停下歇息一会儿,这样看似温和却又倔强无比的性格让他又是无奈又是心疼。 忽然,像是察觉到什么似的,楼绝华抬头眺望楼上微微开启的窗户,扔下一句“他醒了”便头也不回的往楼内走去。动作之间似缓则快,眨眼间便消失在门框之后。 洛起淮感叹,果然是天下第一人,单只这手身法,便比他高明了不知多少倍。 洛君望一睁眼便瞧见了头上无比熟悉的青色纱帐,已经到家了吗?他轻轻地拍着额头迷迷糊糊的想着,窗外金灿灿的阳光照进屋内,一片明晃晃的光芒,让他不适的眨了眨眼睛。 全身散了架似的酸疼不已,他撑着身子摇摇晃晃的坐了起来,环目四顾,是在熟悉不过的陈设,这里的一景一物都是他亲手布置的,几个月出门在外,再一次回到这里,竟觉得说不出的想念。不由得,脑中又想起小孩伤心不舍的俊俏容颜。 他当初会离开这里是为了寻回那个孩子,可是现在他回来了却是将小欢喜一人留在了寒衣楼,虽然是为了他好,如今的南朝定是风声鹤唳,但他依旧感到难过,只要一想到那张扯着他的衣袖舍不得他走的俊俏小脸,他便心疼不已。 他揉了揉眉心,虽然身体还有些乏力,但因刚刚睡醒的缘故,精神尚好。这时,紧闭的门扉被推开,宽袖雪衣的人沉稳的走了进来。 四目相对,两人相视而笑。楼绝华拿起桌上的杯子倒了杯凉茶,递给他。洛君望接过,三下两口的一杯饮尽。 宽大的袖袍一卷,空了的茶杯稳稳当当的落回桌子上,没有发出半点声响,楼绝华掏出手帕,轻轻地帮他拭去唇角的水泽,洛君望乖乖地仰着头,一动不动的任他擦拭。 两人的互动默契自然,带着点淡淡的亲密。 跟在后面的洛起淮刚踏进屋内便瞧见这样的一幕,没有愤怒,没有鄙夷,没有惊慌,甚至连脸上的表情都没有丝毫改变,或许早在很久以前,在看到这两人看似平常却又温馨的相处时便已经猜到会有这么一天了吧。 “淮小叔!”洛君望一抬头便看见了站在门口神采非凡的俊秀男子,他惊呼一声,开心的一跃而起向对方跑去。 可还未等他走到几步,忽然脚下一轻,整个人便被拦腰抱起,放回了床上。楼绝华不赞同的看了他一眼,然后蹲下身子,认真而又仔细地帮他穿上鞋子。 洛君望耳根发烫,悄悄地缩了缩双脚,却被对方坚定的握住,直到两只脚都被套好了鞋袜,才被放开。 房内的气氛一下子变得有些尴尬,倒是始作俑者却是一脸坦然,他拂了拂洛君望鬓角的乱发,轻声说道:“你们先谈,我去给你拿些吃的来。”说着,便转身出了门。 83、失踪 室内一阵寂静,洛起淮摸着下巴看着对方低垂着眼睑,一脸的不自在,不由得笑道:“你这是在害羞么?原来子瞻也会有害羞的一天啊!” 洛君望微微一怔,偷偷地瞥了眼笑得开怀的人,犹豫了一下,问道:“你……淮小叔不会反对吗?” “反对?为什么要反对?”洛起淮笑眯眯的问道:“而且我反对的话,你会和他分开吗?” “不会!”洛君望坚定的回道,他既然应了他的情,便会永远和他在一起。 洛起淮感慨,原来性子柔和的子瞻竟也有这样斩金截铁的一天,他走到床边,挨着洛君望的身子坐下,道:“既如此,我又何必做那个恶人?无论如何,只要你开心就好。” “谢谢!”洛君望真诚的说道,虽然知道他不会反对自己的选择,但在听到他真心的祝福时,他还是无比的感动。 洛起淮揉着他的脑袋,道:“谢什么,记得要幸福。”一定要幸福,我所不能得到的东西,请你替我双倍的延续下去。想到那个如今正生死不知的人,他心中酸痛,一阵黯然。 似乎察觉到对方低落的情绪,洛君望担忧的问道:“怎么啦?” 洛起淮勉强的笑笑,“没什么,只是担心太子殿下。” 闻言,洛君望一下子坐直了身子,严肃地问道:“你怎么会知道的?难道这事已经泄露出去了?” “没有,”洛起淮摇头,“别担心,事情暂时封锁住了,没有外人知道。” “那你……”洛君望疑惑的看着他。 洛起淮苦笑着说道:“我应该算不得外人吧!” 洛君望惊呼一声,急切的解释道:“不是的,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我只是担心爷爷他们也会知道……” 洛起淮叹道:“我知道。”现在朝中局势复杂,皇帝病重,太子失踪,三皇子在一旁虎视眈眈,若是太子失踪一事泄露出去的话,必然引起朝政动荡,到时恐怕所有人都会商量着另立储君了。而这所有人中,第一个站出来的定是丞相洛原,自家的父亲他是最了解不过的,为人古板固执,是坚定的死忠派,但他忠诚的从来都是皇帝,是南朝,换言之,谁当皇帝他并不是特别的在乎,只要他当上了皇帝,就一定是他效忠的对象。 如今,皇帝病重,若太子失踪的消息泄露出去的话,无论他会不会平安归来,都会引得人心惶惶,朝政动荡,这是身为丞相的洛原绝对不允许的,到时他必定会提议另立储君,以安民心,就算失踪的那人是他嫡亲的外孙,他也不会有丝毫袒护。 “你应该知道太子手里有一个叫做天网的组织吧?!”见他点头,洛起淮接着说道:“在多年以前,他便已经将天网交给我了。” 洛君望惊讶得看着他,“所以你现在是那个神秘的天网的头领?” 洛起淮点头承认,眼底带着微弱的歉意。 说不震惊是不可能的,洛君望现在的心情可以说是复杂难言,并不是恼恨他的欺骗,毕竟以天网的神秘性有许多事情是不可以随便说出去的,何况他还是天网的首领,身份更加的特殊。他所惊讶的是,为什么他愿意接掌天网?他性子洒脱,不喜束缚,最是随意不过的一个人,就连官场上的那些虚与委蛇都不屑为之,为什么会去做了比官场更加见不得光的天网的首领? “可是你不是一直在江湖上闯荡的吗?那个江湖上的无公子?我一直听说书的先生说起你的。” 洛起淮的眉宇间闪过一抹淡到极致却又深入骨髓的情殇。 他拍着洛君望消瘦的肩膀,掩饰性的笑道:“我确实是那个无公子啊,呐,又是江湖上人人称颂的大侠,又是神秘组织的首领,不是很威风吗?” 他自然知道他的这番话并不真实,他所认识的洛起淮岂是一个注重名利的人,可是现在却不是追问他的好时机,因为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洛君望闭了闭眼睛,难得脸色凝重的说道:“这件事以后再说,现在最重要的是太子的事,你既然是天网首领,那么事情的经过你应该最清楚吧。” 洛起淮的眼底极快的闪过一抹暗色,他深吸了口气,勉强镇静的说道:“皇帝病重,太子为表孝心便上荣国寺为陛下祈福,却在夜宿行宫之时突然失踪,天网的人第一时间封锁消息,将随行的宫人侍卫囚禁在行宫,不让他们与外界联系。可是现在这样也不是办法,开始尚可用太子身体不适这样的理由推脱,可时间一天一天过去,太子失踪已有十二天,再这么拖下去总会有人起疑心的。” “难道就一点消息都没有吗?”洛君望皱眉,“这么一个大活人平白无故的从守卫深严的行宫里说不见就不见了,没有一个人发现?也没有留下半点线索?” 洛起淮揉了揉眉宇,疲惫的说道:“按理说不会不惊动守卫的,太子殿下并非半点武功都不会的普通人,但凡稍有反抗都会让人察觉,除非他是被人一招制服,没有半点反击的机会。可是这怎么可能,太子的武功或许不算顶尖,却也与我不相伯仲,不是我自负,我实在想不出这世上能有谁能够将我一招制服,除了天下第一的楼绝华。” “不是绝华!”洛君望极快的回道,几乎就要跳起来。 饶是洛起淮现在心情沉重,也不由得噗嗤一笑,道:“我自然知道不是楼绝华,我又不是白痴。” 洛君望抿了抿唇,扭头说道:“能够让他一瞬间便失去反抗,你说,有没有可能是利用药物?” 洛起淮摇头,“我亲自去行宫查探过,现场没有用药留下的痕迹。” 洛君望皱眉,他相信对方的判断,只是这样一来,所有的线索都断了,到底是谁有这样的胆子敢劫持南朝太子?又有谁有这样的能耐在重重行宫中神不知鬼不觉的劫走南朝太子? “现在最重要的是稳定形势,在太子回来之前朝中不能乱。” “你觉得他还会回来吗?”洛起淮的声音竟隐隐的透着一股绝望。 洛君望大惊,他飞快的扭头看向身边的人,那张从来都神采飞扬的脸此刻竟有些失魂落魄,他心下一酸,自己怎么就没有察觉到了?这人虽然掩饰得很好,但那憔悴的眉宇,黯然的眸子,削尖的下巴,都显示着这人是怎样的心神焦虑。 这样暗淡到甚至有些脆弱的洛起淮是他从未见过的,他认识的洛起淮从来都是自信的,潇洒的,风一般洒脱自在,何曾有过这般消沉至绝望的时候。 是因为情吗?是因为一段不能跟任何人述说,不能让任何人知晓,不能够有任何表示的难以言齿的隐秘情感?以前的洛君望或许看不清楚,但应了楼绝华情的洛君望又怎会不明白? 恍惚间,他似乎明白了许多隐约的困惑,这人为什么会执掌天网?这人为什么会放弃自由甘愿屈于人下?这些年来这人为什么会越来越沉默,眉宇间的暗色越来越重? 他张开双臂轻轻的抱住对方,似乎想要驱散一些对方身上的疲惫和黯然,想要让他恢复成那个天不怕地不怕跳脱少年,可是他知道他做不到,那个能让他挣脱束缚的人不是他,他所能做的只有一下下的拍着对方挺直的背脊,一遍又一遍的喃喃:“淮小叔……淮小叔……” 洛起淮猛然一震,他知道了,他一定是知道了,那样肮脏的连自己都觉得恶心的心思,那种永远只能埋葬在心里的不伦情感。 最隐秘不能言的事情被人知道,他却没有半点慌乱,也不感到恐惧和羞耻,反而有种解脱般的轻松。或许是这件事情已经藏在他心中太久了,久的他快要承受不住,再不说出来他会疯吧,也许不知那一天就会失了神志跑到那人身边将一切的情感摊在他面前,无论接受也好,拒绝也好,可以彻底有个了断,再不必像以往一样患得患失,为他的一个浅笑如痴如狂,为他的一次皱眉心痛不已,为他隔绝了尘世的淡漠心疼绝望。 他以为这一辈子也就这样了,那人贵为太子,以后更会登基为帝,他是他的舅舅,是他的臣子,更是他争夺天下的有力工具,他会站在他身后,看他荣登九鼎,看他封后纳妃,看他儿孙满堂,名垂千古。 可是那人却突然失踪了,生死不知,当接到消息的那一刻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样挺过来的,他疯了一般的寻找他,几日几夜不眠不休,他可以不表露自己的感情,他可以站在他身后静静地看着他,他可以永远只做他的舅舅,但是,那个人绝对不可以消失,那个睿智的,淡漠的,尊贵雍容如王侯的人绝对不能就这样消失。 “我也不想这样的,”洛起淮无力的依靠在他身上,失神的说道:“当我意识到的时候就已经这样了,我抗拒过,逃避过,可是没用,只能越陷越深。现在报应来了,这样的事情天理难容,可是为什么不直接惩罚我,为什么要让他遭此劫难……”或许身边坐着的人是自己最亲近的人,他可以放心的将压抑了很久的话一股脑的倾诉出来,因为对方会认真倾听。 “淮小叔,别难过,”洛君望拍着他挺直的背脊,道:“你没有错,真正喜欢一个人是没有对错之分的。” 洛起淮一怔,心中涌起一股暖流,他在这段绝望的情感中挣扎的太久,没有期待过能够获得旁人的理解,也没有奢望有一天所爱之人会回应自己,他想要的只是一句简单的肯定而已,对自己这段虽然背德却绝对真挚的情感的肯定。 不想让对方看到自己的软弱,他起身背对着他走到窗边。 “放心吧,太子绝对不会有事的,”洛君望望着他的背影分析道:“既然当初太子只是失踪,而非直接遇害,便可确定一件事,对方并没有想要他的性命,而是另有其他目的,至少殿下暂时还是安全的。” 洛起淮精神一震,眸底浮上层明亮的光彩。 洛君望轻声地说道:“事情还没有到最糟糕的程度,你现在要赶紧振作起来,一味地消沉有什么用,别忘了,你现在可是天网的首领,太子的行踪还等着你去找了。” 闻言,洛起淮总算恢复了些神采,他转身感激的笑笑:“谢谢你,子瞻。” 看他虽然勉强但终归露出笑意的面容,洛君望一直凝重的心情总算放松了一些,“你我之间何须言谢,你给我说说现在的情况吧,宫中现在如何了?太子的事情除了你我还有谁清楚内情?” 漆黑的长发用带子随意的束着,挺拔的身形负手而立,他遥遥的看着那道缓缓而来的如雪白衣,倚着窗沿道:“宫中现在尚算安稳,待会儿你跟我去见一个人,所有的事情到时再详谈。” 84、商讨 黄昏时分,霞光万丈,天际如着了火一般血色千里。 双轮的马车咕噜噜的转动着由远及近,赶车的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少年,他挥舞着鞭子在一座极其普通的小院门前停下。 首先跳下来的是一个与周围的环境极不搭调的锦衣公子,他敛了敛衣袖,四下环视了一圈,然后转身将青衣的男子扶下马车。 洛君望站稳身子,朝他感激的笑笑,然后探头对车里的人问道:“你真的不跟我一起进去吗?” 车里的人没有出面,只有碎玉一般的声音沉沉响起:“我在这儿等你。” 洛君望弯眉浅笑,也没有勉强对方,只低低应了一声“好”,便与洛起淮一道向院子里走去。 小小的院子外表普通,内里也是简单至极,待客的大厅只简单的摆放了几张桌椅。当他们进去时,里面已经坐了一个人。 端正静坐的少年并不大,只有十六七岁的样子,玉冠束发,眉宇之间英气十足,举手投足间带着天生的尊贵气质。 洛君望乍一见到端坐着的少年,便呆立当场,一时间完全忘了对方尊贵的身份,颤颤的指着他问道:“他……他怎么会在这里?” 洛起淮尚未来得及回答,便被少年抢走了话头,“我为什么不能在这里?发生这么大的事难道你们还打算一直瞒着我不成。” 洛君望蹙眉道:“可是您现在应该在边关军营,身位军人若无调令擅自回京,可是掉脑袋的大罪,便是殿下身份贵重,也是不能善了的。” “我哪里还管得了那么多?!”少年拍着桌子怒喝:“太子哥哥生死不明,我如何还能安心的呆在军营里,子瞻莫要再劝,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所有的后果我全部担着就是了,只是现在,太子哥哥一日没有找回,我便一日不会回去。” 洛君望头疼的揉揉眉心,若不是碍于对方的身份他真的要骂他一句胡闹了,现在的情势哪里是任性的时候。 “可是殿下,”洛君望不放弃的劝道:“您留在京都也没有任何用处,若是被别人发现的话会更加的麻烦,甚至会牵连到太子。” “你在胡说什么?!”少年气得一下子跳了起来,咬牙切齿的恨不得扑上来咬他一口,“我怎么会牵连太子哥哥,便是我自己死了也不会连累到他丝毫。” 洛君望无视对方盛怒的气焰,毫不退让的说道:“一旦殿下的身份被人认出来,又岂是您说不牵连就不牵连的,况且如今情势特殊,太子殿下下落不明,只要引起别人的丝毫怀疑,朝廷动荡,人心惶惶不说,太子的位置恐怕也是难保。” 少年紧咬着唇瓣,目光凌厉,紧握成拳的双手骨节发白,青筋直冒。 洛起淮不着痕迹的站在洛君望身边,说道:“有话好好说,如今情势危急,不是针锋相对的时候。” 洛君望叹了口气,皱着眉说道:“七殿下,臣知道您担心太子,咱们都很担心他,但越是这样,我们就越不能乱了阵脚。如今陛下病重,三皇子虽然被打压了下去,但依旧没有死心,我们不但要找回太子,更是要帮他守护住他的地位。您手握兵权,镇守西北,无论日后发生怎样的变故,我们能不能及时找回太子,有您在的西北军营都会是太子殿下的一条退路。只这一点,您便必须回去。” 少年虽然脾气不大好,但也不是完全听不进劝告,洛君望这一番有条不絮的分析让他慢慢冷静下来,他背过身子,深深地吸了口气,低哑而又坚定地说道:“我回去。” 洛君望两人对视一眼,齐齐松了口气。 “我要你们保证,将太子哥哥毫发无损的平安带回来。”少年红着眼眶神情倔强的说道。 洛起淮决绝的说道:“臣发誓,定会将太子殿下完好无伤的找回来。” 他说的自信,但细心地洛君望还是能看出他掩藏在眸底的担忧和恐惧,他叹道:“军营之中有七殿下坐镇,找人的事由淮小叔负责,朝堂上的事便交给我吧,如今只剩下宫里了,我到底是男子,又是外戚,无法经常出入内宫,所以我想着,是否要将这件事告诉姑姑,她是太子的母亲,绝对是向着太子的,若是有她相助,宫内应该可以暂时不会出事。” “不用了。”就在这时,一道清脆悦耳的声音响起,三人齐齐看向门外。 似火的晚霞中,袅袅婷婷的身影缓缓而来,发如云鬓,容颜娇美,曳地的长裙并不如何华贵,却十分的合体,是让人温暖的鹅黄色。润洁的肌肤白如美玉,削肩纤颈,身形清雅消瘦,宽大的披风紧裹全身,随着她的一举一动翻飞舞动。 明媚娇俏的少女踏进屋内,在三人身上环视一圈,轻声说道:“宫里的是交由我便是,不用告诉娘娘了,省的她担心难过。” 见到来人,洛君望两人纷纷弯腰行了一礼,只有七殿下面色不善的说道:“你来做什么?” “我为什么不能来?”少女毫不示弱的反问,别人会忌惮他的身份,她可不会,虽然对方贵为南朝皇子,但她的地位并不会比他低到哪里。她并非出身名门,家世也不显耀,却自幼被太子带进皇宫,在贵妃身边长大的,后来更是被皇帝亲封为韶华郡主,比真正的皇家公主都要来的受宠。更重要的是,众人皆传,她是离太子最近的女人,两人年龄相近,感情融洽,如无意外定是太子妃的不二人选。 “如今陛下病重,娘娘担心忧虑,身体也是大不如前,如果将四哥的事告诉她,她定会承受不住的。”少女皱眉道:“重重深宫,心机似海,其诡秘凶险不下于朝堂,何必再让娘娘去操心谋划,只要我在一天,便不会让后宫乱了丝毫。” “哼!说得好听,”七殿下眼神复杂,暴躁的说道:“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我走之前就跟你说过,让你好好照顾四哥,不然我绝对不会放过你,可是你呢?你做了些什么?好好的一个人竟然突然消失了,生死不知,当初你是怎样答应我的?” 少年神色凶狠,若非极力的克制自己,对方又是一个女人,恐怕他已经冲上来给她一拳了。 韶华郡主眼中闪过一丝痛苦,她扬着下巴,背脊挺直的说道:“那你呢?头脑简单,任性妄为,不顾后果的擅自进京,一旦稍有差池,你自己的脑袋不保是小事,若是牵连到四哥你担当得起吗?还是说你一心指望着不知身在何处的太子给你保驾护航,替你收拾烂摊子。” “你——”七殿下一挥衣袖,冷声道:“我待会儿就回军营,绝不会给太子哥哥惹一点麻烦,只要有我在,谁都别想抢太子哥哥的储君之位。” 少年一心处在愤怒之中,所以错过了韶华郡主眼底一闪而过的放心。 “两位殿下稍安勿躁,”洛起淮轻叹道:“这件事情是天网失职,竟让人在眼皮子底下将主子掳走,身为天网首领,臣责无旁贷,待找回太子,臣自会亲自请罪。但现在我们最重的是如何度过接下来的困境,两位都是太子的亲人,是他最信任的人,你们必须同心协力才能真正的帮到太子。” 这些年来,只要一见面就争锋相对,互不相让的两人对他同心协力的话语嗤之以鼻,但却也知道现在不是吵架的好时机,所以两人极有默契的错开彼此的目光。 这时,一直沉默的洛君望才开口说道:“太子的銮驾已经在行宫停留了十几天了,便是以身体不适为由也不能再拖下去了,否则必会引人起疑。这样吧,淮小叔,你让人易容成太子的样子继续启程,随行的侍卫宫人由天网的人假扮,应该还能拖些日子。” “现在只剩该如何找回太子了,找不回人无论怎样的部署都没用。” 洛君望头疼,“劫持南朝太子是诛九族的大罪,不是谁都有这个胆量的,为名,为利,为仇,总要有个原因的,或许你可以往这个方向查查。” 七殿下忽然一拍桌子道:“肯定是三皇子,他不是一直觊觎太子之位吗?四哥失踪最有利的就是他了。” 韶华郡主不雅的翻了个白眼,暗暗骂了一声白痴。 七殿下是练武之人,耳目灵敏,所以虽然她的声音很小,但还是被他听到了,他横眉倒竖,怒瞪着对方喝道:“你说什么?!” 眼见两人又要吵起来,洛起淮赶紧打断他们道:“肯定不会是三皇子,要是太子失踪的事与他有关的话,他岂会忍到今天还不发难,由此可以确定,此事他毫不知情。而且,劫持之人能够不动声色的在重重守卫中将人劫走,武艺之高绝对罕有,三皇子还没有这样的实力。” 七殿下一阵气馁,洛君望安抚道:“大家也别太担心,太子殿下睿智非凡,手段高明,又岂是普通人,就算对方武功高强,但只要他没事,哪怕他一时之间不能逃脱,也总会想方设法的联系到我们的。” 此言一出,几人想到宫晴风平常的手段,绝对不是任人揉捏的主,于是在担忧挂念的同时又有些放心。 而后,四人又根据目前的局势详细的探讨了一番,便纷纷散去了,到底是南朝京都,天子脚下,耳目众多,谁也不想在这特殊的时候被人盯上,无论是来时还是离开都是小心翼翼的。 洛君望停在久候的马车边,刚要上车,忽然想起什么似的,附在他的耳边,小声地说道:“我虽然所知不多,但依稀听说太子手上不仅有一个遍布天下的天网,还有一个藏得极深的地网,你能不能让他们也帮着找下人?” 洛起淮皱眉,无奈的道:“天网地网是分开的,我虽是天网首领,但对地网也是所知不多,他的首领是谁,有多少人,总部在哪,我全都不清楚。我只知道地网是直接听令于太子的。”说到这里他忽然有些若有所思,“这样看来,他手握地网,应该不会有事吧!” 看他骤然明亮起来的眼睛,洛君望轻笑:“太子的为人你我还不清楚吗?岂是轻易受人摆布的,或许会吃些小亏,但绝不会任人宰割,我们要对他有些信心。” 洛起淮终于恢复了些神采,他拍着洛君望消瘦的肩膀道:“我知道了,你先回去吧,小东儿会将你们送到家的。” 洛君望讶异的问道:“你不回去吗?” “我还有事。”虽然知道他不会有事,但他还是想尽快找到他。 洛君望若有所思的点头,这时一只精雕细琢完美无瑕的手从车内伸出,白皙晶莹的指尖莲一般在他面前缓缓绽开,他温柔浅笑,轻轻地握住柔软的掌心,一个弯身步入车内。 马车咕咕噜噜的渐行渐远,洛起淮看着它转了个弯消失不见,然后一振衣袖,转身离去。 炊烟袅袅升起,马车稳稳当当的一路前行,街道两旁的小贩们纷纷收起摊子准备回家,市集之上渐渐的沉寂了下来。 楼绝华倚着车厢,闭目养神,修长的指间一根一根的把玩着另一个人的手,略带薄茧的掌心让他爱不释手。 “阿楼,”终于,一直沉思的人开口说道:“你是江湖人,江湖上的事情你应该了解不少吧?” 楼绝华不置可否的“啊”了一声。 “那你知不知道江湖上武功最高的人有哪些呢?” 楼绝华终于睁开眼睛,静静地看着他问道:“和南朝太子失踪的事情有关?” 洛君望点头,接着便把事情的经过,几人的分析猜测事无巨细的告诉了他,虽然知道这件事是不能随便泄露的,但楼绝华不是别人,是自己要共度一生的伴侣,若是连他都无法相信的话,那他还可以信任谁? “太子武功不弱,行宫的守卫虽比不得皇宫戒备森严,但也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闯的,能够不惊动任何人的将太子劫走,对方绝对是个绝顶的高手。” 楼绝华很高兴,他能够在不知道自己与南朝太子的合作关系的情况下将如此机密的事情告诉他,说明在他心里自己应该是最重要的吧,至少比他所效忠的君主来的重要。 他握着对方的手,放在唇边亲了一下,道:“江湖高远,能人辈出,便是以寒衣楼的消息网也难以将所有的或低调或隐居的高手一一例举出来。” 洛君望叹息,“我也知道这件事很难,但就你所知,有谁能够做到这些?”顿了顿,他似乎想起了什么,又道:“除你之外。” 楼绝华凤眸微眨,促狭的说道:“父亲也能做到。” 洛君望扬眉,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惹得对方轻笑着将他拥入怀中,坚毅的下巴轻轻地抵在头顶,“江湖上一些所谓的绝顶高手也不是没有,但真正能入眼的也就那么几个。”他说出来的话很不客气,但他也确实有傲气的资格,若论武功,这世上恐怕已经没有人会是他的对手,“除了几个老的快要入土的老头,现在的江湖上也就无雪城的少城主还有些看头了,而且他还小,以后的修为我很期待,但现在却还是没这个能耐的。东海新任祭司,枫火教唐四公子据说也是手腕非凡之辈,但我没见过,不做评价。唯一能让我正眼相看的也只有炽焰宫的宫主了,六年前我与他曾有过一面之缘,那时他的武功就已经是炼神顶峰,这些年下来,一身修为恐怕更是日进千里。” 炽焰宫宫主吗?他是听说过这个人的,毕竟母亲曾是炽焰宫的棂使,单只这点,他对这个神秘的影宫就或多或少的有些关注,更何况,柳还在影宫,这些年来,他与柳见面的次数虽然不多,但他知道他是关心他的,自父母去世后,他也是真的将这位母亲的挚友当成了自己的长辈。 “他……是个怎样的人?”洛君望有些复杂的问道。 楼绝华略一沉思,答道:“很神秘吧,炽焰宫被江湖上的人称为最隐秘的地方,它的主人更是神秘莫测,据说没有几个人见过他,连他是男是女,是高是矮,是胖是瘦,通通不知道。” 洛君望惊讶的仰着头,“真这么神秘?你不是见过他吗?” 楼绝华挠着他的下巴,点头道:“我虽然见过他,但却也没有见过他的长相的,炽焰宫主常年戴着面具,从不以真面目示人,唯一露出来的只有一双眼睛,却是妖异般的碧绿。” “碧色的眸子?”洛君望困惑,“他是异域人么?” 楼绝华轻笑,“这就没人知道了。” 洛君望放松身子,斜斜的倚在他的肩窝,微闭着眸子似在沉思,又似在休憩。 半拥的两人静谧温馨…… 85、云涌 洛君望身为太子詹事,在宫晴风不在的时候暂领东宫的所有事宜,每天忙得不可开交,整个人都瘦了一圈。 巍峨的皇宫在灿烂的阳光下更加的耀眼夺目,金碧辉煌。身穿朱红官袍的洛君望越过三三两两相互交谈的官员,急忙急火的向太子宫赶去。 “子瞻!子瞻!你等等!”一连串的叫喊从背后传来,引来其他人偶尔的侧目。 洛君望停下步子,回头看去,只见一个面容英俊的男子撩着衣袍,向这边跑来。 男子年龄不大,只比洛君望大两三岁的样子,他挥落额上的汗珠,喘着气说道:“你怎么回事?回来了也不说一声,每次下朝都跑得不见踪影,想要见你一面比登天还难。” “大哥,”洛君望低着脑袋,愧疚的喊了一声,“对不起,实在是这些天太忙了,太子出宫在外,东宫的事情都落在了我肩上,一直也没时间去你院子打个招呼,实在是对不住。” 洛君谦看着他明显不太好的脸色,满心的怒气一下子消了七八分,反而带了些担忧,他皱着眉生硬的说道:“你如今身担重任,应当明白自己的重要性,身体不好就应该多多休息,凡事亲力亲为还要下面的人做什么,若是因为身体的原因耽误了公事,别说你自己,更会牵连了太子。” 洛君望点头应诺,并不因为对方不中听的话语难过,他知道他是在关心自己,以他别扭生疏的方式。 洛君谦身为御史中丞,平日里审查断案,王法律条最是熟悉不过,但论到关心人的本事,实在是不及洛起淮之万一,幸而洛君望是个纤细敏感的性子,才能准确地从对方生硬的言语中剥离出那些潜在的关心。 洛君谦看他低着脑袋,一副认真听取教训的模样,也不忍再说下去,他从怀中掏出一本书册,递给他说道:“喏,叔祖父要我给你的。” 洛君望接过书册,简略的翻了一下,是当今南朝皇帝的起居注,他疑惑的看向对方,问道:“叔祖父为什么要将陛下的起居注给我?” “这我就不知道了。”洛君谦摇头说道。 “那他可有说什么?” 洛君谦想了想,说道:“也没说什么,就是要你仔细的看看。” 洛君望蹙眉沉思,叔祖父洛闲并非多事之人,他做一件事自有他的用意,只是自己现在还猜不出来而已。 洛君谦看他心不在焉的将书册塞进怀中,拍着他的肩膀说道:“叔祖父这样做自有他的原因,你慢慢想就是,我还有事先走一步,你回家后去我那一趟,咱们聚聚。”说着,便离开了。 洛君望看他的背影消失,才满腹心事的朝东宫走去。 夜凉如水,书房之内灯火明亮,削瘦的人影伏案疾书。 桌案之上摆了两堆小山一般的公文,这些都是从荣国寺秘密急送过来的,原本都是太子应该处理的事情,但如今太子失踪,这些事情都落在了他身上。 至于为何是从荣国寺送来,不过是掩人耳目而已。在外人看来,这些公文都是侍卫快马加鞭送到太子手上,由太子亲自批阅的,谁也不会知道,本该送往荣国寺的公文会被秘密送回京都,由他这个太子詹事处理批阅。 这样来来回回的绕一个大圈子,也不是他想的,可谁让如今情势所迫了?幸亏他跟在太子身边六年,宫晴风的笔迹模仿的没有八分也有六分,总算还能找到一个代笔的,不然事情更加的麻烦。 白衣的青年悄无声息的推开房门走了进来,明亮的灯光被屋外窜进的微风吹得悠悠晃动。 楼绝华反手关上门框,走到全神贯注伏案疾书的人身边,抖开挂在手臂上的外衣,披在那个单薄消瘦的肩膀上。 洛君望微微一颤,放下手中的毛笔,抬头看向灯光下安静恬淡的青年,略带薄茧的双手握住对方放在肩上的指尖,他温柔浅笑:“这么晚了,怎么还没睡?” “你也知道晚了?”楼绝华不动声色的反问。 洛君望神情一僵,晃着他的指尖轻轻讨饶:“这些文件明天就要‘送回’帝都的,不批完不行。对不起,等忙完这一阵子就好了,你不用担心。” 看着他养了两个月好不容易长了些肉的身体再次消瘦了下去,楼绝华的心里满是心疼,不是没有想过让他辞官,远离这些劳心劳力的事情,但他恐怕是不愿意的吧,他是男人,有着自己的事业和大好前途,不是依附于自己的存在。他看得出来,他虽然很累,但并不是不喜欢做这些事情,读书人骨子里都有一种齐家治国平天下的思想,他不舍得他放弃自己的信念。 罢了,人生短短几十年而已,何必让他不开心。楼绝华叹道:“你有你的责任,我并不会拦你,但你必须保重自己的身体,我还想和你相约白首呢!” 洛君望面色发红,眉宇之间柔情似水,他轻轻地揽住对方柔韧的腰肢,温柔的道:“你说的,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不能反悔。” “怎会反悔?!”狭长的凤眸中溢满了深情,“永远都不会有那一天!” 模糊地窗纸上倒映着两个相拥的身影,如相交的并蒂,交颈的鸳鸯。 拎着食盒的师九远远地看到窗户上的倒影,弯唇轻笑,然后转身离开。 洛君望拍了拍脸颊,让困顿的神智勉强保持清醒,蘸了墨的毛笔在纸上潇洒的落下几行字。一本完成,接着是下一本,工整的小楷化成一只只瞌睡虫,使劲的往他脑子里钻。 油灯的“哔啵”声让他一下子惊醒,他看到挑灯的青年向他投来的担心的眼神,悄悄的红了耳根,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那个,我以前不这样的,就是熬个两天不睡也是常有的事,这回也不知怎么的总是想要睡。” “你是太累了,”楼绝华心疼的道:“又要处理政务,又要担心太子,铁打的身子也熬不住。” 或许是有这样的原因,但洛君望更清楚不仅仅是因为这段日子的辛苦,他精通医术,自己的身子自己明白,自玄都影门之事后,他的身体大不如前,虽然表面上看着还好,但早年打下的根基已经毁了。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坚定地誓言言犹在耳,他却不知道能否做到,只是过一天是一天,决不放弃,如此而已。 看他一边打哈欠,一边勉强保持清醒批改公文,疲惫困乏的模样让楼绝华很是心疼,却一点办法都没有,先不说他是江湖人,为人还算聪明,但有些事不是智商高就能办到的,对于朝政,他实在是不太擅长。更何况,宫晴风的那手字,除了洛君望能够模仿七八分外,别人绝对做不到,至少短时间内不能。 夜色深沉,皎洁的圆月垂向西面,如水的月光倾洒而下,霜似的洁白。 俊雅的男子伏案沉睡,蘸着墨汁的毛笔都未放下,染脏了宽大的袖摆。 楼绝华弯身,将睡着的人拦腰抱起,出了书房向寝室走去。 微风轻拂,夜凉如水,沉睡的人缩了缩脖子,往身边的热源处更紧的贴了贴。 将人小心的放在雕花的红木大床上,为他盖上毯子,楼绝华轻轻地没有发出任何声响的挨着他身边躺下,夜色浓郁,他却没有丝毫睡意,只认真的注视着那张怎么也看不够的容颜。 浓重的夜色无法阻碍他的视线,对方眼睑上微微颤动的睫毛都能瞧得清清楚楚。 他仔仔细细的描摹着,认认真真的端详着,恨不得将对方刻进骨子里,再也不会遗忘,再也不用分离。 同样的夜晚,烛火昏黄,蒸腾的水汽弥漫在房间中,飘渺如虚幻的仙境。 修长的双手动作灵活,面色肃然的男子褪去衣衫,一点一点的淤紫吻痕遍布在象牙般的肌肤上,原本完美的身躯充满一种高朝后的暧昧银靡。 一旁的少年双眉紧皱,姣好的容颜上又是悲伤又是心疼,他接过男子褪下的衣衫,伸手想要扶他,却被男子挥臂挡开。 赤裸的双足一步一步坚定而又有力的迈入水中,温热的水流轻轻拨动,流淌在布满暧昧痕迹的肌肤上,那刺眼的殷红让他狠狠地拧起眉,双目之中酝酿起阴暗狠戾的狂风,而身后某处尴尬的部位传来的难言启齿的刺痛,更是让他暴虐阴狠,恨不得将这一身肮脏的皮囊挂掉一层才罢休。 脆弱的肌肤因他粗暴的动作变得通红,似要滴出血来。站在旁边的少年再也忍不下去,用力的抓住他的双手,阻拦住他自虐似的行为。属于少年清越的嗓音略带哽咽的说道:“别这样,公子,求你别这样,咱们放弃好不好,别再继续下去了……” 男子闭了闭眼睛,狠声说道:“绝不可能!计划已经完成一半,我绝不会半途而废。” “可是……”少年轻轻地划过寒梅般殷红的痕迹,悲哀的说道:“那人这样对你,你……即便你以后成功了,也不会真的开心的。我不喜欢你这样总是勉强自己……” 男子抿唇:“这样的事情又不是没做过,只不过是重操旧业而已,用这一具早就腐烂的身子换对方一条性命,很值得!” 少年知道自己劝不动对方,这人性子执拗,一旦决定了一件事即便万劫不复也绝不回头。只是虽然早已猜到结果,但他觉得悲哀,心脏被一只大手死死的攥住,疼得喘不过气来。 带着水汽的指尖轻轻地拂过少年稚气的脸庞,男子眉宇间的阴冷缓缓消退,“放心吧,很快所有的一切都会结束了,然后我便带你走,永远离开这里,再也不回来了,嗯?” 少年用力的点头,终于没忍住,晶莹的泪珠滚落而下,滴在水中漾起阵阵的涟漪…… 86、热情 楼绝华刚洗完澡,便接到师九递来的信笺,他打开信封,细细观看。信里的内容并不长,寥寥的几行字,端庄工整,可是他的视线却久久的落在上面,眉宇间罕见的有些犹豫不决。 “这已经是楼里送来的第三封急信了,”师九哑着声音,恭敬的道:“请楼主早做决断,不可再拖了。” 楼绝华下意识的摸向腕上的佛珠,桃木粗糙的质感由指尖细细传来,然后他一扬衣袖,手中的信笺化为飞灰,飞散在空气中,他转身离开,淡淡的声音遥遥传来,“准备一下,我明早便离开。” 面容俊雅的青年手执书卷,和衣而卧,房内一片寂静,只有偶尔翻书的沙沙声。 楼绝华一踏入卧室,瞧见的便是这样一幅安静祥和的画面。忽然之间,心中的那些焦躁为难慢慢的沉淀下来,一股浅浅的热流渐渐涌出。 他走到床边,在半躺着的人身边坐下,眼角瞄过对方手中的书册,道:“又在看这本书?” 洛君望笑笑,放下手中的书册,取来一条干燥的毛巾半跪在床上为他擦拭刚刚洗完还滴着水珠的长发,“我虽然没有见过叔祖父几面,但也知道他不是爱开玩笑的人,他既然让大哥给我这本书,就一定有他的用意在,只是我现在还没发现而已。” “就算你知道了他的用意又如何呢?”楼绝华问道:“你的好奇心也没有旺盛到一定要弄清楚这件事的真相吧?” “可是,我总觉得有些蹊跷,他早不送晚不送,偏偏在这样特殊的时候,无缘无故的送我一本书,这不得不让我深思。”他顿了顿,迟疑道:“他可能是已经知道了一些事情吧,毕竟太子是他一手带大的,在这世上他或许是最了解太子的人,知道些什么也是可能的。” “你是说他已经知道太子失踪,给你这本书是想向你传达一些消息?”楼绝华皱眉道:“可是有什么消息为什么不直接向你说,而偏偏要拐着弯的打哑谜?” “我也不知道。”洛君望揉了揉对方半干的头发道:“这些都只是我的猜测,也许猜错了也未可知。可惜,叔祖父向来行踪不定,不然可以亲自去问他了。” 楼绝华转身,抽出他手中的毛巾,随手一扔,然后将俊秀的青年拦腰抱起,坐在自己的大腿上。这样略带女气的姿势显然让他极不适应,洛君望挪了挪臀部,抵着对方的胸口想要下来,却被环在腰间的双臂更紧的拥住。 湿润的气息喷洒在耳边,“不要想这些劳心的事情了,你这些天一直忙里忙外的,操劳不已,好不容易有了空闲,便放松一下好好休息。”说着,他舌尖轻舔,含住对方温热的耳垂。 洛君望轻轻一颤,敏感的缩了缩脖子,柔软的双臂不自觉的缠上对方的脖颈,修长的十指抚摩着半干的发丝,然后因指尖细细传来的柔滑触感而深深地喟叹一声。 轻轻的拨开男子额角的一缕发丝,手指抚摸着对方柔和的脸颊,楼绝华俯身,在那张比平时略带绯色的唇瓣上轻轻一吻。 双唇相触,轻的不带丝毫力道,慢啄轻吻间弥漫着淡淡的温情,让人格外留恋不已。 “子瞻……”青年低沉中带着一丝慵懒的声音,从两人相交的唇间模模糊糊的溢出。 “嗯?!”洛君望低低应着,双手在顺滑的发间温柔抚摸,舍不得离开。 楼绝华轻轻地叹息,温暖的夹杂着淡淡湿意的气息喷洒在洛君望的面容上,“我……要走了……” 洛君望身子一僵,所有的温馨气氛一下子消失不见,他仰着下巴,漆黑的眸子中满满的都是不解和惊讶,“为什么?” “楼里寄来急信,江湖上出了点事,我必须前去处理。” 洛君望沉默,他们都是男子,都有各自的责任,不可能如小儿女一般永远黏在一起,他也早就明白两人会有分开的一天,但即使明白,当这一天到来的时候,他还是会感到难过,哪怕他清楚地知道这只是短暂的分离。 不能阻拦,不能挽留,即使再舍不得,也只能默默地站在原地,等他回来。他们是伴侣,是要相互陪伴着过一辈子的,彼此之间应该相互理解,相互支持,而不是以爱情为名束缚对方。 他微微偏头,略显急切地捕捉住青年削薄而又温热的唇瓣,慢含吸吮,如果一定要分开,那他想在分开的日子牢牢的记住对方的体温。 或许是刚刚洗完澡的缘故,楼绝华只觉得全身温度上升,一股燥热的火焰在体内缓缓流动。清凉的掌心在柔韧的腰间缓缓游移,他开启牙关,含住对方滚烫的唇舌热烈的吸吮着。 洛君望呼吸渐渐粗重,掌心顺着修长的勃颈探进衣襟,微凉的手掌贴在光滑温热的肌肤上,引起对方微微地颤栗。 楼绝华簇着眉心,不甘示弱的反击回去。青色的外袍被脱下,随意的甩在地上,有力地双臂紧紧地环抱住对方的腰背,隔着衣物缓缓的抚摸。体内燥热的星火就这么猝不及防的汹涌燃烧起来,他低喘一声,抬手拔下男子束发的玉簪,柔滑的长发倾泻而下,笔直的垂落下来,披散在身后。然后,对方如玉的身躯便被压倒在青色的床铺间。 细密的亲吻沿着下颌一路向下,修长的脖颈,漂亮的锁骨,瘦弱的胸膛,所过之处,到处都是斑驳的红印…… ****** 天色微亮,洛君望习惯性的睁开双眼,向旁边探去,身边空荡荡的,没有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他起身,轻薄的被子随着他的动作滑落而下,露出白嫩的布满斑驳吻痕的上半身,他一时间有些怔愣,然后,昨晚的亲密缠绵清晰地窜入脑海,俊雅的双颊染上绯红,似要滴出血来。 摸了摸发烫的脸颊,他掀开锦被就要下床,忽然,夹杂着血丝的斑斓污迹就这么清晰地映入眼帘,他一下子跳了起来,迅速的拿过一旁凌乱的衣物随手套上,然后急急忙忙的向屋外跑去。 此时天色将明,四周一片朦胧,他刚刚跑出院落,便看见一道隐约的人影向这边走来,离得近了,方才看清对方的面容,正是师九。 显然对方在看到衣衫不整,神色匆忙地洛君望时,也有些诧异,她连忙走过来问道:“怎么了,公子?出什么事了?” 洛君望猛然握住她的手腕,急匆匆的说道:“阿楼呢?他在哪里?你看见他了吗?” 师九被他这一连串的问题弄得摸不着头脑,“楼主自然是走了啊!我刚送他回来呢!他没跟你说吗?” 所有的力气一下子消失,他松开握着对方的手掌,颓然道:“已经走了么?怎么就不叫醒我呢?至少……至少也要亲口跟我说一声啊……” 师九似乎有些明白了,她笑道:“你这些日子以来忙得很,好不容易有点空闲,他或许只是想让你多睡一会儿吧!” 望着前方朦胧的景致,他的心中升起股歉意,自回到南朝以来,因太子失踪所有的重担都压在他身上,每一天都忙得不可开交,以至于忽略他甚多,他实在不是一个称职的恋人。 而那个明明比他还小的人,却总是那样的体贴,沉默的陪伴,温柔的照顾,那么骄傲的一个人,却愿意放下所有的矜持,雌伏于他。昨晚还是伤到他了吧,床铺上的那些血迹刺痛了他的双目,却又让他心下一片柔软。 似乎想到了什么,他凝着眉,担忧的问道:“他走的时候是骑的马还是坐的车?” 师九眨了眨眼,古怪的说道:“楼主是骑马走的。” 闻言,洛君望的眉头皱得更深了,他捏着拳头小声道:“他怎么可以骑马?!他……他那身子……可恶……” 师九脸色诡异,想到楼主离去时僵硬的背影,再听听此刻洛君望抱怨的话语,她发现自己好像知道了某种了不得的真相。 