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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怀熙在十一岁的这一年长得飞快,夏天的时候他的身高已经超过了胖胖的刘全,他在他们的小院里也吊起了沙袋,还竖了几个木桩和假人,每天都要抽出一个时辰的时间来练武,林易辰写信说南方的镇南王这一年调动兵马频繁,他很怕自己在战乱的时候没有自保能力。 六月的时候,李龙写信来说他报名了今年的秋闱,不日就会和自己的同窗一起来余川,让李怀熙在自家的客栈里给他们留几间客房,以免来了以后没有地方住。 李怀熙看完了信,赶紧让刘全下山去安排这件事,自家新开张的客栈里床单被褥都是崭新的,而且里外刚装修完,环境看着也是干干净净,再加上老掌柜的又特别会打理,所以开张以来生意一直特别好。李龙这时候来要房间,恐怕是已经没有了,李怀熙对自己的客栈倒不抱什么希望,不过他想刘全脑筋活络,找个地方应该也不难。 现在山上又是只有他和刘全了,林清在刘全回来以后就回余川林府,当时刘全瞧瞧收拾得整整齐齐的房间,嘎巴了半天嘴,没好意思挑人家毛病,之后可能是知耻而上进了,也可能是暗地里又起了和林家下人比试的心思,总之,刘全回来以后勤快了很多,让李怀熙终于觉得自己养的这个仆人划算了一点儿。 刘全早上下山,临到傍晚才回来,可是依然空手而回了,李龙做决定太晚了,同福客栈里的房间的确都被订满了,刘全在其它客栈跑了一圈,也全都客满,没有房间了。 “那你没问问有没有短租的房子?”李怀熙听了有些着急,他四月的时候就问过他大哥,可是当时李龙犹犹豫豫的说没想好,等想好了再通知他,后来书院里的功课太劳神,又赶上他的客栈开张,李怀熙忙起来就忘了催这件事儿,结果就弄成了如今这样,客栈老板的哥哥没地方住了。 刘全跑了一天,出了满身的臭汗,翻箱倒柜的找换洗衣服,他要去洗澡,听了李怀熙的问话气呼呼的回答,“我问过了,地方不错的都被租出去了,剩下的全是临街的,你别提了,我本来好不容易找到了一家合适的,可是愣让人抢走了,房东说我太小,怕我说了不算,当着我的面签给了后来的一个书生!多气人!我小怎么了?小就不能租房子了?!” 李怀熙知道这个时候急也没用,略微想了想,告诉刘全,“行了,别气了,明天你带着钱下去,看好了直接把钱付了,签好契书,他们总不会嫌钱的年纪小,临街的也可以,我大哥他们反正也考不上,临街的房子正好让他们放榜的时候有说辞。” “大哥考不上?”刘全抱着衣服奇怪的问,没弄明白明知道考不上还忙活什么。 “八成考不上。过年时候说得倒是轻巧,可刚报名的时候就开始犹豫,这样你还指望他到考场能从容不迫?我可是看过他的‘英姿’,我还真不是瞧不起他,我说的这是实情。”李怀熙做完决定就踏实了,笑着背地里调侃自己大哥。 刘全点点头,想到李龙的那两场大病,也笑了,“你说的也对,我明天下山多给他买几条手帕,少了不够他擦汗的。” 李怀熙听见‘汗’字就觉得热,拿起扇子一阵扇,一边扇一边打击刘全,“也给你自己买两条,你闻闻你自己的臭汗味,这夏天到了,人家都苦夏,你怎么还这么都能吃啊,我估计你现在的体重相当于我前后各背五十斤的面,你驮着这一身的肉不累啊?” 李怀熙很缺德,他这样说,每次都能让刘管家火冒三丈,而他就能清凉很多,这是他给自己治疗苦夏的一个心理良方。 十三岁的刘全前一阵子情窦初开,看上了林府的一个小丫鬟,这家伙是个不要脸的行动派,买了胭脂水粉去讨好人家,可是人家十二岁的小姑娘十分干脆的拒绝了刘全,原因只有一个,嫌他胖。 李怀熙戳到了刘全的痛处,胖子费劲巴力的扭着脖子回嘴,“李怀熙!不带你这样的!你瘦了不起啊?竹竿似的!”刚想接着骂,刘全想到了自己如今的偶像,永远笑呵呵的林府管家,刘胖子吸了一口气说,“我脾气好,我去洗澡,不跟你一般计较,热死你!” 李怀熙不想让他‘脾气好’,笑眯眯的在刘全身后喊,“少往浴桶里放水,你一进去就没有水的地方了,扑出来浪费。” 刘全气得鼓鼓的,头也不回的说,“我愿意,我多拎几趟水,我减肥!” 刘全洗完了澡,主仆两个都已经凉快了,房间里暂时恢复了平静,他像个发面馒头似的穿着里衣躺在竹床上乘凉,闭上眼睛半天突然又诈尸了,“公子,我今天看到你表哥程安了!” 李怀熙正在练字,顿了一下笔,漫不经心的问了一句,“在哪儿?” “在南大街上,他一个人。” “他看见你了吗?” “没有,我没喊他,我们要不要写信告诉家里啊?” “当没看见好了。”李怀熙写好了一张字,停下笔对刘全说,“南大街的房子不好,去别的地方找吧,找好了房子就回来,买一斤广福记的糕点,别贪多,夏天容易坏。” 刘全明白了李怀熙的意思,第二天早早的中午就回来了,他租下了一个临街的小院子,既然李龙左右也考不上,他就不愿意大热天的跑了,广福记的糕点他也没忘,而且买了两斤,可李怀熙只在食盒里看到了一斤,刘胖子笑嘻嘻的回答,他买了两种口味,带回来的是李怀熙爱吃的酥的,他爱吃的那一种甜的,他在路上就吃完了。 房子租下来两天之后,李龙还没到,严礼却先来了。既然刘全能在大街上看到程安,那其他人自然也能看到,程安在锦县的商人中间也算得上是个新秀,所以见过他的人很多。十多天前,一个来余川进货的客商碰见了程安,回去就把这事告诉了一直在找女儿的严世贵。 十多天的时间,程安要是想跑应该早就跑了,可刘全还能在大街上遇到,这就说明程安没跑,李怀熙猜想严樱一定是有了孩子,程安已经有恃无恐了。 李怀熙和大表哥没有什么太深的感情,不过就是年节的时候见过几面,他对那个清秀的年轻人没什么了解,最近倒是越来越觉得程安这件事办得不地道。 虽然和严樱结合,困难肯定是有的,可是完全就没有争取过就私奔,实在是让他不敢苟同,而且如今这种有恃无恐也让他觉得很不舒服,有担当的男人不应该这么干,这等于把压力全放在了严樱一个人身上,如果他是严世贵的话是不会让程安这样就称心如意的。 事实上,事情也和他想的差不多,严礼是和大姨夫严世贵一起来的,他们雇了十几个大小伙子一起过来找人,严礼画了程安的肖像,惟妙惟肖,小伙子们人手一张,而大姨夫给这些小伙子们交代的原话就是‘找到以后不管什么情况都要先把这小子打个半死再说!’。 “打个半死完了以后呢?让表姐改嫁?大姨夫这真是算计不开了,表哥,你们可别犯傻,那是要犯王法的,好好的把人领回去就完了,不声不响的让他们过去吧,反正他们俩谁都没定亲,干脆成全了他们得了,大家也还是亲戚。”李怀熙事不关己,假模假式的抹稀泥。 “哪有那么便宜的事儿啊,我爹可是把我姐姐看成心尖子似的养大的,那备下的嫁妆堆了一屋子,就这么让程安不明不白的拐走了,你说我爹能善罢甘休?!他这次可是真气着了,在家躺了半个多月,连门都不出,这几个月下来一下子老了好几岁,连白头发都长出来了。见到程安一定得先揍他个半死,坐几天牢我们也认了!”严礼说起这件事也生气得很,语气之中都带了狠戾。 李怀熙给严礼倒了杯水,接着说,“那打完了,打残了,表姐怎么办?两个人一起出来,肯定是已经那啥了啊。” 严礼明白李怀熙说的‘那啥’是什么,脸一下红了,叹着气说,“这也是她自作自受,当日她那么一跑,我和我爹全追出去了,我娘也被我爹打出去了,家里没有主事的,那两个不晓得事理的姨娘就先嚷嚷开了,现在街坊四邻都知道了这件事,我姐早已是什么名声都没有了,那啥没那啥的也没关系了。我姐的将来,我现在也不知道我爹是怎么打算的,我也不太敢问,一问他就发火。” “你到时候还是拦着点吧,要不然亲戚就没得做了。”李怀熙依旧抹着稀泥。 严礼摇头苦笑,“已经没得做了,哎,不说这事儿了,说起来怪烦心的。你这里倒是不错,我看你比过年的时候高了不少,快赶上我了,看来你们书院的伙食不错。” 李怀熙笑了,从善如流的转了轻松的话题,“是不错,你看我的书童就知道了,快长成猪了。对了,表哥,你什么时候走?过两天我大哥也来,我们可以一起在余川转转,我也去给大姨夫请个安。” “我说不好要在余川留几天,要是找到姐姐就得立刻走走,要是一时半会儿找不到就多留一阵子,你不是逢十休沐吗?我要是没走,过两天十九就来接你。”