不会真是那样吧,她觉得自己的世界观被彻底颠覆了! 87、命案 楼绝华之所以会离开,是因为江湖上出了一件大事。从两年前开始武林中出现了一个神出鬼没的杀手,没有人知道他是男是女,也没有人见过他的真面目,因为见过他的人都已经死了,而他每杀一个人都会在对方的尸体上留下一根青色的羽毛,所以江湖上的人都称他为青羽杀手。 本来这也没什么,江湖上的杀手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一个杀手再有名也比不过专门的杀手组织——比如说江湖上排行第一的血煞门。 可是这一回却不同,这回死的人是涵源庄庄主司浩然。涵源庄是什么地方,虽然比不得北楼南教,东岛西城这样耳熟能详的江湖名地,但也说得上称霸一方了。而涵源庄庄主司浩然更是能排名江湖前二十的绝世高手。可就是这样的一个人竟然在自己的山庄被杀了,而且是赤身裸体的死在自己的床上,这几乎是整个涵源山庄的奇耻大辱。 一时之间江湖沸腾,与涵源山庄交好的义愤填膺,与之交恶的幸灾乐祸,但无疑,整个涵源庄已经成为了江湖上的笑料,午后的谈资,声名威望一落千丈。 无奈之下,司浩然的儿子涵源庄少庄主司巫斐只能传信武林圣地寒衣楼,请求帮其找出凶手还父亲一个清白。 以涵源庄的江湖地位,出言相求的话,楼绝华便是再不愿意也不能置之不理,毕竟他不仅仅是天下第一的楼绝华,他更是寒衣楼的楼主,既然坐了这个位置,就要承担起这个位置所带来的责任。 虽然司浩然死的不大光彩,但毕竟是成名江湖已久的人,他的死引来了各方人士的关注,等楼绝华快马加鞭赶到涵源庄的时候,已经有无数人在那里。 日暮西下,涵源山庄白布翻飞,灵堂之上气氛肃穆,前厅院里黑压压的全是人,三五成群的聚在一处,议论纷纷。 “这司庄主也是成名已久的大人物了,竟然晚节不保,死在了自家的床上,这涵源山庄的面子都丢尽了。” “那位传说中的青羽杀手定然是个绝色尤物,要不怎么将涵源庄庄主勾的神魂颠倒,死在了他床上。”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这司浩然真正是应了这句老话了……” “啧!亏我以前还觉得他不错,是个真正的大侠,真是瞎了眼了。” …… 一身重孝的青年狠狠地捏紧拳头,努力的克制着自己的情绪,不让自己因外面的那些嘲笑讥讽而失去理智。 忽然,一只手轻轻的拍上他的肩头,青年一抬头,便对上一双担忧慈祥的眼睛,他勉强笑笑,躬身行礼道:“静松道长!” 来人正是武当掌教的师弟,在武林中极有名望的静松道长,他微微颔首,道:“人死不能复生,贤侄节哀。” 青年拱手道:“多谢道长,小侄明白。” 这时,又有两个上完香的人走了过来。走在前面的女子秀发轻挽,衣着朴素,虽然年龄大了些,却有一种属于妇人的成熟风韵。 “曲大娘!”青年再次弯腰,拱手行礼。 品善坊的曲大娘,善酿酒,她与罗音国的芜亦老人是天下唯有的两位酿酒大师,由她亲自酿出来的美酒千金难求,就连皇宫里的人都是暗中相请,只为小小的一坛。而她身边的青衣男子则是几年前刚刚进品善坊的,为人聪颖,手段高妙,善经商,短短几年便将品善坊打理的井井有条,是曲大娘的左右手。 “外面那些人说的话你不要理会,当做放屁就成。”曲大娘虽是女子,却比一般的江湖人都来的豪爽,“你父亲是什么样的人,我们几十年的老朋友还不清楚吗?少庄主放心就是,他日定能还你父亲一个清白。” 司巫斐性子骄傲,自父亲死后庄里的担子一下子落在了他身上,他自幼丧母,又无兄弟姐妹,连个可以分担的人都没有,况且司浩然的死又不光彩,无数的流言蜚语都集中在了涵源山庄,以他傲气的性子能忍到现在已经非常不错了。 到底是个刚满二十的青年,被曲大娘母性的光辉这么一照,霎时间所有的委屈就通通涌了上来,微微的红了眼眶,“多谢曲大娘,实不相瞒,我已经传信寒衣楼,请求寒衣楼楼主帮忙找出青羽杀手,还我父亲清白。” 此言一出,三人皆是微微一愣,曲大娘惊呼:“寒衣楼楼主吗?那可真是再好不过了!” 而站在她旁边的青衣男子则微微一僵,眼底闪过复杂的光芒。 就在这时,前院的嘈杂声似乎慢慢的小了下来,几人面面相觑,似乎意识到什么,狐疑着走出灵堂。 前门大敞,白衣胜雪,袍袖翩飞的人从容而来,狭长的凤眸,深沉而平静,魔魅之中夹杂着空灵出尘,截然不同的两种气质在他身上却得到最完美的融合。绝代风华的容颜倾城绝世,却线条洒脱利落,轮廓分明,没有丝毫的娇柔之态。 明明连夜赶路身上尚带着风尘之色,却丝毫不显疲态,只有高高在上的神祗云淡风轻的缓缓而来。 人群自动分开一条通道,目不斜视的看他从容走过,此刻的院子再不复刚刚的嘈杂,安静得吓人。 “涵源山庄司巫斐,见过寒衣楼主!”一道清朗的声音骤然响起,唤回了众人的神思。 楼绝华微一颔首,便被司巫斐迎进了堂内。徒留下一地的私语之声。 “原来这便是寒衣楼楼主吗?果然是天人之姿!” “不愧是天下第一人,当真气势惊人!” “这样的容貌便是天下第一美人的萧仙子都比不上,啧,这一趟真是没白来……” …… 楼绝华在灵堂上上了一炷香,拜祭了一番,便随司巫斐进了内堂,跟着进来的还有涵源山庄的总管吴铮,品善坊的曲大娘及其左右手祈青,武当静松道长,“麟鱼刀”左冯程。几人都是江湖上颇有名望的人物,与司浩然的关系很是交好。 几人之中,楼绝华的年龄最小,但地位却不低,天下第一人的称号加上寒衣楼楼主的地位,可以说整个江湖都隐隐的以他为尊。所以一进内堂,他便被请坐了首位,司巫斐作为主人陪坐在下首。 伶俐的侍童捧上茶水,放在每个人的身边,然后安静地退下。 内堂的大门被关上,曲大娘首先笑道:“早就听闻寒衣楼楼主的大名,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真正是人物风流!” 楼绝华略略颔首,不着痕迹的扫过一边沉默静坐的人,道:“曲大娘过奖!” “楼主何必过谦!”“麟鱼刀”左冯程忽然插口道:“老夫以前也只当是江湖传言夸大其词,但今日亲眼见到楼主方知所言不虚,楼主年纪虽轻,但一身修为实在不凡,若有闲暇,可否与老夫切磋一二?” “麟鱼刀”左冯程性子直爽,脾气暴躁,虽然年事已高,但对武学的痴迷却不下于任何人,是江湖上有名的武痴。 “老爷子客气,”楼绝华淡然道:“若有余暇自会向您请教一二。” “好好,哈哈,楼主是个爽快人,对老夫的脾气。”左冯程虽然脾气不好,但却不是难相处的人,或许是难得遇到一个和他胃口的对手,对对方的态度一下子亲近了不少。 坐在左冯程身边的静松道长抿了口茶,笑道:“你啊,还是老样子,一遇到难得的对手就将所有的事情抛到脑后了。” 左冯程瞟了眼坐在对面虽然极力克制但依旧掩饰不住焦躁的青年,与在座的其他人比起来,他实在是太嫩了,连最基本的隐藏情绪都做不到。终于,司巫斐忍不住的开口问道:“楼主,此次家父惨死,凶手尚且逍遥法外,恳请楼主帮我找出凶手,还家父一个清白,涵源庄上下感激不尽。” “涵源庄既然求助了寒衣楼,本座自然不会不管。”楼绝华正色道:“还请少庄主将事情的经过详细的说一遍。” “还有什么好说的!”司巫斐面色通红,愤怒地说道:“我爹的尸体旁留下了一根青色的羽毛,除了青羽杀手还会有谁有这样的习惯。那人手段残忍,短短两年杀人无数,还请楼主帮我找出这个青羽杀手,以报血仇!” 面对对方激动愤恨的神情,楼绝华依旧冷静淡然,“少庄主稍安勿躁,众所周知,青羽杀手行踪神秘,至今未有人知道他的真面目,要想立刻找出他是不可能的。”顿了顿,他又道:“不过,有一件事却是明显的,论武功,他绝对不是司庄主的对手,便是偷袭也不可能一定得手,那么他是怎样在不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杀死司庄主的呢?” 似乎这句话戳到了他的什么痛处,司巫斐一下子跳了起来,叫道:“楼主何意?你也认为我爹是色迷心窍,毫无防备之下被青羽杀手杀死在床上的么?” 这样近乎不敬的质问让气氛一下子紧张了起来,总管吴铮赶紧上前拉过气怒的司巫斐,赔罪道:“楼主见谅,我家少庄主只是一时情急,又哀痛于庄主之死,得罪之处还请楼主海涵。” 曲大娘也在一旁说道:“少庄主也是报仇心切,楼主大量,不要跟他计较才好。” 司巫斐这时也醒过神来,知道自己激愤之下说错话了,对方可是寒衣楼主,他与所有初出江湖的少年才俊一样,对这个和自己差不多大的青年又是仰望又是钦佩,还有一些难以言说的嫉妒。而且现在还是有求于人,自己刚才的举动称得上是相当失礼了。他弯腰拱手算作赔礼,“抱歉,在下失态了,只是家父为人光明磊落,德行品性在座的三位前辈与之相交几十年,都可以做个见证。”说着,他环视一圈,静松道长等人都微微点头,算是认同,然后他才接着说道:“家父成名已久,一生清白,涵源山庄虽算不上鼎鼎有名,但也是公认的名门正派,绝不可能死于那般……那般难言启齿的原因。况且,你又怎知那青羽杀手的武功比不上家父?倘若他是个不世出的高手呢?毕竟谁也没有真正见过他的身手,而且自他出道以来,每一次杀人他都没有失手过。” 楼绝华始终是面色平静,并没有因他的不敬而恼怒,也没有因他的质疑而不悦,他端起手边的茶杯,静静地抿了一口,道:“青羽杀手两年前出道,第一个杀的便是‘虬龙寨’二寨主张明和,张明和胸有丘壑,颇有谋略,是‘虬龙寨’的军师,但武功却不高,江湖三流而已,被青羽杀手一刀毙命。他第二次出手死的是‘金算盘’周韩生,‘金算盘’不仅一手算盘堪称绝妙,暗器‘夺命十八珠’更是称绝江湖,可他却被毒杀而死,死后身旁留有一根青色的羽毛。‘多情公子’玉清云风流潇洒,温柔多情,红颜知己遍布天下,清云剑法精妙绝伦,因一年前情人远嫁黯然神伤,醉酒消愁之时,被埋伏多日的青羽杀手一举击杀。两年之间,青羽共杀五十七人,所杀之人或强或弱,却绝无一次失手!” 司巫斐勉强听完这一段话,皱眉说道:“楼主说的这些江湖上的人都知道,在下虽然所知不多却也有所耳闻。我还知道青羽杀手在杀手榜上排名第六,被称为最神出鬼没的杀手。但即便如此那又如何,楼主武功天下第一,应该还不至于被区区一个杀手难住了才对。” 楼绝华将茶盏放回桌上,发出轻微的声响,不知怎的,随着这一声轻响,内堂的气氛渐渐地凝肃起来,“本座说这些只想告诉少庄主一件事,青羽杀手虽然自出道以来从未失手过,但他杀人的手段种样繁多,或下毒或暗杀或趁人之危,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而他也绝对不是一个拐弯抹角喜欢用各种各样的手段杀死目标的人,这一点从他对张明和的一击必杀可以看出。可他却对‘金算盘’用毒,埋伏多日只等在玉清云最脆弱的时候趁人之危,他为何不同杀张明和一样对他们一举击杀?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他的武功没有后面两人高。” 他扫视了一圈众人,接着道:“至今为止,青羽所杀的五十七人中,如张明和一般的三流高手,都是一刀毙命。武功稍高一点的都是被暗算而死,单从这一点便可以清楚地看出,青羽杀手的武功绝对不高,甚至只在二流之间,之所以至今未有一败,他的智慧手段,确实不凡。司庄主武功高强,绝对能排进江湖前二十,这样一个武功绝顶的高手怎可能轻易被一个身手二流的杀手所杀,其中必有缘故。” 这样的猜测让司巫斐一时间反驳不能,他喃喃的说道:“可是……可是这也不能说明家父是被美色所迷,丢人现眼的死在自己床上,家父……家父他绝非这种人!” “贤侄所言甚是!”左冯程站起来说道:“老夫与姓司的老匹夫打了几十年的交道,虽然不怎么喜欢他,但也还算了解他一些的,他绝不是那种好色之人,要不然也不会在司夫人死了这么多年都没有续弦了。” 此言一出,静松道长和曲大娘纷纷站起来点头附和,司巫斐朝他们感激的笑笑。 楼绝华淡然道:“本座并未怀疑司庄主的人品,只是庄主死因蹊跷,所有的一切还是要查个明白才好。” 司巫斐深吸了口气,道:“楼主要如何做?” “首先,还请少庄主将事情的经过详细的说一遍,司庄主死前可有出现什么异常?” 司巫斐沉默了片刻,说道:“没有任何异常,父亲与往常一样,练武,见客,处理山庄事务,晚上准时就寝。那晚守夜的护卫也一切照旧,没有发现丝毫的异样,第二日清晨,照顾父亲日常的小厮见他没有按时起床练武,以为他睡晚了也不敢打扰,直到将近午时才发觉事情不对,父亲从未起得这么晚过,等他进屋就发现父亲已经死亡多时了。”说到这里,他眼眶微微发红。 “死因?司庄主是怎样死的?”楼绝华声音冷静。 “被人一掌震断心脉!”司巫斐顿了顿,哽咽的说道:“父亲赤身裸体躺在床上,身体上放着一根青色的羽毛。” 楼绝华垂眸沉思,晶莹的指尖一颗一颗的拂过腕间的佛珠,忽然,他开口道:“我想开棺验尸。”平淡的语调如同在说吃饭喝水一般简单,全然不顾这句话给旁人带去了怎样的冲击。 “这怎么可以!”司巫斐首先跳了起来:“如今已经钉棺,只等稍后便要下葬,此刻再开棺,岂非不敬,家父已经死的冤屈,这样一来更是让他死不瞑目!” 连一向沉稳的静松道长也颇不赞同:“少庄主所言甚是,死者已矣,何须再打扰司庄主的清净。” 楼绝华一拂衣袖,冷然道:“若是不明真相,让他死的不明不白,才是真正的死不瞑目。” “如何是不明不白?”司巫斐反驳道:“家父是被人震断心脉,凶手是青羽杀手,只要将他找出来,血债血偿,便可让家父得以安息。” 楼绝华皱眉道:“本座刚才的话你白听了不成,以司庄主与青羽杀手的武力悬殊,就算他真的为美色所迷毫无防备也不可能被对方一掌震断心脉,这其中必有蹊跷。” 曲大娘道:“楼主是说司庄主的死因或许另有缘故?” 楼绝华点头,“要么司庄主的死就是另有原因,要么凶手就可能另有其人,只是嫁祸给青羽杀手而已。” 这时司巫斐也渐渐反应过来,他抿着唇举棋不定的说道:“这……事关重大,我要好好想想。” 内堂一片寂静,左冯程首先开口道:“贤侄,江湖人不拘小节,现在最重要的是为你父亲洗刷冤屈,莫让你父亲死不瞑目!” 司巫斐一跺脚,红着眼眶坚定道:“那便开棺验尸!” 灵堂之内人群涌动,香烟渺渺,忽然进了内堂好一会儿的人终于走了出来。走在前面的司巫斐拱了拱手,扬声说道:“各位江湖同道,多谢你们特意前来祭奠家父,此次家父含冤而死,在下无能,无法亲自为家父报仇,但在下请来了寒衣楼主楼绝华,在下相信,楼主定能为涵源庄主持公道,还家父一个清白。” 就在众人交口议论之时,司巫斐一挥衣袖,大声喝道:“开棺!” 四个身形矫健的男子应声而出,手持工具乒乒乓乓的撬开四角的铁钉,然后在众人的惊呼声中掀开了棺材盖。 “怎么回事?”有人叫道:“已经钉死的棺材怎么还要撬开,稍后就要下葬了吧,这不是耽误了时辰吗?” “人死如灯灭,这般做法实在是大不敬!” “少庄主所为不妥之极,这是要让老庄主死不瞑目啊!” …… 司巫斐紧握着双拳,宽阔的肩膀微微发颤。楼绝华上前一步,狭长的凤眸淡淡的扫视一圈,并不严厉冷酷的眼神却让所有人背脊发寒,一下子噤下声来。 躺在棺材中的男人虽然已经年过半百,但却并不显老,看上去四十左右的样子,只有那一头半白的头发显示着他的真实年龄。楼绝华白皙而修长的指尖轻轻的搭上已死之人的手腕,眉心微敛,然后掀开司浩然身上的锦衣,在他的胸口轻轻的按压。顿了顿他似乎想到了什么,从袖中掏出早已准备好的银针,在死者的咽喉、食道、肚子……逐一刺入…… 围观的人已经渐渐有些明白了,司巫斐皱眉道:“楼主怀疑家父是中毒而死?” 楼绝华摇头,重新为司浩然整理好衣裳,道:“并非中毒,而是中蛊。” 此言一出,众人喧哗,蛊毒之术,凶险莫测,江湖之人对之是又厌又怕,人们不敢明着去南疆挑衅枫火教,但一旦武林中出现施蛊之人,必会被群起而攻之。 司巫斐颤着声音问道:“难道……难道家父的死于枫火教有关?” “目前还不清楚,”楼绝华沉声道:“本座既已承诺少庄主,就一定会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 就在楼绝华说出这句话的瞬间,江湖之上平静不再,动乱伊始! 88、线索 炸的金灿灿的油条被撕成一块一块的,浸泡在热气腾腾的豆腐脑中,洛君望一身官袍,吃相文雅,与身处的简陋路边摊格格不入。 周记豆腐花是他最喜欢来的地方,每天一下朝他都会来喝一碗香喷喷的豆腐花,顺便听一些杂七杂八的小道消息,渐渐地与周记的老板也慢慢熟悉了起来。 他一边用调羹挑起一块蘸着汤汁的油条,优雅地塞入嘴中,一边竖起耳朵听着四周的八卦消息。 入耳的不是一些家长里短,就是一些不尽不实的传言。说得最多的就是圭朝的歌舞团就要进京在落涯阁表演的事情。忽然,他耳廓微动,斜眼看去,斜对面的桌子上坐着两个身形矫健的汉子,一看就知道是练家子,两人一边吸溜溜的喝着豆腐脑,一边粗声交谈。 “没想到江湖上鼎鼎有名的大侠,竟就这么死了,还死得这么求人现眼,我看涵源山庄这次是真的没脸见人了。” “听说涵源庄的少庄主请了寒意楼主出面,誓要将青羽杀手绳之于法,还老庄主一个公道。” “我也听说了,好像司庄主的死与枫火教有关,寒衣楼主当众承诺,定会查个水落石出。” “枫火教啊?!若真是如此的话事情就闹大了,只怕到时候两者之间不能善了,江湖就要乱了。” “乱了又如何?枫火教铁定不是寒衣楼的对手!寒意楼主楼绝华武功天下第一,未有一败,岂是邪魔外道能够对付得了的!”那人一脸崇敬:“老子打算去一趟涵源庄,见识见识天下第一人的风采,老朱你呢?要不要一起去?” “那是自然!这寒意楼主不是呆在楼里,就是在外游历,行踪不定,如今好不容易有了这么好的机会,我又岂会错过。” 两人交谈间,已经三下两口将碗里的豆腐脑喝得一干二净,然后掏出银子结完帐,勾肩搭背的去得远了。 洛君望咬着调羹,嘴角含笑,以前虽然也听过有人这样那样的对楼绝华各种夸赞,那时的心情也很开心,很欣慰,为有这样的一个朋友而感到与有荣焉,但却远没有此刻来的兴奋,连尝在口中的豆腐脑都变得甜滋滋的,好像是在夸奖自己一般。 一想到那个被无数人景仰崇拜的人竟然是自己的,是自己一个人的,他就无比满足,幸福的连指尖都微微颤抖起来,甚至觉得有些不真实。他想他了,明明只是短短的几天而已,以前不是没分开过,最长的时间甚至有一年都没见面,那时也没觉得怎样,可现在却是如此思念,他什么时候才会回来呢? 他叹息一声,放下还剩一小半的豆腐脑,他已经没胃口再吃下去了,从怀中掏出两个铜板,他起身就要离开。 就在这时,一阵歌舞乐声遥遥传来,人群骚动,一队奇装异服的人载歌载舞款款而来。 “那是圭朝来的歌舞团,要去落涯阁表演的。”周记的老板不知何时走到他身边,收起桌上的铜板,擦了擦桌子,说道:“这外域人长得就是和我们不一样,头发眼睛各色各样,那皮肤白得就跟牛奶似的,怪不得那么多人稀罕!” 洛君望仔细看去,那群人轮廓深刻,面目俊美,男的高大,女的丰满,确实与南朝人的斯文秀雅不同。更重要的是,这些人头发眼睛,颜色各异,与黑发黑眸的中原人截然不同。 忽然,他神色一动,似乎想到了什么,模模糊糊的想法在脑海中一闪而过,然后他忽然跳了起来,来不及同老板告别,快速的向家里跑去。 一路上不知撞到了多少人,留下一连串的对不起,在师九无限诧异的眼神中一下子栽进书房。 蓝皮的书册被打开,他一页一页的翻过,终于在一处地方停下。宁启八年四月初三,皇长子诞生,雪肤碧瞳,是为妖孽,帝王大怒,封兰徽殿,贬兰妃于冷宫,次年,皇长子夭折,兰妃自尽。 他认真的,仔细的,一字一字的读着这一段并不长的文字,直到能够默诵出声,他才放开紧握的书册,慢慢的坐在椅子上,脑中响起的是当日楼绝华说过的一句话,“炽焰宫宫主神秘莫测,修为非凡,常年戴着面具不以真面目世人,唯有一双眼眸,妖异般的碧绿。” 他缓缓的撑着额头,冥冥之中,似乎抓住了一些线索的源头。 他沉思片刻,提笔在雪白的纸张上落下几行字,然后从抽屉里取出一个珍藏的锦盒,打开,里面零零碎碎的放了几样不起眼的东西,他拿起一个碧色的短小的哨子,放在唇边轻轻地吹了吹,却诡异的没有丝毫声音传出。 晴空万里,红日高照,一道黑色的身影打着旋儿跃入云端。 修长的身影负手而立,洛君望迎着从窗棂投入的阳光看着那个黑点渐渐消失在蓝空之下。 楼绝华刚刚推开房门,便听见身后有人喊了一声他的名字。他转身,便瞧见一袭青衣向他这边疾步而来。 狭长的凤眸微微眯起,面前的男人已经褪去了少年时候的雌雄莫辩,眉眼深刻,玉簪绾发,恍惚间似乎与上一辈子那个清冷阴郁的人影渐渐重合。 他凝着眉,为心中忽然想起的事情而略感不快,自然的,对面前这人也没有多大的耐心。他抱着双臂,倚在门框上,沉声说道:“有事?” 若是以前,以祈青敏感的性子,只会马上就听出对方话中的不耐,可是现在,相隔六年再次见面,他的心神全都沉浸在矛盾复杂的情绪中,欣喜,不安,激动,钦慕……无数的情绪猛然爆发,那些他以为已经随着时间渐渐湮灭的复杂感情,在再次看到他的瞬间,用比以往更凶猛的姿势向他席卷而来。 祈青努力地克制着心中泛上的深刻情感,尽量保持平静的问道:“多年未见,楼主还好么?刚刚在灵堂上人群众多,未曾及时与楼主打招呼,还请勿怪。” 楼绝华挑眉,道:“不用,你我之间也不过一面之缘而已。” 平静的声音,冷淡的语调,却让祈青的心前所未有的冰冷了下来,这些年来他对他虽称不上是什么刻骨铭心,却也时刻将他挂在心上,从来没有遗忘过,可是于对方来讲,自己却什么也不是,充其量不过是个萍水相逢的陌生人罢了。 “听说你现在是品善坊的总管,生活得还不错?” 祈青心下微暖,道:“当年离开丞相府后遇到了一些事,幸好遇到了曲大娘,她人很好,也很关照我。” “这样就好!”楼绝华点头:“你离开后子瞻一直很担心,现在你过得不错,想来他也能够安心了。” 看着那双略带柔软的凤眸,祈青呼吸一窒,鼻尖涌上一阵酸楚,对于那个人,他心下复杂之极,一方面是因为那人性子亲切温和,还帮助过他,对他这个一直生活在黑暗里的人来说是极为渴望的,那些日子以来,他是真的将他当成了朋友。可是另一方面,他却又狠狠地嫉妒着他,因为他的存在,自己喜欢着的人永远也不会喜欢他! 祈青轻轻的勾起嘴角,想笑的时候哭,想哭的时候要笑,掩藏情绪本就是他最擅长的事情,“这几年来事务繁忙,一直没空回去看他,他的身体还好吗?” “嗯!”楼绝华轻轻点头,阴郁的心情因想起那人而明显好转,他转身向屋内走去,边走边道:“有事进来说吧!” 明知道对方是因为洛子瞻的缘故才转变对他的态度,以他高傲的自尊心应该告辞离开才是,可是他却舍不得放弃这短暂的两人相处的时间。他跟在他身后,用一种只敢在对方看不到的地方才敢流露出的贪婪目光牢牢地凝视着他。 楼绝华倒了杯茶递给对方,自己则解下腰间的酒葫芦仰头喝了一口,透明的酒泽从唇角流淌出一些,被他随意的抬手抹去,举手投足间说不出的豪放潇洒。 祈青敛了敛眸,一时间有些不敢直视使对方,他握着手中的茶盏,深深地嗅了嗅鼻子,然后笑道:“六十年的女儿红?!果然馥郁芬芳,醇香浓烈!” 楼绝华难得有些惊讶,以前从不知道这人对就有这么深的研究啊?! 祈青似乎看出了他的想法,他抿了口茶说道:“楼主忘了吗?我现在可是在品善坊工作,这么多年看下来,即使不会酿,但对品酒还是略知一二的。” 楼绝华眼神一亮,凤眸微微眯起,他摸着下巴说道:“曲大娘确实是当今少有的酿酒大师之一,她酿的‘纯皇’甘冽醇厚,后劲极大,却又让人回味无穷,是我最喜欢的美酒之一。” 他从未见过这个从相遇之初就镇静淡然的男子会有这样的一面,随性不羁,洒脱自然,仿佛从高高在上的云端一下子将落凡尘,整个人退去了所有的淡漠疏离,变得亲切了起来,似乎一伸手就能碰到。 他近乎痴迷的看着对面那张退去所有青涩,完全成熟起来的俊美面容,恨不得时光就此停住,恍惚间他想到,当年会选择在品善坊安顿下来,是不是不仅因为曲大娘帮助了他,隐隐之中更是为了离这人更近一些?从六年前的短暂相处中就已知道这人嗜酒如命,所以愿意在酒坊落脚,有意无意的跟着别人学酿酒? 他低低的垂下眸子,不敢再看对方,现在的他是绝对掩藏不住自己眼中的情绪的,“楼主喜欢,在下待会儿便给你送来。” 楼绝华疑惑道:“你来吊唁,竟然还带着酒?” 祈青笑笑,解释道:“楼主误会了,其实在下在司庄主死前就已经在涵源山庄了,此次前来是为了谈生意,要卖的酒水也带了一些,其中就有一瓶‘纯皇’,可惜,生意还未谈成,司庄主就被人杀害了。”说到这里,他惋惜的叹了口气。 “确实可惜!”楼绝华低叹,幽深的凤眸中飞快的闪过什么,快得让人抓不住,“曲大娘的‘纯皇’价值千金,你就这么送我?不怕亏本么?” 祈青难得笑的狡猾,这样的笑容让他眉宇间长年的郁气都消散不少,他笑道:“怎么就是白送了?楼主可是要付钱的,寒衣楼家大业大,不至于连这小小的千金都付不起吧?!品善坊小本经营,可禁不得赊账。” “若连品善坊都只能称得上是小本经营的话,这世上就没什么大经营了。”楼绝华似笑非笑。 就在这时,楼绝华笑容微敛,在祈青疑惑的眼神中看向门外,一会儿之后,祈青就明白了原因,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而近,逐渐清晰。 一身仆从打扮的人小跑着进了屋内,弯着腰跪在地上行礼道:“两位贵客,少庄主有请。” 楼绝华皱了皱眉,淡然道:“何事?” “小人不知,少庄主只说有急事,请客人前去相商。” 祈青脸色沉郁,好不容易两人独处,气氛融洽,却偏偏在这时被人打断,他的心情自然好不到哪里。但他还是起身说道:“少庄主相邀,定然是发生了什么急事,咱们便去一趟吧?” 楼绝华没有反对,他一挥衣袖道:“你起来,带路。” 仆从点头,恭敬的带着两人向议事厅走去。 祈青看着那道修长挺拔的背影,眸中闪过一丝黯芒,或许这样已经够了,他的时间并不多,能够在剩下的日子里常常看到他,能够如今日这般把酒言谈,已经足够! 89、丁家 寒衣楼楼主当众宣布势要找出青羽杀手,将涵源庄庄主的死查个水落石出的第三天早上,安远镖局副总镖头被人发现死在自己的屋里,身边唯留一根青色的羽毛。 消息传出来后,在江湖上引起轩然大波,这是对寒衣楼的公然挑衅,等于是当众恶狠狠地打了楼绝华的脸面。 寒衣楼自建立以来就是武林圣地,地位崇高,何曾被人这般刻意无视过。而楼绝华更是当今公认的天下第一高手,无论是敌人或是朋友,哪怕是厌恶嫉妒他的人面对他时都会有一种深刻的敬畏,绝不会在他面前放肆,如今被人这么毫不留情的当众挑衅,就算只是为了这个天下第一的名号,他也绝不可能放过对方。 他或许是不在意这么一个名号的,但他身为寒衣楼楼主就绝对会承担起身上的责任,任何让寒衣楼声名受损的人他都不会放过。现在基本上整个江湖上的人都在关注这件事,若不能找出青羽杀手的话,寒衣楼的地位或许不会动摇,但在武林中的威信绝对会受到打击,这是他不乐意看到的。 这已经不仅仅是一个简单的杀人案了,更是对天下第一高手,对武林圣地寒衣楼的公然挑战。 所有的知道这个消息的江湖人无不认为那个行踪神秘的青羽杀手当真是疯了,否则怎会公开得罪寒衣楼?要知道自寒衣楼建立至今已经是江湖上的神话,无数人敬仰崇拜,尊之若神!与他作对便是与整个武林正道为敌。 也有人猜测,青羽杀手的背后或许另有乾坤,不然的话一个人的武力再高,胆量再大,也不可能有那个能耐敢与整个江湖正道为敌。涵源庄庄主的死与蛊毒有关,那么他的背后是不是有南疆的枫火教的影子?而这一连串的暗杀事件就是针对寒衣楼的一个阴谋? 就在无数人纷纷猜测之际,楼绝华一行人已经抵达安远镖局。在详细的检查过死者的尸体后,便被总镖头丁一铁迎进了自己的府邸。 这件事情在江湖上所传甚广,瞧热闹的也多,安远镖局已经陆陆续续的聚集了很多人,原本只是一个勉强算的上二流的镖局前所未有的喧闹了起来。 安远镖局的总镖头是一个年过半百,身形健硕的老者,此时的他虽然看起来精神尚好,但眉宇间却泄露出一丝无法掩饰的疲惫,这几日来他要忙着操办丧事,还要安排从各地而来的江湖人士,半点空闲都没有,就是铁打的身子也受不住,何况他年事已高。值得庆幸的是他生了一个好儿子,安远镖局的少主丁小成性子沉稳,文武双全,是丁一铁不可或缺的左右手。 眉目稳重的青年或拱手施礼,或点头招呼,或说笑一二,左右逢源,如鱼得水。忽然他眼光一瞟,看到人群中闪过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略带歉意的与面前的人打了个招呼,然后穿过人群拎起那个躲躲闪闪的人影。 对方显然是吓了一跳,下意识的挣扎了起来,“啪”的一声,响亮的巴掌重重的拍在他的屁股上,疼得他倒吸一口冷气。 毫不费力地将重量并不轻的少年夹在腋下,熟练地动作可以看出他经常做这样的事情,然后走到一个略显偏僻的角落放下,少年刚一落地,便捂着屁股跳离他三步远,看着对方抱着双臂,一脸意味不明的笑容,他虚张声势龇牙咧嘴的说道:“你……你做什么?不要过来!” 青年当然不会听他的话,但他也真的没有过去,而是斜倚着背后的墙壁,神情高深莫测的说道:“说吧,来这里做什么?” “没有做什么啊,”少年圆溜溜的眼睛四下乱瞟,“就是房里太闷了,出来透透气。” “信你才有鬼了!”青年嗤之以鼻,“丁小雨在做什么?怎么就没看住你!” 少年一下子跳了起来,囔囔道:“我又不是犯人,为什么要她总是看着我,就连出个房门都要偷偷摸摸。” 青年冷哼:“谁让你一天到晚总是闯祸。” 少年嚣张的气焰一下子低了下来,心虚的说道:“哪有,也没有总是闯祸嘛,偶尔一次而已。” 青年皱眉低哼:“现在特殊时期,不少江湖同道前来丁府,家里人都忙得不可开交,你就算帮不上忙,也不要给我添乱,否则我饶不了你。” 少年低着脑袋,委屈的说道:“可是我呆在房里真的很闷嘛,难道这些人一天不走,你就一天将我关在房里不成?” 青年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他摸着下巴左右为难,到底是自己的亲弟弟,虽然平时总是烦他,但他最疼的也是他,终归还是舍不得他难受的。 少年的声音更加的可怜了:“大哥,你就让我玩一会儿吧,我保证绝对绝对不闯祸,要不然任你处罚好不好?” 青年叹了口气,终于妥协,他摸着少年漆黑的发顶,道“保证不闯祸?” 少年一下子抬起头,圆圆的猫眼亮晶晶的,他声音响亮的说道:“我保证!”哼哼,搞定!原来小欢喜的办法这么好用啊! 就在他无比得意之时,门口忽然传来一阵喧哗,众人纷纷向门边涌去,兄弟俩有些疑惑,拨开人群朝门口挤去。 青年拉着自己的弟弟挤到门边,还未站稳身形,便瞧见自家父亲领着几人朝这边走来。 “啊!是他!”耳边传来少年的惊呼。 青年死死的盯着那道耀目的白影,心下隐隐的有些猜测,但还是问了一句:“谁?” 少年伸手指着前方,道:“喏!你最崇拜的那个人,寒衣楼楼主楼绝华!” 心中的猜测得到证实,青年双眼发光,也不管自家弟弟是如何认出他的,看着对方的神情由看人上升到看神,嘴里低喃道:“啧啧,果然是天下第一人,这容貌,这气势,无人能及,名不虚传,当真名不虚传!” 少年撇了撇嘴,几不可闻的低哼了一声。 原本喧嚣的人群一阵静默,这次死的只是一个二流镖局的副镖头而已,远远不及涵源庄庄主有名,但前来吊唁的人却只多不少,绝大多数人都是冲着楼绝华而来的,而且这件事已经盛传江湖,如果不来凑个热闹实在太可惜了。 这次与楼绝华一同来的有品善坊的曲大娘和总管祈青,武当的静松道长,“麟鱼刀”左冯程,原本涵源庄少庄主也是执意要来的,但他重孝在身,庄主刚刚逝世,还有许多事等着他去处理,不得已只能留在庄内。 丁一铁有礼的将几人引进府内,拥挤的人群自觉地让开一条道,忽然,楼绝华停下了脚步,偏头往人群中瞧了瞧,一旁的祈青顺着他的视线望去,低声问道:“怎么了?” 楼绝华没有回答,而是转身向那边走去。所有人微微怔愣,然后眼睁睁的看着他在一个猫眼俊俏的少年身前停住,“好久不见!” 少年冷哼一声,偏头不理睬他,他能对任何人说说笑笑,唯独对他绝对不会有好脸色。 众人倒吸一口冷气,从来没有人敢对寒衣楼楼主这么不敬过,这人真是胆大包天,他们甚至已经猜到少年接下来的处境了,纷纷的流露出同情的目光,真是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人。 可是让所有人吃惊的是寒衣楼主既没有勃然大怒,也没有生气不悦,更不用说让这个无礼的少年横尸当场了,他只是淡淡的点了点头,然后重新走了回去,丝毫没有在意一旁投过来的炙热目光。 这个少年究竟是谁?竟然让寒衣楼楼主亲自过来打招呼,面对他的无礼也不予追究,这是何等殊荣! 就在众人纷纷猜测议论之时,丁一铁苍老的声音忽然响起,解了大家的疑惑:“楼主认识小儿么?” 楼绝华淡然道:“令郎曾在寒衣楼住过一段时日。” 此言一出,所有人看向少年的目光都不同了,原本只是默默无名的丁家二公子自今日起便在寒衣楼的保护范围内,任何想打他主意的人都要承担得起得罪楼绝华的后果。 无论他人是何想法,都与楼绝华没有丝毫关系,他这么做只是因为当日他帮子瞻带信,欠他一个人情而已,而且他还是小欢喜的朋友,他不介意在不影响任何事情的情况下,给他一些保护。 耀眼的白影被簇拥着离开,丁小成狠狠地捏了一下少年的手心,附在他耳边小声道:“晚上来我房里,将所有的事清清楚楚,一字不漏的说给我听,否则,哼哼!”留下威胁性甚浓的话语,他甩开对方的手,转身就走。 丁小卫捂着被捏出红印的手掌,欲哭无泪,那人果然是自己的克星,碰上他就没好事,好不容易让自家大哥心软一回,转眼间又被记恨上了,他怎么这么倒霉! 丁府的大厅之中,零零散散的坐了二十几人,都是江湖上颇有名望的人物。大家各抒己见的纷纷议论着最近发生的事,尤其针对青羽杀手的真实身份展开了热烈的讨论。 楼绝华听着耳边的高谈阔论并没有参与进去,对于这样的场面他是极不喜欢的,若非为了寒衣楼,就是那个青羽杀手将江湖上的人全杀了又如何,只要没有妨碍到他,他是绝对懒得管的。 可是事不由己,有些事情不是他不喜欢就能不管不问的,他一天是寒衣楼楼主,就必须承担起身上的责任,虽然父亲并不介意寒衣楼的存亡,但只要想到上辈子,他就无法随心所欲的肆意妄为。 听着下面的嘈闹,他不耐的转动着腕间的佛珠,起身道:“青羽杀手真实身份为何,本座自会查个水落石出,若凶手当真是他,寒衣楼绝不姑息!” 说着,也不看其他人的反应,径直离开大厅,留下无数或惊讶或尊崇或质疑或信任的目光。 尽管承担着寒衣楼身为白道领袖的重任,但不代表什么事他都会愿意忍下去,在一些无关大局的小事上,他是绝对不会亏待自己的,说到底他骨子里还是有些任性的。 丁府的布置远没有涵源山庄来的富丽堂皇,但也还算精致,一景一物细腻温馨,恰到好处,可见是用了心的。 楼绝华作为府里最尊贵的客人,他的住处也是最好的,单独的一个安静的小院。 就在他挥退了下人独自一人往小院走的时候,背后传来一声高呼:“楼公子!” 楼绝华身为寒衣楼楼主,身份高贵,多数人见到他尊称一声楼主,属下大多称他为主人,要好的朋友如潮卿之类喊他绝华,父亲会宠溺的喊他绝儿,而子瞻则会亲密的喊他阿楼,这世上会称他一声公子的绝对少之又少,一时间竟让他有些不习惯。 他转身向来人看去,那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有些眼熟,却又想不出在哪见过。 少年匆匆忙忙的跑到他面前,呼吸急促,似乎有些怕他似的缩了缩脖子,然后鼓起勇气说道:“楼公子好久不见,那个,你瞧见我家公子了么?” 脑中似乎极快地闪过什么,却快速得让人抓不住,楼绝华抱着双臂,不急不缓的说道:“你家公子是哪个?” 黑溜溜的眼睛一下子睁得老大,少年涨红着脸蛋咬牙说道:“我……我家公子是祈青,也就是以前的青衣公子。” 楼绝华恍然:“原来你是当年的那个小莺歌儿啊!” 少年道:“多年不见,我已经长大了,公子认不出也是理所应当。” 楼绝华静静的凝视着他,问道:“既然多年未见,你又怎知我与你家公子在一处呢?还找我问他的行踪?” 似乎当年面对他时的畏惧感又回来了,少年不敢与那双淡淡的却充满压迫感的凤眸对视,低着脑袋小声说道:“前些日子公子给我写信时有提到您,所以……所以我才知道的。” 对于这样的解释,楼绝华不知是信还是没信,但也没有再为难他,而是说道:“他现在应该在大厅,如果没找到的话就去南园,他的房间在那里。” “多谢公子!谢谢!”少年感激的道谢,然后一溜烟地跑远了。 天色慢慢暗了下来,人群渐渐散去,除了一些人被安排住进丁府,更多的人回到了自己夜宿的地方,因为这件事,客栈的生意都好了不少。 回廊上的灯笼一盏一盏的亮起,在微风中轻轻摇曳,丁小成熟练地将自己弟弟夹在腋下,回了自己的房间,一会儿后,房内传出阵阵鬼哭狼嚎。 烛光幽幽燃起,一高一矮两道人影倒映在窗户上,摇摇晃晃。 “明晚就动手吗?”属于少年的声音不安的说道:“可是如今风声正紧,无数的江湖高手都聚集在这里了,想要全身而退恐怕不易。” “我已经没有时间了。”另一个磁性的声音说道:“这是最后一个了,便是死我也要拉着他做垫背。” “可是……可是楼绝华也在这里,我们能成功吗?” 另一人呼吸一窒,像是知道那人的可怕,又或是别的什么原因,好一会儿才说道:“我准备了这么多年,所有的计划基本完成,就是楼绝华也不能阻止,我决不允许!” “我会帮你的,”少年低声说道:“我一定会帮你的。” 烛光湮灭,万物俱寂。 寒衣楼楼主当众宣布势要找出青羽杀手,将涵源庄庄主的死查个水落石出的第三天早上,安远镖局副总镖头被人发现死在自己的屋里,身边唯留一根青色的羽毛。 消息传出来后,在江湖上引起轩然大波,这是对寒衣楼的公然挑衅,等于是当众恶狠狠地打了楼绝华的脸面。 寒衣楼自建立以来就是武林圣地,地位崇高,何曾被人这般刻意无视过。而楼绝华更是当今公认的天下第一高手,无论是敌人或是朋友,哪怕是厌恶嫉妒他的人面对他时都会有一种深刻的敬畏,绝不会在他面前放肆,如今被人这么毫不留情的当众挑衅,就算只是为了这个天下第一的名号,他也绝不可能放过对方。 他或许是不在意这么一个名号的,但他身为寒衣楼楼主就绝对会承担起身上的责任,任何让寒衣楼声名受损的人他都不会放过。现在基本上整个江湖上的人都在关注这件事,若不能找出青羽杀手的话,寒衣楼的地位或许不会动摇,但在武林中的威信绝对会受到打击,这是他不乐意看到的。 这已经不仅仅是一个简单的杀人案了,更是对天下第一高手,对武林圣地寒衣楼的公然挑战。 所有的知道这个消息的江湖人无不认为那个行踪神秘的青羽杀手当真是疯了,否则怎会公开得罪寒衣楼?要知道自寒衣楼建立至今已经是江湖上的神话,无数人敬仰崇拜,尊之若神!与他作对便是与整个武林正道为敌。 也有人猜测,青羽杀手的背后或许另有乾坤,不然的话一个人的武力再高,胆量再大,也不可能有那个能耐敢与整个江湖正道为敌。涵源庄庄主的死与蛊毒有关,那么他的背后是不是有南疆的枫火教的影子?而这一连串的暗杀事件就是针对寒衣楼的一个阴谋? 就在无数人纷纷猜测之际,楼绝华一行人已经抵达安远镖局。在详细的检查过死者的尸体后,便被总镖头丁一铁迎进了自己的府邸。 这件事情在江湖上所传甚广,瞧热闹的也多,安远镖局已经陆陆续续的聚集了很多人,原本只是一个勉强算的上二流的镖局前所未有的喧闹了起来。 安远镖局的总镖头是一个年过半百,身形健硕的老者,此时的他虽然看起来精神尚好,但眉宇间却泄露出一丝无法掩饰的疲惫,这几日来他要忙着操办丧事,还要安排从各地而来的江湖人士,半点空闲都没有,就是铁打的身子也受不住,何况他年事已高。值得庆幸的是他生了一个好儿子,安远镖局的少主丁小成性子沉稳,文武双全,是丁一铁不可或缺的左右手。 眉目稳重的青年或拱手施礼,或点头招呼,或说笑一二,左右逢源,如鱼得水。忽然他眼光一瞟,看到人群中闪过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略带歉意的与面前的人打了个招呼,然后穿过人群拎起那个躲躲闪闪的人影。 对方显然是吓了一跳,下意识的挣扎了起来,“啪”的一声,响亮的巴掌重重的拍在他的屁股上,疼得他倒吸一口冷气。 毫不费力地将重量并不轻的少年夹在腋下,熟练地动作可以看出他经常做这样的事情,然后走到一个略显偏僻的角落放下,少年刚一落地,便捂着屁股跳离他三步远,看着对方抱着双臂,一脸意味不明的笑容,他虚张声势龇牙咧嘴的说道:“你……你做什么?不要过来!” 青年当然不会听他的话,但他也真的没有过去,而是斜倚着背后的墙壁,神情高深莫测的说道:“说吧,来这里做什么?” “没有做什么啊,”少年圆溜溜的眼睛四下乱瞟,“就是房里太闷了,出来透透气。” “信你才有鬼了!”青年嗤之以鼻,“丁小雨在做什么?怎么就没看住你!” 少年一下子跳了起来,囔囔道:“我又不是犯人,为什么要她总是看着我,就连出个房门都要偷偷摸摸。” 青年冷哼:“谁让你一天到晚总是闯祸。” 少年嚣张的气焰一下子低了下来,心虚的说道:“哪有,也没有总是闯祸嘛,偶尔一次而已。” 青年皱眉低哼:“现在特殊时期,不少江湖同道前来丁府,家里人都忙得不可开交,你就算帮不上忙,也不要给我添乱,否则我饶不了你。” 少年低着脑袋,委屈的说道:“可是我呆在房里真的很闷嘛,难道这些人一天不走,你就一天将我关在房里不成?” 青年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他摸着下巴左右为难,到底是自己的亲弟弟,虽然平时总是烦他,但他最疼的也是他,终归还是舍不得他难受的。 少年的声音更加的可怜了:“大哥,你就让我玩一会儿吧,我保证绝对绝对不闯祸,要不然任你处罚好不好?” 青年叹了口气,终于妥协,他摸着少年漆黑的发顶,道“保证不闯祸?” 少年一下子抬起头,圆圆的猫眼亮晶晶的,他声音响亮的说道:“我保证!”哼哼,搞定!原来小欢喜的办法这么好用啊! 就在他无比得意之时,门口忽然传来一阵喧哗,众人纷纷向门边涌去,兄弟俩有些疑惑,拨开人群朝门口挤去。 青年拉着自己的弟弟挤到门边,还未站稳身形,便瞧见自家父亲领着几人朝这边走来。 “啊!是他!”耳边传来少年的惊呼。 青年死死的盯着那道耀目的白影,心下隐隐的有些猜测,但还是问了一句:“谁?” 少年伸手指着前方,道:“喏!你最崇拜的那个人,寒衣楼楼主楼绝华!” 心中的猜测得到证实,青年双眼发光,也不管自家弟弟是如何认出他的,看着对方的神情由看人上升到看神,嘴里低喃道:“啧啧,果然是天下第一人,这容貌,这气势,无人能及,名不虚传,当真名不虚传!” 少年撇了撇嘴,几不可闻的低哼了一声。 原本喧嚣的人群一阵静默,这次死的只是一个二流镖局的副镖头而已,远远不及涵源庄庄主有名,但前来吊唁的人却只多不少,绝大多数人都是冲着楼绝华而来的,而且这件事已经盛传江湖,如果不来凑个热闹实在太可惜了。 这次与楼绝华一同来的有品善坊的曲大娘和总管祈青,武当的静松道长,“麟鱼刀”左冯程,原本涵源庄少庄主也是执意要来的,但他重孝在身,庄主刚刚逝世,还有许多事等着他去处理,不得已只能留在庄内。 丁一铁有礼的将几人引进府内,拥挤的人群自觉地让开一条道,忽然,楼绝华停下了脚步,偏头往人群中瞧了瞧,一旁的祈青顺着他的视线望去,低声问道:“怎么了?” 楼绝华没有回答,而是转身向那边走去。所有人微微怔愣,然后眼睁睁的看着他在一个猫眼俊俏的少年身前停住,“好久不见!” 少年冷哼一声,偏头不理睬他,他能对任何人说说笑笑,唯独对他绝对不会有好脸色。 众人倒吸一口冷气,从来没有人敢对寒衣楼楼主这么不敬过,这人真是胆大包天,他们甚至已经猜到少年接下来的处境了,纷纷的流露出同情的目光,真是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人。 可是让所有人吃惊的是寒衣楼主既没有勃然大怒,也没有生气不悦,更不用说让这个无礼的少年横尸当场了,他只是淡淡的点了点头,然后重新走了回去,丝毫没有在意一旁投过来的炙热目光。 这个少年究竟是谁?竟然让寒衣楼楼主亲自过来打招呼,面对他的无礼也不予追究,这是何等殊荣! 就在众人纷纷猜测议论之时,丁一铁苍老的声音忽然响起,解了大家的疑惑:“楼主认识小儿么?” 楼绝华淡然道:“令郎曾在寒衣楼住过一段时日。” 此言一出,所有人看向少年的目光都不同了,原本只是默默无名的丁家二公子自今日起便在寒衣楼的保护范围内,任何想打他主意的人都要承担得起得罪楼绝华的后果。 无论他人是何想法,都与楼绝华没有丝毫关系,他这么做只是因为当日他帮子瞻带信,欠他一个人情而已,而且他还是小欢喜的朋友,他不介意在不影响任何事情的情况下,给他一些保护。 耀眼的白影被簇拥着离开,丁小成狠狠地捏了一下少年的手心,附在他耳边小声道:“晚上来我房里,将所有的事清清楚楚,一字不漏的说给我听,否则,哼哼!”留下威胁性甚浓的话语,他甩开对方的手,转身就走。 丁小卫捂着被捏出红印的手掌,欲哭无泪,那人果然是自己的克星,碰上他就没好事,好不容易让自家大哥心软一回,转眼间又被记恨上了,他怎么这么倒霉! 丁府的大厅之中,零零散散的坐了二十几人,都是江湖上颇有名望的人物。大家各抒己见的纷纷议论着最近发生的事,尤其针对青羽杀手的真实身份展开了热烈的讨论。 楼绝华听着耳边的高谈阔论并没有参与进去,对于这样的场面他是极不喜欢的,若非为了寒衣楼,就是那个青羽杀手将江湖上的人全杀了又如何,只要没有妨碍到他,他是绝对懒得管的。 可是事不由己,有些事情不是他不喜欢就能不管不问的,他一天是寒衣楼楼主,就必须承担起身上的责任,虽然父亲并不介意寒衣楼的存亡,但只要想到上辈子,他就无法随心所欲的肆意妄为。 听着下面的嘈闹,他不耐的转动着腕间的佛珠,起身道:“青羽杀手真实身份为何,本座自会查个水落石出,若凶手当真是他,寒衣楼绝不姑息!” 说着,也不看其他人的反应,径直离开大厅,留下无数或惊讶或尊崇或质疑或信任的目光。 尽管承担着寒衣楼身为白道领袖的重任,但不代表什么事他都会愿意忍下去,在一些无关大局的小事上,他是绝对不会亏待自己的,说到底他骨子里还是有些任性的。 丁府的布置远没有涵源山庄来的富丽堂皇,但也还算精致,一景一物细腻温馨,恰到好处,可见是用了心的。 楼绝华作为府里最尊贵的客人,他的住处也是最好的,单独的一个安静的小院。 就在他挥退了下人独自一人往小院走的时候,背后传来一声高呼:“楼公子!” 楼绝华身为寒衣楼楼主,身份高贵,多数人见到他尊称一声楼主,属下大多称他为主人,要好的朋友如潮卿之类喊他绝华,父亲会宠溺的喊他绝儿,而子瞻则会亲密的喊他阿楼,这世上会称他一声公子的绝对少之又少,一时间竟让他有些不习惯。 他转身向来人看去,那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有些眼熟,却又想不出在哪见过。 少年匆匆忙忙的跑到他面前,呼吸急促,似乎有些怕他似的缩了缩脖子,然后鼓起勇气说道:“楼公子好久不见,那个,你瞧见我家公子了么?” 脑中似乎极快地闪过什么,却快速得让人抓不住,楼绝华抱着双臂,不急不缓的说道:“你家公子是哪个?” 黑溜溜的眼睛一下子睁得老大,少年涨红着脸蛋咬牙说道:“我……我家公子是祈青,也就是以前的青衣公子。” 楼绝华恍然:“原来你是当年的那个小莺歌儿啊!” 少年道:“多年不见,我已经长大了,公子认不出也是理所应当。” 楼绝华静静的凝视着他,问道:“既然多年未见,你又怎知我与你家公子在一处呢?还找我问他的行踪?” 似乎当年面对他时的畏惧感又回来了,少年不敢与那双淡淡的却充满压迫感的凤眸对视,低着脑袋小声说道:“前些日子公子给我写信时有提到您,所以……所以我才知道的。” 对于这样的解释,楼绝华不知是信还是没信,但也没有再为难他,而是说道:“他现在应该在大厅,如果没找到的话就去南园,他的房间在那里。” “多谢公子!谢谢!”少年感激的道谢,然后一溜烟地跑远了。 天色慢慢暗了下来,人群渐渐散去,除了一些人被安排住进丁府,更多的人回到了自己夜宿的地方,因为这件事,客栈的生意都好了不少。 回廊上的灯笼一盏一盏的亮起,在微风中轻轻摇曳,丁小成熟练地将自己弟弟夹在腋下,回了自己的房间,一会儿后,房内传出阵阵鬼哭狼嚎。 烛光幽幽燃起,一高一矮两道人影倒映在窗户上,摇摇晃晃。 “明晚就动手吗?”属于少年的声音不安的说道:“可是如今风声正紧,无数的江湖高手都聚集在这里了,想要全身而退恐怕不易。” “我已经没有时间了。”另一个磁性的声音说道:“这是最后一个了,便是死我也要拉着他做垫背。” “可是……可是楼绝华也在这里,我们能成功吗?” 另一人呼吸一窒,像是知道那人的可怕,又或是别的什么原因,好一会儿才说道:“我准备了这么多年,所有的计划基本完成,就是楼绝华也不能阻止,我决不允许!” “我会帮你的,”少年低声说道:“我一定会帮你的。” 烛光湮灭,万物俱寂。 90、赌气 “嘎——” 黑色的身影低旋飞舞,搏击长空。宽大的羽翼坚硬有力,在蓝天下滑翔。 一抹白影闪电般的穿墙而来,快的让人以为只是眼花,当他双脚刚一落地,一道鬼魅般的身影无声无息的出现在他面前,待看清来人的容貌后,她弯腰行了一礼,侧身退到一旁。 来人凝视着面前这个虽然貌不出众,却让他看不透的女子,开口问道:“他呢?” “在后院。”女子低眉顺眼的说道。 闻言,来人极快的越过女子,向后院的方向走去,他虽然不知道身后那个身法鬼魅,武功丝毫不在自己之下的女子是何来历,但只要清楚那人不会对子瞻造成丝毫伤害,那么不管她是谁,是谁派来的,都与他无关。 时值九月,微风轻徐,苍翠的树木郁郁葱葱,金色的阳光投射而下,反射出碧绿的光泽。 他刚一踏进院子,便看见绿荫之下伏桌而睡的身影,唇角微微勾起,他悄无声息的出现在睡着的人身边,在他对面的石凳上坐下。 零零碎碎的光影透过茂密的枝叶跳跃在熟睡之人的身上,紧翘的睫毛微微颤动,光滑的肌肤白皙透明,甚至能清楚的瞧见上面细细的绒毛。 他满意地打量着对面那张清俊的容颜,欣慰的点了点头,很好,气色不错,身体尚佳,比上次见面时甚至稍稍胖了些,非常好! 红日渐渐西下,凉风骤起,沉浸在睡梦中的人猛地打了个寒颤,他担忧的皱起眉,起身揽住对方的肩头,想要将人抱进屋里去。而就在他刚刚弯腰的时候,伏桌沉睡的人似有所觉,紧闭的双眸一下子睁开,略带朦胧地视线对上一双温润慈祥的眼眸。 淡色的双唇微微张开,刚刚醒来的人惊讶之极,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只顾着呆呆的瞪视着对方。 来人也不介意,直起腰身,拍着尚未回神之人的后脑,笑眯眯的说道:“醒啦!” 洛君望眨了眨眼睛,终于确定自己不是在做梦,他拉住对方的手,一脸惊喜的说道:“你……你怎么来啦,怎么不叫醒我?” 柳好笑的捏了捏对方柔软的掌心,说道:“不是你让我来的吗?不会睡觉睡糊涂了吧?!” 洛君望耳根发烫,略微不好意思的说道:“没有,我只是没想到你会来得这么快,有些意外而已。” “还说呢!”柳似真似假的抱怨:“你一封急信匆匆忙忙的喊我过来,让我以为你出了什么事,丢下一切就不管不顾的跑来了。” 洛君望歉意的说道:“那个、抱歉,实在是事出有因,我有件急事想请柳伯伯帮忙。” “你若无事也不会这么急着喊我来了,”柳叹道:“说吧,什么事,能够帮上你的我自然不会推拒。” 洛君望感激的笑笑,这些年来他对他当真极好,一直都很照顾他,从来没有拒绝过他的任何要求——当然这也和他向来不愿意麻烦他人有关——在他心里,他是真的将他当成自己的长辈尊敬重视的。 他稍微踌躇了一下,沉声说道:“我想请柳伯伯带我去一趟炽焰宫。” 柳目露惊讶,却并没有直接拒绝,而是疑惑的问道:“为什么要去炽焰宫?” 洛君望皱着眉头,为难的说道:“只是想去证实一些事情,对不起,具体的事情我不能说。” 不安地抬眸扫了眼对方毫无表情的脸庞,他又道:“我知道这个要求让您为难了,可是此事事关重大,我是一定要弄清楚的,而炽焰宫向来神秘,没有人知道它在何处,不得已我只能求助与你。” 看着青年一脸内疚的模样,柳抚着他的发顶,叹道:“我带你去就是了。” 闻言,洛君望猛然抬头,漆黑的双眸中是无法掩饰的感激与喜悦,惹得柳一阵轻笑:“说来你母亲也曾是炽焰宫的棂使,你身为她的儿子,去她曾经效命过的地方看看也是应该的。” 楼绝华曾说过,这世上能够在重重守卫中不动声色的将当朝太子暗中劫走的武林高手没有几人,而炽焰宫宫主就是其一。最重要的是他有这样做的动机,起居注记载,早夭的大皇子雪肤异瞳,被视为妖孽,偏偏炽焰宫宫主也有这样一双妖碧色的眼眸,难道这仅仅只是一个巧合? 所以他大胆猜测,若是那位早夭的大皇子并没有死呢?若他与炽焰宫宫主是同一个人呢?那么所有的一切都解释得通了,包括他劫走太子的原因,为了仇恨,更因为背后所隐藏的阴谋,能够动摇南朝社稷的重大阴谋。 当然猜测只是猜测,他现在能做的只有想方设法的去证实这个猜测的真实性。 当天下午,便有一辆毫不起眼的马车从丞相府的后门离开,一路向西而去。 丁府 一身蓝色襦裙的少女气喘吁吁的跟在埋头疾走的少年身后,娇喝道:“丁小卫!你给我站住!” 前面的少年聪耳不闻,脚下的步伐却更快了。忽然,一道挺拔的身影拦住了他的去路,少年收势不及,一头栽在了对方怀中。带抬头看清对方那张黑漆漆的容颜,少年脸色一僵,立马抬脚想遛,但还不等他有所动作,便被对方禁锢在怀中。 后面的少女见状,所有的郁闷一扫而空,她拎着裙摆小跑着赶了上来,一把扯住少年的耳朵,训斥道:“你跑啊!有本事再跑啊!胆子大了是吧,竟连我都敢躲!” 丁小卫仰着脖颈,疼得龇牙咧嘴,一连声地叫唤道:“松手!赶紧松手!耳朵要掉了!” 丁小雨不为所动,捏着他的耳朵轻轻转了转,冷哼道:“你还躲不躲了?” “不躲了,不躲了还不成嘛!你赶紧给我松手!” 丁小雨又问道:“那我的条件你答不答应?” 这句话似乎是触到了他的逆鳞,丁小卫一时间也顾不上自己娇弱的耳朵还在敌人手里,梗着脖子硬声说道:“不答应,你、你别以为我怕了你,这件事情我绝对不答应。” 丁小雨眯着眼,手上的力道更大了,小巧的耳朵被拧的变形,可这样的行为似乎是激起了对方的倔脾气,即便他疼的鬼哭狼嚎,也没有松嘴妥协。 “好了,”一直冷眼旁观的丁小成说道:“不听话的人给个小教训也就是了,别弄得太过分。” 自家兄长开口,还是要给点面子的,丁小雨不情不愿的松开手。在耳朵获得解放的一刹那,丁小卫赶紧缩起脖子,躲进自家大哥宽厚的怀中。 丁小成摸了摸怀中之人那只红的似要滴出血来的耳朵,心疼的吹了口气,略带责备的说道:“怎么用这么大的力?都肿了!” 丁小雨不好意思的吐了吐舌头,小声嘀咕:“一时激动了些,没留意,谁让他不答应我的?” “到底是什么事?”丁小成有些好奇了。 丁小雨挨在他身边,抱怨道:“还能是什么事,寒衣楼楼主不是来我们家了嘛,还对三弟另眼相看,所以我就想让他给我引见一下。天下第一人啊,一生可能就这么一次,可他竟然不答应!” 闻言,丁小成心下一动,双手下意识的一个用力,“嗷——”一声狼嚎划破蓝空,惊起飞鸟无数。 若是只有丁小雨一人的话,丁小卫尚且能顶得住,但再加上一个丁小成,毫无疑问,他只有节节败退的份。 最后,丁小卫还是没有抗住两人的威逼利诱,不得已只能带着人往楼绝华单独居住的小院去了。 三人到达小院时,楼绝华正与人相对饮酒,房间里飘散着醇厚的酒香,光是闻着就能让人微醺。 丁小卫虽然面色不太好看,但还算有礼的为双方介绍了一番,丁小成尚好,毕竟是见过一面的,如果忽略他充满炙热崇拜的眼神的话还算镇静,而丁小雨已经彻底愣住了,一双明眸眨也不眨的凝视着对方,嘴里一个劲的嘟囔着:“怎么会这么好看呢?怎么会有这样好看的人呢?比画像上的好看了一千倍不止啊!” 丁小卫捂脸,感觉丢人极了,恨不得立马转身离开,不要面对自家二姐这张充满花痴就差流口水的脸。就在他深感丢脸的时候,他已经选择性的遗忘了自己当初第一次见到楼绝华时,比自家二姐还要丢人的表现。 楼绝华微微一笑,引来丁小雨夸张的吸气,他招呼三人坐下,然后让一旁的莺歌儿取来三个酒杯,亲自倒满,递给他们,道:“这是祈总管送来的,由品善坊的曲大娘亲自酿制的‘纯皇’,霸道浓烈,入口极醇。”说着,他又瞥了眼在座唯一的女子,笑道:“不过,却是不怎么适合女孩子。” “没事!”丁小雨豪爽的一挥手,将杯中的酒水一饮而尽,辛辣的酒味刺的她连连吐舌,一股炙热的气流从小腹升起,慢慢的延至四肢百骸,原本只能说是清秀的容颜浮上层淡淡的红晕,给她添了抹动人的韵味。 祈青把玩着手里的酒杯,低笑道:“‘纯皇’酒性霸道,后劲十足,只能慢慢的品,如姑娘这般豪饮,可是很容易醉的。” 少女的双眸泛起朦胧的水泽,动作间也有些迟钝,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她已经有些醉了,丁小成担忧的将凳子往她身边挪了挪,伸手让她倚在自己怀中。丁小卫看这酒的后劲这么大,将杯子推远些,再也不敢碰了,他们兄妹姐弟三人,唯有老大一人因为要在外应酬,锻炼出了些酒量,他与丁小雨平时都是滴酒不沾的,真不明白这样味道并不美好的东西有什么好喝的,他暗地里不着痕迹的瞪了眼对面的人,这么一个整日里酒壶不离身的酒鬼有什么值得人喜欢的,用得着一副崇敬佩服,顶礼膜拜的模样吗?!他绝不承认自己是在吃醋! 祈青默默地瞥过少年不客气的瞪视,低眸掩去一闪而逝的不愉,平静地说道:“我那尚有几瓶酒精不重的果酒,清香甘甜,适合女子饮用,待会儿给二小姐送些过去?” 旁人的好意到底不好随意推脱,丁小成抱拳笑道:“那就谢过祈总管了。” 倒是丁小卫冷哼一声,说道:“郑叔叔刚死,尸骨未寒,凶手也还没抓到,你们却在这里饮酒说笑,像话吗?!” 此言一出,楼绝华和祈青还未有所反应,倒是一直站在一旁侍候的莺歌儿首先沉不住气,却又碍于自己的身份不能出声反驳,只一双黑漆漆的眼睛怒气腾腾的瞪着他。 丁小成面色大变,沉声喝道:“闭嘴!你在胡说些什么?还不赶紧跟楼主道歉!” 道歉?他才不要!丁小卫有些委屈,在这世上他可以和任何人成为朋友,唯独对这人,他一点都喜欢不起来,他可没忘记,在寒衣楼的那些日子所受到的各种各样的“待遇”! 看着他那双可怜兮兮的猫眼,丁小成暗暗叹了口气,有些哭笑不得,这个呆头鹅究竟有没有搞清楚状况啊,被他指着鼻子骂的是寒衣楼楼主,是天下第一的楼绝华,就算对方真的因为一些日子的相处对他有些不同,也不能说明他会容忍他人的无礼冒犯。而他一旦动怒,一根手指头都能把自家这个蠢弟弟给摁死了,谁都救不了他。 靠在他怀里半醉的丁小雨似乎感觉到了他的不安,眼神迟钝的看着他,嘴里发出意味不明的哼哼声。丁小成倒吸口气,站起身子弯腰道:“舍弟不懂事,得罪之处还请楼主不要同他计较。” “哪有……”丁小卫嘟囔着刚要反驳,却被丁小成狠狠地一个瞪视,他缩了缩脖子,似乎刚刚意识到自家大哥是真的生气了,平日里作为兄长的余威仍在,他张了张口将到嘴的话吞了回去,再也不敢随意插话了。 出乎意料的,楼绝华并没有生气,他神情自若的抿了口酒道:“大公子言重了,令弟性子直爽,活泼率真,本座是颇为欣赏的。” 他的话让丁小成松了口气,让祈青暗暗疑惑,除了洛君望他从没见过他对旁人这么宽容过,隐隐的心里有些不舒服。而丁小卫却是气愤之极,对方这样看似宽厚实则漫不经心的态度让他仿佛又回到了那些在寒衣楼的日子。每当他去找他比试时他就这样毫不在意的撇他一眼,带着淡淡趣味的眼神似乎是瞧着什么有趣的玩意儿一般,慵懒挪揄,漫不经心。 俊俏的脸蛋涨得通红,他一拍桌子站起身子喝道:“谁要你欣赏了,我要和你再次比过,就比谁先找到青羽杀手,为死去的人报仇雪恨。你等着,这次我一定赢你!” 说着推开凳子,哒哒哒的跑远了。丁小成已经连哭都哭不出来了,看了看远去的背影,又瞧了瞧看不出表情的楼绝华,他张了张嘴,终是什么话都没说出来,这下小弟恐怕是性命堪忧了吧,弄不好整个丁府都要跟着陪葬,这一刻他深深的后悔,为什么一定要来见他呢,明明就知道自家三弟是个最会闯祸的麻烦精! 楼绝华看他一副欲哭无泪的模样,淡笑道:“小孩子口气冲,脾气执拗,心地却是不差的,本座自然不会在意,大公子放心。”这样说着的他却是忘记了,自己与他口中的小孩子不过一样大而已! 丁小成重重的舒了口气,朝他感激地笑笑,还不等他说什么,便听到胸口冒出一阵古怪的笑声,伴着痴痴的呢喃:“呜……漂亮,天仙大美人……姐姐亲一个儿……”说着,一直偎在他怀中的身子不安份扭了扭,想要向前扑去。丁小成一低头,就瞧见了一双闪闪发光的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对面,顺着视线看去,一张高深莫测的完美容颜映入眼帘。一瞬间,丁小成的脑袋都大了,他一把捂住怀中之人的嘴,僵着身子干巴巴的说道:“抱歉,她喝醉了,我先带她回去休息,你们慢喝。”说着,也不敢看对方的神情,将怀中的人拦腰抱起,用比来时更快的速度离开了。 楼绝华举着酒杯,意味不明的看着低着脑袋,双肩耸动的人说道:“很好笑?” 他不说话还好,一开口就听“噗嗤”一声,对方再也忍不住的笑出声来,笑声悦耳动听。 莺歌儿欣慰而又心酸的看着那个笑的没有形象的人,眉宇间的阴冷冰寒都随着愉悦的笑意消散无踪,眼角唇边褶起细细的笑纹,他从来没有见过自家公子这般朗声大笑过,仿佛那些过往的伤害,身上的重担通通消失,整个人彻底的放松下来。 他会这样的原因或许都是因为寒衣楼主吧!莺歌儿猜测,他是离他最近的人,祈青心中所思所想他或多或少的都有一些了解,悄悄地瞟了眼白衣端坐的人,他偷偷的抹去眼角的泪花,这样也好,明天过后所有的一切都会不同了,这样的开怀大笑这一生或许也只有这么一次了,他想他过得开心一些。 91、见破 万籁俱寂,明月悬空。 深沉的夜色之中,一道鬼鬼祟祟的身影在回廊曲榭间穿梭,行走之间并无停顿迟疑,显然对周围的环境很是了解。 皎月钻出云层,映照出一张清白俊俏的脸,黑溜溜的眼珠四下乱转,机灵活泼,赫然正是丁小卫!傍晚的时候他被自家大哥拍着屁股狠狠地教训了一通,心里委屈得紧,对楼绝华就更加不满了。他暗暗发誓一定会先他一步找出青羽杀手,然后亲自瞧瞧他吃瘪的模样,只是这么想想,他便忍不住想要痛快的笑出声来。 但基于前次离家出走的不良记录,回来后他一直被看的紧紧地,身边总有人看着,白天是找不到机会了,唯有晚上暗暗偷溜,这就是为什么在所有人都沉入梦乡的现在他会偷偷摸摸的出现在这里的原因。 暗夜中潜伏的人就着朦胧的月色向大门的方向摸去,在经过花园时,忽然“当啷”一声清响,似乎是瓶盏之类的瓷具在碎石子铺就的小路上咕噜噜的慢慢滚动,清脆的声音在深沉的暗夜之中由显清晰。 巡夜的家仆似乎被这里的动静吸引,举着灯笼慢慢的向这边走来,昏黄的灯光将周围的景致照出小小的一个圈,那人左右探看,然后在看到小路中间微微滚动的酒瓶之时,讪讪的轻哼一声,抬脚将那个酒瓶踢到一旁,发出一声沉闷的轻响,那人懒洋洋的打了个哈欠,摇摇晃晃的走远了。 直到那道小小的光晕彻底消失,趴在花丛里的丁小卫才悄悄地舒了口气,他压惊似的拍了拍胸口,抹去额角冒出的一滴冷汗,还好没有被发现,虽然那人绝对不敢对身为丁府二公子的他怎样,但他肯定是要告诉大哥的,而一旦被大哥知道了这件事,他激灵的打了个冷颤,到时候就不仅仅是出不了府查不了案的问题,他自己本身更是吃不了兜着走了。 他抬头望了望后门的方向,暗暗的估算了下距离的长短,然后猫着腰正准备开溜。但就在这时,眼角余光忽然瞥到一道黑色的身影。 他身处的位置很好,角度极佳,眉眼稍抬便将那道身影瞧得一清二楚,但对方却极难发现他。 黑色的身影消瘦纤细,比他还要稍微矮上一些,但动作灵活辗转腾挪间举重若轻,像一只灵巧的蝙蝠,肆意的翱翔在夜空之下。 丁小卫唇角一勾,施展身法小心的跟上,丁家祖传的功夫走的是阳刚的路子,家主丁一铁一手剑法在江湖上也算是小有名气,但丁小卫却与丁家的所有人截然不同,丁家剑法只练了个七七八八,虽然招式都学全了,耍起来也还能看,但也只是如此而已,内力不足,后续无力,能够将大开大阖的丁家剑法舞得跟弹棉花似的,也算是他的能耐了。 但虽然他的剑法不好,轻功身法却是家里最好的一个,身轻如燕,迅捷如鹰,连他父亲都比不上。或许这跟他以前被父亲追着练功,被大哥赶着欺压而整日里到处逃窜有关。 他小心翼翼的吊在那人身后,不远也不近,彼此之间保持着最安全的距离,一双亮闪闪的猫眼紧紧地盯着前方的那道背影,一眨不眨。他现在的心情很好,没有常人应有的害怕和恐惧,而是全然的兴奋。他隐隐的或许猜到,自己可能撞到了一件极为隐秘的事情了,运气好的话,这次或许真的能赢那人一次! 丁小卫笑容得意,他似乎已经瞧见了那人在所有人面前向他拱手认输的情景了,到时候一定要让大哥看个清楚,他所崇拜的人只是浪得虚名,就算再厉害也及不上他,看他还会不会为了所谓天下第一的楼绝华一再的忽视他,压迫他,动不动的就鄙视教训,喊打喊杀的。 他的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前方的那个人影身上,也没有察觉到四周环境的变化,待那人停下之后他才在月色的清辉下勉强瞧清所处的位置。 夜色朦胧,怪石嶙峋,悬崖峭壁,直耸入云。 这片刻的光景,他竟已跟着那人来到了郊外的舍身崖。传闻远古时期曾有一个圣人,在这里舍身饲禽,因而得名。舍身崖并不是特别高,却也并不低,一旦掉下去绝对能摔死人的那种。 从崖底灌上来的风将那人黑色的衣摆吹得猎猎作响,丁小卫死死的盯着那个迎风而立的背影,暗暗猜测:莫非他在等人? 闪亮的星子一颗一颗密密麻麻的镶嵌在黑色的帷幕上,如一双双闪闪发亮的眼睛。 忽然,一道低哑的声音传来,“出来吧!” 丁小卫心中一跳,悄悄地缩了缩身子,连呼吸都放到了最慢。四周一阵寂静,只有不知名的虫叫声隐隐约约的传来。 那人转身,锐利的目光笔直的射向丁小卫藏身的巨石。那样犀利的、具有压迫性的目光让丁小卫身子一僵,然后慢慢的绕过面前的巨石,面色坦然的走了出去。 黑衣人看清现身的少年后,不着痕迹的皱了皱眉,道:“安远镖局的二公子?!”他虽然将自己的声音刻意压低,但仍可从那掩饰的声线中听出对方真实的年龄,绝对不会比丁小卫来的大。 闻言,丁小卫笔直的瞪向对方蒙着黑布的脸,但这样的瞪视非但没有展现出他想表达的威严气势,那双睁得圆溜溜的猫眼反而给他添了几分可爱,“你知道我?那么你又是谁?为什么鬼鬼祟祟的夜闯丁家?” 黑衣人轻笑一声,从怀中摸出一根青色的羽毛,指尖一松,轻飘飘的羽毛被风吹起,打着旋儿消失在夜色之中。 一切都已经不用再说,所有的猜测在看到这根青色的羽毛的一刻都已经得到了证实,丁小卫指着他,颤抖的说道:“你……你真是青羽杀手?!”光听他的声音的话会以为他是在害怕,但从他那双闪烁着兴奋光芒的眼睛却可以看出他真实的情绪。 他自然不会惧怕,他这次出来原本就是为了找出青羽杀手,而今晚大门还没有迈出,要找的人却自动撞上来,还有比这更好的事吗?他一把抽出背上的佩剑,激动地说道:“你这个杀人凶手真是胆大包天,竟然在那么多武林之人的眼皮子底下夜闯丁府,还好本少爷英明神武,终于逮到你了,识相的话赶紧束手就擒,本少爷不伤你性命。” 那人冷哼一声,唯一露在外面的眼睛闪过一丝轻蔑的光芒,他将双手拢在袖中,冷声道:“那就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了。” 说着,黑色的身影忽然就消失在了原地,下一刻便悄无声息的出现在丁小卫的面前,黑沉无光的匕首如毒蛇之吻一般无声而又迅捷的贴向他的脖颈。 丁小卫迅速后仰,手中的利剑反射性的横在面前,“嗞——”火星四冒,对方那柄看似毫不起眼的乌沉沉的匕首竟然将他的长剑磕出一个缺口,要知道他的佩剑虽不是什么名兵神剑,但也价值不菲,是自家大哥寻了一年才送给他的生辰礼物。一时之间,他又是心疼又是心惊。 这一招他躲得极是凶险,背后冒出一层冷汗,明明对方的内力并不算高,至少还没他来得深厚,不然的话他也不会独自一人就敢追过来了,他虽然性子天真了些,鲁莽了些,但绝对不蠢,明知不敌却依然上赶着前来送死,那是傻子才干的事。 他的内力或许并不高明,但他的招式却是诡异阴森至极,让人防不胜防,这一刻他有些了解为什么对方能够成功地杀死那么多人了。 那人一招未中,极快的闪身,离开原地,丁小卫眼前一晃,就不见了对方的踪影,他并没有放松,而是更加的绷紧了神经,将所有的感官都集中在了四周,忽然,他反手握剑,飞快地抵挡住从背后袭来的暗剑,明亮的剑刃上再次多了一个缺口,他足尖轻点,向后闪去,拉开与对方的距离,他们一个用的是长剑一个用的是短剑,贴身近搏的话,明显是对方占有优势,而远距离的话有利的就是他了。 但对方显然并不给他这个机会,暗沉的断刃一击即走,黑色的身影再次消失在原地。 丁小卫狠狠的皱起眉头,努力地感知着对方的踪迹,可是没有,什么都没有,四周一片虚无,只有风过树叶的沙沙声和隐隐约约传来的虫鸣声。 对方不愧是江湖上排名第六的顶尖杀手,隐匿的功夫无人能及,至少以他的武功根本就不能发觉对方藏身的位置。 “混蛋!”丁小卫终于忍不住痛骂出声:“有本事出来和本少爷光明正大的打一场,这样偷偷摸摸鬼鬼祟祟的不嫌丢人么?还是说你承认打不过本少爷?” 回答他的是犀利而又阴冷的一剑。 “混账!”丁小卫气得跳脚,却又无可奈何。 随着时间的流逝,长剑上的缺口越来越多,甚至那袭锦绣的华袍上渐渐地渗出丝丝血迹。丁小卫的一张俏脸苍白无比,他并不愚笨,也不是只懂呈匹夫之勇的莽夫,虽然没有什么惊天动地的大智慧,但一些小聪明还是有的。他知道,如果他再不走的话,今天绝对会死在这里,不是被对方杀死,便是累也会累死! 丁小卫持剑后退,果断撤离,他虽然想要赢那人一次,但却不想将自己的性命赔进去。 可惜对方显然不想就这么放过他,在他撤退的霎那阴冷的触感再次贴上他的后背。丁小卫虽然武功还行,但除了与自己家人对招外没有什么打斗的经验,与人动手对敌更是第一次,否则的话他不会就这么贸贸然的什么防备都没有的就想离开,这等于是给敌人最佳的动手时机。所幸他轻功不错,不然单只这一下,他的身上就会出现一个大窟窿,而他虽然躲得快,避免了当场身死的下场,但那柄无坚不摧的神兵依旧在他背上划出了一道长长的伤口。 猩红的热液款款流出,染红了身上的锦袍,他脚下微微踉跄,脸色因为疼痛变得煞白,这一次的伤势比之前的加起来都要严重。 没有给他喘息的时间,阴寒的匕首一击不中,趁势追击,铁了心要置他于死地。生死关头,他本能的挥剑向后刺去,那样的动作迅如闪电,比他以往任何一次出剑都要快速,“当啷!”火花四溅,华丽的宝剑再也承受不住,断作两截。丁小卫眼角一抽,还来不及骂一句残次品,便被对方接连而来的攻击逼得连连后退。 阴凉的夜风从身下吹来,他甚至能听见山风呼啸的呜咽声,脚下的碎石被后退的步伐踢得向后滚动,落下深不见底的黑暗,连丝毫回音都不曾传来。不用回头,他就已经清楚地明白现在的处境。 来不及感叹一下自己的倒霉,他将手中的断剑用力的向对方掷去,然后毫不意外的被轻松格挡,而就在对方挑落断剑之际,丁小卫已经迅速的闪身出现在他面前。 黑衣人显然没料到他还有能力反击,微微一愣,就在这一刻,丁小卫的手已经快速的袭上了他的面门。黑衣人反应敏捷的向后急退,手中的短剑狠狠地刺入对方的肩头,殷红的血液顺着漆黑的剑刃染红了他的掌心。 丁小卫一声闷哼,修长的指尖由掌变抓,险险的扫过对方的面容。黑色的布料从两人之间飘落而下,丁小卫微微勾唇,漆黑的眸中划过一丝得逞的笑意,从一开始他的目的就不在于取对方的性命,身上的疼痛,内力的流逝,失血过多引起的昏眩,这些都让他隐隐的有些觉悟,自己今日或许真的要死在这儿了。但他怎么甘心就这样死去,死在这个没有人烟的地方,就算他不能托着自己的仇人一起死,但也不能连对方的长相都不清楚,这样的话他到了阴曹地府都会死不瞑目! 待对方意识到不对,想要挥袖遮住自己的容颜的时候已经来不及的,丁小卫已经将他的相貌看的一清二楚,他瞪圆了眼睛声音颤抖的说道:“是你!竟然是你!” 虽然只有一面之缘,虽然对他的印象并不深刻,彼此之间甚至没有半句交谈,但他依旧认出了他。怎么可能认不出呢?他虽然粗心了些,性子比较大大咧咧,但也没有大意到连下午刚刚见过的人都忘记的地步,这人可不就是那个站在楼绝华身后为他们斟酒的童子么? 一时之间,丁小卫心烦意乱,头也有些隐隐作痛,毫无疑问,这人是楼绝华的人,难不成……难不成楼绝华与他是一伙的么?这样一闪而过的猜测骇得他心胆俱颤,他抖着声音问道:“你到底是谁?与寒意楼主又是什么关系?” 莺歌儿双目微眯,漆黑的眼眸中爆发出惊天的杀意,如果说一开始他还有些犹豫的话,那现在他是真正的想让他死了。乌黑的匕首依旧插在他的肩头,他轻轻的转动了一下,血肉横飞,鲜热的血液不要钱似的汹涌而出,染湿了他的半边衣衫,一身血衣的人闷哼一声,紧紧地咬住牙关,面色煞白,大颗大颗的汗珠顺着额角流淌而下。 莺歌猛地拔出匕首,逞强站立的人终于忍不住惨叫出声,脚下一软跌坐在地。鲜红的血珠顺着剑刃滴落在地,在灰色的尘土上开出一朵小小的红梅。莺歌儿挥舞着匕首,比划了一下,慢吞吞的说道:“好奇心重会害死人的知不知道?我原本并不想杀你的,可谁让你看到了你不该看的东西呢?你安心去吧,逢年过节我会烧些钱给你的。” 面对着缓缓朝他刺过来的匕首,丁小卫面如死灰,即使一直表现的坚强勇敢,毫不怯懦,但他到底还只是个十八岁的少年,被家人保护的很好没有经历过任何风雨的少年,哪怕再怎么坚定无畏,在面对死亡时也不可能做到坦然面对。 心底慢慢得涌上绝望,但他绝对不会求饶,他的骄傲决不允许!泛着寒光的利刃举过头顶,下一刻迅若闪电的直钻他心窝。他没有看那柄立刻就会要他命的匕首,而是狠狠地盯着持剑之人的面容,其专注程度似乎似要闹闹的将他记在心底,便是做鬼也不会忘掉。 眼看就要血溅五步,横尸当场,忽然一道金红色的光芒划破月夜,然后“啪”的一声,森寒的匕首贴着他的肩膀擦身而过,几根发丝飘落而下,吹散在风中。 “谁?”莺歌警觉性的转身看去,握着剑柄的掌心冒出细密的汗珠。 夜色之中,宽袍阔袖的人影从容而来,似缓实快,眨眼间便已到了两人面前,皎白的月光倾洒在他的脸上,映照出一张俊美绝世的容颜,正是楼绝华! 92、坠崖 看到来人,莺歌固然是一脸的惊慌恐惧,但丁小卫也没有欢喜到哪里去,这个人在最不可能的时间出现在最不可能的地方,仿佛让他刚刚升起的怀疑得到了隐约的证实。 “你怎么在这里?”丁小卫的面色惊疑不定。 狭长的凤眸淡淡的扫过丁小卫染血的身影,慢慢的移向自他出现后就一直僵硬了的莺歌,握着匕首的指尖轻轻颤动,他的心中已经恐惧到了极点,他从来都是怕他的,从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怕,那双微微上挑的凤眸明明平静的没有丝毫情绪,却深不可测,只是平淡的看着你,便能让你卑微惶恐,整个人低到了尘埃。 丁小卫最讨厌他这样明明看见你了,但却视若无睹毫不在意的态度。他虽然并不是很聪明,心思也不细腻,甚至有些大大咧咧,但他却有一种野兽一般的直觉,旁人对他是好是坏,是厌恶还是鄙夷,他都能敏锐的察觉到,所以他才能那么快的与小欢喜成为朋友,对洛子瞻也是充满好感。但唯有楼绝华他们虽然也相处了一段时间,但对他却怎么也亲近不起来,或许是因为他已经隐隐地感觉到他淡然的面容底下那颗冰雪般冷酷的心! 丁小卫双手撑地,吃力的从地上爬了起来,狐疑的视线在对立的两人之间扫视了一圈,说道:“深更半夜楼主不在房里睡觉,为何会出现在荒郊野外?” 面对救了自己一命的恩人,没有千恩万谢也就罢了,反而一开口就是咄咄逼人的质问,若是换了旁人早就皱眉不悦了,但楼绝华却是神情平淡,没有丝毫动容。 而他这样并不为自己辩驳的态度没有让丁小卫满意,反而让他更加生气了,他语气质疑的问道:“莫非……你与他真是一伙儿的?” 楼绝华终于将目光投向了丁小卫,寒凉的没有温度的目光让他眼神一缩,下意识的就想避开,但下一刻又毫不示弱的,恶狠狠地瞪了回去,“你……他是青羽杀手,又是你的属下,你敢说你什么都不知道吗?” 楼绝华伸出一根手指,晶莹的指尖在月色的清辉下竟闪烁着淡淡的光泽,削薄的唇微微开启:“第一,舍身崖并非丁家所有,二公子能来,本座自然也能来;第二,本座确实在睡觉来着,只是被人吵醒了,所以就跟过来瞧瞧,没想到竟看到了这么一出好戏;第三,这人并非本座的下属,所以他是不是什么青羽杀手,本座确实是不知道的。” 对于他说的话,丁小卫是毫不怀疑的,因为他完全没有必要说谎骗他,以他的武功要杀他灭口的话一根手指头就能把他给摁死,更没必要出手救他了。只是“他既不是寒衣楼的人,那又是谁呢?他是怎么混进丁府的?” “这件事情你不用管了,明天我会在众人面前说清楚,你有伤在身,先回去疗伤吧。”顿了顿,他又道:“还能走吗?要不然我抱你?” 丁小卫赶紧摇头,咬牙坚持道:“我自己能回去。”说着,他又带着点得意味儿的瞟了他一眼,“哼,这一次我比你先找到青羽杀手哦,下午的赌约到底是我赢了。”虽然他差点丧命,最后还是被他所救,但无论如何,他终究赢了一次,能够赢得了他,那么就算伤的再重又如何? “我可从来没有答应过要和你比,而且,”他勾起唇角,笑得意味不明:“你又怎知他就是真正的青羽杀手了?” 此言一出,一直沉默的莺歌儿身子一僵,稚嫩的眉宇间满是克制不住的惊慌恐惧。 丁小卫微微怔愣,不可置信的说道:“怎么可能!这是他亲口承认的绝不可能有错,你不会因为输给我了就胡言乱语说他不是青羽杀手吧!” 楼绝华不理会他的跳脚,平静地说道:“所有的事你明天就知道了。” 丁小卫还要跟他争辩几句,但还没等他开口,就听到一丝异样的声响。他下意识的寻声看去,就见一直沉默不语的黑衣人左手一挥,数道黑色的光影闪电一般朝楼绝华疾射而去,然后整个人如同离弦的箭一般向他这边直扑而来。丁小卫已经完全愣住了,他怎么也没有想到自楼绝华出现后就一直表现的老老实实,毫不反抗的人会突然来这么一手,毕竟他们之间相差悬殊,这世上没有任何人有自信能在天下第一人面前安然逃脱,与他动手简直是自寻死路。 楼绝华显然也没有想到这个看似已经束手就擒的人会突然反击,他皱了皱眉,金红色的剑气透体而出,迅速的挥向向他飞来的黑影,“咦?”楼绝华微微诧异,强大的力量并没有如预想中一般将那几道黑影绞成粉碎,飞来的影子只是微微顿了顿,便接着向他追击而来。 离得近了,方才看清,那些黑影并非什么刁钻暗器,而是一只只狰狞古怪的虫子。模样丑陋,扇着翅膀嗡嗡低叫的虫子也不知是什么品种,以楼绝华两分力道的剑气竟然也杀不死。他衣袍微晃,来不及再补充一击,身形一动避开虫子的攻击,金红色的剑气渐渐凝起,迅速挥出,击向将丁小卫逼得步步败退的莺歌。 “嗤!”强劲的剑气穿透身躯,鲜血四溅,莺歌脚下踉跄,痛哼出声,但他手上的动作却并没有停下,反而更快更狠,不顾一切的向丁小卫攻去,那样不要性命的打法竟是想要和他同归于尽了。 眼看丁小卫就要血溅五步,楼绝华心下一惊,再也顾不得身后那些难缠的虫子,身形一晃便向两人疾闪而来,指尖轻弹,森寒的匕首被大力弹开,强劲的真气顺着剑刃直击握剑的主人,莺歌手腕一麻,差点将手中的利刃掉落在地。 无声的一掌轻轻地拍向他的背脊,莺歌“哇”的一声吐出一口鲜血,青涩的眉宇痛苦的拧起,但暗夜中的那双黑眸却亮得惊人,他借着这股掌力猛地向前一扑,紧紧地抱住丁小卫倒向只有一步之遥的悬崖。 就在这关键时刻,一只素白修长的手紧紧的攥住跌落的两人,刚想施力将人拉上来,便听一阵嗡嗡之声从背后传来,不用回头他也知道后面的情况,仓促之下他只来得及运起所有的护体真气,“嘭!”一股大力传来,他整个人被撞击的向前扑去,落下悬崖。而那些虫子则被强劲的真气绞成碎末,消散在风中。 三人迅速下落,耳旁风声呼啸,楼绝华余光一瞥,扯开身上的衣带向上抛去,飞舞的衣带缠上峭壁上一截已经枯死的树桩。他右手用力地握住衣带的一端,左手则紧紧地抓住莺歌黑色的衣襟。三人飘飘荡荡的悬挂在半空中,头上月华如水,倾洒而下,而脚下则是深不见底的黑暗,如一只张开了血盆大口的怪兽,只等他们掉落而下,吞吃入腹。 楼绝华冷淡的声音在夜风中幽幽响起:“死了没?” 半响,从下面传来一阵轻咳,丁小卫有些嘶哑的说道:“没……没有,还有一口气……” 楼绝华望了望轻轻颤动的树桩,沉思道:“崖上的树木已经枯死了,曾受不起我们三个人的重量,你试试看能不能抓住我的身体,我把你送上去。” 丁小卫忍着身上的疼痛,微微动了动身子,攀着莺歌的手臂吃力的向上移动。而被他拉着的人也不知是不是昏过去了,一点动静都没有,任由他紧紧地抱着慢慢往上爬,背对着月光的脸让他只能隐隐约约的瞧见大概的轮廓。 终于,他抬手一把抓住了楼绝华的脚腕,腥红的血色染红了白色的衣角,楼绝华不悦的皱了皱眉,却依旧没有开口斥责。除了父亲和子瞻,他从不愿与人太过亲近,而在这特殊的时刻,却被人这样紧贴着身子牢牢搂住,实在让他烦躁的想一脚将他踢下去。 顶上的枯树晃动的更加厉害了,一些沙土随着根桩的晃动簌簌落下,左手拎着的一直安静地人忽然轻轻地挣动了一下,低着的头微微仰起,沾血的唇角弯起诡异的弧度。 楼绝华略一低头,两双眸子静静对视,狭长的凤眸依旧平静无波,没有因为现在的处境而有丝毫惊慌,而莺歌的眼神也少了往常面对他时的敬畏慌张,而是泛起一种奇异的光泽。 以丁小卫这样粗的神经似乎也察觉到了空气中弥漫着的紧张气氛,他张了张嘴刚要问一声怎么了,却瞧见一抹泛着寒芒的剑刃高高举起。 “不——” 惊呼声中,剑芒破空,向着雪白的衣带直划而过。 “嗤!”衣带断裂,三人迅速坠落,就在丁小卫满心绝望之时,忽然一股热力传来,他的身子陡然腾空向上飞去,宽大的衣摆被风拍打的猎猎作响,他只能瞪大着眼珠,眼睁睁的看着那道白影越来越远,越来越远,最终被无边的黑暗吞噬…… 莺歌毫不在意自己将要面对的死亡,唇边的笑容灿烂而满足,他亲眼看着坠落的那一刻,楼绝华是怎样果断迅速的将怀里的人送上悬崖,而自己却被那股反弹之力弄得加速向下坠落。 丁小卫是注定死不了了,可他却一点也不失望,因为他一开始的目标就不是他,而是楼绝华。 自今晚楼绝华出现的那一刻起,他是真的想就此束手就擒,然后找个机会自杀,这样一来青羽杀手已死,江湖之上再也没有了这个人,那么他想要保护的那个人就安全了,不会有人再去怀疑一个已死之人。可是他没有想到,楼绝华竟然会起了怀疑,那样不明意味的一句话让他心惊胆战,他究竟知道了多少?他是不是已经对公子起了疑心?但从那张没有任何情绪的脸上他什么也瞧不出来。 或许只有他死了,公子就会安全了吧!这样一闪而过的念头让他背脊发冷,寒意刺骨,连他自己都为这样陡然而生的杀意感到心惊。 不提两人之间武力的悬殊,他是不是杀得了他的问题,单只他曾经救过他一命,他这样的想法也是忘恩负义,而且他跟在祈青身边那么多年,可以说是离他最近的人,他的一些想法他又怎会全然不知呢?若是他有什么意外的话,他是一定会伤心的吧!可是他没有其他办法,他只想让他活着,平平安安的活下去,哪怕是要赔上自己的一条命,哪怕是要杀了这个帮助过他让他敬畏之极的男人,他也绝不会后悔! 可想要杀他谈何容易,正面对敌的话他连出手的机会都不会有就会被对方一掌拍死,于是他想到了丁小卫。以下午看到的情况而言,对任何人都冷静淡漠毫不在意的楼绝华独独在面对他时却多了一些包容宽和,他不知道两人到底是什么关系,但显然楼绝华是绝不会让丁小卫死在自己面前的。 果然,他赌对了,只是可惜了他那几只甲子蛊,他可是费了几年时间花了好大得劲才勉强培养出这么几只,可惜现在一下子就全都没了。不过能够算计到天下第一的楼绝华也算值了,不知道江湖上的那些人知道了这件事会不会也封他一个天下第一?! 面对死亡的这一刻,他竟无比的坦然,或许很久以前他就已经猜到了这样的结局,耳边风声呼啸,衣袂鼓动,消瘦的身影眨眼之间便消失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中。 身体急速坠落的瞬间,楼绝华依旧冷静从容,沉稳自制,流云般的衣袂翻飞拂动,穿透了升腾缥缈的雾气,月华如水流淌而下,明天会是一个好天气。 狭长的凤眸镇静自若的四下环顾,他一振衣袖,夹裹着千斤的重力猛然击在峭壁上,砸出一个深深的大坑,而白色的身影已经斜地里冲向悬崖下横生的一截树枝。沾着血迹的足尖轻点,柔韧的树枝弯成弓形,然后用力的弹出,白色的身影如同离铉的箭,闪电般的射出,只在暗夜中留下一道惨白的虚影。 “噗通”一声巨响,坠下的白影一头栽进黑色的深潭中,溅起的潭水在皎白的月光下反射出粼粼的波光。 莺歌儿落下时撞在了一棵树上,层层叠叠的枝叶让他坠下的力道得到了缓冲,所以他现在还没有死,但他眼神涣散,四肢呈扭曲状弯折,大股大股的鲜血流淌而出,染红了身下的土地,恐怕离死也不远了。 他张着嘴巴,喉咙里发出频死的“赫赫”声,弯曲的指尖拼命的挣扎着,一点一点,一点一点的靠近胸口,然后掏出一个瓶子打开,用尽最后一股力气倒在了自己脸上。 “啊——”惨烈的哀嚎震破黑暗,谁也不能想到一个大半个身子都已经踏进了鬼门关的人竟还能发出这么惨痛的哀鸣,那是一种能够振聩你的耳膜,冻结你的血液,撕裂你的心脏的惨烈,让人疼的歇斯底里而又无比绝望! 透明的液体流淌而出,所到之处一层薄薄的白色烟雾渐渐升起,原本白皙的肌肤开始腐烂,一点一点慢慢掉落,整个面部扭曲变形,然后转化为一种皱巴巴的焦黑色,一股淡淡的恶臭飘散开来,只是短短的一瞬间,那张属于少年年轻姣好的容颜再也不复纯在。 绝望的哀嚎惨痛而又短促,就像一曲琴音奏到最高朝的时候戛然而止,血泊中的身影一阵细微的抽搐,就再也不动了。 丁小卫浑身是血的趴在崖边,底下呼啸而上的夜风将他的长发吹得高高扬起,凌乱的飞散在空中,他面色僵冷,四肢麻木,圆圆的猫眼直勾勾的盯着深不见底的悬崖,整个人一动不动,如同一座人性的雕像。 月影西斜,东方渐白,天渐渐亮了…… 93、担忧 第二天一早,伴随着一声惊叫,武当静松道长被人发现死在自己的房中,身边留有一根青色的羽毛。 这个消息以最快的速度传遍了丁府内外,然后人们便发现寒衣楼楼主在自己的房间失踪了,没有人知道他的去向,众人大哗,各种各样的议论猜测纷纷涌出,最离谱的是有人甚至怀疑,楼绝华也和静松道长一样,已经遭遇不测了。这样的说法当然被人嗤之以鼻,寒衣楼楼主武功天下一的名声已经深入人心,不可动摇,岂是小小的青羽杀手谋害的了得?比起这种不靠谱的说法,人们更愿意相信,他肯定是发现了什么异常才追出去的,说不定凶手现在已经被他擒获了。 就在众人忐忑难安之时,忽然丁府二公子一身是血的出现了,这个清晨太过混乱,谁也不曾想到身为主人之一的丁小卫竟是不在府内的,连和他住在一个院子的丁小成都没有注意到。 谁也不知道在昨晚那个所有人都沉睡的夜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而似乎清楚内情的人因为失血过多,伤势严重,只模糊地说了一句“舍身崖”便在自家父亲担忧慈爱的神情中昏倒了。 丁一铁将怀里的小儿子交给丁小成,叮嘱他将城里最有名望的陈大夫请来,好生照看,便领着众人往舍身崖去了。 白日的舍身崖风景奇丽,云雾缭绕,金色的阳光倾洒而下,明媚灿烂,闪闪生辉。 崖边草木凌乱,血迹斑斑,一望就知是打斗后留下的痕迹,而且战况惨烈。 在场诸人不乏闯荡多年经验丰富的老江湖,根据遗留下来的痕迹很轻易的就判断出当时的状况以及最后的落崖。 众人商量过后决定去崖底寻找,即便不能找到人也能发现一些线索,几十人分成几个小队展开地毯式的搜寻。 即便如此,众人也几乎花了一天的功夫才找到要找的人,或许那已经不算是一个人了,四肢扭曲,面容尽毁,空气中散发着淡淡的异味。定力不好的人已经呕吐出声。 尽管心中已有猜测,但谁也不敢相信这个死的凄惨无比的人会是传闻中杀人如麻,不可一世敢挑战寒衣楼的青羽杀手,这实在是太过荒唐了,也太让人难以置信。 而且,当事人之一已经躺在这里了,那么另一个人呢?他在那里?实施在了某个隐秘的角落还是已经逃出升天,若他还活着为什么到现在还不出来?还是又出现了其他的意外? 众人面面相觑,心事沉重,最后丁一铁决定将眼前的这具尸体带回去,无论他是不是真正的青羽杀手,都要查个水落石出。 残阳似血,人群渐渐散去,唯有一道青色的身影静静的凝视着地上的那摊血迹,垂着脑袋不知在想些什么,渐起的清风将他的衣摆吹得猎猎作响。 夜色如墨,月华似水,群星闪烁,万里无云,明天会是一个天朗云清的好日子。 仆从打扮的童子坐在桌边,以手撑额,小鸡啄米似的一下一下打着瞌睡,忽然一道白烟晃过,童子身子一沉,趴在桌上睡得更沉了。 烛影幽幽,房间内不知何时出现了一道黑影,在这死寂的暗夜中无声无息,更添鬼魅。 黑影一闪身晃到床边,伸手撩起轻薄的是纱帐,看着床上那个面色苍白,无知无觉的人,好半响才幽幽叹道:“莫要怪我,谁让你知道的太多了呢……” 纱帐轻扬,如湖水一般荡起阵阵涟漪,卧室之中重又恢复寂静。 青羽杀手落网,安远镖局二公子重伤而归,寒衣楼主不知所踪,短短几天之内,舍身崖上发生的事情便传遍江湖。 前面两条消息人们可以当做八卦,谈过就忘,但最后一条却让整个江湖都震动了,楼绝华不仅仅是武功无人能及的天下第一人,他更是武林圣地寒衣楼的楼主,是掌管江湖白道的领袖,这样的人如果出事,整个武林必将大乱。 酒楼之中,几桌身形矫健,腰悬兵刃的江湖人推杯过盏,高谈阔论。 “那青羽杀手神秘莫测,杀人如麻,江湖上的人将他传的神乎其神,最后还不是死状凄惨?”一人粗着嗓音说道:“据说他从崖上摔下来后,身上的骨头全都断了,浑身上下没有一处完好的地方。” 他身旁的一人接道:“我听说青羽杀手面容极丑,所以才从不以真面目示人,是真的吗?” “何止是丑,那张脸已经扭曲的看不出人形了,地狱里爬出来的厉鬼都比他像样一些。” “说得好像你亲眼看过一样,”有人轻嘲:“我怎么听人说是因为从崖上掉下来的时候摔烂的?而且还不知那人是不是真的青羽杀手呢?” “怎么不是了?”粗嗓音的人一拍桌子囔道:“当时的情况所有的线索都证明死的那人就是青羽杀手,舍身崖又不是什么有名的地方,难不成还有人专门在那里跳崖寻死不成?而且又是那样关键的时候,天底下哪有那么巧的事。” “哼!安远镖局的二公子也没有公开证明死的人就一定是青羽杀手,没有得到证实的猜测也只能是猜测,永远变不成真实。” “呵呵!”粗声的男子讥笑道:“一个已经疯了的人能做什么证明?他连自己都认不出了,还指望他能认识别人?” “丁家二公子疯了?”有人惊讶:“怎么回事?好端端的一个人怎么突然就疯了?” “谁知道?”男子翻了个白眼说道:“听说重伤醒来后就疯疯癫癫,谁也不认识了,每个看诊的大夫都说,是受了极大的刺激,心神受创的缘故。” 有人叹息:“这可如何是好,静松道长被杀,寒衣楼主失踪,唯一可能知情的人也变得疯疯癫癫,山雨欲来风满楼,看来江湖上要不太平了。” “天塌了也有高个顶着,这等江湖大事岂是我等小人物干预的了得,今宵有酒今朝醉,我们还是喝酒的好,来,干!” “呵呵,王兄说的是,今日这酒我请,咱们不醉不归!” …… 楼上厢房之内,面目温雅的男子微微一颤,茶盏内的热水溅出些许,倾洒在白皙修长的指间。 一旁的女子身影一晃,站在他的面前,掏出一条素雅的丝绢细细擦拭,看着白皙的肌肤上泛起阵阵红痕,她微微蹙起眉头,责怪的说道:“怎么不小心一些。” 洛君望唇角勾起,笑的勉强,“抱歉,只是不小心而已,下次不会了。” 师九见他一副强颜欢笑的模样,也不知怎么安慰才好,最后只能叹了口气说道:“放心,楼主武功高强,绝不会有事的。” 洛君望张了张口想要说些什么,却终究没有出声,低垂的头颅让人看不清他脸上的神情,室内一片安静,只有从楼下隐隐约约传来的高谈喧闹声。 忽然,厢房的门“吱呀”一声被人推开,一身旧白儒衫的中年男子闪身走了进来,见到来人,洛君望赶紧站了起来,一连串问道:“怎么样?有消息了吗?他现在的情况到底如何?” 柳有些哭笑不得的说道:“你的性子什么时候变得这样急躁了,总得让我缓口气,一个问题一个问题慢慢来才好。” “抱歉!”洛君望歉意的笑笑,“是我心急了。” 柳一拂衣袖在桌边坐下,接过师九递来的茶水,三下两口的饮尽,这才肃容说道:“武当静松道长被人发现死在自己房中,而凶手掉落悬崖,面目全非,与他一起落崖的寒衣楼楼主楼绝华生死不明,不知所踪。那一晚究竟发生了什么没有人知道,而唯一可能清楚内情的安远镖局二公子重伤醒来后就疯了,连自己的家人都不认得了。” 洛君望抬起右手覆上双眸,垂落的衣袖遮住整个面容,厢房之内一片沉寂,久久无声。 “子瞻?”柳一脸担忧的看着他,“我知道你和寒衣楼楼主是极好的朋友,你别太过担心,他武艺出众,绝不会这么简单就出事的。” “不是朋友。”带着轻叹的语音从袖子后面传出。 柳微微一怔:“什么?” 宽大的袖摆挥落而下,秀气清雅的眉角微微泛红,水润的唇角弯起一个温柔的弧度,“我们不仅仅是朋友,他是我喜欢的人,我们是相伴一生的伴侣。” 此言一出,不仅柳震惊之极,就是师九这个知情人也是吓了一跳,她没想到洛君望会这样坦然而直白的将这段异于常理的关系说与人听。 柳心下一颤,青年的表情是那样的熟悉,仿佛与几十年前那个坚定而又无悔的少女重合在了一起。他张了张口,嗓音莫名的有些嘶哑:“你真的想好了么?认定了就是他了?不改了?” “嗯,不改了。”洛君望轻笑,温柔的话语却透着股隐隐的执拗。 柳微笑,笑容中带着满满的慈爱,“祝福你!” 短短的三个字让洛君望的气质更加的柔和,秀气的眉宇间溢出感激,“谢谢!”他真诚的说道。 “与我客气什么,”柳起身,揉了揉他的发丝,说道:“时间不早了,咱们启程吧,再过两天应该就能到了。” 洛君望并没有如他所愿的站起身子,而是低着脑袋,不知在想些什么,半响,他终于抬起头,在二人疑惑的目光中,坚定地说道:“对不起,柳,我不能去炽焰宫了。” “为什么?”柳惊愕至极,然后像是突然想到什么似的,皱眉说道:“是因为楼绝华?” 洛君望点头,忧心忡忡的说道:“他现在下落不明,也不知道怎么样了,我实在担心得很,我、我想去找他。” “你能去哪里找他,天下那么大,你一个柔弱书生又有什么能力保证一定能找到他?”柳拂袖轻责:“何况你要我带你去炽焰宫肯定是有什么重要的事,现在路走了大半,你就这么轻易放弃?” 他的意思洛君望如何不懂,一边是自己的爱人,一边是身上的职责,是自己认定的君主,两者相冲时,他选择的终究是那个人,原来他在他心中已经那么重要了…… 柳劝道:“楼绝华武艺天下第一,你既然喜欢他,就更应该相信他,他绝不会有事的。” 洛君望闭了闭眼睛,轻声道:“我知道,我知道他不会有事,我也知道此去或许起不到任何作用,但我无论如何都放心不下,就想着哪怕是离他近一些也是好的。” 柳沉默,他知道自己是绝对劝不了他了,这人看似温和可亲,但一旦决定了的事谁也改变不了。半响,他叹道:“你既然已经下定了决心,我也拦不住,既如此,你便去吧,至于炽焰宫那边我帮你。” “不行!”洛君望想也不想的便断然拒绝。 柳一下子皱起眉头,面色不愉,“你起先不说,我便也不问,但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了你还是不愿意告诉我?或者说你是不信任我?” “怎么会?”洛君望赶紧否认,“只是此事与炽焰宫宫主有关,你是炽焰宫的人,我不愿见你为难。” “炽焰宫我都愿意带你进了,还有甚么为难的。只要你没有危害到炽焰宫,不会对宫主不利,我都会帮你。” 洛君望叹道:“有些事不是我不愿意说,而是我的身份让我不能说。” 看着那双满怀歉意的眼眸,柳良久才开口道:“罢了,我不逼你,你既然不去了,那么炽焰宫那边的事就此算了?” “不!”洛君望摇头说道:“我打算让师九跟你去炽焰宫。” “什么?”一声惊呼响起,却是师九发出的,只听她不赞同的说道:“这怎么行,我是一定要跟在公子身边的。” 洛君望肃容道:“此事与我干系重大,还请师九代我前去证实一些事情可好?” 师九想起自家主子那双闪着寒光的凤眸,暗暗打了个冷颤,果断摇头,即便洛君望再三恳请,依旧不妥协。 一旁的柳沉声说道:“既然你家公子命你前去,你去便是,岂容你随意推脱。”虽然他也不同意留下他独自一人,但他更不满意一个下人竟然再三拒绝自己主人的命令。 察觉到他隐隐的不悦,洛君望安抚的笑笑,说道:“柳在外等等可好?我再与她说几句话。” 于是,柳的心情更差了,隐晦的瞄了眼站在一旁的师九,身影一闪,消失在门外。 洛君望转过身来,静静的看着端正而立的师九,半响才说道:“绝华要你来,可有说明要听我的话?” 此言一出,饶是师九也有一瞬间的呆愣,她神情震惊的凝视着眼前这个依旧温温和和的人,不敢置信的问道:“你、你怎么会知道?” 洛君望面不改色地说道:“你我相处已有六年,我自认并不是太过愚昧,阿九的不凡还是隐约有所察觉的,何况经过颖朝的那些事,多多少少我还是看明白了一些的。” 师九咬了咬唇瓣,哑声说道:“公子、可会怪我?” 闻言,洛君望轻笑出声:“怎会!六年来阿九对我父子两照顾颇多,无论你是何身份,都是我承认的家人。” 师九眼眶微红,跟着笑道:“你与小欢喜也都是我的家人。我原是寒衣楼的左护法,六年前奉楼主之命到你身边保护你,隐瞒之处,还请见谅。”顿了顿,她又说道:“楼主也是担心你的安危,你也别怪他。” 洛君望眉眼微弯,笑容中带着点甜蜜味儿,“他为我费了这么多心思,我开心还来不及,怎舍得去怪他。” 师九打趣道:“你这话要是被主子听见,他定是高兴极了的。” 想到那人,洛君望的眼中浮现一抹忧郁,他腰脊笔直,正色道:“炽焰宫的事情与我极为重要,甚至可能动摇南朝江山,还请阿九务必替我走这一趟。” 师九面色犹豫,“可是主子有令,命我一定要跟在你身边保护你的安全,不得随意离开。若是你出了什么事,我如何跟主子交代。” “我绝对不会有事的,我跟你保证,一定会保护好自己。”他说的斩钉截铁,然后他又软下声音,道:“阿九,你不知道此事与我的重要性,这是我的责任,可是我却为了私情放弃了它,我虽不会后悔,却永远不会释怀。” 仿佛听出了他话语中的自责,师九眼中晃过一丝挣扎,然后坚定地说道:“公子,我会去炽焰宫。” 洛君望大喜,他从怀中掏出一个锦囊,递给她说道:“这里面有一幅肖像,你只需证实画里的人是否落在炽焰宫宫主手中便可。” 师九郑重的点了点头,然后笑道:“公子想必是早就决定好了吧。” 洛君望笑而不语,他确实早已有所决断,在初次听到他落崖的消息时就已经做了决定。望着窗外碧蓝的天空,他深吸了口气,阿楼,你一定要没事,等我! 第二天一早,伴随着一声惊叫,武当静松道长被人发现死在自己的房中,身边留有一根青色的羽毛。 这个消息以最快的速度传遍了丁府内外,然后人们便发现寒衣楼楼主在自己的房间失踪了,没有人知道他的去向,众人大哗,各种各样的议论猜测纷纷涌出,最离谱的是有人甚至怀疑,楼绝华也和静松道长一样,已经遭遇不测了。这样的说法当然被人嗤之以鼻,寒衣楼楼主武功天下一的名声已经深入人心,不可动摇,岂是小小的青羽杀手谋害的了得?比起这种不靠谱的说法,人们更愿意相信,他肯定是发现了什么异常才追出去的,说不定凶手现在已经被他擒获了。 就在众人忐忑难安之时,忽然丁府二公子一身是血的出现了,这个清晨太过混乱,谁也不曾想到身为主人之一的丁小卫竟是不在府内的,连和他住在一个院子的丁小成都没有注意到。 谁也不知道在昨晚那个所有人都沉睡的夜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而似乎清楚内情的人因为失血过多,伤势严重,只模糊地说了一句“舍身崖”便在自家父亲担忧慈爱的神情中昏倒了。 丁一铁将怀里的小儿子交给丁小成,叮嘱他将城里最有名望的陈大夫请来,好生照看,便领着众人往舍身崖去了。 白日的舍身崖风景奇丽,云雾缭绕,金色的阳光倾洒而下,明媚灿烂,闪闪生辉。 崖边草木凌乱,血迹斑斑,一望就知是打斗后留下的痕迹,而且战况惨烈。 在场诸人不乏闯荡多年经验丰富的老江湖,根据遗留下来的痕迹很轻易的就判断出当时的状况以及最后的落崖。 众人商量过后决定去崖底寻找,即便不能找到人也能发现一些线索,几十人分成几个小队展开地毯式的搜寻。 即便如此,众人也几乎花了一天的功夫才找到要找的人,或许那已经不算是一个人了,四肢扭曲,面容尽毁,空气中散发着淡淡的异味。定力不好的人已经呕吐出声。 尽管心中已有猜测,但谁也不敢相信这个死的凄惨无比的人会是传闻中杀人如麻,不可一世敢挑战寒衣楼的青羽杀手,这实在是太过荒唐了,也太让人难以置信。 而且,当事人之一已经躺在这里了,那么另一个人呢?他在那里?实施在了某个隐秘的角落还是已经逃出升天,若他还活着为什么到现在还不出来?还是又出现了其他的意外? 众人面面相觑,心事沉重,最后丁一铁决定将眼前的这具尸体带回去,无论他是不是真正的青羽杀手,都要查个水落石出。 残阳似血,人群渐渐散去,唯有一道青色的身影静静的凝视着地上的那摊血迹,垂着脑袋不知在想些什么,渐起的清风将他的衣摆吹得猎猎作响。 夜色如墨,月华似水,群星闪烁,万里无云,明天会是一个天朗云清的好日子。 仆从打扮的童子坐在桌边,以手撑额,小鸡啄米似的一下一下打着瞌睡,忽然一道白烟晃过,童子身子一沉,趴在桌上睡得更沉了。 烛影幽幽,房间内不知何时出现了一道黑影,在这死寂的暗夜中无声无息,更添鬼魅。 黑影一闪身晃到床边,伸手撩起轻薄的是纱帐,看着床上那个面色苍白,无知无觉的人,好半响才幽幽叹道:“莫要怪我,谁让你知道的太多了呢……” 纱帐轻扬,如湖水一般荡起阵阵涟漪,卧室之中重又恢复寂静。 青羽杀手落网,安远镖局二公子重伤而归,寒衣楼主不知所踪,短短几天之内,舍身崖上发生的事情便传遍江湖。 前面两条消息人们可以当做八卦,谈过就忘,但最后一条却让整个江湖都震动了,楼绝华不仅仅是武功无人能及的天下第一人,他更是武林圣地寒衣楼的楼主,是掌管江湖白道的领袖,这样的人如果出事,整个武林必将大乱。 酒楼之中,几桌身形矫健,腰悬兵刃的江湖人推杯过盏,高谈阔论。 “那青羽杀手神秘莫测,杀人如麻,江湖上的人将他传的神乎其神,最后还不是死状凄惨?”一人粗着嗓音说道:“据说他从崖上摔下来后,身上的骨头全都断了,浑身上下没有一处完好的地方。” 他身旁的一人接道:“我听说青羽杀手面容极丑,所以才从不以真面目示人,是真的吗?” “何止是丑,那张脸已经扭曲的看不出人形了,地狱里爬出来的厉鬼都比他像样一些。” “说得好像你亲眼看过一样,”有人轻嘲:“我怎么听人说是因为从崖上掉下来的时候摔烂的?而且还不知那人是不是真的青羽杀手呢?” “怎么不是了?”粗嗓音的人一拍桌子囔道:“当时的情况所有的线索都证明死的那人就是青羽杀手,舍身崖又不是什么有名的地方,难不成还有人专门在那里跳崖寻死不成?而且又是那样关键的时候,天底下哪有那么巧的事。” “哼!安远镖局的二公子也没有公开证明死的人就一定是青羽杀手,没有得到证实的猜测也只能是猜测,永远变不成真实。” “呵呵!”粗声的男子讥笑道:“一个已经疯了的人能做什么证明?他连自己都认不出了,还指望他能认识别人?” “丁家二公子疯了?”有人惊讶:“怎么回事?好端端的一个人怎么突然就疯了?” “谁知道?”男子翻了个白眼说道:“听说重伤醒来后就疯疯癫癫,谁也不认识了,每个看诊的大夫都说,是受了极大的刺激,心神受创的缘故。” 有人叹息:“这可如何是好,静松道长被杀,寒衣楼主失踪,唯一可能知情的人也变得疯疯癫癫,山雨欲来风满楼,看来江湖上要不太平了。” “天塌了也有高个顶着,这等江湖大事岂是我等小人物干预的了得,今宵有酒今朝醉,我们还是喝酒的好,来,干!” “呵呵,王兄说的是,今日这酒我请,咱们不醉不归!” …… 楼上厢房之内,面目温雅的男子微微一颤,茶盏内的热水溅出些许,倾洒在白皙修长的指间。 一旁的女子身影一晃,站在他的面前,掏出一条素雅的丝绢细细擦拭,看着白皙的肌肤上泛起阵阵红痕,她微微蹙起眉头,责怪的说道:“怎么不小心一些。” 洛君望唇角勾起,笑的勉强,“抱歉,只是不小心而已,下次不会了。” 师九见他一副强颜欢笑的模样,也不知怎么安慰才好,最后只能叹了口气说道:“放心,楼主武功高强,绝不会有事的。” 洛君望张了张口想要说些什么,却终究没有出声,低垂的头颅让人看不清他脸上的神情,室内一片安静,只有从楼下隐隐约约传来的高谈喧闹声。 忽然,厢房的门“吱呀”一声被人推开,一身旧白儒衫的中年男子闪身走了进来,见到来人,洛君望赶紧站了起来,一连串问道:“怎么样?有消息了吗?他现在的情况到底如何?” 柳有些哭笑不得的说道:“你的性子什么时候变得这样急躁了,总得让我缓口气,一个问题一个问题慢慢来才好。” “抱歉!”洛君望歉意的笑笑,“是我心急了。” 柳一拂衣袖在桌边坐下,接过师九递来的茶水,三下两口的饮尽,这才肃容说道:“武当静松道长被人发现死在自己房中,而凶手掉落悬崖,面目全非,与他一起落崖的寒衣楼楼主楼绝华生死不明,不知所踪。那一晚究竟发生了什么没有人知道,而唯一可能清楚内情的安远镖局二公子重伤醒来后就疯了,连自己的家人都不认得了。” 洛君望抬起右手覆上双眸,垂落的衣袖遮住整个面容,厢房之内一片沉寂,久久无声。 “子瞻?”柳一脸担忧的看着他,“我知道你和寒衣楼楼主是极好的朋友,你别太过担心,他武艺出众,绝不会这么简单就出事的。” “不是朋友。”带着轻叹的语音从袖子后面传出。 柳微微一怔:“什么?” 宽大的袖摆挥落而下,秀气清雅的眉角微微泛红,水润的唇角弯起一个温柔的弧度,“我们不仅仅是朋友,他是我喜欢的人,我们是相伴一生的伴侣。” 此言一出,不仅柳震惊之极,就是师九这个知情人也是吓了一跳,她没想到洛君望会这样坦然而直白的将这段异于常理的关系说与人听。 柳心下一颤,青年的表情是那样的熟悉,仿佛与几十年前那个坚定而又无悔的少女重合在了一起。他张了张口,嗓音莫名的有些嘶哑:“你真的想好了么?认定了就是他了?不改了?” “嗯,不改了。”洛君望轻笑,温柔的话语却透着股隐隐的执拗。 柳微笑,笑容中带着满满的慈爱,“祝福你!” 短短的三个字让洛君望的气质更加的柔和,秀气的眉宇间溢出感激,“谢谢!”他真诚的说道。 “与我客气什么,”柳起身,揉了揉他的发丝,说道:“时间不早了,咱们启程吧,再过两天应该就能到了。” 洛君望并没有如他所愿的站起身子,而是低着脑袋,不知在想些什么,半响,他终于抬起头,在二人疑惑的目光中,坚定地说道:“对不起,柳,我不能去炽焰宫了。” “为什么?”柳惊愕至极,然后像是突然想到什么似的,皱眉说道:“是因为楼绝华?” 洛君望点头,忧心忡忡的说道:“他现在下落不明,也不知道怎么样了,我实在担心得很,我、我想去找他。” “你能去哪里找他,天下那么大,你一个柔弱书生又有什么能力保证一定能找到他?”柳拂袖轻责:“何况你要我带你去炽焰宫肯定是有什么重要的事,现在路走了大半,你就这么轻易放弃?” 他的意思洛君望如何不懂,一边是自己的爱人,一边是身上的职责,是自己认定的君主,两者相冲时,他选择的终究是那个人,原来他在他心中已经那么重要了…… 柳劝道:“楼绝华武艺天下第一,你既然喜欢他,就更应该相信他,他绝不会有事的。” 洛君望闭了闭眼睛,轻声道:“我知道,我知道他不会有事,我也知道此去或许起不到任何作用,但我无论如何都放心不下,就想着哪怕是离他近一些也是好的。” 柳沉默,他知道自己是绝对劝不了他了,这人看似温和可亲,但一旦决定了的事谁也改变不了。半响,他叹道:“你既然已经下定了决心,我也拦不住,既如此,你便去吧,至于炽焰宫那边我帮你。” “不行!”洛君望想也不想的便断然拒绝。 柳一下子皱起眉头,面色不愉,“你起先不说,我便也不问,但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了你还是不愿意告诉我?或者说你是不信任我?” “怎么会?”洛君望赶紧否认,“只是此事与炽焰宫宫主有关,你是炽焰宫的人,我不愿见你为难。” “炽焰宫我都愿意带你进了,还有甚么为难的。只要你没有危害到炽焰宫,不会对宫主不利,我都会帮你。” 洛君望叹道:“有些事不是我不愿意说,而是我的身份让我不能说。” 看着那双满怀歉意的眼眸,柳良久才开口道:“罢了,我不逼你,你既然不去了,那么炽焰宫那边的事就此算了?” “不!”洛君望摇头说道:“我打算让师九跟你去炽焰宫。” “什么?”一声惊呼响起,却是师九发出的,只听她不赞同的说道:“这怎么行,我是一定要跟在公子身边的。” 洛君望肃容道:“此事与我干系重大,还请师九代我前去证实一些事情可好?” 师九想起自家主子那双闪着寒光的凤眸,暗暗打了个冷颤,果断摇头,即便洛君望再三恳请,依旧不妥协。 一旁的柳沉声说道:“既然你家公子命你前去,你去便是,岂容你随意推脱。”虽然他也不同意留下他独自一人,但他更不满意一个下人竟然再三拒绝自己主人的命令。 察觉到他隐隐的不悦,洛君望安抚的笑笑,说道:“柳在外等等可好?我再与她说几句话。” 于是,柳的心情更差了,隐晦的瞄了眼站在一旁的师九,身影一闪,消失在门外。 洛君望转过身来,静静的看着端正而立的师九,半响才说道:“绝华要你来,可有说明要听我的话?” 此言一出,饶是师九也有一瞬间的呆愣,她神情震惊的凝视着眼前这个依旧温温和和的人,不敢置信的问道:“你、你怎么会知道?” 洛君望面不改色地说道:“你我相处已有六年,我自认并不是太过愚昧,阿九的不凡还是隐约有所察觉的,何况经过颖朝的那些事,多多少少我还是看明白了一些的。” 师九咬了咬唇瓣,哑声说道:“公子、可会怪我?” 闻言,洛君望轻笑出声:“怎会!六年来阿九对我父子两照顾颇多,无论你是何身份,都是我承认的家人。” 师九眼眶微红,跟着笑道:“你与小欢喜也都是我的家人。我原是寒衣楼的左护法,六年前奉楼主之命到你身边保护你,隐瞒之处,还请见谅。”顿了顿,她又说道:“楼主也是担心你的安危,你也别怪他。” 洛君望眉眼微弯,笑容中带着点甜蜜味儿,“他为我费了这么多心思,我开心还来不及,怎舍得去怪他。” 师九打趣道:“你这话要是被主子听见,他定是高兴极了的。” 想到那人,洛君望的眼中浮现一抹忧郁,他腰脊笔直,正色道:“炽焰宫的事情与我极为重要,甚至可能动摇南朝江山,还请阿九务必替我走这一趟。” 师九面色犹豫,“可是主子有令,命我一定要跟在你身边保护你的安全,不得随意离开。若是你出了什么事,我如何跟主子交代。” “我绝对不会有事的,我跟你保证,一定会保护好自己。”他说的斩钉截铁,然后他又软下声音,道:“阿九,你不知道此事与我的重要性,这是我的责任,可是我却为了私情放弃了它,我虽不会后悔,却永远不会释怀。” 仿佛听出了他话语中的自责,师九眼中晃过一丝挣扎,然后坚定地说道:“公子,我会去炽焰宫。” 洛君望大喜,他从怀中掏出一个锦囊,递给她说道:“这里面有一幅肖像,你只需证实画里的人是否落在炽焰宫宫主手中便可。” 师九郑重的点了点头,然后笑道:“公子想必是早就决定好了吧。” 洛君望笑而不语,他确实早已有所决断,在初次听到他落崖的消息时就已经做了决定。望着窗外碧蓝的天空,他深吸了口气,阿楼,你一定要没事,等我! 94、验尸 洛君望一路风尘仆仆的赶到安远镖局所在的城镇,在无数人的注目下一把揭下城墙上贴着的告示。 一旁有人走上前来细细的打量了一番,拱手说道:“公子,这告示可不是随意能揭的,先前有无数名医前来看诊,可我家少爷没有半点好转,你确定你比他们都行?” 面对对方毫不客气的质疑,洛君望并不着恼,他温文尔雅的说道:“在下并不能做任何保证,但我既然敢接这个榜,便是对自己的医术有几分自信,我不会拿任何人的性命开玩笑。” 那人还是一脸怀疑的看着他,毕竟他太年轻了,一点也没有医术高超之人所应有的德高望重的样子。半响,他施礼说道:“既如此,还请公子随我来。”说着,便躬身在前引路。 洛君望微微颔首,跟在他身后向前走去。 丁府 丁家父子一脸审视的上下打量着这个揭了告示的年轻人,不是他们不愿相信他,而是这人的长相年龄实在让人不敢相信他能治好无数名医都治不好的病。 丁一铁眯眼说道:“小儿的病症告示上都写得清清楚楚,先生可有把握完全治愈?” 洛君望微微一笑,道:“这世上从来没有一定能成功的事,令公子的情况我已知晓大概,在下并不能保证能一定能够治好他,但却会尽自己最大的努力。” 他的这番话并没有让丁一铁失望,反而令他满意的点了点头,至少这人并没有如前几天来的那批江湖术士一般自吹自擂,将自己的本事夸得天花乱坠,或许他是有些真才实学的,无论如何,尝试一下总没坏处,反正现在的情形已经差到不能再差了。 丁一铁揉了揉疲惫的眉宇,朝丁小成说道:“带君大夫去你弟弟那里。” 丁小成躬身行了一礼,然后对洛君望道:“君大夫,请随我来。” 洛君望点头,二人相携而去。 望着渐渐远去的两人,丁一铁沉重的叹了口气,眉宇间闪过一丝黯然,整个人都似乎一下子老了几岁。 洛君望在丁小成的带领下穿过几条回廊,踏进一间干净整洁的房间。 似乎是听到了他们进来的声音,一个淡蓝襦裙的少女挑帘走了出来,看到两人,她眨了眨眼,对自家兄长问道:“这人是谁?” 丁小成沉声道:“这位是揭了告示来为小弟治病的君大夫。”然后,他又转身,对洛君望介绍道:“这是我二妹丁小雨。” 洛君望微微颔首,敛袖道:“二小姐好。” 丁小雨一边礼貌的微笑,一边暗暗地扯了扯丁小成的袖子,压低了嗓音问道:“他能行吗?” 丁小成神情不变的回她一句:“行与不行,一会儿就知道了。” 说着,他挑起珠帘,伸手做了一个请的姿势,道:“我家三弟就在里面,君大夫,请进。” 洛君望面色不改的从丁小雨的面前走过,对她暗暗投来的探究眼神视若不见,自揭了告示后,这样充满怀疑的目光就没有停过,他已经开始习惯了,也不会特别生气。 走进内室,绕过精致镂空的屏风,他一眼就瞧见了坐在窗边的人影。那人只着了一件白色里衣,跪坐在窗边的榻上,下巴抵在手背上,双手交叠,趴在窗台上。 似乎是听见了动静,他慢慢的转过头,动作僵硬,眼神呆滞,仿佛没有生气的人偶,黑色的长发随着他的动作微微晃荡。 “丁小卫!”洛君望一声惊呼,温雅的脸上满是不可思议。 丁小成心下一惊,颇为意外的看着他,道:“你认得我家三弟?” 洛君望没有回答,他压下满腹的疑惑与震惊,向倚在窗边的人走去。丁小雨眉心一动,想要上前阻拦,却被丁小成伸手拦下了。两人一脸肃容的看着洛君望把脉检查,面上的神情越来越凝重。 洛君望从怀中取出银针,在头顶的风池、天柱、百汇等穴位逐一刺入。然后,毫无预兆的,原本木偶一般的人忽然抱住自己的头部大声哀嚎了起来,劲瘦的身子在榻上胡乱的翻滚,发丝凌乱,神情扭曲,显然已是疼痛到了极点。 “你做了什么?!”丁小成兄妹一个闪身冲了过来,紧紧地抱住神情痛苦的人,对着洛君望怒目而视。 洛君望眉心紧皱,冷静地说道:“点他穴位,先将他弄晕,否则他承受不住,会活生生的痛死。” 话一说完,丁小成已经连连轻点,怀里挣扎的人慢慢的安静下来,沉沉睡去,只是身子还偶尔一抽一抽,可以看出刚刚他所经历的疼痛是何等的剧烈。 丁小成一脸心疼的帮怀里的人细细擦拭着额上的汗珠,而丁小雨则满是愤怒的瞪视着洛君望,那双秀丽的眼眸似要喷出火来,“你到底做了什么?”她又再次问了一遍。 洛君望拧着眉,神情凝重,似在思索着什么,并没有在意对方不客气的质问,“只是帮他检查了一下而已。” “只是?而已?”丁小雨气得身子发颤,语气尖刻地说道:“我不介意让你也尝试一下这样的痛苦,看看是不是你说的如此而已!” “小雨!住口!”丁小成沉声喝道:“不得对君大夫无礼!”虽然同样对他不满,但他想得更深,这人简单的几针就已经让丁小卫有所反应,哪怕引起的是刻骨的疼痛,但也比以往无数名医把脉看诊开方喝药后,仍然痴痴呆呆没有任何波动来得好,或许这人真的有能耐治好他的病。 他无视丁小雨委屈不满的神情,略带歉意的对洛君望说道:“抱歉,舍妹性子急躁,得罪之处还请君大夫不要同她计较。” 洛君望摇头苦笑:“是在下思虑不周,只是我也没想到后果会这样严重。” 丁小成沉默片刻问道:“君大夫可有查出我三弟到底得了什么病,为何一夕之间就变成了这样?” 洛君望凝重的说道:“他并没有生病,而是中蛊。” 此言一出,便是沉稳如丁小成也不禁身子一颤,背脊发寒,丁小雨抖着声音说道:“这……怎么会……” 她心下慌张,所有的愤怒委屈都随着这句简单的话烟消云散,一双妙目求助似地望向自家兄长。 丁小成勉强克制住自己的情绪,尽量平静地说道:“也没什么不可能的,莫忘了三弟出事前是与谁在一起的,又是被谁打伤的,何况涵源庄庄主的死也不是什么秘密。” 望着兄妹两脸上难掩的慌张和担忧,洛君望宽慰道:“别担心,丁小卫身上的蛊虽然麻烦了一些,却也不是不能解,只要将我所要的药材找来,我一定还你们一个完好无缺的三弟。” 这番话虽然让丁小成喜悦,但更多的却是忧心,一个懂蛊毒的医者又岂会简简单单只是医者,这人的身份恐怕也没有他自己说的那样普通。 他心下思虑万千,面上却没有丝毫变化,而一旁的丁小雨却没有他这样的心机,坦率而直白的问道:“你到底是谁?怎么会解蛊?你认识丁小卫,你们是什么关系?” 丁小成不着痕迹的皱了皱眉,暗暗骂了一句白痴,现在岂是问这些的时候,若这人是心怀善意的倒也罢了,但假如他是抱有目的而来,因她的这番话不帮他解蛊了怎么办? 就在他胡思乱想之际,便听洛君望坦言说道:“二位莫担心,在下并非坏人,之所以会解蛊只是对蛊毒之术略有研究而已。”顿了顿他又道:“至于我二人之间的关系,我们曾相处过一段时间,他与我儿小欢喜是很要好的朋友。” 丁小成指着他,恍然道:“你就是小卫口中所说的子瞻?那个寒衣楼楼主极为要好的朋友?” “怎么?他跟你提起过我?” 丁小成点头,心中所有的猜疑通通烟消云散,他犹豫了一下,说道:“你是为楼绝华而来的么?” “嗯。”洛君望漆黑的眼眸中极快的闪过一丝黯然,然后略带歉意的说道:“我事先并不知道安远镖局的二公子就是丁小卫,若有隐瞒之处还请见谅。” “先生言重了。”丁小成赶紧摆手,道:“楼主失踪一事,丁家责无旁贷,若有需要之处,还请先生直言,丁家绝不推脱。” 讲到那人,洛君望的心习惯性地抽痛起来,他勉强笑道:“事情的经过我大致已经清楚,但有些细节却不了解,大公子可否给我详细的说一遍那天发生的事?” “那是自然!”丁小成说道:“只是我知道的也不多,那晚发生的事除了死掉的青羽杀手,失踪的寒衣楼主,和中蛊的三弟没有任何人清楚。然后第二天武当静松道长被人发现死在自己房中,三弟一身是血的回来,只说了舍身崖三个字就昏了过去,醒来之后就变得痴痴呆呆睡觉也没反应了,大夫们只说是受惊过度,还是先生诊断出他是被人下了蛊。” 洛君望托着下巴静静沉思,房间内一下子变得落针可闻,好半响他才打破沉默说道:“听说青羽杀手的尸体被带回丁府了,大公子可否带我去查看一番?” 丁小成惊讶得看着他,犹豫的说道:“那具尸体已经被摔得不成人形了,先生当真要看?” 洛君望坚定地点点头,道:“此事疑点甚多,我有几处地方想不明白,或许能从死者身上找到些线索。” 丁小成只是略一沉思,便郑重地承诺道:“好,我带你去。” 洛君望勾唇浅笑,眉眼弯弯。 踏下层层阶梯,丁小成举着烛火边走边道:“这里是我家的冰室,用来存放冰块的地方,现在天气尚热,尸体极易腐坏,又不能下葬,所以家父便将人放到这里来了,武当的静松道长也在里面。” 说话间,两人已经来到了一道厚重的大门前,丁小成将手中的烛台递给洛君望,从怀中掏出一大串钥匙,手腕一抖,铁制的钥匙相互撞击,发出“哗啦啦”的声响。 他低头,仔细的辨认了一下,然后取出其中一把钥匙就要开门,可手刚抵在门上,便见大门微动,露出了一丝缝隙,昏黄的光芒隐隐传来。 “咦?”丁小成惊讶之极:“这么晚了,除了我们竟还有人来这里?”说着,他一个用力,大门豁然开启。 冰冷的寒气扑面而来,即使洛君望早已有所准备,还是冷不丁的打了个寒颤。他裹紧了身上的披风,将手上的烛灯吹灭,然后跟在丁小成身后走进了冰室。 冰室的面积并不是很大,四下的墙壁角落旁堆满了一块块坚硬的寒冰,中间的地方被清理出来搭了两张木板,盖着白布的尸体便躺在上面。 尸体的旁边一人背负双手,长身玉立,听到动静后猛然转身,容颜精致,墨发高绾,眉宇之间冰寒阴郁却也掩饰不掉骨子里的雅致风流。 “是你?!”丁小成惊讶得看着他,问道:“这么晚了,祈总管怎会在此?” 对于他的疑问,祈青并没有回答,他现在的注意力都已经被眼前这个披着黑色斗篷面色苍白的男子吸引了过去,一双清冷的眸子定定的看着他,神情震惊,似乎怎么也没想到这个理应在千里之外的人会这么出乎意料的,没有任何预兆的,突然就出现在了他面前。 相对与对方的震惊,洛君望则是完全的惊喜,黑色的披风微微颤动,显示着他激动的心情,他上前几步,越过一旁的丁小成,急切的道:“青衣?你是青衣公子,你怎么会在这里?” 久违的称呼让祈青心下一阵恍惚,然后他迅速的醒过神来,敛下所有翻腾的情绪,微笑着道:“我已经不是什么青衣公子了,我现在的名字叫祈青,是品善坊的总管。” 洛君望微微一愣,而后轻笑出声,愉悦的笑声中满是善意与欣慰,“这很好,几年来一直没有你的消息,还以为你出什么事了呢,这样就好。” 一旁的丁小成见他们一副故友重逢的样子,笑着说道:“原来你二人是旧识,真是巧了,可惜这里并非叙旧的好地方。” 洛君望瞥了一眼身边白布盖着的尸体,抚额叹道:“确实,先办正事要紧,待会儿还请祈青公子务必去我那儿坐坐,聊聊你这些年的情况。” 说着,他将手中的烛台放在一边,转身对丁小成说道:“哪一具是青羽杀手的尸体?” “这边!”丁小成走到右边的尸体旁,捏住白布的一角猛然掀开。 一股淡淡的异味扑鼻而来,洛君望下意识的衣袖掩面,唯有一双露在外面的秀目涌上一层薄薄的震惊与悲悯。即便他早已有所准备,即便他非常清楚地知道躺在这里的是一个杀人不眨眼的冷酷杀手,但在看到那具早已面目全非,死状凄惨的尸体时,仍是无法抑制内心浮上的不忍同情。 一直站在原地的祈青皱着眉说道:“两位可否告诉我,你们——这是要做什么?” 洛君望细细的观察着那具已经看不出本来面目的尸体,头也不抬的说道:“我一路而来听了各种各样的消息传言,大致情况已经了解的差不多,后来又听大公子详细的讲述了一遍那天发生的事,事情的经过勉强能够猜测出来,只是还有些地方想不通,所以便让他带我来检查一下尸体,看看能不能找出些线索。” 祈青微微一怔,然后恍然,“我道你为何会突然出现在这里,原来是为了他,也——只能是为了他。” 这个“他”指的是谁,两人都很清楚,洛君望慢慢的直起腰身,微笑着说道:“虽然他暂时不见了,但没有关系,因为我总会找到他的。” 看着他眼中那抹无法遮掩的温柔情意,祈青的心中忽然涌起一股浓郁的嫉妒,为什么是他?为什么一定要是他?为什么不能是自己?为什么那人永远不会回头看自己一眼,哪怕只是一眼!为什么自己不能露出那样堪称幸福的笑容? “你怎么能肯定一定能找到他?”他克制不住近乎无礼的诘问道:“江湖上那么多人都没有找到他,就凭你一人之力能够保证一定能找到他?!” 洛君望有些惊讶的望着他,然后说道:“我会找到他的,因为他不会让我等太久。”他不舍得……这句话他并没有说出来,但温雅的眉宇间更加的柔软了。 “如果他出事了呢?如果他此刻正身受重伤躺在某个角落里呢?如果他已经死——”说到这里他忽然顿住,猛地打了个冷颤。虽然是为了刺激对方的话语,但他自己在说这个字时心脏像是被人一下子攥紧了似的,尖锐的疼痛。他抿了抿唇,压着声音继续说道:“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要知道他是随青羽杀手一起掉下悬崖的。” 洛君望面色沉静,并没有因他的这番言语而变容,这一刻的他似乎与那个无波无澜,淡漠出尘的白衣青年结合在了一起。 “他绝对不可能有事!我信他!”他表情淡然,声音中却满是坚定决绝。 祈青张口还要说些什么,眼角余光却捕捉到丁小成望过来的充满狐疑的双眼,他微微一愣,一直沉浸在嫉妒愤怒中的神智忽然清醒了过来,后背冒出一层细细的冷汗。自己这是怎么了?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不冷静了?是因为对这人深入骨髓的嫉妒,还是因为自己已经什么都没有了,所以对任何事情都不在乎了包括这条性命? 他暗暗苦笑,袖中的双手紧握成拳,力道大的几乎要掐进肉里,这样的疼痛微不足道,却可以让他保持冷静,控制住自己内心的阴狠绝望。 祈青抱臂倚在一旁,看着他从怀中摸出一双白色的手套,仔细的戴上,然后弯腰小心的检查着那具面目全非的尸体。 冰室之中一片寂静,成块的坚冰在幽幽的烛火下折射出炫目的光泽。 洛君望慢慢地直起腰身,眉宇间罕见的流露出一股怔愣的色彩,他呆呆的出了会儿神,然后在两人疑惑的目光中又低头重新详细的检查了一番。 祈青目光一闪,不动声色的问道:“怎么呢?发现什么了吗?” 温润的眸子直直的看向他,漆黑的眼珠是他第一次看不出任何情绪,只有深不见底的复杂。洛君望闭了闭眼,摇头道:“没什么,只是发现了一些有趣的事。” 确实很有趣,他从没想到事情竟是这样的,心下恍然之余也有克制不住涌上的阵阵悲伤。 95、来人 两天的时间一眨眼便过去了,各式各样的药材雪花似的被人送入丁府,洛君望一边忙着配药,一边施针为丁小卫调理身体,以便到时能更顺利地将蛊虫引出体外。闲暇休息之余也和祈青谈谈彼此近几年来的情况,虽然累了一点,却还算平静。 这天,洛君望刚给丁小卫施完针就被祈青拖走了,说是请他喝酒。当然,洛君望虽然会酿酒,但不代表他喜欢喝酒,之所以每年都习惯性地酿上一些,只是因为有人喜欢而已,而他自己虽不至于滴酒不沾,却也实在称不上有多喜欢,饮酒误事,何况是在这样敏感关键的时期,所以,他只是端着茶盏坐在一旁,看着对方一杯一杯的慢慢饮尽,神色熏然。 见他饮得畅快,洛君望也不劝阻,只是笑道:“以前从不知道你也是这般喜欢喝酒的,难不成是因为进了品善坊,整日里耳熟目染,所以对这杯中之物也渐渐上心了的缘故。” 祈青笑道:“酒能醉人,别人都说一醉解千愁,可见这杯中之物也没什么不好。而且在下对酒再喜爱,也是比不上寒衣楼主的。” 或许是因为提到楼绝华的缘故,两人间的气氛一下子沉寂下来,祈青将手中的玉杯注满酒水,递到对面的人面前,道:“曲大娘亲自酿的果酒,入味甘甜,辛而不辣,是我好不容易才拐到手的,子瞻真的不来一杯?” 洛君望推迟道:“好意心领,但我待会儿还要去制药,实在不宜饮酒。” 见状,祈青也不勉强,他缩回手将杯中的酒水一饮而尽,道:“你也不要太辛苦自己,驱蛊的事可以慢慢来,你的身子本来就不是很好,我好几次都瞧见你累的就这么趴在桌上睡过去了,不要别人的病治好了,你自己却累病了,那样就不值当了。” “多谢!”洛君望微笑,笑容下是谁也看不出复杂,“最近确实有些累,但只要忙过这一阵就好了,索性药已经配置的差不多了,只等最后利用药物将蛊虫引出即可。” “子瞻真的有把握彻底解除蛊毒吗?”祈青犹豫地问道。 洛君望点头,充满自信的说道:“这些年来,我对蛊毒之术多多少少还是有些研究的,虽不能说极为精通,但只是拔出丁二公子身上的蛊还是可以的。” “是吗?”祈青垂下眼帘,拎起桌上的酒壶慢慢倒满,然后递到唇边一口一口的慢慢细品。 就在这时,一声朗笑从门外传来,来人笑道:“难怪我到处都找不到你,原来是躲到祈总管这儿来喝酒了,你二人倒是好福气。” 洛君望眨了眨眼,笑道:“你可莫要冤枉我,祈青作证,我可是滴酒未沾!” 祈青重新拿起一只酒杯,将杯倒满,放在对外的那面桌边,道:“大公子事务繁忙,找你喝酒也要找得到人才好,喏,这杯我敬你,可别说我偏心。” 三人齐齐失笑,丁小成端起桌上的酒杯一饮而尽,他哈了口气赞了一声好酒,然后说道:“我也想休息来着,可是现在的形势哪容我有半点喘息的时间。静松道长之死,寒衣楼主的失踪,都是震惊武林的大事,一个弄不好可能就会祸及丁府。” “怎会!”洛君望宽慰道:“事情的经过大家都知道的,和丁府没有任何关系,又怎会怪罪到丁家头上来,大公子多虑了。” 丁小成苦笑:“要是事情真的像先生想的那样简单就好了,但到底如何还是要看寒衣楼和武当掌门的想法,人毕竟是在丁府出事的,无论如何,总要给人家一个交代。” “别担心,事情还没有糟糕到那样的地步,只要二公子能清醒过来,说出真相,所有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洛君望起身,拍着他的肩膀安慰道:“我所需的药物已经配置的差不多了,最迟后天便能帮二公子驱除蛊毒。” “那真是太好了!”丁小成一脸兴奋,能够真相大白自然值得高兴,但更多的却是因为丁小卫。以往他虽然觉得有这样一个过于跳脱直率的弟弟让人很是头疼,但却也不愿他变成如今这副痴痴呆呆,谁也认不出的模样。 他激动地抓着洛君望的双手,兴奋的说道:“多谢先生,舍弟的事就烦劳先生费心了,在下感激不尽!” 洛君望摇头,示意不用谢,莫说丁小卫是小欢喜的朋友,也不提当初帮他千里送信的恩情,单单只是为了寻找楼绝华的下落,他也是会倾己所能,不顾一切的治好他的。 一直沉默的祈青忽然说道:“你刚刚提及寒衣楼和武当掌门,是不是他们已经到了?” 丁小成平复了下自己的心绪,说道:“是,武当静沉真人与寒衣楼首座刚刚到达,家父正在前厅迎接,我想着先生是楼主的朋友,与寒衣楼的人也定是相熟的,便来通知一声。” “啊!寒衣楼竟是来人了么?!”洛君望眼神一亮,拉着丁小成的手便向屋外走去,“快!咱们快去看看!” 丁小成被他这难得急切弄得连连摇头,却也不推却,而是顺着他的力道任他拉走。在跨过门槛之时,前方的那道身影却又堪堪停住,洛君望回头对仍旧坐在原处的人说道:“你不去吗?” 祈青眨了眨微微熏然的眸子,晃着手中的玉杯,笑道:“我这样子实在不适合见客,就不去凑这个热闹了。” 洛君望薇笑着点头,金色的阳光披洒在那个远去的背影上,竟亮得有些刺目。 祈青慢慢俯身,趴在桌面上,似乎是醉得厉害了,右手一个不稳,掌心的玉杯“啪”的一声掉落在地,摔得粉碎! 丁小成看着前面那个衣带当风,快步疾走的人,安慰道:“先生莫急,反正人已经到了丁府,然道你害怕他跑了不成?” 洛君望轻笑,他只是有点担心而已,真的只是一点点,虽然他这些天以来一直保持着镇静,也相信以那人的本事一定不会有事,但这不代表他不牵挂他。 “来的是寒衣楼的哪部首座,大公子知道么?”洛君望问道。 丁小成点头答道:“是财部首座玄若流。” 竟是他么?!洛君望有些晃神,似乎又回到了那个炎热的午后,风流洒脱的青年神神秘秘鬼鬼祟祟的向他讨要做爱用的药膏,难得一见的红了面容。 两人刚一踏进前厅,便引来了所有人的注目。 “子瞻!”随着一声轻呼,一道身影闪电一般眨眼间便出现在他面前,“你怎么在这里?” 话刚一问完,也不等对方回话,他又一脸恍然的说道:“是了,主子的事情基本上已经是尽人皆知了,你会出现在这里也是理所应当。” 忽然一道苍老的声音传了过来,道:“玄首座,这位公子是谁?也是你寒衣楼的人么?” 洛君望循声望去,入眼的是一位鹤发童颜的道长,一袭灰色的道袍宽袖飘然,三尺白须垂于胸前,整个人仙风道骨,光华内敛。 对于这个常年闭关的武当掌教玄若流还是尊敬的,他颔首笑道:“子瞻却是寒衣楼之人,只是有些日子没见了,没想到他会一声不响的出现在这里,不过想来他也是为了楼主失踪一事而来的。” 静沉真人慨然道:“贵楼主失踪一事贫道亦有所耳闻,但一日未找到他便说明他活着的可能性越大,况且寒衣楼主武艺绝顶,绝不可能轻易出事。” “那是自然!”玄若流扬声道:“寒衣楼上下从未相信楼主会遇害,他没有出现或许是还未到出现的时候,我等做属下的只需等着就是。” 静沉真人一声叹息,不知是要感叹一下他的忠心,还是要称赞一句不愧是武林之首的寒衣楼,当真御下有方。 他转身对一旁的丁一铁稽首道:“武当与寒衣楼同为武林正道,寒衣楼楼主失踪之事贫道自不会袖手旁观,何况静松师弟也是死的不明不白,这件事武当绝不会置身事外,定会查个水落石出。” 丁一铁肃容道:“真人所言甚是,丁某定会全力配合。” 静沉真人颔首道:“那,接下来贫道便多有叨扰了。” “真人客气,这是丁家的荣幸。”顿了顿,他又道:“天气炎热,静松道长的尸体尚安置在冰窖,真人可要前去看看。” 静沉真人的眼中迅速的闪过一抹伤感之色,他一拂衣袖,稽首道:“有劳丁总镖头!” 几人在丁一铁的带领下向屋外走去,均极有默契的没有叫上洛君望和玄若流,将空间留给二人叙旧。 待众人远去后,前厅重又一片寂静,好半响,玄若流才开口叹道:“你不该来这儿的。” 洛君望寻了张椅子慢慢坐下,这才说道:“你错了,以我与他的关系来说,我恰好是最应该出现在这里的。” “你应该相信他的。”玄若流抱着双臂倚在桌边说道:“楼主绝不会出事,而这个地方却不能保证一定是安全的,若是你有个万一,那才是对他真正的伤害。” 秀雅的脸上一片苍茫,他喃喃说道:“可是我无法安心,即便知道他本事高强,罕有人敌,我也依然做不到只呆呆的站在原地等他回来。” 玄若流叹息一声,脚步轻灵的移到他身前,拍着他的肩膀道:“没事的,楼主或许是遇到了一些麻烦的事情,等他解决了自然会回来的,你别太过担心。而且以寒衣楼的势力,只要人还在神州大陆上,就一定有找到的一天。” 可惜他的这番安慰之词并没有让洛君望宽心,反而让他的眉头皱得更深了,“这么说,寒衣楼也没有他的消息?” 玄若流道:“除了殇,楼主每次出门都不喜欢有人在后面跟着,而这次因为一些缘故,殇并没有跟在他身边,事情发生后,寒衣楼就彻底失去他的消息了,而他也没有跟寒衣楼联系过。”为此殇是自责的,虽然从那张岩石般僵硬的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但作为恋人他又岂会察觉不到他心底的懊恼悔恨?他现在应该还在没日没夜的到处寻找楼主吧,那块臭石头肯定不会善待自己,再次见面的话,又会瘦了一大圈吧! 没有联系过吗?洛君望暗暗思量,他绝对不是会让人担心的人,既然没有联系,肯定是因为没办法联系,难道他是被困住了吗?可是这世上又有谁有那样大的本事能够困住他? “若流,”洛君望若有所思的喊了一声:“你能否帮我一个忙?” 玄若流有些惊讶得看着他,但还是爽快的应道:“自然可以,子瞻尽管直言便是!” 洛君望感激的点点头,黑瞿石般的眼眸中闪过一种无法动摇的坚定! 96、设计 武当掌门看过静松道长的遗体后便将他装棺入殓,打算尽早将人带回武当入土安葬,而洛君望也将自己已经配置好药物,随时都能为丁小卫驱除蛊毒,让他恢复神智的事情告诉了丁一铁。 丁一铁欣喜若狂,这个钢铁一般坚定地老人前所未有的红了眼眶,情绪失控的紧握着他的双手再三感谢,静沉真人等江湖人士亦是倍感欣慰,若人真的能清醒过来,便能真相大白了吧! 几乎是所有知道内情的人都在等着明天的来临。 夜色沉静,一道黑色的身影悄无声息的出现在房中,几乎与周围的暗色融为一体。 幽冷的夜风穿过纱窗吹入房内,撩起轻薄的帘帐。 黑色的人影静立在床边,高高的俯视着如孩童一般睡得安静祥和的人,眸中波光诡异。片刻后,垂在身侧的右手慢慢抬起,然后不带半点风声的向着沉沉入睡的人拍去。 稍稍懂点武功的人都能看得出来,这看似轻飘飘的不含一丝杀气的一掌若是拍实了的话,床上的人没有半点活命的可能。 眼看那人就要毙命掌下,忽然一道金光疾闪而来,那样纯粹的金色在这肃杀的暗夜之中竟亮的让人刺目。 “啪!”黑衣人闷哼一声,身影疾闪,连连后退,堪堪躲开这致命的一击。 幽幽的一声叹息响起,一道明明晃晃的光芒照亮了小小的卧室,也清晰的映出了卧室内的情形。 黑衣蒙面的人捂着手腕站在房中央,唯一露出的眼眸中充满警戒;玄若流摇着描金折扇与他隐隐对峙;丁家父子手持利刃护卫在丁小卫的床前;仙风道骨的道长手持拂尘,守在窗边。 宽袖束腰的人手举油灯挑帘而来,右手并拢微微遮住窗外吹来的冷风,幽幽的灯火摇摇晃晃,为那张秀雅的脸罩上了一层暖暖的光芒。 洛君望似乎没有察觉到房内的肃杀之气,举止从容的将手中的油灯放在桌上,然后从怀中摸出一根银针,轻轻地拨了拨,“噼啪”一声轻响,昏黄的油灯燃得更旺了,连着室内的光线也跟着亮了亮。 待做完一切后,他才慢条斯理的转过身来,笔直的看向那个隐隐的被包围住的人,说道:“祈青公子,深夜不睡,为何来此?” 这话刚刚问出,还没等对方回答,一旁的丁小成已经沉不住气的惊呼道:“什么?他是祈青?祈总管?”就连丁一铁也是一脸不敢置信的表情。 唯有玄若流和静沉真人没有见过祈青,也不知道祈青是谁,所以才能不为所动,只是暗自戒备的注视着对方的一举一动,生怕一不留神便让他给跑了。 “呵呵!”一声短促的笑声响起,黑衣人在众人的注目下慢慢抬手,不急不躁的解下脸上的蒙面黑巾,一张精致无暇的面容出现在大家眼中。 祈青捏着手中的布巾,仿佛漫不经心的问道:“你早就知道是我了?”虽然是一句疑问,却透着肯定的味道。 洛君望摇头,“只是怀疑。” 祈青眼眸一闪,“所以你故意告诉我你已经配制好了药物,明日便能驱除蛊毒?你也猜到我会来杀人灭口,早早的就布置好陷阱等我来自投罗网?”顿了顿,他又好奇地问道:“我自问向来行事谨慎,从不轻易留下破绽,短短几日时间,你又怎会怀疑到我身上的?” 洛君望漆黑的眸中浮上一抹悲哀,他轻叹道:“是冰室里的那具尸体,那具莺歌儿的尸体。” 这样简单的一句话终于打破了他一直以来的平静,他身子一晃,神情恍惚,“你知道他,你竟然能认出他……”忽然,他双目骤然锐利,笔直的瞪向他,尖声问道:“你怎么可能认的出他!他面目已毁,几乎不成人样,你如何能够确定一定是他!” 见他对洛君望不敬,玄若流皱了皱眉说道:“子瞻何必与他多说,待我将他拿下,严刑逼供,害怕他不将所有的一切老实交代不成?” 洛君望摇头,显然并不赞同他的话,他沉默片刻,对祈青说道:“我学医术,算是半个大夫,对易容之术也是略有涉猎,所以我认人并不单单只看皮相,更是依据其他。人活着看脉象,人死了则靠摸骨辨认其身份。”而他毕竟曾与莺歌儿相处过一段时间,待他如亲弟一般,也曾探过他的脉象,一寸一寸仔细探究过那具稚嫩的身体,所以在冰室检查那个面目全非的尸体时他就已认出了死者的身份。 莺歌儿已死,且被人当成青羽杀手死得凄惨,那么身为主人的祈青呢?他不想怀疑他,却又不得不怀疑他,所以才有了今晚的这个布局。事实证明,即使他再不愿承认,真相却还是清清楚楚的摆在了他面前。 “我倒是小看了你了。”祈青恢复镇静,即使被人瓮中捉鳖,逃脱无望,他的态度却出奇的从容。 丁小成利刃出鞘,拔剑在手,斜斜指向长身而立的人,道:“我三弟与你无冤无仇,你却为一己之私将他害成这样,我父子二人决不饶你。” 祈青轻哼一声,不急不缓的说道:“若我是你,绝不会轻举妄动。” 众人一愣,玄若流冷笑道:“难不成阁下自信能够以一人之力对付我们四个不成。” 以一敌四,这自然是不可能的,莫说静沉真人这个武当掌教,一代宗师,单单玄若流一人,他就绝对不是对手,以他的武功充其量只能与地下城堪堪打个平手而已。 祈青没有回答,只是环顾了一圈众人,唇角挂起一抹诡秘的弧度,然后就听一丝极轻极轻的呻吟响起,几人循声看去,只见床上那个原本沉沉入睡的人虾米一般的蜷成一团,一股股殷红的液体从耳目口鼻汹涌而出,看上去狰狞恐怖,惨烈到了极致。 丁家父子以最快的速度冲向床边,一时间竟不敢伸手触碰那个似乎要将体内的血液统统吐出来的人,丁小成双目通红,龇牙欲裂,他扭头喝问:“你对他做了什么?” 面对他愤恨的似乎要喷出火来的双目,祈青毫不在意,只是云淡风轻的说道:“只不过是一点小小的惩罚而已!”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弄得几人措手不及,洛君望几乎是小跑着扑到了床边,抓住他的脉搏仔细的检查了起来。 沾血的里衣被褪下,随着一根根逐一刺入的银针,白皙的胸膛上左边靠近心口的位置浮现一条淡淡的黑线,那道黑线轻轻鼓起,缓缓蠕动,竟仿若活物一般。 卧室之内静的吓人,只有一两声低不可闻痛苦到了极致的细喘呻吟。半响,丁小成才抖着声音说道:“这……这是什么?” “子母蛊!”洛君望一字一字凝声说道。 “啪啪啪!”清脆的鼓掌声想起,祈青赞叹道:“子瞻果然医术精湛,见识不凡,竟能识得失传已久的子母蛊,祈青佩服!” 医术精湛吗?洛君望苦笑,可即便他医术再好,最后却还是着了他的道。他没想到他竟在丁小卫身上下了两种蛊,一种是让人失去神智的傀儡蛊,另一种则是对方生死都在下蛊者一念之间的子母蛊,那个相传已经无人知道炼制之法的十大邪蛊之一。 “子母蛊?那是什么?”玄若流皱着眉头问道。 还未等洛君望开口回答,祈青已经接过去说道:“子母蛊,子母蛊,蛊如其名,一子一母,母蛊在施蛊者体内,子蛊在中蛊者体内,平日里中蛊者看不出丝毫异样,但只要施蛊者心念一动,那便是要他生便生,要他死便死,若让他生不如死,他也只能痛不欲生的活在炼狱中。” 这番狠辣恶毒的言词终是让几人齐齐变色,丁家父子更是咬牙切齿,一副恨不得喝他血啖他肉,誓要将他大卸八块的模样。 丁小成双拳紧握,眼含希翼的看向洛君望,“先生可能解除此蛊。” 洛君望摇了摇头,沉重的说道:“来不及的。”就算他能找出驱蛊的法子,丁小卫也等不到那个时候,只要祈青稍稍动念,下一刻他就可能暴血而亡。 “祈青施主,”今晚以来一直没有出声的静沉真人忽然开口道:“请你为二公子解蛊。” 祈青讥笑道:“真人那只眼睛看到我脸上写了傻子两个字的?” 静沉真人从容道:“并非贫道自夸,以施主的武功,贫道绝对能在你驱蛊之前,以最快的速度将你诛杀,施主可信?” 祈青呼吸一滞,然后冷笑道:“信!武当静沉真人一代宗师,江湖上能赢得过你的绝对不出一手之数,在下如何不信!只是你杀了我的话,丁二公子也要与我陪葬,子母蛊,母蛊死,子蛊亡!” 卧室之内寂静无声,良久,静沉真人方才叹道:“你为丁二公子解蛊,我们放你走,如何?” 话一出口,还未等祈青回答,丁一铁已经先一步说道:“这怎么行?!仅为小儿一条性命便纵虎归山,让这罪恶滔天的恶徒逍遥法外,老夫第一个不答应,丁家也承担不起!” “爹……”丁小成惶惶然的喊了一声,私心里他是极为同意这样的条件的,但他也知道自家父亲绝不可能答应,为了他的江湖大义,为了他的武林正道,可是难道就这样眼睁睁的看着三弟吐血而死吗?看着父亲那双夹杂着血丝的眼睛,他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 静沉真人一扫拂尘,沉声说道:“救人要紧,有什么后果贫道一力承担。” 闻言丁小成心中一喜,武当静沉真人的威名可不是小小的安远镖局比得了的,得他一诺,丁小卫的性命基本上算是保下来了。他小心翼翼的瞟了眼丁一铁,见他果然沉默了下来,悄悄地舒了口气,毕竟是自己养了十几年的亲儿子,若是真的死了,恐怕他才是最伤心的一个。 “呵!”一声冷笑响起,祈青讥讽地道:“你们谈得倒是欢快,可我从头到尾都没有同意过你的条件吧。” 雪白的眉毛微微皱起,静沉真人肃容说道:“那你想怎样?难不成施主真的想拼个鱼死网破,同归于尽?” 祈青摇头,“虽然并不在乎这条命,但我还有事情要做,现在还不能死。”说到这里,他竟有一瞬间的恍惚,顿了顿他接着说道:“我可以答应你,不过我有三个条件。” “你莫要得寸进尺!”丁一铁冷喝道。 祈青满不在乎的道:“我只是提出我的条件,答不答应在你们。” 所有的优势已经掌握在他的手中,只要他们还在乎丁小卫的性命,就不得不隐忍退让。 静沉真人道:“哪三个条件?” “第一,”祈青竖起一根手指,从容说道:“给我准备一辆马车。” 只是这样?静沉真人挑了挑眉,点头答应。 两根手指伸出,“第二,冰室里的那具尸体交给我,我要带他走。” 冰室里的尸体吗?反正真正的青羽杀手已经找到了,那么无论那具尸体究竟是何身份都已不再重要,给他无妨。静沉真人略一沉吟,便也答应了。 “第三,”祈青瞟了眼洛君望,轻轻笑道:“我要子瞻陪我走一趟。” “什么?!”玄若流募然喝道:“妄想!” 祈青扫视了一圈警戒的众人,悠悠道:“你们急什么,只是让他陪我些时日,两三天便能回来,放心,绝对不会让他少一根发丝的。” 玄若流不屑的冷哼:“一个冷血杀手的保证岂能作数?而且是他识破了你的身份,设了今日之局让你原形毕露,你岂会不恨他?!又岂会真的不下手伤他?!” “我早就料到会有这么一天。”祈青放轻了声音,道:“就算不是他也会有别人,所以我真的不恨他,而且我们是朋友,至少曾经是朋友,单单这点我就绝不会出手害他。” 玄若流一声冷笑,摆明了不相信他的话,他晃了晃手中的描金折扇,还待开口说些什么,却被洛君望一把拦住。 他摇了摇头,看着祈青道:“我相信他的话。” 玄若流心下着急,拉着他的手脱口说道:“子瞻,你性子柔善,千万别给他一副翩翩佳公子的模样给骗了,青羽杀手狠辣无情,手上不知道沾了多少鲜血,又岂会真的因为什么朋友之义对你手下留情?!” 洛君望反手扣住他的手,安慰的拍了拍,道:“我不相信青羽杀手,但我相信当年那个为我解围,相谈甚欢的青衣公子。” 祈青微微一怔,然后长叹一声笑道:“你总是这样,子瞻,你总是这样,所以我怎么也无法恨你。” 洛君望微微一笑,波光内敛的眼眸如揉了一汪春水,无端的多情。 玄若流满脸的不赞同,还要再劝,可是洛君望看似温和,骨子里却是固执无比,一旦决定了的事便是楼绝华也莫可奈何,何况是他。于是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登上了那辆朴素无华的马车,慢慢地消失在夜幕之中。 97、真相 天光渐渐泛白,朝霞聚拢,晨雾渐退,东方开始呈现金灿灿的红。 一辆简单朴素的马车不急不缓,晃晃悠悠的向郊外驶去,一路留下滚滚的车轮声和扬起的灰尘。 高大的树木郁郁葱葱,繁花点点,清香阵阵。远处的一汪碧潭在朝阳的映照下彷如一面明镜,折射出炫目的波光。 祈青小心翼翼的从马车中抱出莺歌的尸体,放在挖好的坑中,眼神怜惜,依依不舍,入目的仿佛不是那张早已面目全非的扭曲面容,而是记忆中那个娇憨俊俏的孩子。 良久,他才动作迟缓的盖上白布,一捧一捧的将黑色的泥土撒入坑中。无瑕的白慢慢的被沉重的黑色掩盖,直至彻底消失不见,渐渐地,原本的深坑被垒成一座小小的坟茔。 洛君望一直倚在车边静静的看着,看着他将木头削成的墓碑竖在坟前,看着他举刀刻字,看着他沉默,看着他冰冷的眉宇渐渐染上哀伤。 “既然做不到无动于衷,为什么要将他牵扯进来呢?”洛君望语气沉沉的说道:“他还只是个孩子而已。” 祈青没有答他,而是从怀中掏出一个皮质的酒囊,手腕翻转,透明的酒水倾倒而出,如雨水一般洒落在伫立的坟前。 他仰头将剩余的酒水一饮而尽,动作豪迈,然后他指着高高耸立的峭壁问道:“你知道那是什么地方吗?” 说完,他微微一笑,也没指望他回答,径自说道:“那是舍身崖,当初他们就是从那上面掉下来的。” 洛君望慢慢站直身子,仰头看着那道似乎没入云端的峭壁,双手笼袖,沉默不语。 祈青垂眸,轻柔的抚摸着墓碑上那一道道细腻的纹理,“莺歌儿当时就是在这里被发现的,如今埋身于此也算有个归依,而另一个掉下的人却是不知所踪。” 他转身,望着洛君望轻轻的笑了笑,眉宇间凝结的悲伤一时间似乎消散不少,“子瞻,我给你讲一个故事好不好?” 洛君望收回视线,看向那个全身放松,仿佛一下子将所有的责任悲伤,冰寒锐气都抛下的人,依旧不语。 好在祈青也没有期待他能说些什么,他只是沉默了太久,压抑了太久,想要找个人将所有的一切宣泄出来而已,而洛君望是最好的倾听者。 他撩起衣摆,也不管地上的肮脏,倚着墓碑屈膝坐下,漆黑的眸子定定的望着空中不知名的一点,似已彻底的陷阱了自己的沉思中,然后他开口,声音不大,空洞飘忽,似乎夜风中明明灭灭的灯火。 “很多年以前,有一个小男孩,住在一座很大的庄园里,他很幸福,虽然母亲早逝,却有一个将自己捧在手心里疼爱的奶娘,祖父虽然严厉但最喜欢的也是他。他每天都过得很快乐,无忧无虑,最烦恼的不过是怎样瞒过下人的眼睛偷偷溜出去玩。”低低的语音细细流淌,伴随着风吹树叶的沙沙声,像一首优美的乐章。 “然后忽然有一天,一群杀人不眨眼的魔鬼闯进了山庄,四处纵火,见人就杀。小男孩的祖父父亲还有山庄里的很多其他人都死了,血流如海,到处都是被火烧着了的尸体。小男孩的奶娘抱着他跑啊跑啊,他缩在奶娘的怀中,很害怕很恐惧,就在他以为要逃出生天时,奶娘忽然倒下了,粘稠炙热的鲜血沾满了他的全身,成为了他日后挥之不去的噩梦。后来他也不知怎么逃了出来,原本他以为自己死定了的,只可惜才出狼口又入虎窝,小小的孩子,孤身一人,很轻易的就被人贩子抓了去。那段日子因为受了极大的刺激,小男孩变得疯疯癫癫痴痴呆呆的,其他人都喊他小疯子。” “小疯子不能见红,一旦见到红色的东西就会抓狂尖叫,拳打脚踢,谁也止不住。人贩子哪愿意养一个疯子在身边,原想将他丢掉的,可又舍不得这笔意外之财,好在那孩子人虽疯,却有一张漂亮的脸孔,于是便将他卖进了烟花柳巷。” “妓院的老鸨虽然嫌弃他是个疯子,可又实在不舍得这么个难得的美人胚子,于是便也愿意花钱请大夫来为他治病。索性小男孩只是被巨大的打击暂时迷了心窍,花个一年半载调理治疗便也慢慢好转起来,只是这样一来,他是再也无法从那个泥潭之中脱身了。” “然后又几年时间,小男孩慢慢的变成少年,被人TJ被人教导,学习琴棋书画,学习舞技歌艺,学习房中之术,学习怎样更好的取悦男人。再然后便挂牌接客,渐渐地艳名远播,成为风月界的花魁翘楚,无数达官贵人慕名而来,手捧大把金银只为暖玉温香,一夜风流。” 洛君望慢慢的走到他身前,学他一般撩起衣摆坐在地上,漆黑的眼眸中没有同情和悲悯,只有淡淡的愤怒与哀伤。 祈青朝他笑笑,接着说道:“少年利用自身的条件花了数年时间方才查到当年灭门的真相,原来是少年的祖父得到了一样江湖上人人都欲得之的宝物,也因此引来了无数贪婪之人的觊觎。几十个或德高望重或默默无名或声名极差的宵小之徒不顾身份的聚集在一起,化身恶魔将庄中上下三百二十六人,除少年侥幸逃脱之外,尽数被杀害。” “少年恨之入骨!怎能不恨!他所有的快乐,所有的天真,所有的幸福都被那场大火烧得干干净净,甚至一代天之骄子沦落风尘,被剥掉了全部的骄傲尊严,在一个又一个男人的身下碾转承欢,这样的侮辱让他每天都如生活在炼狱中一般,可他却不能死,他要报仇,他要让那些杀人的刽子手付出应有的代价,他要用仇人的鲜血让山庄上下三百多人的在天之灵得以安息。” “他瞒着所有人努力地练着幼时祖父所教的武功,明明小时候总是想着要偷懒的,可现在却恨不得一天十二个时辰都扑在练武上。但是他所处的环境又怎容许他有过多的私人空间,而且年少的身体被各种药物TJ,又早早的承受男人的欲望,早已不适合练武了,就算他花更多的时间,更大的努力,最多也只能达到二流的水准,比之他的仇人们远远不如。单靠武力,莫说复仇,他连困着自己的这座牢笼都逃不出去。” “好在天无绝人之路,小小的少年费了些心力从一位恩客那盗得了一本蛊术残卷。蛊毒之术向来为众人所厌恶不齿,是邪门歪道,可绝望了太久的少年又怎么顾得了那么多,这狠辣诡秘的蛊术是他唯一的希望。他背着众人偷偷练蛊,甚至不惜拿自己的身体做试验,只为更好的掌控蛊虫,哪怕每次都痛得死去活来甚至几次与死亡擦肩而过,也不后悔。只要能逃离那滩泥沼,只要能够报仇雪恨!” “索性少年的运气也没有差到及至,几年之后,困着他的那座牢笼同样被一群黑衣蒙面的恶魔毁了,一场大火将所有的罪恶肮脏烧了个干干净净,少年趁乱逃脱,终于得到了久违的自由!” 凄冷的坟前一阵死一般的寂静,再炽热的阳光都驱不散此处的清寒。 好一会儿,洛君望才颤着声说道:“这些年来,青羽杀手陆陆续续杀了无数的人,有名门正派江湖游侠,也有邪魔外道宵小之徒,这些人都是当年灭你满门之人?所以你当杀手不为钱财,更非为名,只是为了报仇?” 祈青晃了晃手中的酒囊,一个用力将它扔向远处,道:“当年在青楼中时我已查出小部分人的身份,这些年来我一个一个杀死仇人之时慢慢的顺藤摸瓜将所有杀我亲人的凶手都查了出来,直到半月以前,我终于大仇得报,当年灭我满门的五十九人,尽数伏诛!” 洛君望倒吸一口冷气,望着他的目光满是不可思议,似乎怎么也无法想象,眼前这个风度翩翩,仿佛浊世佳公子的人竟是手染鲜血,背负着整整五十九条人命。他至今还记得,第一次见面时那个虽然眉眼阴寒,却柔弱清冷,漂亮的好似一尊瓷娃娃的冷傲少年。 他拂袖而起,焦躁的望着那个一脸自若,仿佛没一点罪恶感的青年。是了,在他眼里,他杀的都是自己的仇人,自然不会有丝毫歉疚可言,可洛君望不同,他无法为五十九人得死拍手相庆,也做不到无动于衷。他不是江湖人,不懂江湖上的快意恩仇,血债血偿,他只知道一件事,杀人偿命! 他后退两步,像是想到了什么忽然说道:“不对,我虽不清楚你的仇人到底有哪些,但最近江湖上的传闻还是知道一些的,那涵源山庄的庄主,还有武当静松道长都是成名已久的武林前辈,德高望重,怎会做出灭人满门那般丧心病狂的事。你就能肯定自己所杀的都是当年的凶手,而没有错杀无辜?” 祈青挑眉,满不在乎的说道:“便是杀错一两个又如何?只能怪他们倒霉!” “你!”洛君望怒目而视,俊雅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他平素最重生命,生命宝贵只有一条,而取人性命最是容易,要救一个人却难如登天,因此对于他这般轻视生命的态度气愤难当。 “不过,子瞻说的两人我却绝对没有冤枉他们。”祈青并不在意他的怒气,只冷哼一声说道:“江湖上的正派人士并不都是正人君子,所谓的伪君子也不在少数,而这些人比真正的小人更加的令人恶心,那武当静松和司浩然就是这类人中的翘楚!” 他扬起下巴,对洛君望道:“子瞻可知那涵源庄的司浩然是怎么死的?我虽会蛊术,但司浩然却是成名江湖几十年的高手,就算蛊毒之术再厉害,也不可能这么轻易就让这样的绝世高手着了道。”说着,他指了指自己接着道:“我只是利用了这张漂亮的脸和这具在别人眼中还称得上诱惑的身体,在床上与他撕磨之时趁机给他下蛊,然后一掌震断了他的心脉。呵,世人都道涵源庄庄主重情重义,对死去的妻子一往情深,几十年都未曾续弦,熟不知他只是有断袖之癖,对着女子提不起兴致罢了。堂堂一代宗师竟为着个男色,轻而易举的便被我杀死在床上,传出去真正要笑掉人的大牙了!” 洛君望没想到真相竟是这般不堪,看着一脸讥讽的祈青,一时间竟呐呐无言。 祈青侧身,轻柔的抚摸着粗糙的墓碑,道:“我并不后悔杀那些人,他们都该死,唯一让我无法释怀的只有莺歌儿,当初万不该将他牵扯进来的,早知会有今日,即便他再如何恳求,我也不会将事情的真相告诉他,不会让他参与进我的计划中来。原本我是想在事情结束之后就带他走得,离得远远的再也不回来,可是现在没办法做到了。” 漆黑的眸子投向孤单伫立的坟茔,洛君望想起记忆中那个乖巧灵动的孩子,脸上浮现出虽然淡薄却又清晰可见的悲伤。 “子瞻,你知道吗?”祈青咬着牙关一字一句的说道:“我是那样深切的嫉妒着你,你文雅善良、谦和有礼,是最最温柔不过的如玉佳公子,你身上有着一切我所没有的美好品质,让我刻骨的嫉妒,却又无比的羡慕,因为我永远没有这样‘干净’的一天。” 洛君望眼神复杂,片刻后重又蹲下身来,握着他的手说道:“你又知道在我眼中的祈青是怎样的人吗?他容颜如画,气质清冷,傲骨天成,即便深陷泥沼依旧不愿放弃,只盼有朝一日能够重展双翅,挣脱束缚,翱翔九天!他身负血海深仇,多年隐忍,毫不气垒,终于让那样强大的敌人血债血偿,让惨死的亲人得以安息!他意志坚定,智谋无双,落淤泥而不染,困陷境而不乱,胸有丘壑,坚韧不拔,是我远远所不及的!” 祈青定定地看着那双满是真挚的黑眸,眉宇间有惊讶,有欣喜,有感动,半响,他拍着大腿大笑道:“洛子瞻,好一个洛子瞻,你总是这样,让人无法恨你,呵呵呵,你好,你很好,哈哈哈哈……” 他揩去眼角泛起的点点晶莹,接着道:“我现在有点明白为什么他会选择你了,明明并没有多好看,又不会武功,这世上比你优秀的人多了去了,可那个绝世无双的人却偏偏只认定了你一个。我以前一直以为你是配不上他的,可如今却是明白了,他的眼光才是真的好,啧,不愧是寒衣楼楼主。” 洛君望身子一僵,尴尬道:“你怎么知道的?难道我们的关系已经到了人尽皆知的地步了?” “呵!自我们重逢后,他可没在我面前少提起你,而且你们的事六年前我便已有所察觉。楼绝华看似淡漠,实则性子猖狂,向来不在乎别人的想法,他看你的眼神可从来没有掩饰过,稍微有心的人都能看得出来。” 洛君望耳根发烫,捏着衣袖便要起身,心思别扭间忽然对上那道似怨非怨的目光,霎那间他灵光一闪,脱口道:“你、你喜欢他?” 祈青微微一愣,而后坦然承认:“是啊,我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就喜欢他了,可是他的眼中只有你的存在,从未回头看过我一眼。” 洛君望心下又苦又涩,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什么。而祈青也没指望他说些什么出来,无论是安慰还是同情,都不是他要的。 他望了望头顶的阳光,从怀中掏出一个扁平的玉盒,在洛君望的注视下慢慢打开,一股寒气蒸腾而出,玉色的盒底静静地躺着一只拇指般粗细的虫子,软绵绵的身子胖嘟嘟的,透体莹白,并不觉得难看,反而有些可爱。 祈青屈膝,从绑紧的靴子中拔出一把泛着寒光的匕首,然后在洛君望的惊呼声中一个用力在自己的手腕上拉开一道豁大的口子,鲜血四溅。 他捏起玉盒中的小虫,放在自己的伤口上,莹白的身子或许是饮了血的缘故竟渐渐地变得绯红,如最上等的玛瑙。 染了血的虫子在狰狞的伤口上慢慢蠕动,让人鸡皮疙瘩层层掉落,胃中一阵翻腾。 洛君望面色苍白,直犯恶心,他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做,他现在只想远远地避开,再不看这诡异恶心的一幕。 而就在这时,却见祈青身子一震,神情痛苦,大颗大颗的汗珠顺着额角流淌而下,滴落在深色的衣襟上。 他不知道他出了什么事,也不知道该怎么帮助他,刚要为他探探脉象,就见他紧紧地抓住自己的衣袖,用力一撕,“嗤啦”黑色的窄袖被撕开,露出白皙修长的左臂。 比起手腕上那道狰狞的伤口,更加让人触目惊心的是左臂上一条细细的黑线正以一种不急不缓的速度慢慢向下移动。 “这、这是母蛊?!”洛君望惊骇的道。 祈青没有回答他,他也没有多余的力气去回答,他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怎样抑制体内的疼痛,让自己不要痛叫出声上。 黑色的细线缓缓下移,白皙的肌肤凹凸蠕动,甚是狰狞。随着时间的流逝,一只漆黑的,只有指甲盖大小的虫子慢慢的从绽开的伤口处钻了出来,还未待洛君望看清它的样子,便被祈青迅速捏起,放在了早已准备好的瓷瓶中。 肥肥肉肉泛着粉色的小虫被重新装回玉盒,他随手扯下一块长布,紧紧的裹在自己腕间。 待一切都做完后,他才重重的缓了口气,背脊放松的倚在身后的墓碑上。或许是因为失血过多,也或许是因为刚刚的那一番剧烈的疼痛,他的脸色很是苍白,整个人看起来似乎一下子虚弱不少。他将膝盖上的瓷瓶和玉盒一起递给洛君望,道:“我答应过会帮丁二公子解蛊就一定不会食言,到时你就像我刚刚做的一般,在他身上划一道口子,将母蛊放在伤口处,便可引出子蛊。至于这个,”他晃了晃右手上的玉盒,接着道:“这可是好东西,是我费了极大的心力好不容易才弄到的,有了它,这世上绝大部分的蛊毒都无法伤害到你了。”然后,他将两样东西一股脑儿的塞进了对方的怀里。 洛君望手足无措的捧着怀里的东西,好一会儿才拿起玉盒道:“母蛊我自然会收下,但这样东西如此珍贵,你还是自己留着吧!” 祈青摇头,笑着道:“便当是留个纪念吧!” 洛君望心中陡然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然后就见那个一直坐着的青年突然吐出一口鲜血,苍白的脸上罩了一层死灰,眼神涣散,他精通医术,自然知道这是频死之兆。 他惊骇欲绝,一下子扑到青年的身边,手忙脚乱的探向他的手腕,下一刻,他的眼中闪过一抹绝望,他张了张口,半响无言,只有神情愈发的悲悯。 祈青冲他笑笑,断断续续的说道:“没用的,咳咳……我……来的路上就已服了剧毒,到现在……就是、就是大罗神仙也就不了……咳咳咳……” 洛君望揽着他,小心翼翼的为他擦去呛咳出的血沫,语声悲痛的说道:“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只是……不想、不想死在那些……所谓的正道人士手上,咳咳咳咳……便是死,也只能是我自己了结……了结自己,咳咳咳咳咳咳……” 洛君望看着这个临死都那么骄傲,半点都不肯妥协的人,心痛如绞,“为什么要留下来,你明明可以离开的,在我到达丁家之前,你明明有那么多时间离开,此后隐姓埋名谁也不会知道你的真实身份,你为什么不走?为什么要留下?为什么白白浪费莺歌儿宁愿毁容自残给你留下的逃脱的机会?” “是啊,为什么不走?明明……明明有那么多机会离开的。”祈青虚张着眼睛,喃喃低语:“可是……莺歌死了,咳咳,我唯一的亲人已经不在了……就算、就算逃脱了又有什么意义,咳咳咳……而且……而且我想再见他一面,我知道他不会死……他那样的人怎么可能会死……我想见他,哪怕只是一面也好啊……” 他的神智已经开始迷糊了,瞳孔放大,朦胧的视线中他似乎瞧见了,金灿灿的阳光下,白衣绝世的人脚踏碧浪,临空而来,就如第一次见面的那个燃烧着的夜晚,他也是这样彷如谪仙一般无比突兀,而又强悍霸道的闯进了他的生命,让他自此魂牵梦萦,再不能遗忘! 是幻觉吗?他唇角微弯,那是他自十岁后就再也没有过的纯净笑容,能够在死前见他一面,即便只是幻觉也是好的! 洛君望愣愣的看着那个神祗一般突然出现的人,双臂下意识的紧紧抱住怀中犹有余温的青年,泪水横流道:“他来了,你不是想要再见他一面吗?他就在那里,你一睁眼就能看到,你醒来看一看啊……” 他心如刀割,失声痛哭,整个人似乎再也承受不住这极致的悲伤一般,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恍惚间,一股温暖而熟悉的体温包裹住他的全身…… 98、密室 修长有力的手指轻柔的为他擦去眼角残留的泪痕,楼绝华目光怜惜,恨不得将他身上所有的悲伤痛苦都转移到自己身上。 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刚刚出来便瞧见那样一个绝望哀伤到了极点的洛君望,明明想要好好保护他的,明明舍不得他有一点不开心的,可是每次他最需要人陪在身边的时候他在哪里?为什么每次都要让他独自承担那些痛苦与悲伤? 有时候他恨不得他是一个女人,这样他就可以光明正大的娶了他,心安理得的将他锁在深院,永远困在自己身边,哪里也去不得。虽然他现在也不是不敢这么做,但这人肯定是不愿意的,他不想做的事自己是绝对舍不得勉强的。 那夜,楼绝华借着那股反弹之力,整个人一头栽进了深潭。 幽深的潭水冰寒阴冷,各色各样的游鱼被这突然掉落的闯入者惊得四处逃散。白色的身影浮萍一般往潭底深处冲去,这样不受控制的感觉让他很不舒服。 他的水性并不是很好,仅限于简单的会而已,如今不过是仗着自己的一身功力闭住呼吸,想要凭己之力浮出水面,还是要花一番功夫的。 四周一片漆黑,以他的眼力也只能看出个大致的轮廓,他手脚舒展,奋力的向上游去,别扭的姿势如果被人看到的话定是要笑出声的。 他脚尖轻点,似乎是碰到了什么东西,又或许是已经到了潭底。到底情况如何他看不清,也不是很在意,体内真气急转,整个人已经靠着这点借力猛然向上冲去。 而就在这时,一股极大的吸力传来,漆黑的潭水转成一个漩涡连带着附近的几条游鱼一同被吸了进去,楼绝华人在水中,无处着力,只能眼睁睁的任由自己被吸进漩涡。 水中的压力陡然增大,若非他有神功护体的话,必然要被绞成粉末,漆黑的潭水冰寒刺骨,如今的他只能随波逐流,任由这股吸力将他带往不知名的地方。老实说,这样无能为力的状况他已经很久没有遇上过了,这让他想起了一些很不好的回忆,所以他现在的情绪实在称不上有多好。 忽然,前方的黑暗中朦朦胧胧的传来一丝亮光,楼绝华精神一振,顺着水流向那边俯冲而去。 “哗啦啦!”楼绝华冲出水面,用力的抹去脸上的水珠,大口大口的呼吸着新鲜的空气。 待稍稍缓过来之后,他双手一击,平静的水波被他的力道击的四下飞起,白色的身影已经如蛟龙一般破水而出,晶莹是水花仿若春雨洋洋洒洒的飘落在他身后。 这是一个天然的石洞,并不是很大,洞顶倒吊着各种各样形态各异的石钟乳,姹紫嫣红的甚是漂亮,连冰冷的湖水都被映照出五颜六色的波光。而墙壁角落间则长着一簇簇挂满红色果子的灌木丛,也不知到底是什么品种。 楼绝华饶有兴致的打量着周围的景致,湿透的衣衫紧紧地贴在肌肤上,修长的身形,细腻的纹理清晰可见,透明的水珠顺着墨发滴落而下,此时的楼绝华虽然有些狼狈,却风华尽显! 他沿着墙壁四下转了转,然后在原地坐下,这里显然是没有其他的出路了,然道要沿着原路返回? 狭长的凤眸投向平静的水面,他拖着下巴暗暗思忖,可是这潭底暗流涌动,地势复杂,若是没有找到出去的路,反而又碰上什么漩涡被拖到另外的地方怎么办? 他现在还不想冒这个险! 他盘膝运功,身上蒸汽腾腾,不一会儿衣服和头发就已经干了,整个人重又变回那个衣袂飘飘的谪仙。 然后他起身,又一次仔仔细细的检查了一遍,连洞顶都没有放过,却还是一无所获。 洞中无日月,他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但想来应该过了不少时间了,因为他的肚子饿了。好在他江湖闯荡多年,总有夜宿荒野的时候,一些野外生存知识还是难不住他的。 金红的剑气透体而出,水波翻腾,不一会儿,两条肥硕的鱼翻着白肚皮浮上水面。 楼绝华一招手,两条已经死了的鱼像是被什么牵引似的落在他的脚边。他蹲下身,去鳞剖腹,三两下便将两条鱼收拾好。然后从怀中掏出一个用油纸裹的严实的小包,打开一看,还好里面的火折子和一些调味料没有被浸到,都还能用。 将鱼准备好,他又捧来大堆早已枯死的灌木,折了几根粗些的枝干将鱼架好。索性这些灌木虽然潮湿,但还勉强能用,零星的火花幽幽燃起,一阵阵青烟慢慢升起。 洞中的空间说小不小,说大也不是很大,一股股浓烈的青烟呛得人难受,楼绝华索性一个纵身,跳到远处的一块鹅黄色的石钟乳上,闭目养神。 雪白的鱼肉渐渐变得金黄,点点油星滴落在火堆中,发出“嗤嗤”的声响,鱼肉的香味飘散在石洞中。 忽然,狭长的凤眸猛然睁开,洛君望静静的注视着一处灌木丛,目光如炬,一动不动。 就这样,或许过了很久,也或许只有一会儿,一阵轻微的,几乎能让人听不可闻的簌簌声响起,然后,一张尖细的,毛茸茸的小脸从成串的绿叶之后钻了出来。 狡猾的眼珠咕噜噜的转动着,带着警戒四下打量,待终于确定没人之后,它才抖动着那具与细长的小脸极不相称的胖滚滚的身子,小步小步的迈了出来。 秀挺的鼻子朝着空中轻轻嗅了嗅,圆溜溜的眼睛贪婪的盯着叉在枝干上冒着油水的鱼肉。短小的四肢迈着优雅的步子围着火堆绕了两圈,似乎在想怎样才能将火上烤着的肉吃到嘴。 一阵风声响起,它“吱”的一声发出惨烈的尖叫,然后,白光一闪,迅速的窜进一旁的灌木丛中。 楼绝华轻咦一声,没想到它看起来四肢短小,身材臃肿肥硕,动作竟是这般敏捷,看来自己是小看它了。 他拨开灌木,仔细搜寻,却没有发现小家伙的任何踪迹,诺大的石洞中只有他一个人的身影,仿佛刚刚的一切只是幻觉一般。可他知道不是,刚刚那声尖利的叫声仿佛还在耳边,刺的他头疼,怎么可能是幻觉?! 优雅的眉微微拧起,他右手轻抬,剑气吞吐,雪白的衣袖在空中划过完美的弧度,随着他的姿势,角落中的灌木,墙壁上挂着的深绿色的藤蔓都被绞成齑粉,花雨一般簌簌落下。 “咦?”尘埃落定后,他并没有发现小家伙的踪迹,反而看见一道厚重的石门,几乎与周围的山壁融为一体,被遮在层层藤蔓之后,难怪他刚刚没有发现。 他抵在石门上,用力的推了推,石门纹丝不动,他微微后退一步,运气七分的真气,依旧没有丝毫动静。 他皱起眉头,停下手中的动作,上上下下仔细的查看了起来。片刻之后便在石门的左下角发现一个小小的凹槽。 修长的指间扣住凹进去的地方细细摩挲,他越看越觉得有些眼熟,只是一时间怎么也抓不住那道迅速闪过脑海的灵光到底是什么。 他收回手,抵着下巴细细打量,忽然他神情恍然,像是终于想起了什么似的,极快的从怀中取出一块巴掌大的血玉。 这一世,这块给他带来无数经历的玉石终究还是落在了他手中。 血红的玉石“啪嗒”一声大小适中的紧扣在凹槽中,轰轰隆隆的巨响在石洞中回荡,厚重的石门慢慢的向上打开。 楼绝华随手拿回玉石,揣回怀中,然后小心而戒备的走进石门。这地方奇怪得紧,让他不得不谨慎对待。就像以前他从不认为以自己强大的神识会有任何有生命的存在能够瞒过他的眼睛,可是一只胖墩墩的,毛茸茸的不明生物却做到了,那么这里是不是还存在其他有生命的东西?或者是人?只是他没有发现? 能够与自己身上的血玉扯上关系的地方,绝对不会简单! 这是一个四四方方面积不大的石屋,屋内空空荡荡的,简陋至极。楼绝华一眼便能将室内的一切扫视过来。 屋子中间摆着一张石桌,两张圆圆的凳子,桌子的左边放着一张琴案,上面铺了一层厚厚的灰,空有琴托却无名琴。最显眼的便是靠墙处的那张大床,整个床身是用一块巨大的寒玉雕琢而成,几乎占了石屋一般的空间。 这简直是匪夷所思,要知道寒玉罕见,单单只是碗口大小就能价值千金,让人奉为至宝,何况是这样大的一整块,完美剔透的没有半点暇癖,若是流传出去,不知又要有多少人疯魔了。 这样世所罕见的宝物却被石屋的主人随手做成睡觉用的床榻,连楼绝华都觉得有点心惊,至少他是没有能耐弄到这样大的一块寒玉的,不由得暗暗猜测起石屋的主人。 楼绝华轻轻地扫落寒玉床上厚厚的灰尘,刺骨的冰寒顺着掌心席卷而来,让他下意识的缩回手指。 狭长的凤眸微微眯起,他衣袖轻挥,劲风突起,灰色的烟尘漫天飞舞。楼绝华连连后退,好一会儿,待尘埃落定后,他才盘腿坐在尚算干净的寒玉床上。 体内真气流转,一个周天下来,竟比平日里快了一倍不止。果然,楼绝华满意的点点头,这当真是一件极好的宝贝。 寒玉床的一头放着一个用同样的寒玉雕成的枕头,枕头旁边是一个漆黑色的锦盒。 他刚要打开看看,忽然目光一凝,下一刻,石屋之中已空无一人。 洞穴内,原本架在火堆上的两条烤鱼已经少了一条,不远处,那只刚刚消失的小家伙正叼着那条比它的身子小不了多少的烤鱼,奋力的向前拖着。 楼绝华颇有兴趣的看着这一幕,也不知道这小家伙是怎么把火架子上的烤鱼给弄下来的,竟然没有受伤,只是雪白的皮毛染上了一块块的灰烬。 就在它快要将鱼肉叼进灌木丛的时候,楼绝华突然出手了,第一次是因为低估了小家伙与身材极不相符的速度,而一时大意被它跑了,这次他有所准备,怎么可能再次让它逃了? 只见他身形一展,迅若闪电,袍袖飞舞,已经稳稳地捏住了小家伙的后颈。 小家伙惊慌的吱吱乱叫,身子扭动,短小的四肢奋力挣扎。楼绝华嫌它吵,手中的力道稍稍用力,小家伙疼的尖叫一声,却是不敢动了,只拿着一双圆溜溜的含着泪花的黑眼睛似是哀求的看着他。 奈何楼绝华铁石心肠,丝毫不为所动,只是拎着后颈的皮毛将它高高举起,与自己四目相对。 白皙的指尖戳了下黑溜溜的鼻尖,又拽了拽屁股上毛茸茸的大尾巴,自言自语的说道:“这倒有些像狐狸,可有这么胖的狐狸么?!”说着,还恶劣的捏了捏掌心的肥肉。 小家伙睁着一双水汪汪的黑眼睛,敢怒不敢言,它实在没有想到自己逍遥自在了这么多年,竟然因为一时贪吃落在了这样一个大恶魔手里。可怜兮兮的望了眼地上一口都没吃到嘴的鱼肉,它低低的呜咽两声,终于没能忍住,豆大的泪珠滚落而下,打湿了雪白的绒毛。 对它这副无辜可怜的模样,楼绝华没有半点的同情心,反而揪着它的耳朵嘲笑道:“竟然还会哭?狐狸也会流泪么?” 毛绒绒的大尾巴用力横扫,涩涩的卷住自己大半个身体。楼绝华弹了弹它身上的灰烬,勉强忍耐着将它抱在怀中,往回走去,当然也没忘记带上那条差点被偷走的鱼。 回到石屋,他将烤鱼和怀中貌似跟狐狸一个品种的家伙扔在石桌上,白皙的指尖点了点它的额头,放话道:“不许逃走,不然要你好看!”说完便又重新坐回床榻上。 小家伙蜷着身子趴在桌上,蓬松的大尾巴来回扫动,桌面上的灰尘被扫的簌簌落下,竟然变得干净起来,而小家伙原本就沾染了灰烬的长毛则变得更脏了。 小小的脑袋一点一点竖起来,偷偷的看了眼门外,又瞧了瞧桌面上金黄灿灿的烤鱼,目光垂涎,差点没流下口水来。 强忍住扑过去的冲动,滴溜溜直转的小眼睛小心翼翼的看向坐在床上的楼绝华,嗬!狡猾的眼珠正好对上那双狭长的凤眸,唬得小家伙一下子低下头颅, 它暗暗地,一脸不忍的瞥了眼门外,似乎在于自己的自由道别,然后垂头丧气的勾住面前的鱼肉泄愤的咬了一口。 几口之后,小家伙双目渐渐发亮,一改先前的颓唐,满脸享受,吃得满嘴冒油。 楼绝华满意的点点头,小家伙很识时务,颇有灵性,看来它短时间内是不敢跑了,这样也省了他很多麻烦。 对于这个奇怪的地方,身为原住民的它可比自己熟悉多了,或许能够起到什么意料之外的用处也不一定。 他只留了一分心神在它身上,其余的注意力都放在了手中的黑色锦盒上。 盒子并没有上锁,轻轻一揭就能打开,而里面放置的东西却让楼绝华大吃一惊。 锦盒之内只简单地摆了两样东西,一段已经微微发黄的白绸,一块玄黑色的令牌。 白绸尚未打开,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但那块玄色铁令即便楼绝华从未见过,但从那威严端正的“神州”二字便已有所猜测。 他拿起雕着复杂花纹的玄铁令牌,入手触感森冷阴寒,背面一个大大的“尊”字,王者霸道之气扑面而来。 楼绝华怎么也没想到这个传言中能够号令神州,引得无数帝王将相武林豪杰竞相争夺的令牌,竟会出现在这么个不为人所知的潭底密室之中。 而对于这间石屋的主人,他或许已经有所猜测了。 能够与神州令并排放在一起的定然也非凡物,他拿起白绸,却发现触手温凉,丝滑柔软,显然不是普通的绸缎,而是北海冰蚕丝织就得“霓羽”。也是,如果只是普通布匹的话,这么多年下来早就破损风化,哪还能保存得这么完好? 他手腕一抖,绸缎展开,白底墨字,神清骨秀,磅礴大气。观字观人,从这一笔笔勾画的字迹当中足以看出主人肆意狂放,洒脱傲然的风骨。 一番细细研读下来,楼绝华眉目一挑,暗道一声果然!这里真的就如他猜测的那般是当年仙魔二人的故居。而白绸之中记载的是“暗雪诀”的后半部,难怪他当年练的时候总觉得有些不对劲,隐隐的缺了点什么,原来他练得只是“暗雪诀”的一半而已! 可仅仅是这一半就让他无敌天下,要是将整部练全了又会如何呢?他唇角微弯,凤眸中闪过一种跃跃欲试的兴奋。他虽然不是什么好奇心极重的人,但对于送到自己面前的趣事,还是不介意仔细研究一番的。 对于力量,所有人都是希望越强大越好的。而且有了这后半部的“暗雪诀”,自己体内的封印应该能完好的解开了吧! 他默默地将白绸上的内容一个字一个字仔细的记在心里,然后盘膝坐在寒冰床上,凤眸微闭,慢慢的调动起体内的内息。 金红色的光芒隐隐浮动,渐渐地,越来越清晰,越来越灿烂,直到最后,那样浓烈的光芒笼罩了他的全身,远远望去,就如夏日初升的朝阳一般,绚烂夺目到了极点! 桌上的小家伙受惊似的抬起脑袋,圆溜溜的小眼睛不安的转动着,然后它猛然从桌上跳起,叼起烤鱼就想往外跑,结果到底是慑于他的威胁,心惊胆战的挪到离床最远的角落趴好,蓬松的大尾巴保护是的将身体圈在中间。 修长有力的手指轻柔的为他擦去眼角残留的泪痕,楼绝华目光怜惜,恨不得将他身上所有的悲伤痛苦都转移到自己身上。 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刚刚出来便瞧见那样一个绝望哀伤到了极点的洛君望,明明想要好好保护他的,明明舍不得他有一点不开心的,可是每次他最需要人陪在身边的时候他在哪里?为什么每次都要让他独自承担那些痛苦与悲伤? 有时候他恨不得他是一个女人,这样他就可以光明正大的娶了他,心安理得的将他锁在深院,永远困在自己身边,哪里也去不得。虽然他现在也不是不敢这么做,但这人肯定是不愿意的,他不想做的事自己是绝对舍不得勉强的。 那夜,楼绝华借着那股反弹之力,整个人一头栽进了深潭。 幽深的潭水冰寒阴冷,各色各样的游鱼被这突然掉落的闯入者惊得四处逃散。白色的身影浮萍一般往潭底深处冲去,这样不受控制的感觉让他很不舒服。 他的水性并不是很好,仅限于简单的会而已,如今不过是仗着自己的一身功力闭住呼吸,想要凭己之力浮出水面,还是要花一番功夫的。 四周一片漆黑,以他的眼力也只能看出个大致的轮廓,他手脚舒展,奋力的向上游去,别扭的姿势如果被人看到的话定是要笑出声的。 他脚尖轻点,似乎是碰到了什么东西,又或许是已经到了潭底。到底情况如何他看不清,也不是很在意,体内真气急转,整个人已经靠着这点借力猛然向上冲去。 而就在这时,一股极大的吸力传来,漆黑的潭水转成一个漩涡连带着附近的几条游鱼一同被吸了进去,楼绝华人在水中,无处着力,只能眼睁睁的任由自己被吸进漩涡。 水中的压力陡然增大,若非他有神功护体的话,必然要被绞成粉末,漆黑的潭水冰寒刺骨,如今的他只能随波逐流,任由这股吸力将他带往不知名的地方。老实说,这样无能为力的状况他已经很久没有遇上过了,这让他想起了一些很不好的回忆,所以他现在的情绪实在称不上有多好。 忽然,前方的黑暗中朦朦胧胧的传来一丝亮光,楼绝华精神一振,顺着水流向那边俯冲而去。 “哗啦啦!”楼绝华冲出水面,用力的抹去脸上的水珠,大口大口的呼吸着新鲜的空气。 待稍稍缓过来之后,他双手一击,平静的水波被他的力道击的四下飞起,白色的身影已经如蛟龙一般破水而出,晶莹是水花仿若春雨洋洋洒洒的飘落在他身后。 这是一个天然的石洞,并不是很大,洞顶倒吊着各种各样形态各异的石钟乳,姹紫嫣红的甚是漂亮,连冰冷的湖水都被映照出五颜六色的波光。而墙壁角落间则长着一簇簇挂满红色果子的灌木丛,也不知到底是什么品种。 楼绝华饶有兴致的打量着周围的景致,湿透的衣衫紧紧地贴在肌肤上,修长的身形,细腻的纹理清晰可见,透明的水珠顺着墨发滴落而下,此时的楼绝华虽然有些狼狈,却风华尽显! 他沿着墙壁四下转了转,然后在原地坐下,这里显然是没有其他的出路了,然道要沿着原路返回? 狭长的凤眸投向平静的水面,他拖着下巴暗暗思忖,可是这潭底暗流涌动,地势复杂,若是没有找到出去的路,反而又碰上什么漩涡被拖到另外的地方怎么办? 他现在还不想冒这个险! 他盘膝运功,身上蒸汽腾腾,不一会儿衣服和头发就已经干了,整个人重又变回那个衣袂飘飘的谪仙。 然后他起身,又一次仔仔细细的检查了一遍,连洞顶都没有放过,却还是一无所获。 洞中无日月,他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但想来应该过了不少时间了,因为他的肚子饿了。好在他江湖闯荡多年,总有夜宿荒野的时候,一些野外生存知识还是难不住他的。 金红的剑气透体而出,水波翻腾,不一会儿,两条肥硕的鱼翻着白肚皮浮上水面。 楼绝华一招手,两条已经死了的鱼像是被什么牵引似的落在他的脚边。他蹲下身,去鳞剖腹,三两下便将两条鱼收拾好。然后从怀中掏出一个用油纸裹的严实的小包,打开一看,还好里面的火折子和一些调味料没有被浸到,都还能用。 将鱼准备好,他又捧来大堆早已枯死的灌木,折了几根粗些的枝干将鱼架好。索性这些灌木虽然潮湿,但还勉强能用,零星的火花幽幽燃起,一阵阵青烟慢慢升起。 洞中的空间说小不小,说大也不是很大,一股股浓烈的青烟呛得人难受,楼绝华索性一个纵身,跳到远处的一块鹅黄色的石钟乳上,闭目养神。 雪白的鱼肉渐渐变得金黄,点点油星滴落在火堆中,发出“嗤嗤”的声响,鱼肉的香味飘散在石洞中。 忽然,狭长的凤眸猛然睁开,洛君望静静的注视着一处灌木丛,目光如炬,一动不动。 就这样,或许过了很久,也或许只有一会儿,一阵轻微的,几乎能让人听不可闻的簌簌声响起,然后,一张尖细的,毛茸茸的小脸从成串的绿叶之后钻了出来。 狡猾的眼珠咕噜噜的转动着,带着警戒四下打量,待终于确定没人之后,它才抖动着那具与细长的小脸极不相称的胖滚滚的身子,小步小步的迈了出来。 秀挺的鼻子朝着空中轻轻嗅了嗅,圆溜溜的眼睛贪婪的盯着叉在枝干上冒着油水的鱼肉。短小的四肢迈着优雅的步子围着火堆绕了两圈,似乎在想怎样才能将火上烤着的肉吃到嘴。 一阵风声响起,它“吱”的一声发出惨烈的尖叫,然后,白光一闪,迅速的窜进一旁的灌木丛中。 楼绝华轻咦一声,没想到它看起来四肢短小,身材臃肿肥硕,动作竟是这般敏捷,看来自己是小看它了。 他拨开灌木,仔细搜寻,却没有发现小家伙的任何踪迹,诺大的石洞中只有他一个人的身影,仿佛刚刚的一切只是幻觉一般。可他知道不是,刚刚那声尖利的叫声仿佛还在耳边,刺的他头疼,怎么可能是幻觉?! 优雅的眉微微拧起,他右手轻抬,剑气吞吐,雪白的衣袖在空中划过完美的弧度,随着他的姿势,角落中的灌木,墙壁上挂着的深绿色的藤蔓都被绞成齑粉,花雨一般簌簌落下。 “咦?”尘埃落定后,他并没有发现小家伙的踪迹,反而看见一道厚重的石门,几乎与周围的山壁融为一体,被遮在层层藤蔓之后,难怪他刚刚没有发现。 他抵在石门上,用力的推了推,石门纹丝不动,他微微后退一步,运气七分的真气,依旧没有丝毫动静。 他皱起眉头,停下手中的动作,上上下下仔细的查看了起来。片刻之后便在石门的左下角发现一个小小的凹槽。 修长的指间扣住凹进去的地方细细摩挲,他越看越觉得有些眼熟,只是一时间怎么也抓不住那道迅速闪过脑海的灵光到底是什么。 他收回手,抵着下巴细细打量,忽然他神情恍然,像是终于想起了什么似的,极快的从怀中取出一块巴掌大的血玉。 这一世,这块给他带来无数经历的玉石终究还是落在了他手中。 血红的玉石“啪嗒”一声大小适中的紧扣在凹槽中,轰轰隆隆的巨响在石洞中回荡,厚重的石门慢慢的向上打开。 楼绝华随手拿回玉石,揣回怀中,然后小心而戒备的走进石门。这地方奇怪得紧,让他不得不谨慎对待。就像以前他从不认为以自己强大的神识会有任何有生命的存在能够瞒过他的眼睛,可是一只胖墩墩的,毛茸茸的不明生物却做到了,那么这里是不是还存在其他有生命的东西?或者是人?只是他没有发现? 能够与自己身上的血玉扯上关系的地方,绝对不会简单! 这是一个四四方方面积不大的石屋,屋内空空荡荡的,简陋至极。楼绝华一眼便能将室内的一切扫视过来。 屋子中间摆着一张石桌,两张圆圆的凳子,桌子的左边放着一张琴案,上面铺了一层厚厚的灰,空有琴托却无名琴。最显眼的便是靠墙处的那张大床,整个床身是用一块巨大的寒玉雕琢而成,几乎占了石屋一般的空间。 这简直是匪夷所思,要知道寒玉罕见,单单只是碗口大小就能价值千金,让人奉为至宝,何况是这样大的一整块,完美剔透的没有半点暇癖,若是流传出去,不知又要有多少人疯魔了。 这样世所罕见的宝物却被石屋的主人随手做成睡觉用的床榻,连楼绝华都觉得有点心惊,至少他是没有能耐弄到这样大的一块寒玉的,不由得暗暗猜测起石屋的主人。 楼绝华轻轻地扫落寒玉床上厚厚的灰尘,刺骨的冰寒顺着掌心席卷而来,让他下意识的缩回手指。 狭长的凤眸微微眯起,他衣袖轻挥,劲风突起,灰色的烟尘漫天飞舞。楼绝华连连后退,好一会儿,待尘埃落定后,他才盘腿坐在尚算干净的寒玉床上。 体内真气流转,一个周天下来,竟比平日里快了一倍不止。果然,楼绝华满意的点点头,这当真是一件极好的宝贝。 寒玉床的一头放着一个用同样的寒玉雕成的枕头,枕头旁边是一个漆黑色的锦盒。 他刚要打开看看,忽然目光一凝,下一刻,石屋之中已空无一人。 洞穴内,原本架在火堆上的两条烤鱼已经少了一条,不远处,那只刚刚消失的小家伙正叼着那条比它的身子小不了多少的烤鱼,奋力的向前拖着。 楼绝华颇有兴趣的看着这一幕,也不知道这小家伙是怎么把火架子上的烤鱼给弄下来的,竟然没有受伤,只是雪白的皮毛染上了一块块的灰烬。 就在它快要将鱼肉叼进灌木丛的时候,楼绝华突然出手了,第一次是因为低估了小家伙与身材极不相符的速度,而一时大意被它跑了,这次他有所准备,怎么可能再次让它逃了? 只见他身形一展,迅若闪电,袍袖飞舞,已经稳稳地捏住了小家伙的后颈。 小家伙惊慌的吱吱乱叫,身子扭动,短小的四肢奋力挣扎。楼绝华嫌它吵,手中的力道稍稍用力,小家伙疼的尖叫一声,却是不敢动了,只拿着一双圆溜溜的含着泪花的黑眼睛似是哀求的看着他。 奈何楼绝华铁石心肠,丝毫不为所动,只是拎着后颈的皮毛将它高高举起,与自己四目相对。 白皙的指尖戳了下黑溜溜的鼻尖,又拽了拽屁股上毛茸茸的大尾巴,自言自语的说道:“这倒有些像狐狸,可有这么胖的狐狸么?!”说着,还恶劣的捏了捏掌心的肥肉。 小家伙睁着一双水汪汪的黑眼睛,敢怒不敢言,它实在没有想到自己逍遥自在了这么多年,竟然因为一时贪吃落在了这样一个大恶魔手里。可怜兮兮的望了眼地上一口都没吃到嘴的鱼肉,它低低的呜咽两声,终于没能忍住,豆大的泪珠滚落而下,打湿了雪白的绒毛。 对它这副无辜可怜的模样,楼绝华没有半点的同情心,反而揪着它的耳朵嘲笑道:“竟然还会哭?狐狸也会流泪么?” 毛绒绒的大尾巴用力横扫,涩涩的卷住自己大半个身体。楼绝华弹了弹它身上的灰烬,勉强忍耐着将它抱在怀中,往回走去,当然也没忘记带上那条差点被偷走的鱼。 回到石屋,他将烤鱼和怀中貌似跟狐狸一个品种的家伙扔在石桌上,白皙的指尖点了点它的额头,放话道:“不许逃走,不然要你好看!”说完便又重新坐回床榻上。 小家伙蜷着身子趴在桌上,蓬松的大尾巴来回扫动,桌面上的灰尘被扫的簌簌落下,竟然变得干净起来,而小家伙原本就沾染了灰烬的长毛则变得更脏了。 小小的脑袋一点一点竖起来,偷偷的看了眼门外,又瞧了瞧桌面上金黄灿灿的烤鱼,目光垂涎,差点没流下口水来。 强忍住扑过去的冲动,滴溜溜直转的小眼睛小心翼翼的看向坐在床上的楼绝华,嗬!狡猾的眼珠正好对上那双狭长的凤眸,唬得小家伙一下子低下头颅, 它暗暗地,一脸不忍的瞥了眼门外,似乎在于自己的自由道别,然后垂头丧气的勾住面前的鱼肉泄愤的咬了一口。 几口之后,小家伙双目渐渐发亮,一改先前的颓唐,满脸享受,吃得满嘴冒油。 楼绝华满意的点点头,小家伙很识时务,颇有灵性,看来它短时间内是不敢跑了,这样也省了他很多麻烦。 对于这个奇怪的地方,身为原住民的它可比自己熟悉多了,或许能够起到什么意料之外的用处也不一定。 他只留了一分心神在它身上,其余的注意力都放在了手中的黑色锦盒上。 盒子并没有上锁,轻轻一揭就能打开,而里面放置的东西却让楼绝华大吃一惊。 锦盒之内只简单地摆了两样东西,一段已经微微发黄的白绸,一块玄黑色的令牌。 白绸尚未打开,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但那块玄色铁令即便楼绝华从未见过,但从那威严端正的“神州”二字便已有所猜测。 他拿起雕着复杂花纹的玄铁令牌,入手触感森冷阴寒,背面一个大大的“尊”字,王者霸道之气扑面而来。 楼绝华怎么也没想到这个传言中能够号令神州,引得无数帝王将相武林豪杰竞相争夺的令牌,竟会出现在这么个不为人所知的潭底密室之中。 而对于这间石屋的主人,他或许已经有所猜测了。 能够与神州令并排放在一起的定然也非凡物,他拿起白绸,却发现触手温凉,丝滑柔软,显然不是普通的绸缎,而是北海冰蚕丝织就得“霓羽”。也是,如果只是普通布匹的话,这么多年下来早就破损风化,哪还能保存得这么完好? 他手腕一抖,绸缎展开,白底墨字,神清骨秀,磅礴大气。观字观人,从这一笔笔勾画的字迹当中足以看出主人肆意狂放,洒脱傲然的风骨。 一番细细研读下来,楼绝华眉目一挑,暗道一声果然!这里真的就如他猜测的那般是当年仙魔二人的故居。而白绸之中记载的是“暗雪诀”的后半部,难怪他当年练的时候总觉得有些不对劲,隐隐的缺了点什么,原来他练得只是“暗雪诀”的一半而已! 可仅仅是这一半就让他无敌天下,要是将整部练全了又会如何呢?他唇角微弯,凤眸中闪过一种跃跃欲试的兴奋。他虽然不是什么好奇心极重的人,但对于送到自己面前的趣事,还是不介意仔细研究一番的。 对于力量,所有人都是希望越强大越好的。而且有了这后半部的“暗雪诀”,自己体内的封印应该能完好的解开了吧! 他默默地将白绸上的内容一个字一个字仔细的记在心里,然后盘膝坐在寒冰床上,凤眸微闭,慢慢的调动起体内的内息。 金红色的光芒隐隐浮动,渐渐地,越来越清晰,越来越灿烂,直到最后,那样浓烈的光芒笼罩了他的全身,远远望去,就如夏日初升的朝阳一般,绚烂夺目到了极点! 桌上的小家伙受惊似的抬起脑袋,圆溜溜的小眼睛不安的转动着,然后它猛然从桌上跳起,叼起烤鱼就想往外跑,结果到底是慑于他的威胁,心惊胆战的挪到离床最远的角落趴好,蓬松的大尾巴保护是的将身体圈在中间。 99、出路 洞中无日月,也不知道究竟过去了多长的时间,床上的人一直维持着盘膝静坐的姿势没有动过。只有身上的那层金红色气流明明灭灭,一开始是越来越盛,越来越亮,到达顶点时几乎是要燃烧起来一般,而后便慢慢转淡,就如利剑归鞘,锋芒内敛,直到现在已经淡到几近于无。 期间,小家伙出去过几次,没办法,如果再不出去的话它是真的要饿死在这的。然后,它欣喜的发现那个坏人竟然没有起来捉它。几次之后,它模模糊糊的感觉到坏人似乎不能动了,于是,它开心了,兴奋了,它又重新变回那个无忧无虑自由自在的小狐狸了。 原本它是想挠坏人一爪子以做报复的,可是坏人身上那道红红的光将它一下子弹了回来,弄得它身上好痛,然后它就不敢靠近了。 它趴在地上,懒洋洋的咬了口红彤彤的果子,雪白的尾巴有一下没一下的四下乱扫着,漆黑灵动的眼睛直勾勾的瞧着床上盘膝静坐的人。其实他能醒来也挺好的,虽然他弄得它有点疼,但他会做香喷喷的烤鱼啊! 想到前些日子吃过的那两条美味大餐,它很没出息的吞了口唾沫,眼前的果实越发的碍眼起来。如果……如果他能给它多做几条烤鱼的话,那稍稍的一点疼痛也不是不能忍耐! 忽然它似乎察觉到什么似的,一下子跳了起来,白光一闪,迅速的逃向门外。 石屋之内气压凝重,剑气暗涌,仿佛一只膨胀到极点的气球,轻轻一戳便能炸开。 寒玉床上,静坐了几天的人终于有了动静,只见那双狭长的凤目猛然睁开,金红色的光芒一闪而过,绚烂夺目,气势逼人! 无数道剑气透体而出,霸道犀利,在四面的墙壁上划下深深的刻印,如一张密密麻麻的蛛网一般。 楼绝华起身下床,舒展了下僵硬的筋骨,然后拿起锦盒中的白绸随手一抛,那段记载着世上最高深的武功秘籍就这样变成了粉尘,细细洒洒的飘落下来,与地上的灰尘混为一体。 将剩下的神州令连着锦盒一起放入怀中,他拂袖转身,这世上有一个天下第一已经够了,不需要再有第二个! 一个肥肥胖胖的白团子轻巧灵活的窜了过来,竖着两只尖耳朵的小脑袋缩在门后探头探脑,狡猾的黑眼睛咕噜噜直转。 楼绝华唇角弯出一道带着趣意的弧度,他随手一招,圆滚滚的胖团子就已经临空飞入了他怀中,吓得小家伙发出尖锐的叫声。 修长的指用力的弹了下它的脑袋,楼绝华轻声叱道:“不许叫!”说着,他抱着小家伙身形一闪,出了石屋。 站在五光十色的石钟乳下,他不意外的看见原先的篝火已经变成了一堆灰烬,而上面架着的烤鱼也早已不知去向。 不用想都知道是谁贪嘴偷吃,这里除了自己和这只体重严重超标的小家伙,再没有其他人了。 再次敲了敲它的脑袋,他双臂稍稍用力,将它从怀中抛开。那看似笨拙的身体在空中灵活的翻了个跟头,稳稳地落在地上。 楼绝华轻啧一声,也不再管它,径直走到水边抓鱼烧烤,准备填填肚子。虽然不知道自己这一静坐闭关到底过去了多少时间,但想来也不会太短,他必须想办法尽快出去了。 篝火冉冉,插在枝干上的鱼肉被考得金灿灿的,油水直冒,浓浓的肉香味儿渐渐飘散开来。 小家伙小心翼翼的缩在一旁,一脸垂涎的望着香喷喷的烤鱼,嘴角时不时的轻咂几下,似乎是想起了记忆中那种念念不忘的味道。 楼绝华取下火架上的烤鱼,摸了摸并无任何饥饿感的肚子,奇怪地皱了皱眉,却还是习惯性的吃了一些。 耳边传来细小的声响,他略一偏头,便对上了一双极为渴望的黑眸。 他轻笑出声,将插着鱼肉的木杆往小家伙的方向递去。 圆滚滚的身子一个机灵,猛地站了起来,尖尖的小耳朵一抖一抖的,毛茸茸的大尾巴竖在后面晃来晃去。 它小心翼翼的往前迈了一步,黑溜溜的小眼睛紧张的望向对方,见他没有反应,便又往前迈了一步。 一人一狐间的距离并不长,即使它的步子再小,动作再慢,也很快的就挨到了他的身边。 尖细的鼻子轻轻嗅动,它再次瞟了一眼没有动静的人,然后白影一晃,极快的叼住了那块让它垂涎三尺的鱼肉。 那样的速度迅若疾风,快若闪电。若是换做前几日,以楼绝华的眼力也是看不清它的动作的,由此可见它究竟快到了怎样的境界。 他暗暗赞叹了一声,果然,这小家伙当真并非凡品!也不知到底是什么品种! 正在他暗自感叹之时,小家伙接下来的动作却是让他哭笑不得。只见它刚刚叼住了鱼肉,下一秒就迫不及待的吐了出来,胖胖的身子一跳一跳的在原地转圈,鲜红的舌尖直挺挺的吐在外面,黑色的小眼睛泪花闪动,看上去可怜极了。 楼绝华笑骂了一声:“活该!让你贪吃,不知道烫的吗?!”说着,袍袖舒展,将可怜兮兮的小家伙揽入怀中,然后撕下一块块鱼肉,去掉鱼刺后仔细的喂进它嘴里。 待一整条大鱼喂完后,他才抚着雪白的绒毛,若有所思的想到,看来自己是同子瞻呆久了,不知不觉间也沾染了些心软的毛病,否则以他的性子哪会做出这样的行为? 想到那张安静微笑的俊颜,他猛然起身,看来自己必须想办法尽快出去了。 怀中的小家伙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弄得一惊,不安的动了动身子。 楼绝华握住它短小的前肢,将它举起,与自己平视,修长的指尖轻轻地点着挺翘的鼻子,他费解的问道:“你这小家伙,究竟是从哪里钻进来的呢?” 它自然不会回答他,小东西虽然颇具灵性,但到底不是人,也不可能听得懂他的话。 楼绝华四下打量了一番,然后放下怀中的胖狐狸,身形一跃,再次沿着石洞搜寻起来。 这次他找得更加仔细了,每一个角落每一道缝隙都不放过,特别是石壁上的藤蔓和墙角边的灌木丛,几乎都被他绞成了粉碎。 石洞不大,却也不小,仅他一人这般一寸一寸地毯式的搜索,实在是一件极为浩大的工程。 不知过去了多少时间,便是以他如今的体力,也隐隐的觉得吃不消了,方才停了下来,可洞中的搜寻也只进行到了一小半。 他微微皱眉,一个闪身回到了原来的地方,打算稍作休息再找出路。 白光若电,圆滚滚的白团子及其灵巧的落在他身边,两颗红艳艳的果子被工工整整的摆在地上,往他面前拱了拱。 小家伙四肢着地坐得笔直,大尾巴在身后一甩一甩的,一脸讨好地看着他。 楼绝华轻啧一声“你倒是好打发,一条烤鱼就把你给收买了,难怪长这么胖。”说着,撩起衣摆,就地而坐。也不同它客气,抓起地上的果子随便擦了擦,张嘴咬了一口,虽然有些涩,但汁多皮薄,还算不错。 小家伙见他吃了,高兴地摇了摇尾巴,低头将剩下的那颗叼进嘴里。 一人一兽分果而食,相处得尚算愉快。 待吃完了几个果子,他盘膝调息了一会儿,便打算继续搜寻。他从来就不是会轻言放弃的人,所以哪怕这件事情再枯燥乏味,他也会坚持到底的,而且他已经等不及的想要出去了。 水润鲜红的果子被啃得坑坑洼洼,小家伙竖起前肢挠了挠胡须,黑溜溜的眼睛骨碌碌一转,身形闪动,电光一般窜进了灌木丛中。 一开始,楼绝华尚未在意,只舒展了一下筋骨,打算继续为完成的事情。但很快的,他便察觉到了不对劲,小家伙的气息已经若隐若现,渐渐地似乎彻底消失似的再不可闻。 楼绝华大惊,以他如今的神识,整个石洞中一点的风吹草动都瞒不过他的眼睛,哪怕小家伙再不凡,也不可能例外。 或许几日前的楼绝华勉强可以瞒过,但现在解开了体内封印,练了暗雪诀后半部的他绝对不可能。 既不是自己的问题,小家伙也不可能突然猝死,莫非是……狭长的凤眸闪过一抹亮光,楼绝华足尖轻点,巨大的剑气随着翻飞的袍袖猛然挥出,层层绿荫被绞成齑粉。 果不其然,绿灌下的角落之中,露出一条细长的缝隙,位置极其隐蔽,若不细看,根本瞧不出来。 看着那条缝隙,楼绝华想起那只肥的不正常的狐狸,有些费解,这么一点点的缝隙,以那只胖狐狸的身材是怎样钻得进去的? 虽然好奇,但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反正自己是没这个能耐能从这条缝隙中钻过去的。 他细细打量了一番,然后在石壁上敲敲打打,时不时的停顿片刻,侧耳倾听。 良久,他略一扬眉,似乎发现什么似的,稍稍后退几步,聚气凝神,金红色的光芒骤然暴涨,在空中形成一股巨大的剑气,随着白皙的指间犀利的划过,强劲的气流笔直的撞向石壁。 轰然声中,碎石飞溅,坚硬的石壁裂开一道道口子,然后骤然崩塌,露出一个两人宽的大洞。 楼绝华一拂衣袖,弯腰走了进去。入目的是一间极大的房间,摆设精致,镶金嵌玉,奢侈到了极点。 一道厚重的帘幕将巨大的空间隔为两层,一为书房,一为卧室。到处都铺了一层厚厚的灰尘。 一排排的书架上满满当当的摆放着各种书籍,且都是些早已失传的古籍珍本。若是流传出去不知道要有多少人为此挣破了脑袋。 楼绝华随意的扫过那一排排的书籍,靠着墙角的地方摆放着一张长长的书案,文房四宝准备齐整,一张早已泛黄的宣纸平平整整的铺在桌案上,甚至一旁还搁着一支沾了墨迹的毛笔。 而桌案的左前方放着一张躺椅,上等的貂皮披风逶迤而下,落在猩红色的地毯上,灰扑扑的,早已看不出原先的色泽。旁边的茶几上放着一本摊开的书。 所有的一切都好像在说这里的主人只是暂时离开,随时都会回来——若没有这到处沾满的灰尘的话。 比起书房精致中带着简约大气的的风格,卧室的的陈设却是张扬华丽至极。大到家具床幔小到一件简单的装饰,无一不是精挑细选,怕是皇宫大内也是远远及不上的。 楼绝华略一扫视,已经注意到了,房内的东西都是成双成对的,桌上的杯子,床上的枕头被褥,桌旁的椅子…… 他随手打开一扇橱柜,果然,一红一白大小差不多样式却不同的衣服整整齐齐的挂了两排。看来这里原先真的是有两个人住的,这荒僻古怪的湖底当真不简单。 落满灰尘的地毯上,一连串梅花般小巧的脚印蔓向前方,楼绝华顺着印记向前走去,入目的是一架巨大的屏风,边框用上好的楠木制成,雕刻精湛,绘成一缕缕的云烟,光滑的绸面上由各色丝线绣出一红一白两道人影,虽然面目朦胧,但身姿飘逸,衣袂翩然,简单的勾勒之间已可窥得不凡的风姿。 他来来回回仔细地打量了一番,然后顺着屏风边缘的雕花细细摸索。忽然他眉心一动,掌心微微用力,一声轻微的“嗑哒”声响起,巨大的屏风轻轻晃动,向两边分开,露出一道厚重的石门。 石门的正中赫然有一个巴掌大的凹糟,他从怀中取出血玉,端端正正的嵌入其中,石门轰然而启。 黑幽幽的通道不知通向何方,水声滴滴,泛着浓重的阴冷湿气。乳白色的明珠将周围照得一片明亮,光晕之中的人影淡漠出尘,冰冷神秘,如飘忽不定的幽灵。 黑暗之中也不知走了多久,他忽然停下脚步,一道白光闪电一般向他扑来,白袖翻飞,被他揽入怀中。 楼绝华揪了揪它的尾巴,皱眉说道:“你果然在这里!可是,你到底是怎么出来的呢?”那道石门是要用血玉才能打开的,那么这只小家伙又是怎么出现在这里的?莫非还有其他的密道不成? 他虽然心下疑问重重,却也没想要回去弄个清楚,这湖底的秘密太多了,他自认并不是个好奇心特别重的人,没有那种什么事都要弄个明白的决心。 有时候秘密还是永远成为秘密的好! 幽长的通道蜿蜒曲折,但好在只是单一的一条,并没有其他的岔道,免了他走错路的可能。 又是一个转弯,他侧耳倾听,远远地似乎传来哗哗的水流声,他没有停顿,向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去,不经意间,脚下的步伐稍稍加快了。 暗道的尽头是一潭幽深的碧水,流水潺潺,深不见底。 他皱着眉头,暗自沉思,忽然怀中的胖东西用力的扭动了起来。细长的尖叫声在封闭的通道中荡起回音。 楼绝华不满的拍了拍它,却一个不注意被它挣脱了去,肥肥的身子风一般的窜向潭边,透明的水珠打湿了那身顺滑的毛发。它抖了抖身子,朝着楼绝华的方向细声鸣叫。 楼绝华望了望看似平静的水面,犹豫得道:“你是让我跳下去吗?难不成出口在水底?” 小家伙自然不会解答他的疑问,或许他也不需要它的回答。转眼之间他就作下了决定,既然已经走到了这一步,那么无论出口在不在水底下,他都是要走这一趟的,大不了再返回原地而已。 既然已经下定了决心,他就不会再犹豫不决,临走前他忽然拎起了一旁的小家伙,颠了颠说道:“要不要带你走呢?”望着那双湿漉漉的眼眸,他利落的将它塞进怀中,“也罢,你我能够遇上也是一场缘分,子瞻应该会很喜欢吧……” 白色的身影腾空而起,眨眼之间跃入潭中,平静的水面溅起巨大的水花…… 100、安心 清凉的微风穿过窗棂,吹入屋内,撩起雪白的纱帐。 楼绝华坐在床头守着闭目沉睡的人,神情专注,仿佛这世上再没有任何事情能让他稍稍侧目,那双狭长的凤眸中除了面前之人再也容不下其他。 轻轻的敲门声传来,打破了一室的寂静。随后走进来的是一身锦衣的玄若流。 他在帘帐之外站定,收敛了往日里的玩世不恭,神情严肃的说道:“楼主安然无恙的消息已经传回寒衣楼,殇知道后正向这里赶来。武当掌教与丁家家主联袂前来求见楼主,主子是否接见?” “不!”楼绝华的声音没有犹豫的响起:“子瞻未醒之前本座不见任何人,让他们回去。” 玄若流有些踌躇,“可是……” 楼绝华偏头看了他一眼,凤眸中是不容置疑的坚定,“告诉他们,青羽杀手的事情本座自会说个明白,但不是现在!” 玄若流知道他的脾气,便也不再相劝,恭敬地行礼退下。临走前担忧的留下一句话,“主子放心,子瞻没事的,大夫也说了,他只是太过劳累,等他休息好了自然会醒过来的。” 修长的指尖轻柔的拂过温润的眉眼他目光专注,静默无声。 洛君望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傍晚时分了,金红的晚霞透过窗户照设进来,给室内染上一层薄薄的金光。 他刚一睁眼,就对上一双漆黑的眼眸。狭长的凤目幽深莫测,好像一个小小的漩涡,将他整个心神都吸入其中。但仔细看去,又仿佛清澈见底,满满的倒映着他的身影。 紧翘的睫毛轻轻颤动,让他的心也跟着微微一紧,然后自己就被揽入一个熟悉而又温暖的怀抱。 他紧紧地搂住那一截柔韧的腰肢,满足的叹息:“你终于……回来啦……” “……是。”坐着的人弯下身子,将脸深深地埋入对方的颈间,“我回来了……”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抚平了他这些日子以来的所有不安与担忧,他双目微闭,笑的温柔。 一尊缕空的香炉被置放在桌案上,阵阵白烟飘渺,房屋内飘散着一种清寒的香气。 楼绝华搅着碗中漆黑的药汁,轻轻地吹了吹,然后舀起一勺喂到洛君望嘴边。 浓重的苦味在味蕾之间泛开,秀雅的眉深深皱起,洛君望索性端过他手中的瓷碗,仰头一口饮尽。 香甜的蜜饯被迅速的塞进口中,洛君望眯着眼含糊的说道:“就是几天没休息好,累了一点,哪用得着喝药,太小题大做了。” 楼绝华将空碗放回桌上,沉默不语,只是一脸的坚持,说明了他的决心。 洛君望是知道他的脾气的,明白此事已经绝无转圜了,便也不再多说,他知道他是为了自己好。 楼绝华斜倚着床铺坐下,双臂一展,将旁边的人半抱着坐在自己腿上。这样略显女气的姿势让洛君望极不自在,温热的气流喷洒在耳畔,弄得他有点痒,他下意识地挣动了一下,想要离开这样尴尬的禁锢。 环在腰间的双臂一下子收的更紧了,他细细地摩挲着怀中之人那一根根可以摸出形状来的肋骨,声音中带着难掩的心疼:“好不容易养起来的肉又没了,怎么就不知道好好照顾自己了……” 漆黑的眸中闪过一抹感动,洛君望勾住对方的脖颈,笑的温柔:“我没事……” 楼绝华一声叹息,微微俯首,额角相抵,气息相闻,向来淡漠的眉宇溢满柔情,“虽然不应该这么说,但你来了我很高兴,从未有过的高兴。”这说明在你心中,我是最重要的,是高于一切的存在,就如你在我心目中一般。 那张近在咫尺的容颜苍白俊秀,并不是多么的好看,却别有一番谦和文雅的气质,让他微微有些意动。 想到便做,他从来不是缺乏行动力的人,右手牢牢地扣住他的后脑,他俯身在那双淡色的唇边轻轻地吻了吻,就在他想要更深的进一步时,忽然一道白光闪电一般向这边直扑而来。 楼绝华出手如风,袍袖疾拂,“嘭”的一声,白影硬生生的转了个弯,撞向一旁的矮榻上。 “吱——”雪白的毛团晕头转向的支起身子,四肢打摆,圆滚滚的身体摇摇晃晃的,一双湿漉漉的眼睛可怜兮兮的望着楼绝华,微弱的叫声中带着一点委屈一点控诉。 洛君望一脸惊讶的看着肥硕的毛团,漆黑的眸中满是好奇与喜爱,“这是什么?哪儿来的这么可爱的小家伙?” 楼绝华临空一招,雪白的团子直直的飞入他的手中,抓着那只硕大的尾巴,他唇角微勾,问道:“喜欢吗?” 这个问题已经无需多问了,光从那张毫不掩饰的面容中便可看出他的喜爱之情。他用力地点着头,接过尚且迷糊的小家伙,抱紧它的瞬间,只觉双臂一沉,他暗暗感叹,这体重,当真与它的身材成正比了。 小家伙在他温柔地抚摸下舒服的眯起了眼睛,洛君望点了点它的鼻子笑问道:“这么可爱的小东西你从哪儿弄来的?” 楼绝华也不瞒他,双臂展开,将他同小家伙一起揽入怀中,优雅的下巴抵着他的发顶,慢慢地将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的告诉了他,包括神州令。 唯一没说的只有暗雪诀,不是他故意想要隐瞒,只是此事牵扯到了他的上一世,而重生之事是他一个人的秘密,此生绝不可能让他人知晓的秘密。 他的诉说并不长,却让洛君望沉默良久,半响,他才拉着对方雪白的衣袖,干涩的说道:“所以,现在那块能够号令天下的神州令在你身上?” “嗯。”楼绝华不置可否的低应一声,“你要看吗?” “不!”洛君望急声否认,“千万不要!”他望着那双狭长的凤眸,定了定心神,郑重的说道:“你答应我,这件事你知我知,万万不可告诉第三个人知晓,好吗?” 楼绝华总算明白了他的焦急所为何来,感动之余又有些好笑,他亲了亲他的额头,“这是自然,我又不是蠢人,而且,”他若有所思的说道:“这东西我还有些用处,想来在我身上也不会待太久。” 闻言,洛君望疑惑的看着他。 楼绝华也不多言,俯身在他唇角轻轻吮吸。那些太过复杂的事情他不愿意让他知道的太多,他只需这样安安静静的风清朗月的活着就好。 见他不说,洛君望便也没有多问,只是顺从的倚在他的怀中,然后静静的将这些日子以来的事情告诉了他。 楼绝华抚着他的眼角,皱眉问道:“你在为他伤心?” “毕竟相识一场,我做不到对他的遭遇无动于衷。他虽然杀了那么多人,但那些人也不是全然无辜。”说着,洛君望握着他的手问道:“我知道他手染鲜血,但到底是事出有因,你能不能帮帮他?” 楼绝华疑惑,“他再怎么可怜都已经死了,你要我帮他什么呢?” 洛君望沉默片刻,道:“青羽杀手的真实身份肯定是要宣之于众,到时哪怕他已经死了也是会被人唾骂厌恨的。朋友一场,我不想他落到这个地步,何况十多年前的那场大火确实惨无人道令人发指,而犯下这等恶行的人就算死了也该受到惩罚,不能让他们以受害人的身份获得别人的尊崇怜悯。” 楼绝华微微一愣,继而失笑,谁说这人性子柔软,一味的温顺纯良的,明明骨子里黑白分明,嫉恶如仇,决不妥协的。他抚着他的背脊,道:“你是要我将十几年前的那件惨案也一并公布开来,让人知道他报仇的原因?” 洛君望有些忐忑,“可以吗?”他不是懵懂无知的少年,自然知道干系重大,死的人中并非全是一些无名无姓的小人物,更有涵源庄庄主,武当静松道长这等德高望重,登高一呼无数人敬仰憧憬的武林高人,若是事情的真相传出去的话,定是要引起轩然大波的。而寒衣楼作为江湖正道之首,也是会受到影响的吧! 看着他游移不安的眉眼,楼绝华勾起唇角,一把将他怀里的毛团拉了出来,看也不看胡乱挣扎的小家伙一眼,随手向后一扔。然后双臂舒展,将青衣单薄的人整个儿的圈进自己的怀中。 玉白的指尖缠绕着如墨的发丝,黑白分明,干干净净。温热的气流在他耳边倾吐:“自然是可以的,你要做的事情我都会帮你。”哪怕那人曾经背叛过我,哪怕他曾是害死过我的主谋之一,哪怕他只是个让我连恨都不屑的存在。 紧蹙的眉宇没有丝毫舒展的迹象,他稍显迟疑的对上那双狭长的凤眸,“可是,这样会不会连累到寒衣楼?” 楼绝华轻笑:“放心吧,寒衣楼的地位不是任何人能动摇的。而且,这件事情处理得好的话,只会给寒衣楼带来益处。” 洛君望终于舒了口气,“这样就好!” 然后,他想到什么似的,挣开他的禁锢,从枕头下摸出一个玉盒。小心翼翼的将盒子递给他,洛君望说道:“这是祈青公子给我的,据说能解这世上大部分的蛊毒,你拿着吧。” 楼绝华并没有接,而是皱眉说道:“这是他给你的东西,为什么要给我?” 洛君望垂眸道:“我又用不上,反而是你,整日里在江湖上闯荡,刀光剑影的,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着了别人的道。虽然你武功很好,但也防不着别人来暗的,这东西你拿着,便当让我安心些,好吗?” 见他一脸坚持,楼绝华知道自己是无法推脱了,便干脆地收了下来,虽然知道这是那人的东西有些不舒服,但看他舒展了的眉宇便也觉得自己的那点不舒服也不算什么了。 看他接过玉盒,洛君望有些欣慰,也有些酸涩,比起自己,那人肯定更希望这件东西在阿楼身上吧,只是他永远也不会告诉楼绝华祈青是喜欢他的,阿楼是他的阿楼,是他一个人的伴侣,他不会将他让给任何人,也不会让他心里留下对其他人的愧疚,这是他此生仅有的自私。 “祈青公子……你怎样安置的?”他咬唇问道。 楼绝华握着他的掌心道:“我让人将他埋在莺歌的身边了,那里很安静,不会受到无关之人的打扰。” 洛君望靠在他肩上,温言说道:“咱们离开的时候去拜祭一下吧?” “好!”楼绝华眼眸柔和,轻声应诺。 祈青,他闭了闭眼睛,我能为你做的只有这些了,愿你来生平安喜乐,再也不要有任何苦难。 101、黄泉 蜿蜒的一望无际的官道上,一辆四轮的马车不急不缓的朝前驶去,所过之处,尘烟滚滚。 赶车的是一个三十左右的黑衣男子,眉目冷峻,肤色苍白,一双黑眸幽暗深邃,死水一般平静。整个人虽身在娇艳的阳光之下,却没有半点活人的生气。 “慢一点!尽量平缓一些!”马车内传来一声淡淡的吩咐。 男子面容一肃,恭声应道:“是,主子!”而后一拉缰绳,马车的速度果然又慢了些,却也更平稳了。 车厢之内,楼绝华揽了揽躺在自己膝头睡得深沉的人,让他睡得更舒适一些。 金色的阳光透过摇摇晃晃的窗帘细缝照设进来,明明灭灭,如同他此时的心境一般。 五日之前,丁小卫的身子大有起色,而洛君望也实在放心不下南朝的诸多事情,便谢绝丁府上下的一致挽留,坚决回京。他既要走,楼绝华自然是要陪在他身边的。 此时距离洛君望离京已有一月有余,他心下担忧,归心似箭,恨不得立刻就能回到京师。好在无论是寒衣楼还是天网都不曾传来什么坏消息,他也能勉强按奈住性子。 只是或许是心事繁重,忧虑颇多的缘故,他瞧上去越发的疲惫了,眉宇之间倦意浓浓,总是毫无预兆的就沉沉睡去,而这几日以来,更加的明显了。 修长的指尖轻柔的拂过温润安详的眉宇,狭长的凤眸中闪过一抹暗色。 车轮滚滚,夕阳西下。 等洛君望醒来时已经是傍晚时分,竹制的车帘被卷起,天空呈现出一种深色的墨蓝,清凉的晚风悠悠吹来,让他精神一振,刚刚醒来的睡意也被驱散不少。 “醒了?!”淡漠优雅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不为人察觉的安心。 洛君望勾唇,冲楼绝华温柔的笑笑,然后在对方的搀扶下慢慢的坐起身来。他望了望窗外的天色,皱眉道:“已经这么晚啦,怎么不叫醒我?” “为什么要叫醒你?”楼绝华按着他的额角,试图让他舒适一些,“我倒是想就这么不管不顾的将你劫回寒衣楼,不用再去操心那些烦心的事,就怕你不高兴。” 洛君望背对着他,看不见他脸上不容置疑的认真,还以为他只是在开玩笑,也就随意的说道:“阿楼难道要做山大王么?不过我可不是美娇娘,当不了压寨夫人的。” 楼绝华凑到他耳边,轻声说道:“子瞻在我眼中珍贵无比,又岂是区区美娇娘能够比得了的?我这个山大王只要这么一个压寨夫人,别的人再美,也入不了我的眼,更入不了我的心。” 洛君望被他这番言语说的面红耳赤,心里却泛着甜意,他不自在的偏了偏头,故作镇定的说道:“我可不做你的压寨夫人,我还有许多事情没做呢!” 漆黑的凤眸微微眯起,异色的光芒疾闪而过,只一瞬间,楼绝华便从容笑道:“睡了这么久,你也饿了吧,先吃些点心填填肚子。待会儿我还有事情要跟你说了。” “什么事?”洛君望疑惑的问道。 楼绝华不答,从盘子里拿起一块桂花糕塞进了他嘴里,淡然说道:“先吃点心,吃完了再告诉你。” 洛君望鼓着嘴巴,仓鼠似的一动一动得到,黑色的眼眸不满的瞪了他一眼,然后报复性的也往他嘴里塞了一块。看他和自己一样鼓起了嘴巴,他才弯起了眉眼,眸中星光灿烂。 两人几乎是嬉闹着用完了一盘糕点,楼绝华饮了口茶,从袖中掏出一张雪白的信笺,递给他道:“下午刚刚传来的消息,南朝太子平安无事,已经完好的回来了,所以你不用担心了,嗯?” “真的?!”洛君望脸上满是惊喜,他迅速的拆开信笺,一目十行的将那并不太长的内容看完,然后击掌笑道:“太好了!太子平安无事,真是太好了!” “信中说,太子是被人所救,也不知到底是何人?” 洛君望淡然道:“那就要问南朝太子了。” 洛君望唇角带笑,尚沉浸在无边的喜悦之中。 这时,车外传来一道冷峻的声音:“主子,前面不远有一座破庙,今晚可在此处过夜。” “好!” 两日之后,楼绝华的马车终于驶进了南朝皇城,他抱着被捂得严实的人纵身而去,只留下一句威严的吩咐:“命医部首座潮卿,速来见我!” 洛君望再次睁眼时,入目的便是熟悉的布置,回到家的感觉让他舒了口气。他起身,揉了揉疲倦的眉宇,伸手褪去身上的青衣。 当楼绝华推门进来的时候,正好看见洛君望一身齐整的官服从屏风后面悠然转出。几乎是立刻的,他便知道了对方的打算,他皱眉道:“你要进宫?” 洛君望理了理宽大的袖摆,低声应了一声。 “南朝太子现在刚刚离开荣国寺,正在回京的路上,而洛起淮恐怕也在他身边,你进宫要做什么呢?”楼绝华有些不赞同的说道。 “总要去一趟的。”洛君望笑笑:“离开这么久也不知道宫里究竟怎么样了,我这个太子詹事当得实在是不称职。” 楼绝华上前几步,一把拥住对方,清越的嗓音在他耳边轻声问道:“你后悔么?后悔放弃自己的职责而去找我?” 洛君望回抱住对方的腰身,脸上笑意温柔:“怎么会?哪怕时间倒转,我的选择依然不变。” 时至今日,他才知道,原来这个天之骄子般的人物也是会不安的,而原因只是因为自己!是他做的不够么? 亲了亲他的脸颊,他浅笑如画,“等我回来!” “好!” 望着那道远去的背影,他低声轻喃:“无事便罢,若是有事……你不要怪我……千万不要怪我……” 半月之后,太子回朝,洛君望诸人终于松了口气,而皇城中涌动着的暗流也暂时平息了下来。 南朝太子宫晴风手腕非凡,才智卓绝,自十四岁登上太子之位以来,心机深沉,虽然年少却处事老练,已然引得大半朝臣的崇敬认可,更何况皇帝病重,他代掌朝政,意志坚定,一言一行素无差错,在朝堂之上威严更增。 是以,对于太子的这次荣国寺之行,无论某些人有过怎样的猜测与想法,都随着宫晴风的重新归来,不得不偃旗息鼓。 虽然此次太子亲自出京,为皇上祈福,被天下人拍手赞叹,称其孝心可嘉,但天意弄人,南朝皇帝终究没有熬过这一关,一月之后,于重寿殿驾崩。 帝王仙逝,举国哀悼。 丞相府前门面清冷,白幡滚滚。 小楼之内寂静无声,紫裙逶迤,秀发轻挽的女子一脸肃容,细细的探究着手下的脉象。 楼绝华揽着安静恬淡沉沉睡去的人,沉声说道:“如何?” 潮卿收回手腕,思索片刻摇头说道:“一切正常,没有任何异样。”她望了眼皱起眉头的人,顿了顿,有些犹豫得道:“或许他只是累着了,你……会不会多虑了?” “绝不可能!”楼绝华断然说道:“之前可说诸事在身,疲乏嗜睡尚属正常,但自南朝太子回朝之后,一切重担都已卸下,且宫晴风亦知他身子不好,即便帝王驾崩,也没让他过度操劳。可是即使如此,他的嗜睡之症却越发的严重,以致上一刻还在与你交谈,下一刻却不知不觉沉沉睡去,这般情况,也只是我多虑而已?” 潮卿的脸色渐渐凝重,如果事情当真如他所说的话,洛君望的嗜睡就绝对不简单了。而在这世上,她最不会怀疑的就是楼绝华的话。 她再次伸手探了探洛君望的脉象,比刚才更认真更仔细,可结果依旧,没有丝毫的异常。 室内死一般的寂静,一根根银针快速而准确的刺入一处处穴位,睡着的人无知无觉,而潮卿的额角竟泌出细细的汗珠。 终于,最后一根银针被拔出,潮卿抹去额上的汗珠,对看似一脸镇静的人摇了摇头,“没有异常!” 淡色的薄唇紧紧地抿着,对于潮卿的医术他是绝对信任的,可是现在连她都检查不出究竟是出了什么问题,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两人自定情以来便多有波折,各种各样的事情接踵而至,真正相守的时间少之又少,而现在更是牵扯到了他的安危! 清亮的凤眸专注的看着那张温润舒适的睡容,他的身体到底怎么了?为什么连潮卿都束手无策?难道自己用尽办法到最后还是什么都抓不住吗? 胸口处的某个地方渐渐绞痛起来,揽着他的双臂无意识的加大了力道,直到沉睡着的人不适的动了动身子才恍然发觉。他赶紧松开双臂,将对方轻柔的放回床上,伸手一掀,素色的锦被搭在他的腹部。 楼绝华沉默片刻,从宽袖中取出一个扁平的玉盒,道:“你来瞧瞧这个东西。” 潮卿疑惑的看了他一眼,接过递来的玉盒,郑重打开,只见氤氲的寒气之中,一只肥肥胖胖的小虫静静地躺着,那透明莹白的身子与周围的玉色几乎融为一体。 “子玉蛊?!”潮卿惊呼,漆黑的杏目瞪得滚圆。 楼绝华皱眉,“你知道这东西的来历?” 潮卿一脸兴奋,急切地说道:“自然!‘子玉蛊’不像一般蛊虫那般狰狞恶心,反而长得玲珑可爱,色泽如玉,因而得名‘子玉’。‘子玉蛊’亦是‘保命蛊’,有它在身,这世上大多数的蛊毒都不足为惧。只是……”她犹豫的看着他:“这‘子玉蛊’极难炼制,据我所知,唯有南边的枫火教有这么一对,你是如何弄到的?” 楼绝华沉吟片刻,没有答她,而是问道:“既然这个东西这么有用,是否可以在他身上试试?” 潮卿略带惊讶的看着他,迟疑的说道:“你怀疑,他是中了蛊毒?” “我什么都不知道!”楼绝华轻柔的抚着他的眉角,声音中透着一股压抑。 见他如此,与他一起长大的潮卿如何不清楚他是在努力地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再不敢多言,她捏着细长的银针在沉睡之人的指尖迅速刺入,殷红的血液一下子冒了出来,被肥胖的蛊虫尽数吸走,直到那莹白透明的身子变成了妖异的紫色。 匍匐在指尖的蛊虫晃晃悠悠,翻倒在床铺上,软绵的身子蠕动了两下就再也不动了。 潮卿一下子站了起来,不可置信的看着渐渐僵直的蛊虫,低声呢喃道:“不可能!这怎么可能?!怎么会这样?怎么可能?!” 楼绝华面色凝重,心下隐隐的有了一些猜测,可他依旧冷声问道:“到底怎么了?” 潮卿面色复杂的看着他,道:“‘子玉蛊’是绝大多数蛊毒的克星,而能让它瞬息死亡的只有剧毒,天下间屈指可数的剧毒!” 楼绝华心下一沉,袖中的双手紧握成拳,“你……可能查出是什么毒?” “能让中毒者毫无所觉,除了日渐嗜睡之外没有任何异样,哪怕再高明的医者也检查不出任何原因的剧毒,据我所知,唯有一样,”潮卿深吸一口气,一字一句缓缓道:“那就是‘黄泉’!” 室内死一般的寂静。 黄泉碧落,天下间最可怕的毒药! 碧落贵为天下第一毒,无色无味,中毒之人武功皆废,心智不在,每日每夜都要承受着撕心裂肺般的痛楚,让所有的江湖中人闻之色变。 而黄泉能与碧落齐名,自然不会逊色到哪里。此毒最大的特点便是让人察觉不出,中毒者除了越发嗜睡之外没有丝毫异样,没有痛苦,没有预兆,然后某一天在睡梦之中赫然长逝,再也无法醒来。 洁白的衣袖微微颤动,楼绝华竭力维持着镇静:“可有解救之法?” 潮卿后退一步,慢慢的弯下身子,单膝跪地,涩声道:“属下无能!” “嘭!”一旁的桌椅被强大的剑气绞成齑粉,楼绝华低声喝道:“出来!” 瞬息之间,六个黑衣之人无声无息的出现在房中,在潮卿身后成排的跪下。 凤眸之中杀气肆意,低哑的嗓音一字一字寒意森森,“本座让你们暗中保护,务必让他毫发无损,你们就是这么保护的?连他身中剧毒都毫无所觉,本座要你们何用!” 楼绝华并指如剑,隔空挥落,除殇之外的黑衣人尽皆倒地身亡,一汩汩殷红的血液汇聚成溪。 殇俯身磕头,“属下该死!” “你确实该死!”楼绝华闭了闭双目,挥袖道:“去查!十天之内,本座要知道究竟是谁下的毒!” 殇恭声应诺,身形一闪便消失在房中。 潮卿抬眼看着那个从未这般脆弱过的人,悄然起身,便要离开,对方此刻肯定是不希望有其他人在的吧! “等一下!”楼绝华忽然开口,“让人来清理一下,子瞻不喜欢血腥。” 潮卿鼻子一酸,终于忍不住说道:“你放心,便是赔上我一条命我也一定救他!”说完,她转身断然离开。 楼绝华慢慢的坐回床头,在沉睡之人的眉头额角落下细细碎碎的轻吻,寂静的卧室之中唯有一声声模糊而又深情的呢喃。 “子瞻……子瞻……” 102、交易 清风微徐,团团白雾从缕空的香炉中腾腾升起,渐渐地飘散在大殿内。 太子宫晴风一身重孝,神情淡漠的端坐在桌案后,一本一本的翻看着堆成小山般的奏折,时不时的提笔落下几行字。 寂静之中,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洛君望捧着一大堆的文案快步走了进来。 宫晴风抬眼,忍不住的皱了皱眉头,“怎么还有这么多?” 洛君望将怀中的奏折堆在桌案上,苦笑道:“这已经算少的了,大多数都被我过滤掉了。基本上都是一些为先帝致哀,对您歌功颂德,请求太子早日登基的折子。” 宫晴风放下手中的笔,揉了揉酸涩的眉宇,问道:“对于登基之事,子瞻有何看法?” “我没有异议。”洛君望犹豫了一下,说道:“不过,皇城之中最近有些不平静,太子还是尽早登基为好!” “不太平?!”宫晴风若有所思的笑笑:“子瞻是指三皇兄?” 洛君望讶然,“原来太子已经知道了,却是我多虑了。”也是,以宫晴风的手段和他那个遍布天下的天网,这世上有什么事情能够瞒得住他,何况是在南朝皇都,他的眼皮子底下。 宫晴风不置可否的说道:“三皇兄虽是已故皇后所出,身份尊贵,却生性傲慢,志大才疏,孤还未将他放在眼里。他若安分守己倒也罢了,至少还可以安安稳稳的当个富贵王爷,但若稍有异动,孤决不轻饶!” 看来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了!洛君望放下心来,便不再多言。他倚着桌案,将批阅过的折子一本一本整整齐齐的堆放起来。 宫晴风瞟了一眼,阻止道:“这些事情何须你来做?放那就是了,最近你也累着了,特别是我不在的这些日子,朝堂之上仅你一人支撑着,辛苦你了。”顿了顿,他又道:“我瞧你近来的脸色不是很好,早些回去休息吧,莫要又病了。”宫晴风虽然性子冷漠,但对于自己认同的人还是关心的。 洛君望面色一僵,然后尽量笑得自然的说道:“些许小事罢了,只是顺手而为,哪就能累到呢?我又不是纸糊的!倒是你,回来之后一直没有时间仔细询问,此次失踪之事究竟是怎么回事?” 宫晴风向后一仰,靠在宽厚的椅背上,双手交叉,抵在下颌。“也不是什么大事。”他漫不经心的说道:“不过是技不如人,被人掳了去,然后又被人所救,养了一阵子伤。痊愈之后,就回来了。” 那样攸关生死的一件大事竟被他轻描淡写的一句话简单概括,他是胸有成竹,笃定自己绝不会出事,还是从未将自己的生命放在心上? 洛君望叹了口气,笑道:“老天保佑,叫殿下得遇贵人,却不知到底是个怎样的人物?!” 宫晴风微微歪头,想到那个剑一般犀利的少年,向来寒凉的眸子浮上一层淡淡的笑意。 “是一个很——有趣的人!”想了想,他如是说道。 金灿灿的阳光暖洋洋的,照在人的身上,温暖却不炙热,让人昏昏欲睡。 眼前的一景一物精致秀雅,婉约奢华,然而慢慢的竟夹杂了斑斑黑影。 他脚下一顿,扶着朱红色的圆柱晃了晃脑袋,似要将昏沉的意识摇的清醒一些。右手指尖下意识的搭上左腕,低垂的黑眸闪过复杂的光芒。 “子瞻!”一声清喝遥遥传来,转瞬之间便已来到身后。“你在这干嘛?” “没什么,歇息一会儿而已!”洛君望转身,望向来人身后连绵不绝的宫宇,弯唇笑道:“淮小叔这是从哪来的?” 洛起淮抿唇道:“刚去后宫看了二姐。” “姑姑?”洛君望肃容,眼中划过一抹担忧:“她还好么?”先帝驾崩,对她的打击很大吧?!在他记忆中,这两个南朝最尊贵的人虽称不上有多恩爱,却也是相敬如宾的,在无情的帝王家算是少有的异数了! 洛起淮眼睛一瞟,就知道对面之人在想什么了,二十多年的时间不是白相处的。只是……他抬眉,四下里望了望,在确定周围没人后才附在他耳边,轻轻地说出一句话来,“陛下没死!” 这句极轻又极淡的话语可谓是石破天惊,炸的洛君望心惊胆颤,他牢牢地咬紧牙关才没让自己惊叫出声。“这怎么可能?!”他压着嗓音低声喝道:“他是皇帝,是一国之君!怎可能做出诈死这样离谱的事?这是欺骗天下!这……这当真是荒唐,荒唐至极!” “嘘!”洛起淮竖起食指,火急火燎的说道:“子瞻禁言!当心被人听了去!” “出了这样的事,竟然还怕被人知道么?!”难以相信,向来脾气温和的好好先生此刻却是急红了脸,但他到底是知道轻重的,嘴上虽然这么说,却还是将声音压得更低了些。“这件事情,太子殿下可知道?”半响,他深吸了口气,如此问道。 “我既然都已经知道了,殿下怎么可能不知情?”洛起淮苦笑:“早知道你反应这么大,就不告诉你了。” 洛君望瞪了他一眼,斥道:“倒是怪起我来了,我这样的反应才是正常的好不好,难道要我轻描淡写的说一声‘哦,知道了’?”此时,他的心情也渐渐地平复下来,反正宫晴风是知情者,有他在,一切都会处理好的,自己也用不着多操心了。这么多年下来,跟在宫晴风身后,养成了他对这位太子殿下能力的绝对信任! 顿了顿,他皱着眉头问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陛下为何会突然诈死出宫?姑姑他们既然知道,怎么就不阻止呢?” 洛起淮摇头,道:“具体的我也不是很清楚。听说陛下是被二叔带出宫的,好像是为了给他治病。你也知道,陛下已经病了好些时日了,听韶华郡主说,太子失踪的那段时间,陛下的病情更加严重了,或许他们也是迫不得已才出此下策的,也许二叔真的能够治好陛下呢?” 洛君望低眸沉思,这也不是不可能的事,他那位叔祖父虽说向来神龙见首不见尾,自小到大,他都不曾见过他几面,但到底不是普通人。能够救回幼时频死的太子,又将他教养的这般出色,他本人又岂是平常之辈?而且,他曾经还做过陛下的老师,对他的感情非比寻常,治疗照顾之间只会更加的竭心尽力,或许这样的做法也没什么不好的! “别想啦!”洛起淮拍了拍他的脑袋,打断他的沉思,道:“这些事情自有太子他们去操心,何须你来烦恼?你还是快些回去吧,不然的话,某人又要出来找人啦!” “淮小叔!”洛君望一声高喝,扭头便走,旋起的秋风撩起鬓角的发丝,露出红红的耳尖。 洛起淮悄悄撇嘴,三步两步追了上去,揽住他的脖颈哈哈大笑,笑声爽朗,回荡在幽幽皇城之中…… 而那个某人此刻正堂而皇之的出现在太子的紫澜殿中,无声无息,没有惊动任何人。这样的本事,普天之下也只有楼绝华能够做到了。 一袭宽袖布衣的人安静的坐在窗棂上,一腿曲起,一腿垂落而下,神情姿态说不出的自在洒脱。金色的阳光从他背后照设进来,腰间的朱红葫芦光华流转,红晕隐隐。 对于那个毫无预兆,突然出现的人,宫晴风恍若未觉,既无惊慌亦无诧异,手下运笔如飞,头也不抬的问了一句:“你怎么来了?” 楼绝华斜倚在窗边,对对方漫不经心态度并不在意,只淡淡的说道:“自然是有事的,本座打算与殿下做一个交易!” “哦?”宫晴风挑眉,终于起了些好奇之心,他搁下手中的笔,轻轻地吹了吹墨迹未干的字迹,然后合起奏折,抬眼问道:“楼主打算与孤做一笔什么样的交易?” 楼绝华纵身而起,也不见他如何动作,白色的身影已然秋叶一般轻飘飘的落在宽大的桌案之前。他从怀中掏出一个黑色的并不是很起眼的锦盒,放在桌面上,然后缓缓的推给对面的人。 宫晴风狐疑的看了他一眼,并不是很在意的拿起桌上的锦盒打开,但下一刻,这个从来都淡定沉稳的南朝太子“呼”的一声站了起来,厚重的椅子在地面上发出垂死的呻吟。 他细细地摩挲着盒中的玄铁令牌,感受着指尖传来的森寒冰冷,眉心紧蹙,“这么珍贵的东西,恐怕孤出不起价钱呢!” 楼绝华摇头道:“本座既然亲自来找殿下做这个交易,所要的报酬自然是只有殿下才能给得起的。”他身子前倾,双手撑在桌面上,附在对方耳畔轻声道:“我便用它来换洛子瞻,我要带他走!” 闻言,宫晴风惊讶的睁大了眼睛,半响,他才缓过神来,慢慢的将黑色的锦盒盖上,推回到对方面前。 楼绝华面色无波,挑眉问道:“怎么?太子不愿做这笔生意?” 宫晴风摇头,波澜不惊的看着他,“子瞻虽是我的臣子,却也是我的表哥,他是一个自由的人,不是可以用来当做交易的物品。楼主的筹码很贵重,也很让人心动,但是,抱歉了。” 楼绝华唇角微弯,并没有因对方的拒绝而生气,反而心下颇为愉悦。若是这人当真答应了的话,他倒是要重新考虑了。 “据孤所知,楼主与子瞻的关系很是……亲密!”宫晴风轻叩着桌沿,蹙眉问道:“这样的事为何不亲自去问子瞻,反而来同孤做这样的交易?” “只是来知会你一声罢了,他那边,本座自然会去和他说。”楼绝华淡漠而又坚定的说道:“无论他答不答应,本座都会带他走!” 他将面前的锦盒重又推向宫晴风,“这件东西于我无用,便送给太子,算是离别之礼吧!” “等等!”宫晴风喊住转身就要离开的人,道:“子瞻看似柔和,实则刚烈之极,他的家在这里,亲人在这里,必然多有牵挂,楼主不是强人所难之人,何必定要逼他,陷他于两难?” 良久,久到宫晴风以为对方不会回答时,一道低沉的声音幽幽响起:“我又如何舍得……只是时间不多了啊……” 白影已逝,大殿之中唯有余音袅袅。 “情之一字,果然麻烦,连这样的人物都逃脱不过。” 他握着黑色的锦盒,暗暗皱眉,“不过,到底是出了什么事了呢……” 103、医谷 朦朦胧胧之间,眼前一片黑暗。他整个人如同仰躺在扁舟之中,任由海浪拍打着悠悠晃动,舒适的让他本就昏沉的神识更加的迷糊不清。 身下传来软软的触感,一种熟悉的已经刻骨铭心的酒香浓浓的包围着他,耳边是一声一声沉静而有力的心跳。 是——他吗?隐隐升起的认知让他骨子里叫嚣着沉睡的欲望消退了一些,模糊而又小声的交谈穿过黑暗隐约传来。 那个熟悉的男音沉重压抑,带着克制不住的悲愤,这是他从未有过的情绪。他是怎么了?昏昏沉沉的人忍不住的慌乱起来,有人欺负他了么?以他的本事究竟是什么样的人竟敢来招惹他? 他努力地想要睁开沉重的眼皮,不让自己被一层一层不断涌上的舒适所蛊惑。别悲伤,别不高兴,我在这里!我想看你笑,你笑起来那般的好看,凤眸弯弯,眉目如画。是谁也比不上的绝世风华! “你……醒了么?”感受到怀中轻微的挣动,楼绝华的声音中是掩饰不住的喜意。 挺翘的睫毛微微颤动,如墨的眸子缓缓睁开,入眼的便是那张无双的容颜,他动了动唇角,吐出一句细小而模糊的话语来。 狭长的凤眸清亮至极,楼绝华俯身,紧紧地拥住枕在自己腿上的人,温热的鼻息喷洒在对方的头顶,释然而又坚定的声音回响在马车之中,“你要记住啊……要永远永远在我身边……绝对不能离开……” 洛君望紧紧地抓着他的衣袖,此时的气氛温馨至极! “噗嗤!”一声轻灵的笑声响起,温婉的女子假意嗔道:“喂喂喂,你们两个够了啊,刚一醒来就秀恩爱,还是当着我的面,存心气我这个孤家寡人么?!” 楼绝华神情自若,没有因她打趣的话语表现出丝毫异样,倒是洛君望显然没有察觉到还有旁人在场,唰的一下耳根通红,一直混沌的意识终于彻底清醒了过来。 他赶紧挣开他的怀抱,坐起身子,这才发现自己竟身处一辆马车内,而不是他所熟悉的卧房。 他蹙眉,疑惑的望向身边的楼绝华,问道:“咱们这是要去哪?”任谁一觉醒来后,忽然换了一个地方,都会有些慌乱的,但因为有安心的人在身边,那些微的惊慌如潮水般转瞬即逝。 楼绝华握着他的手,微微一笑:“我带你,去见一个人。” “谁?” “我母亲!”楼绝华附在他耳畔,轻声说道。 “啊?!”洛君望一下子瞪大了眼睛,显然对方的回答让他惊讶之极,远远的出乎他的意料,等他回过神来有些手足无措的说道:“怎么、这么突然?你应该早点告诉我的,这样没有一点预兆的,我、我一点准备都没有。” “呵!”楼绝华低低哑哑的笑着,湿润的呼吸喷洒在他耳边,惹得对方不自在的缩了缩脖子,“丑媳妇总要见公婆的,难不成子瞻还害羞了不成?!” 洛君望面色一僵,尽量克制住自己的不自在,伸手勾起他的下颌,嘴硬的说道:“我认为应该是儿婿拜见丈母娘才是,阿楼以为可对?” “噗~哈哈哈……”潮卿笑倒在车壁上,在看到一双竭力维持镇静和一双暗含警告的眼睛齐齐向她射来的时候,她打了个冷颤,勉强止住笑,一边往车外爬去一边咕囔道:“你们继续、继续,当灯泡什么的果然是要被驴踢得……” 当她打开车门的霎那,一道白影闪电一般窜了进来,紧挨着她的头顶扑进了洛君望的怀中。 潮卿本能的护住自己的发髻,转头恨恨地瞪向肥胖的毛团子,刚要报复一番,却在对上洛君望那双略带歉意的眼眸时,满腔怒火顿时熄灭,最终只能讪讪的出了马车。 洛君望敲了敲小家伙的脑袋,轻声叱道:“真是调皮,再有下次便不帮你了。” 小家伙缩了缩胖嘟嘟的身子,毛茸茸的大尾巴蜷起来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圆溜溜的黑眼睛,可怜兮兮的瞧着他。 到底是不忍心,洛君望将它抱着趴在自己的膝头,修长的指尖顺着柔软的毛发轻轻抚摸。他抬头望了望窗外高升的日头,转身问道:“咱们这是在北上?” “嗯!”楼绝华淡淡的应了一声,倒了杯茶水递给他。 洛君望笑笑,接过茶盏喝了几口,“也不知道京中现在怎么样了!”他倚着车厢,面色担忧的说道:“你应该事先告诉我一声的,如今正是多事之秋,我不该,也不能在此时离开太子。” “就是知道你会拒绝,所以我才先斩后奏。”顿了顿,楼绝华又说道:“而且,我已经帮你辞官了,如今你已经不是太子詹事了。” 洛君望蹙眉,却并没有太过震惊,或许心下早就隐隐的有些预感了。 见他沉默,楼绝华紧紧地攥住他的手,沉声问道:“你生气了?” 洛君望本能的摇了摇头。 狭长的凤眸幽暗难测,他专注地凝视着他,道:“无论你原不原谅,我都会带你走。” 洛君望叹息一声,亲了亲他紧抿的双唇,道:“我没有生你的气,永远都不会生你的气。我只是,有些舍不得罢了。” 怎么舍得呢?年迈的祖父,即将登基的太子,刚刚失去丈夫的姑姑,还有深陷情网不得自在的淮小叔,这些都是他的牵挂,他如何能做到一下子全都抛开? 只是再为难、再伤心、再不舍,他也不会离开他!他选择的也只会是他! 洛君望微微倾身,揽着对方柔韧的腰肢,再次说道:“阿楼,我在这里,永远在你身边!” 楼绝华紧紧地回抱住他,马车之内静逸温馨。 医谷位于大颖和南朝交界之间,四面环山,风景如画,四季如春。 医谷又名“药王谷”,在江湖上地位超然,虽不如北楼南教,东岛西城影宫那般威名赫赫,但也不是随便什么人能够得罪得起的。毕竟谁也不会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江湖之中,对决比武,逞能斗狠,阴谋仇杀的多不胜数,保不准什么时候就一个不防中了别人的招,哼哼唧唧的就要求到医谷来,再愚笨的人都不会做出这样自断后路的蠢事。 而且,医谷历任谷主都是医术高妙,慈悲为怀之辈,自建谷以来活人无数,不少能人异士受过医谷的大恩,其中不乏一些厌倦了江湖,选择在谷中避世隐居的高人。所以虽然医谷本身多是一些治病救人,钻研医术的医者,但只要有那些避世之人的存在,哪怕是江湖五大势力之一,想要对上医谷,也必须要付出惨烈的代价。 医谷之外,巨石林立,一块块房屋般大的巨石看似凌乱实则乱中有序,这是一个极为高深的阵法,一旦深陷其中必定不死不休。 洛君望站在车辕上,远远眺望着这堪称气象万千的一幕,感叹道:“这阵法看似简单,表面上看只是一个再寻常不过的八卦阵而已,但仔细瞧去,却是阵中有阵,变化多端,你以为是阵眼的地方下一刻却又变成另一个小阵,杀人于无形,让人防不胜防。” “公子能够瞧出其中的端倪,却也不简单了。”一旁的潮卿理着衣衫说道:“这阵法乃是当年医谷的创建者在此落户时所建,耗费了无数心血和人力物力,历时十一年方造就而成。它是医谷的天然屏障,每个想要进谷的人,无论是谁,若没人带路的话都要闯过这片石阵。” 说到最后,她又冷笑着添了一句:“自建谷以来,每年埋在这巨石林中的枯骨可有不少呢!” 洛君望背脊发凉,再看那片由浩瀚巨石组成的阵法时隐隐的仿佛披了层血色。他不适的皱了皱眉,却也没有多说。 楼绝华警告的瞥了眼潮卿,伸手将男人抱下车辕,“别站在上面,当心摔着。” “哪会?!又不是小孩子。”洛君望小声嘟囔着,却也没有拒绝他的动作。 楼绝华帮他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发丝,沉声吩咐道:“殇,通知谷内的人。” “是!”殇恭声应诺。然后就见他从怀中掏出一样事物,扬手一挥,轻微的爆破声响起,一道紫红色的烟雾直射天际。 半柱香之后,清脆的铃铛声从石阵之中隐约传来,越来越近,清晰的仿佛就在耳边。朝铃音响起的方向望去,只见清一色的白衣少女抬着软轿很突兀的就出现在眼中,真的是很突兀的,没有任何预兆,仿佛会隐身似的一下子就冒了出来。 这些女子的轻功虽好,步法也算高妙,可以看出是经过名师指导的,但就算这样以楼绝华的眼力也不可能看不清她们是怎么出现的,而显然,这都是面前的那座石阵的缘故。 潮卿望着远远而来的婀娜女子,上前两步,凑到楼绝华耳边低笑道:“恩师待你可是极度重视呢,连自己的软轿都派来了,十多年了,她定是极想你的吧!”说到后来,打趣的闲情不在,反而多了抹感慨,她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冬日的午后,秀气的眸底划过一抹思念。恩师还好么?谷里的大家怎样呢?快二十年了,她终于又回来了呢! 潮卿的话音虽低,但一直被他揽在怀中的洛君望自然听见了,自从知道对方是要带自己见他的母亲后,他已经简短的将自己的身世说了一下,所以他是知道这人从小到大都没有见过自己的母亲的。心底浮上一抹怜惜,洛君望伸手勾住了对方纤长的手指,十指交缠,密不可分。 楼绝华并未低头瞧他,只在唇角牵出一道温柔的弧度。 白裙的少女们已到近前,挂着铃铛的软轿“嗑哒”一声座落在地,来者并不跪地,而是弯腰作礼,娇娇啼啼的唱诺道:“医谷弟子,恭迎寒衣楼主尊驾!” “不必多礼。”楼绝华拂袖,淡然道:“这边走吧!” 一位年龄稍长,貌似众人头领的少女上前一步,虚引道:“如此,还请楼主上轿。” “噗嗤!”潮卿终是忍不住的偷笑出声,让楼绝华坐软轿?而且还是装扮的这么花俏挂满了铃铛的软轿,师傅啊,您究竟还记不记得自己当初生的是个小子,而不是闺女啊! 楼绝华双唇紧抿,目光沉沉的直视着对方,直把人家小姑娘盯得战战兢兢,深刻的反省自己是不是什么地方做错了。 突然,楼绝华一个用力,拦腰抱起身边的人,身形一闪,消失在原处。在场诸人目瞪口呆,等他们再次捕捉到那道修长的人影时,他已经出现在了软轿旁。白色的薄纱微微荡漾,他的怀中已经没有了那个青色的身影。 楼绝华凤眸一扫,气势尽显。 “还不快走?!” 104、离开 医谷谷口。 衣裙素雅的女子神情激动,满目期盼。迎面吹来的山风撩起她的发丝,素色的裙摆猎猎飞舞。 她已经并不年轻了,眼尾间甚至添了些细细的纹路,但这丝毫无损她绝丽的风姿,岁月的流逝只给她添了层属于成年女子特有的妩媚风韵。 一双手从身后伸出,为她披了件宽大的斗篷,来人附在她耳边说道:“让你在谷里慢慢等就是不听,人既然已经来了,难道还怕他跑了不成?!” 百里如潋顺势偎在身后之人的怀中,道:“我坐不住,我想早一点见到他,也不知他长什么样了,有多高?胖不胖?脸色是黑一些还是白一些?” “你啊,竟是瞎操心!”楼轻尘揽着她的纤腰,笑道:“无论长什么样,都是咱们的儿子不是吗?” “我知道,但我已经十八年没见过他了,当年我离开的时候他还只是一个这么一丁点大的婴儿。”她用双手比划了一下,叹道:“十八年啊,太长了。我天天都在想象着他的样子。你每年送来的画像我都看了一遍又一遍,然后细细临摹,但每次都无法成功。我是一个不称职的母亲,你说他会不会怪我?” “瞎想什么呢!”楼轻尘眼眸柔和:“绝儿是个好孩子,当年的事情实属无奈,怨不得任何人,他会理解的。” “是啊,你将他教得很好。我虽多年未曾出谷,但那些前来医谷治病的江湖人总会谈起寒衣楼,谈起绝华,说他武功绝世,行事果决,在武林中人人敬仰,备受尊崇!你不知道,我每次听闻有多欢喜,我为他感到骄傲!” “你啊!”楼轻尘唇角微弯,笑的温柔:“他是我们的孩子,是楼绝华,自然是最优秀的!” “叮铃铃!”山风扬起,清脆的铃铛声由远及近,遥遥的传入耳中。 百里如潋身子一震,惊呼道:“来了,他们来了!” 白色的软轿远远而来,她向前急走几步,或许是心下激动的缘故,脚下有些踉跄,被身边的人及时的搀扶住。 秀美的凤目凝神眺望,忽然眼前白影一晃,一道修长的身影挡住了她的视线,然后一个清越的仿佛碎玉一般地声音在耳边响起:“父亲,你怎么会在这儿?” 她呼吸一滞,下意识的闭住了呼吸,脑子里一瞬间昏昏沉沉的都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只有身边那个磁性而又熟悉的声音清楚地传来,“我一个月前便到了,只是来瞧瞧你母亲。” 两双相似的凤眸终于对上,一个激动兴奋,闪烁着晶莹的泪花;一个晦暗幽深,让人瞧不清眼底的情绪。 百里如潋伸手探向他年轻的脸庞,颤声说道:“绝儿……真的是绝儿……我的绝儿……” 楼绝华身子一僵,到底还是没有躲开,只是微微垂眸,低低的喊了一句:“母亲……” 听到这句想了十八年的呼喊,她终于忍不住哽咽出声:“好孩子,绝儿……我的绝儿……” “好了,这不是见到人了么。”楼轻尘搂着她削瘦的肩膀,劝慰道:“这么大的人了,还哭鼻子,也不知羞,小辈们都看着了。”说着,他朝对面扬了扬下巴。 百里如潋赶紧擦拭了下眼角,就见楼绝华身后除了医谷的侍女之外已经多了二男一女三个人影。 秀丽的眉眼扫过那个紫衣温雅的女子时,霎时睁大,“是卿儿么……” 潮卿上前几步,在女子面前跪下,恭恭敬敬的唤了一声:“师尊!” 百里如潋赶紧将她扶起,仔仔细细的打量了一圈,方才叹道:“卿儿长大了,变成大姑娘了。” “师尊却是没变,依旧这般好看。” 百里抿唇,微微笑了起来,说不出的清雅动人! 医谷里的人都很好相处,对楼绝华这个谷主唯一的孩子也很关爱,几日之间基本上都已认识了。 洛君望这几天过得颇为惬意,医谷风景奇秀,气候适宜,每天楼绝华都会拉他出去游逛一圈,短短几日,他们的足迹就已踏遍了大半个医谷。 而楼绝华十八年来第一次与他母亲相见,大多数时间免不了要被拉去作陪,况且他父亲也在,这时的洛君望就只有一个殇陪着了。以殇的性格,两人只能相对无言,但洛君望却也并不会觉得无聊。因为这里是医谷!谷中医书万万,医术高妙者无数,而他又是谷主的客人,且为人谦和,脾气甚好,谷中之人对这个年轻人都颇有好感,言谈之间也就毫无保留。所以,往往一个下午之后,他与人谈医论道都是收获颇丰,几日下来,他都有些乐不思蜀了,只觉得这样无事一身轻的日子也没什么不好,如果不提他时不时的昏睡的话。 “如何?”楼绝华看似镇静,实则心下异常紧张,几乎是闭着呼吸听着对方的回答。 百里如潋将细长的银针收好,帮睡得正香的人盖上被子,才转身说道:“这毒已经有一段时间了,毒性已深,想要解除怕是不易!” 楼绝华心下一凉,干涩的说道:“连您都没办法?” 百里如潋秀眉微皱,面色为难,半响,才肃容问道:“绝儿,你老实告诉我,这位洛君望公子与你究竟是什么关系?” 闻言,楼绝华微微一怔,没想到她会在这个时候突然问这个问题,但他却也并未隐瞒,反而坦然道:“子瞻是我喜欢的人,我们是要在一起一辈子的。” 百里如潋呼吸一滞,她不是一个迟钝的人,单看他二人这几日的相处就已有所猜测,何况她身边还有一个笑得隐晦的楼轻尘。只是明知会是这样,但在他直言不讳的现在仍会有些无法接受,毕竟她是一个母亲,一个希望自己孩子好的母亲! 但是,看着那张坚定深情的脸,她又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她只是一个不称职的母亲,一个在自己的孩子人生当中缺席了十八年的母亲,她怎么可能在区区的几日相处之中用这样自以为是的身份去剥夺这个孩子脸上的笑容? 最后,她只能微笑着说道:“一年!至少一年之内我定能确保他的安危!” 白色的信鸽拍打着双翅,盘旋着冲向天际。 楼绝华一目十行的看过手中的纸条,下一瞬,一股巨大的杀气猛然爆发,阴冷而又充满煞气的话语一字一字的响起:“秦真岚!嘿,秦真岚!” 黑色的身影无声的出现在他身后,“秦真岚?颖朝岚帝?确定是他做的?” 楼绝华衣袖一挥,手中的信条变成粉末,飞散在秋风中。“寒衣楼的消息不会错,况且除了他又有谁既有黄泉之毒又能有机会对子瞻下手!” “可是他又有什么理由要给他下毒呢?这两人之间应该是没什么恩怨的吧。”楼轻尘还是有些困惑。 “是不是秦真岚下的毒,他又是出于什么原因这样做,只要去一趟玄都就知道了!” 楼轻尘听出了他话语中的意思,“你要亲自去?那子瞻怎么办?” “有你和母亲在我很放心。” “不对!”楼轻尘皱了皱眉,沉声说道:“如果只是为了弄清子瞻中毒的真相,你不会亲自跑这一趟的,而且还是在他最需要你的现在,跟我说实话,你此次去玄都究竟是为什么?” 楼绝华暗叹,果然,无论如何总是瞒不过父亲的。他沉默片刻,垂眸说道:“黄泉之毒凶险异常,就连母亲都没有必解的把握,我——绝不能失去他的!” 楼轻尘恍然,“所以你打算去跟秦真岚要解药?可是,你想过没有,先不说黄泉之毒到底有没有解药,就算有,秦真岚既然是下毒之人又怎会给你?!” “不给,就杀!”楼绝华冷冷的吐出四个字,谷中吹来的山风将他的长发高高扬起。 “罢了,随你吧!”楼轻尘顿了顿,问道:“你什么时候走?” “马上!” “这么快?那子瞻那边……” 楼绝华凤眸微柔,道:“我不去跟他道别了,你跟他说,让他在谷中等我回来。” 楼轻尘叹了口气,拍着他的肩膀说道:“你放心,在你回来之后,我一定还你一个完好无损的子瞻。” “谢谢父亲!”楼绝华心下感动。 “与父亲还客套什么?!”楼轻尘感叹道:“只要你幸福就好!” “那您呢?”楼绝华终是将这几日来的疑问问了出来:“您是打算与母亲重新在一起了么?” 楼轻尘微微一愣,反问道:“怎么?绝儿不赞同?” “怎会!”楼绝华摇头,坚定地说道:“我只要你幸福,无论你做了怎样的决定,与谁在一起,只要你觉得幸福,我都会支持!” 楼轻尘笑了,俊朗的容颜柔软之极。 105、不甘 颖朝玄都,御书房。 “嘭!”一声,明黄色的奏折被用力的甩落在地上,年轻的帝王负着双手走来走去,尚未完全褪去稚嫩的脸上神情愤恨,咬牙切齿。 一旁侍候着的几个宫女太监早已跪伏在地,惶恐惊惧,战战兢兢,磕头如捣蒜般的说道:“皇上息怒,皇上息怒……” 秦真岚听着心烦,挥着衣袖喝道:“滚!通通给朕滚出去!” 众人如蒙大赦,赶紧连滚带爬的退了出去,走前还不忘将大门关上。 偌大的书房之中,唯留秦真岚一人的身影,沉重而又烦乱的脚步声来来回回,荡起阵阵回音。忽然,他蹲下身子,捡起地上的折子,按着耐心再次看了下去,越到后面,他的神情越是扭曲,眼中甚至带上了浓重的杀气。 这道折子是以景侯世子为首的几位重臣联名上奏,声称帝王年幼,奏请肃王为辅政摄政王,代掌玉玺,领颖朝国事。 秦真岚扫了眼末尾的一连串名字,“啪”的一声,再次将手中的奏折摔了出去。 “欺人太甚!欺人太甚!” 他满身怒火无处发泄,只能怔怔的看着那把金色的龙椅,心中忽然一阵酸涩,就算恨极怒极又能怎样呢?他不过是个刚刚登上皇位毫无根基没有实权的傀儡皇帝而已,现在的朝堂上又有几人是真正忠诚于他的?就算他天纵英才手腕不凡,也不可能在短短不到半年的时间收权与己身!何况他这个皇位还是肃王力排众议一手扶持上去的。 如果仅仅是封个摄政王,又有什么不可以?大不了等他成年亲政羽翼丰满之后夺回权柄而已,可他们现在竟然还提出代掌玉玺!没有玉玺的皇帝还是皇帝吗?!九龙佩已经在肃王身上了,要是再有玉玺在身,他就是真正的大颖帝王! 他不是白痴,如果交出玉玺的话,他这个帝王也不要做了,直接让位给肃王算了,可是倘若不交呢?他现在没有任何实力能够与他们相抗! 必须忍耐!忍到机会来临的一天,忍到羽翼丰满的一天!低垂的眼眸中划过一丝狠戾的光芒,过去十多年的时间都忍过来了,还在意这区区的几年吗?!无论过程如何,最终胜利的都只会是他! 他努力地平复着自己的情绪,将所有的怒意和屈辱都沉淀在内心深处,走过去将扔在角落间的奏折捡了起来,拍了拍手中的折子,他一转身就看见了一道完全出乎他意料的身影。 “你怎么来了?!”那一瞬间,这位一向少年老成的帝王脸上涌上的是毫无掩饰的惊讶欢喜。 但对方却似乎一点都未被他明显的喜悦所感染,狭长的凤眸深不见底,没有情绪的淡淡说了一句,“本座为何而来,陛下应该是最清楚的不是么?” 霎时间,无限惊喜的人仿佛被人迎面泼了盆冷水,从头冷到脚。脸上的笑容变得僵硬,他克制着心中逐渐泛上的寒意,震惊的说道:“朕,不知楼主所言何意!” “不知么?”楼绝华低声重复了一遍,下一刻,白色的身影已经瞬间出现在他面前,一只修长的,指节分明的手看似缓慢,却让他避无可避,带着绝对的力量紧紧地扼住脆弱的咽喉。轻柔地声音在他耳边低低响起:“我帮陛下想起来,可好?!” 剧烈的疼痛从喉间传来,更让他惊惧的是逐渐涌上的窒息之感。他死死的抓住咽喉那只无论他怎样用力都无法撼动的右手,哑着声音艰难的说道:“若朕死了……他也别想独活……” “陛下终于想起来啦!”昏沉的脑中似乎传来了这么一句话,然后咽喉的那只手掌终于松开,他整个人被重重的摔了出去,连退好几步方才站稳身子。 秦真岚倚着墙壁,剧烈的咳着喘着,深吸着新鲜的空气,好半响,才慢慢地平静下来。他抹了把脸,看着对方的眼神愤恨而复杂。 楼绝华无视对方的狼狈,只平静的问道:“解药呢?” 秦真岚面容一肃,垂眸将所有的情绪敛于眼底,缓缓站直了身子说道:“朕既然千方百计,甚至不惜冒着得罪楼主的危险给他下了药,又怎会轻易交出解药?” “呵!”楼绝华不怒反笑,道:“条件?” “不愧是寒衣楼主!”秦真岚眼眸一亮,将手中的奏折递了过去,见他一目十行的翻到尾端,才负手说道:“自朕登基以来,明面上是大颖君主,其实不过一个傀儡而已,真正的实权都掌握在肃王手中。而朝堂上的那帮大臣都瞧不起朕的血统,欺朕年幼,纷纷依附于肃王,真正效忠朕的没有几个。”他指着那道奏折,再次说道:“这些不忠不义的佞臣,倘若真如他们所愿的话朕这个皇位也做不了几天了,能够保住这条命已是最好的结果!” 楼绝华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他晃着手中的折子,冷声道:“所以,你是要本座帮你夺回皇权?!” “是!”秦真岚目光一闪,坚定地道:“楼主武功天下第一,在武林中威望甚高,若你我联手,一朝一野,莫说颖朝,便是一统天下也不是不可能!”他说得慷慨激昂,真正的野心暴露无遗,“到时,朕封楼主为王,你我共掌江山,共拥天下!” 呵!楼绝华心下冷笑,秦真岚果然还是那个秦真岚,无论前世还是今生,都没有丝毫变化。只是,他却不再是那个甘愿被他利用,一心只为他考虑的楼绝华了! “本座没有兴趣,江山也好,天下也好,都与我无关!”他一挥衣袖,冷静地说道:“但,本座会帮你,排除异己,执掌权柄,所有的一切都会如你所愿,只要事成之后你给我解药!本座只要解药!” 秦真岚心下一震,神情复杂,有些不甘的说道:“他就这么重要么?不过是个相貌平常普普通通的男人而已,难道比无边的权势更吸引人?” “权力再好,地位再高,与我何干?我所要的今生今世只有那么一人!”楼绝华的声音淡然而又坚定。 秦真岚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却又什么也说不出来,只觉得唇角泛苦,苦得他心中阵阵酸疼! 医谷。 清风徐徐,暖暖洋洋的阳光倾洒而下,屋檐下的人斜坐在栏杆上,以手撑额,昏昏欲睡。 忽然,一声急促而又焦虑的女音高声响起,惊得半睡半醒的人心下一跳,募然清醒过来! “子瞻!”快步而来的女子神色仓皇,眼中溢满了担忧,连向来讲究的形象都不顾了,几乎是撩着裙摆小跑到他面前。 还未等他回过神来,略显冰凉的手指就已经搭在了他的腕间。片刻之后,潮卿轻轻地吁出口气,略带责备的瞪了他一眼:“怎么就在这里睡了?着凉了怎么办?” “仅仅是怕我着凉么?”不轻不重的话语让她微微一滞,怔愣的看着面前这个年轻人,一时间竟不知道怎么回答。 洛君望叹息一声,无奈的笑笑:“我也是学医的,虽然比不上你们医术精湛,但也不是很差。何况我自己的身子自己清楚,再怎么迟钝也不可能毫无所觉。” 潮卿瞪大了双眼,“那你为什么没问?” 洛君望抬头望了望碧蓝的天空,眼眸恍惚,“他既然不希望我知道,那我就不要知道好了。” 潮卿心下酸涩,差点流下泪来。这两人,一个拼死隐瞒,宁愿独自承担一切,也不愿对方有丝毫的难过不安。而另一个将所有的一切看在眼里,了然于心,却为了对方当做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问,什么都不说。这两个独自承担巨大痛楚的人,是怎样面对对方的呢?如何还能在看到那张爱恋着的面容时彼此笑出声来? 这样令人窒息的痛楚,她无法想象! “别难过!”洛君望小声地说道:“黄泉之毒虽然难医,但也不是完全不能治,而且医谷谷主医术高妙,还有你这个医仙在,我相信定能研制出解药的。” 他果然知道的清清楚楚!潮卿握着他的手腕,郑重地说道:“我保证,一定会研究出解药的,但你也要答应我,无论如何不能妥协,一定要坚持下去!黄泉之毒霸道难解,最考验的就是人的意志,只要你不服输不气馁,哪怕它毒性再烈,也不能打败你!” 洛君望深吸了口气,道:“我尽量!” “不是尽量,没有尽量,要一定!”透明的泪珠滚落而下,她哽声说道:“这不是为你,是为了绝华!要是你死了,他怎么办?那个孩子虽然总是一副云淡风清,什么都不在乎的样子,但只要是涉及到你的事情他都是执拗无比,半点不肯妥协的!要是你有何不测,我不敢想象他到底会怎样,我无法想象……” 洛君望扬起头颅,将滚烫的泪水流回眼眶,“我向你承诺,我不会死的,绝对不会死!” 握着他的双手很用力,甚至让他隐隐作痛,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悲伤的气氛。 “可以告诉我寒衣楼到底出什么事了么?”他小声问道:“是不是很麻烦?若非大事,他不可能现在回去的。” “不是寒衣楼,楼中一切安好。”她也不再瞒他,反正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他都知道了,这件事情告诉他也无不可,“绝华并没有回楼,而是去了玄都!” “玄都?他去玄都干什么?”洛君望愕然。 “解药!” 洛君望并不愚笨,一下子就明白过来了。解药?什么解药?能让他现在离开的唯有黄泉之毒的解药!只是他竟是去玄都找解药,难道给自己下毒的会是颖朝玄都之人吗?这也不是不可能的,毕竟他曾在那呆过一段时间,从时间上来看也算吻合。想起玄都他又不可避免的想到了在影门中所受的折磨,背脊微微发寒,那个夜晚或许是他这一生都无法忘记的最痛楚的一夜。 他抿了抿唇,面色发白的说道:“是谁给我下的毒?查出来了吗?” “是秦真岚!颖朝现在的皇帝陛下!”潮卿一脸愤恨。 “他?!”洛君望惊讶之极,“怎么会!是不是弄错了?他曾经帮过我很多忙,我们是朋友,他有什么理由要这么做!” “密部传来的消息不会有错,无论如何绝华都饶不了他的!” 洛君望偏头,望着缓缓落下的树叶,轻声叹道:“不知道小欢喜怎样了,几个月没见,我有些想他了呢……” 106、战火 十二月下,圭朝北部遭受了几十年未遇的大雪灾,大量人畜冻死,无数流民纷纷南下,大颖边疆也遭到了严重的侵扰。 圭朝民风尚武,数不清的灾民落草为寇,为了生存在边郡一代肆意掳掠,杀人如麻。 正月中,颖朝已有十几个商队被盗匪劫掠,无人生还。镇守边关的大将顾风亲自带领几百人马在两国之间来回纵横,绞杀劫匪。 顾风此举虽是一心为民,但却极为不妥,没有旨意没有向圭朝边境告知一声,肆意带着军队踏足对方的领地,而且他自己又是这样一个敏感的身份,一个弄不好就是两国交锋,战火纷飞。 而他敢如此猖狂与圭朝朝庭逐渐势弱也不无关系。 如今的圭朝幼主临朝,所有的朝政由玢仪长公主一手掌控。女主当政,在尚武的圭朝是颠覆祖制,无法容忍的事。但长公主心机深沉,权势滔天,无数的反对者被她铁血镇压。现在虽然没人敢公然挑衅长公主的权威,但双方之间的矛盾依旧无法调和,而且随着幼主的年岁渐长,这样的矛盾迟早有一天会彻底爆发出来,那将会是圭朝建国以来最大的劫难! 这次北部遭灾却未得到及时的赈济,从而导致无数百姓冻死,北疆的情势彻底混乱,就是朝庭双方只顾争权夺利的后果之一。 顾风在剿灭几股劫匪之后,被圭朝巡守的边军发现,惊骇之下以为是敌国入侵,纷纷上马迎敌。顾风的部下虽是精锐,但也只有几百人,再骁勇善战也抵不过千人的围攻,被对方杀得大败,几乎全军覆没,而他本人也被一支流矢射死了。 边疆大将被杀,举朝震惊,纷纷要求出兵,给圭朝以痛击!可是秦真岚却反对,只因月前南边有消息传来,泯江之上有所异动,南朝似乎有意出兵! 如果消息准确的话,颖朝首要对付的就是南朝,大颖实力再强,也不可能两线作战。圭朝毕竟理亏,只要他们还在乎天下人的看法的话,就必不敢趁火打劫,主动攻击大颖,而我们只需遣一使者,将缘由细说分明,道两国尽释前嫌,永世交好,便能得一盟友,到时南朝若还敢出兵的话,便是自寻死路。 而以肃王为首的大臣则坚决不同意,南朝会出兵?这简直是笑话!南朝帝王刚刚驾崩未有半年,新帝皇位还没坐稳,他会在这个时间出兵来打?他又不是白痴!这个消息绝对不可信!至于圭朝,他们杀了我们的边疆大将,这样的屈辱,这样无视我大颖的挑衅,非但不打他还要与他和谈,你要天下人如何看待大颖?大颖的尊严何在!大颖的天威何在!打!不但要打,而且还要狠狠的打! 秦真岚据理力争,这是他登基以来第一次公然站在了肃王对面。如果可以,他也不想与对方硬碰硬,但他嗅到了危险,他觉得恐惧,似乎暗夜中匍匐着一只巨兽正虎视眈眈的盯着他,要将他整个人拆吃入腹! 可是,他毕竟是个没有实权的傀儡皇帝,面对几乎满朝的强烈反对,他没有任何办法,再争论下去的话,恐怕他就不仅是一个胆小懦弱的皇帝,而是不配为君被人有理由名正言顺的赶下台的死人了。 他所能做的只有愤而起身,拂袖而去。 欣玉殿是秦真岚从小长大的地方,虽然冰冷破旧了些,但他对那个地方还是有些感情的。所以自他登基之后虽是按照规矩搬到了历代帝王的寝宫御正殿,欣玉殿还是被保留了下来,甚至他还让人翻修了一遍,看上去隐隐恢复了些昔日的辉煌。 而这样的做法在楼绝华进宫之后让他很是庆幸,他已不是昔日的他,不再是那个落魄的六皇子,现在的他至少有能力让喜欢的那个人住在精致的宫殿中,而非半年前那个破败潦倒的窘境。 手中的酒坛很沉,散发着隐隐的酒香,想到那个嗜酒如命的人,他的唇角弯起一抹弧度,连白日里受的那些气都似乎不放在心上了。 暗夜之中,威严的宫宇影影绰绰,如一只巨大的野兽,安静匍匐。 碧色的琉璃已经遥遥在望,他挥退跟随者的宫女太监,独自一人一坛美酒,一盏灯笼,缓缓而行。 走到门口的时候,寒风呼啸,天空断断续续的下起了小雪。他推开厚重的宫门,大殿之中一片漆黑,没有半点光亮。 难道他这么早就睡了吗?秦真岚有些疑惑,他将带来的美酒放在桌上,轻轻的哈了口气,白色的雾气蒸腾而起,他挑着灯笼推开了偏殿的大门。 偏殿之内一片死寂,床上的被子叠得整整齐齐,没有丝毫被人躺过的痕迹。 “啪嗒!”手中的灯笼掉落在地,噗的一声瞬间熄灭了,失去的唯一火光的殿宇幽暗森森。 秦真岚死死的咬着唇,才没让自己大喝出声。为什么?为什么你总是要走?!你不是答应了要帮我的吗?为什么又一声不响的就离开?是这座宫殿不好吗?是我做错了什么吗? 一簇诡异的火焰在他心中慢慢升起,此时的他恨不得立马冲出门外,派遣大队人马,将那个总是揪着他心的混蛋绑回来,永远的囚禁在身边。 如果他掌握了权力,如果他掌握了权力,他狠狠地握住双拳,修长的身子在这瞬间竟微微发起颤来。 窗外的风雪越发的大了,发出了呜咽的呻吟。站立良久的双腿僵硬发麻,冰冷的温度稍稍拉回了他频临爆发的情绪,让他终于有能力思考起来。 脑子能转了,刚刚陷入偏执的思想也就有了转圜的余地。首先,他是绝对不可能走的,洛君望的解药还未拿到,他怎么可能就此离开?那人对他的重要性他又不是不知道,虽然他情愿一点都不明白! 而且,楼绝华是个一诺千金的人,答应了的事情就一定会做到,就像他当初承诺,两个月之内帮他坐上皇位一般,他绝不可能食言而肥。 想清楚了,他的心也就放下了一半,只是,他究竟去哪里了呢? 洁白的雪花已经飘飘飘扬扬的下了大半宿,天地间渐渐披上一层白衣。 当楼绝华带着一身的寒意归来之时,已经快要天亮了。他刚进内室便发现了秦真岚的存在。 俊逸的眉微微挑起,他也不管他,径自拍落身上的雪花,寻了件干净的衣服就要换上。 “嚓!”幽幽的烛火被点燃,英俊的面容在橘黄色的烛光下阴暗不明。“你去哪了?”听不出情绪的声音忽然响起。 楼绝华没有答他,他现在很累,只想换件衣服好好地睡上一觉,不想浪费多余的精力在不相干的人身上。他拿着衣服,转身向巨大的屏风走去。 昏黄的光影闪烁,年轻的帝王身形一动,迅速的拦在了他面前,向来沉静的脸微微惶急,双手情急之下已经握住了他的臂膀,“怎么回事?你受伤了?是谁伤了你?!”说到后来已是惊怒之极。 楼绝华微不可察的皱起眉头,稍稍一动,挣开了他的禁锢,他不喜欢外人的碰触,“让开!” “不!”秦真岚固执的说道:“告诉我是怎么回事,你身上为什么会有血迹?伤着哪了?” 楼绝华已经是很不耐烦了,轻微的洁癖让他对这身染血的衣服异常厌恶,他足尖轻点,整个人如同展翅的白鹤一般腾空而起,而后微微一晃消失在他面前。 秦真岚先是一愣,然后下意识的想要绕进屏风。一道强劲的指风挨着他的脖颈擦肩而过,断裂的发丝飘飘扬扬的飞落在地。脚下的步伐瞬间停住,他面色复杂的看着那个隔开彼此的巨大屏风。 楼绝华的动作很快,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就出来了。白色的单衣松松款跨的套在身上,微微斜敞的衣襟露出一点雪白的胸膛。 那抹比雪白的衣料更白更加具有光泽的皮肤,在微弱的烛光下竟是那般的刺目,让他微微眼晕,竟想伸手去抚。 慵懒的人目不斜视的绕开他,脱了鞋子躺上床,眼眸一闭竟是要睡了。 轰的一声,秦真岚心中的怒火被彻底挑了起来,他气得身子发颤,恨不得一把掐死他。 凌厉的视线几乎要将那个悠然入睡的人瞪出一个洞来,他恨恨的咒骂一声,转身快速的朝外殿走去,不一会儿又回来了,只是手中多出了一个酒坛。 他快速走到床前,啪的一声将酒坛放在他面前,道:“这是罗音国刚进贡的,芜亦老人最新酿制出来的碧露酒,整个皇宫只有这么一坛。告诉我,你今晚做什么去了?” 楼绝华终于睁开眼眸看了他一眼,然后斜倚着床柱慢慢悠悠的说道:“不过是去了趟肃王府,杀了个人而已。” 秦真岚微微一愣,继而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睛,连声音都无法克制的有些颤抖:“你、你是说你今晚出去,刺杀了王叔?!” “这不是你要的么?!”楼绝华笑的讽刺:“陛下想要掌控权柄,只需要将与你争夺的那个人杀死就是了。” 秦真岚呼吸一滞,心中涌上的有兴奋,有开心,有怀疑,还有无法忽略的惶恐与惧怕。他又想起了半年前的那种隐隐的担忧,以这人的武功,如果有一天他想杀自己是不是也是这么轻描淡写,挥挥手就能办到?毕竟他此刻会在这里帮助自己是因为他的威胁,而以他的性格又怎会甘心受制于人?就算能够为了所爱之人暂且忍耐,总有一天,一旦他拿到解药,绝对不会放过他的。 后背爬上层层冷汗,这些日子以来自以为是的幸福被剥离的支离破碎,伴随着恐惧涌上心头的是刻骨的疼痛! 望着他的那双眼睛担忧而又痛苦,复杂之极!但他没有兴趣去弄清他在想些什么,慵懒随意的人只是抬眸望了望隐隐泛白的窗纸,道:“天快要亮了,这件事情估计你上朝的时候就要接到消息了。” 秦真岚抿着唇,最后看了他一眼,飞快的向殿外跑去,空旷的大殿中,只有一连窜重重的脚步声,由近及远,渐渐消失…… 楼绝华打开酒坛,眯眼小小的抿了一口,“好酒!”他低低的赞叹,削薄的唇角挂起一丝冷笑。 “我说过的,任何想要伤害他父子二人的都要付出代价,你为什么就不信呢……” 洛君望的身子越发的消瘦了,每次睡着的时候都让人胆战心惊,生怕他就这样一睡不起。而他自己却依旧笑得温柔,每天该做什么做什么,仿佛没有丝毫影响。 但只有奉命日夜保护他的殇知道,他每夜都会捧着医书细细研读,强撑着不让自己睡着。这样下去他就算不是死于体内之毒,也总有一天会累垮的。 他性情寡淡,不善言辞,虽然心中担忧,却又不知道该怎样劝说,只能寸步不离的跟在他身边。 好在正月里的时候,密部首座安翘之带着小欢喜来了,同行的还有刚刚回到寒衣楼的师九,看到这两个亲密的家人,洛君望很是开心,精神看上去好了不少。 师九瘦了,眉宇间似乎多了些郁气,洛君望有些担心,但每次开口问她,她都笑着说没事,几次之后他也就不问了,她是他的家人,她不想说的事他自然不会逼她,而等她想说了,他会是最好的倾听者。 小欢喜很喜欢他的那只猫咪,来的时候都不忘带在身边,咪咪已经很大了,比之半年前大了一圈不止,要两只手才能抱住,但身材还是很苗条,与那只胖狐狸比起来就是一个小美女。 和咪咪一样雪白雪白的胖家伙引起了小欢喜极大的兴趣,经常拽着它的尾巴仔细研究,还给它取了一个“胖胖”的雅名,但从它不断地龇牙声中来看,它好像并不是很喜欢。 一只大家伙一只胖家伙和一只小家伙经常左窜右窜,惹是生非,闹得谷里鸡飞狗跳。每次被人告到他跟前,三双圆溜溜的大眼睛就会一齐可怜巴巴的看着他,让他硬是下不了手狠心教训。 日子里虽然有点小烦恼,但他却很快乐,他已经很久没这么轻松过了,唯一觉得遗憾的是,所爱之人不在身边。 朦胧的双眼投向北方的天空,他拼命的克制着渐渐涌上的睡意,模模糊糊的想着:阿楼,你什么时候回来…… 107、亡国 瑞清二年,正月二十七,肃王在自己王府被人刺杀,次日早朝,岚帝突然发难,趁着肃王一党群龙失首,乱作一团时骤然出手,罢黜景侯世子禁卫军都统一职,将拱卫京都的这支军队牢牢地掌控在了自己手中。 正月二十八,岚帝下旨包围肃王府,以谋反之罪将府内大小三百六十一人通通抓了起来。 从正月月底到二月份的下旬,将近一个月的时间,玄都之中风声鹤唳,人人自危。禁卫军奉帝王旨意在都城中大肆抓捕,一干肃王的门生故吏纷纷被抄家灭族,所受牵连之人达到三千余人。 剩余的肃王余党肝胆俱裂,为了自己的家族性命决定铤而走险,以景侯世子为首暗中调兵遣将,聚集五百人在宫内叛逆的里应外合之下,不费一兵一卒夺取了伍德门。 肃王余党以皇帝残暴,肆意诛杀有功之臣,不堪为君之名,齐聚五百死士杀进皇宫,打算推翻岚帝,另拥四皇子为君。 秦真岚无论如何都没料到,这群貌似已经被他打压的毫无反手之力的肃王余党竟然有胆子谋反!他明明已经将景侯世子囚禁侯府之内,他是怎么跑出来的?这五百死士又是从何而来?如此大的动静,他事先竟没收到任何消息,实在该死! 对方的突然夜袭,让他仓促之间没有任何防备,叛军瞬息之间就已侵占了大半个皇城,而他所掌控的禁卫军却还未赶到。 皇宫之内人心惶惶,宫女太监四散奔逃,守卫军士节节败退,秦真岚望着远处的混乱,冷冷一笑,转身向深宫之中走去。 三月三日,夜。景侯世子谋反,率五百死士杀进皇宫,宫中守卫不敌,抵抗渐弱,叛军军心大振,眼见胜利就要在望,皇位即将易主,关键时刻,却被人一人一剑阻拦在广德殿前。 那一夜的璀璨剑光,所有看见的人终其一生都不会忘记,几百名如狼似虎不畏生死的叛逆,就这么被一个人一把剑优雅自若的全部诛杀了,猩红色的血雨汇聚成溪。 明明是神仙一样的品貌,却是修罗一般的手段,不仅让叛军心胆俱裂,就是同一个阵营的人也是战战兢兢,不敢往那个纤尘不染的人身上瞟上一眼。 三月四日至三月月底,岚帝手腕铁血,该杀的杀,该诛的诛,所有叛逆之人皆诛九族,一时间,大颖玄都血流成河,刑场的地面整整冲洗了三个月方才清理干净,但还是能隐隐的闻到一股血腥味,后世称这场叛乱为“三月血变”。 四月上,天气渐暖,所有的肃王党羽都被处理干净,岚帝已经彻底的掌控朝政,自此在无人敢小瞧这位尚未弱冠的帝王。 四月九日,圭朝聚集二十万大军,奇袭北门关,大颖最重要的关隘丢失。 四月十日,一个装载着大颖派向圭朝的议和使者头颅的锦盒,摆放在岚帝的御案前,岚帝大怒。次日,又接到北门关失守的消息,惊怒之下赶紧急招大臣商议。 所有人都知道丢失北门关的后果,北门关是大颖的门户,失去了它,圭朝的铁骑来去自如,再无阻碍。岚帝立即下旨,册封老将黄魏为新一任的镇北将军,调遣十五万大军北上平叛。 老将黄魏心思缜密,用兵老道,不到半月便首战告捷,但还未等朝中上下拍手相庆,南边又传来噩耗,南朝出动水师十五万,大小船只两千余艘,袭击泯江水寨。大颖水军虽然奋力抵抗,但到底寡不敌众,不到一日,泯江水寨失守。 消息传来,文武百官惊慌失措,秦真岚如同被人扼住了咽喉一般,眼前一黑,呼吸困难。 他不知道情势为什么会突然就直转急下,向着最不可收拾的方向倒去,明明半个月前他才刚刚铲除叛逆,大权在握,正是意气风发的时候,怎么就忽然亡国在即? 玄都的所有精锐基本上都已随着黄魏北上平叛,可调遣的只剩下拱卫皇城的禁卫军和玄都外护京营的六万人马。秦真岚当机立断,下旨令这仅剩的精锐立刻南下。另外下旨,命令东疆大将迅速领兵,回援京师。 可惜天不从人愿,南朝水军来势极快,几乎每攻一城都会有细作里应外合打开城门,或守城大将突然遇刺军心大乱城中混乱,被南朝水师以最小的代价攻克城池。 南朝水师一路北上,几乎没有遇到太大的阻碍,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就已攻下大颖的半壁江山。这样的速度古今未有,骇人听闻,而此时玄都派出的军队才刚刚出了京师。 五月三日,护京营与禁卫军的六万大军因急于南下,被早就埋伏在西峡谷的南朝大军打了个措手不及,近乎全军覆没。 五月五日,十五万南朝军队包围玄都。 皇宫之内,到处都是痛哭哀嚎,无数的人四散奔逃,甚至有些胆大包天的贪婪小人偷偷将一些价值连城的珠宝塞在自己的怀中,往日里威严庄重的宫廷已经乱成一团。 秦真岚望着眼前这混乱的一切,终是忍无可忍,他抽出宝剑,一剑将一个抱着细软仓皇逃命的太监砍翻在地,周围的其他人惊声尖叫,有的摄于他往日的威严,吓得软倒在地连连磕头,而更多的,惊慌之下跑得更快了。 秦真岚面似修罗,一剑一个,将他所能看到的人尽数斩了,鲜热的血液染红了明黄色的龙袍。 “啊——”愤怒而不甘的吼声冲向天际。 一道极快的身影顺着吼声纵身而来,嘶哑难听的声音高声喝道:“快跟我走!南军已经到了朱雀大街,宫门失守,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秦真岚没有回头,他剑指苍穹,怒声喝道:“朕不走!朕是大颖帝王,誓与大颖共存亡!” 来人还待再劝,突然远处传来一声巨响,此起彼伏的哀嚎惊叫连这里都听得见。没有时间了,来人索性不再多言,指尖轻弹,一道微不可见的白眼飘过,他迅速闪身,一把将那个突然软倒的身子抗在肩头,纵身狂奔。 秦真岚头脸朝下,一张俊颜涨得通红,嘴中喝骂道:“唐四!你放肆!放朕下来,不然朕诛你九族!” 唐四并不理他,只肃着一张脸向人烟稀少的地方狂奔。 “朕不能离开!朕已经是亡国之君了,难道你还要让朕做一个胆小怕死的亡国之君吗?!”秦真岚想要挣扎,可身上却使不出半点力道。 唐四用力的拍了一下他的臀部,冷静地说道:“亡国与否还为时过早,你不是已经下旨调军回援京师了么?既如此,玄都失守又如何,只要你还有军队,只要你还是颖朝皇帝,只要你还活着,总有一天能够将失去的都夺回来。” 秦真岚一下子停止了挣扎,半响,才说道:“放我下来。”声音中已经恢复了往日的沉静。 这次,唐四没有再违抗,如他所愿的将他放了下来,在他双脚触地的霎那,源源不绝的力气重又回到了他身上。 秦真岚面色平静的朝他点点头,两人一起向宫外纵身而去。 他要活着,只有活着,一切才都有希望!远远地,朱红色的宫墙已经遥遥在望。 突然,两人齐齐停下脚步,朱红色的宫墙下,一道修长的身影负手而立,雪白的衣袖猎猎飞舞。 “楼主!”秦真岚面色一喜,举步间就要向他走去,却被唐四一下子拉住了袖摆。 他皱了皱眉,有些不悦的看向身旁之人,却被对方脸上前所未有的戒备震慑住,隐隐的他似乎也擦觉到了不对劲。 楼绝华并未在意唐四的戒备,或者说他甚至从未将他瞧在眼里,由始至终他都注视着秦真岚,然后慢吞吞的说道:“解药呢?” 这样简单的一句话让秦真岚的情绪彻底失控,这几个月来他大起大落,精神紧绷到了极点,如今亡国就在眼前,稍有不慎,他就是遗臭万年的亡国之君,再怎么冷静沉着,他也只是个未满十八的少年,这样的打击他如何承受得住。可眼前这个让他怀着异样情感的青年,所在乎的只有他的解药,只有那个如玉般的君子,心里眼里没有一点他的存在,这样显而易见的事实清清楚楚毫无遮掩的摆放在他眼前,让他愤怒发狂,嫉妒不已! 坚毅的唇角勾起一抹冷酷的笑,“要解药可以,帮朕把外面的那十几万叛军通通杀了。” 楼绝华微微眯眼,淡然道:“陛下与我曾经有过约定,只要本座帮你夺回皇权,你便将解药给我,莫非你要食言不成?!” “朕一言九鼎,决不食言!只是现在莫说是皇权在握,就是能不能保得住皇位都是两说,楼主所作的承诺也并未兑现吧!” “不!”楼绝华缓缓摇头,道:“本座的承诺早已兑现。” “正月月底,肃王一死,你可曾乘此机会将他的权势收为己用?” 秦真岚微愣,答道:“是。” “三月初,我为你斩杀叛逆,拔除遗患,你可曾大权独揽, 乾纲独断?” “……是。” “截至南军攻下玄都之前,朝堂之上可有一人公然反对过你?” 秦真岚呼吸急促,他已经知道对方的意思了。 “如此这般,还不算皇权在握,独掌权柄吗?”楼绝华不急不缓的说道:“我答应过的事便一定会做到,皇权我已经帮你拿到,只是保不保得住就是你自己的事了,如今这般情形也不过是你自己无能罢了。” “你!”秦真岚指尖轻颤,最后怒极反笑道:“朕确实没有能耐,怎及得上天下第一的寒衣楼主?但是朕不好过,别人也休想好过,你永远也不可能得到解药。” 不知怎的,空气中慢慢地充斥着一股寒意,楼绝华平静地说道:“陛下是要反悔了?” 秦真岚微微打了个寒颤,一种强烈的恐惧从心底升起,他极力克制着指间的颤抖,倔强的扬起下巴,冷笑道:“黄泉之毒无药可解,这世上根本就没有解药,没有解药!” 楼绝华垂眸,慢慢的向前跨了一步,只这一步,一股逼人的杀气向着对面的人直袭而去。 秦真岚骇然后退,那种熟悉的恐惧又冒了上来,他真的会杀了自己,如果不交出解药的话,自己真的会死! 一直静默的人突然挡在了两人之间,楼绝华冷冷的瞥向他,道:“唐教主要与本座为敌?” 唐四摇头,“在下不是楼主的对手。” “那便让开!” 唐四没有动,只是拱手道:“楼主不杀他可能还会得到解药,但一旦杀了他就一定不会有解药了,楼主是个聪明人,应该知道如何选择。” 楼绝华凤眸微眯,淡淡道:“你待如何?” 唐四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小的锦囊,递给他道:“这颗‘回魂丹’是我教的至宝,无论中了任何蛊毒,只要服了它,十年之内可保性命无恙。十年,你给我十年时间,我定能研制出黄泉的解药。” 楼绝华接过锦囊,冷声说道:“本座凭什么相信你。” 唐四笑笑,道:“你只能相信我。黄泉碧落本就是枫火教先人研究出来的,确实没有现成的解药,而在下恐怕是这世上最了解这两味剧毒的人了,若我不能研制出解药,其他任何人恐怕都不能做到,包括寒衣楼的那位医仙。” 楼绝华沉默,半响语气决然的说道:“好!本座便给你十年时间,若十年之后没有解药或让我知道你是骗我的话,本座便灭了整个枫火教!” 唐四眼神一缩,而后坚定地道:“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这时,远远地传来兵器交锋,冲锋呐喊之声,三人知道,南军已经占领皇城了。 秦真岚双目通红,一脸悲愤。而就在此时,逼人的剑气无声无息的向他袭来,他心下大骇,想要后退,却已迟了。他只觉得四肢一麻,整个人无力的瘫倒在地。 “楼主这是为何?”沙哑难听的声音锐气逼人,唐四再次拦在了他面前。 “本座既然答应不杀他就绝对不会杀他。”楼绝华淡然道:“只是废了他的四肢而已。” “楼、绝、华!”秦真岚一字一句充满恨意。 楼绝华毫不在意,只是对一脸淡淡杀机的唐四轻声说道:“以教主的本事要让他如正常人般行走是不成问题的,只是他以后再也无法动武罢了,任何要挟诓骗本座的人都是要付出代价的。” 唐四无奈,哪怕在不满对方的作法,现在的他们也只能选择妥协,不然两人今天恐怕都不能活着走出皇宫了。 楼绝华微微俯身,无视唐四的戒备,对秦真岚轻声说道:“知道你为什么会败得这么快吗?大颖好歹也是一个实力强大的大国,隐隐的甚至还凌驾于其他两国之上,这样的一个国家怎么就说灭亡就灭亡呢?” 秦真岚不是蠢人,隐隐的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他双唇发白,颤抖着说道:“是……你……” 楼绝华轻轻击掌道:“聪明!当日你派遣去往圭朝的使者早就被寒衣楼的人半途截杀了,然后我让人易容成那人的模样出使圭朝,扬言镇北将军之仇,不死不休!圭朝不能束手待毙,自然要先发制人了。而南军之所以来的这么迅速,不仅因为每座城池都有寒衣楼的人在帮些小忙,更因为你的每一步部署,都有我亲自通知了宫晴风。如此这般,你不输才有鬼了。” “楼绝华!楼绝华!”秦真岚咬牙切齿的喊着,双目红得似要滴出血来。 “我说过的,我一早就说过的。”楼绝华一字一句冰冷至极:“任何伤害他们父子二人的我一个都不会放过,谁叫你竟是不信的!” “不仅如此,镇北将军黄魏,东疆大将卢仪,还有其他任何对大颖忠心耿耿的文武大臣,他们都会死,一个都不会剩下,颖朝已亡,再没有任何复国的希望!” “楼绝华!楼绝华!我恨你!我绝不会放过你!绝不!” 瑞清二年五月六日,大颖灭亡,岚帝不知所踪。 山谷吹来的风撩起他的衣摆,墨色的发丝在空中飞扬。 他望着那个远远的朝他走来的人影,笑的温柔似水。 “你回来了。” “是,我会陪着你,再也不离开了。”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