严家有自己的马车,严礼这次来就是坐马车来的。 李怀熙答应下来,笑着和严礼聊了一会儿自己的客栈,严礼是个经商的好料子,给他出了不少主意,下午上课的预备钟敲响之后,严礼起身告辞了。 送走严礼后,刘全原形毕露,幽幽的盯着自己主子,“你下次再说我像猪,我就和你拼命。” 李怀熙乐了,“我要是把你推倒了,你都不见得能爬起来,还和我拼命,减掉你那一身膘再说吧。” 刘全不和他探讨自己的体重问题,有些不明白的追问“你表哥既然都来了,你怎么不和你表哥说我见过程安啊,那天他提着个篮子买菜,我觉得他就住在那条街附近,不明说,提一下也好啊,他们也能少在街上转两天。” “说了我表哥能赏你两个金元宝?他们的事儿咱们掺和什么啊,闹完了人家变成亲家了,咱们是什么?小人!傻了吧,快点收拾收拾,下午该上课了,我一会儿准备到马上试试,我腿长,没准儿能够着马镫。” “腿长你也够不着!你整个的不够长,怀熙我可告诉你,出了什么事儿我可没法跟你爹娘交代,你不能骑马……” 六月十九的下午,李龙带着三个同窗来找李怀熙,李怀熙下课的时候正好迎面碰上。 李龙的三个同窗都是十八九岁的年纪,四个人倒是志趣相投,都留着胡子,不过谁的胡子也没像他大哥似的盖住了上嘴唇,李怀熙担心他大哥进不了考场,除非剃掉胡子,否则没人会相信他大哥只有十七岁。 “我表哥一会儿可能会来,我们等一等一起下山。你们不用着急,房子都给你们找好了,干干净净的,过去就能住,可就是地方不是特别好,临街的,有些吵,我们的客栈都已经住满了,开门做生意的也不好往外赶,实在是有负所托了。”因为有外人在,所以李怀熙很客气的解释着。 李龙同窗里年纪最长的一个叫廖德志,这个人好像是个善交际的,此时笑着说,“这怨不得你,原就怪我们报名太晚,我们的同窗都早就已经来了,我们出发是我们书院最晚的了,这还是多亏了你,才能有个地方住,要不然我们恐怕要露宿街头了,真是麻烦你了。”说完冲李怀熙拱了拱手。 李怀熙笑着还了一礼,“客气了,都是我大哥的朋友,应该的。”他出来一年,很适应这些礼节了。 李龙不善应酬,撇下自己十一岁的弟弟应酬自己三个同窗,他坐在椅子上一杯一杯的喝水,下午天气热,他来的时候出了一身汗。 李怀熙看见了,转头对他大哥说,“大哥,你去冲个澡吧,一会儿我们还要去给大姨夫问安,你这样子会失礼的。” 李龙低头看看自己的衣服,有些地方都被汗浸透了,于是站了起来,“那我去冲个澡,换身衣服,这天气太热了,还好考试的日子定在了秋天,要不然我可真是没法考了。” 李怀熙和李龙的三个同窗没什么话题,于是聊起了家乡的事情,锦县今年是个灾年,冬天的时候下大雪,夏天的时候下大雨,这些林易辰在信里都提到过,可是没有这三位形容得那么‘惊心动魄’。 “那大雨下的,瓢泼肯定是不足以形容了,倒好像是天上的龙王不小心碰打了水缸,哗的一下子街上的水就没过腰了!” “就是,咱们连着吃了多少天的咸菜啊,青菜全变成水草了!” “还好人没变成鱼,要说咱们县太爷可是真不错,那些措施多到位啊,要是没有这几年一直修的那些沟渠水库,咱们县非得像那年绥县似的,那得死多少人啊,咱们县太爷这次可要升官了,这年终的时候,没准儿就调到余川来了。” “这新来的县丞也不错,听说他们也是同窗,只是不是同一科……” 三个人说得很热闹,李怀熙偶尔插一两句话,大部分的时间都听着,林易辰没在信里提过他新调过来的县丞,更也没提过是他的同窗旧友,以他一向的大嘴巴来看,这绝不是偶然的忘了,李怀熙笑眯眯的,小拳头却慢慢攥得死紧起来。 这时,李龙洗完了,换好衣服从厢房浴室里走出来,严礼也正好进了院子,李怀熙起来彼此介绍了一下,换了一身清爽的衣服跟着大家一起下山了。 47 全送廖德志他们先到租好的小院里去放行李,李龙和李怀熙一起跟严礼去给大姨夫请安,不管严世贵和程家闹成了什么样,他们姓李的总还是可以置身事外的。 严家也租了一个临街的小院子,院门打开着,可是严世贵不在这里,一个小伙子等在门口,见到严礼赶紧走上前来说,“你姐姐找到了,你爹带着人过去了,让我在这等你,好和你说一声。” 严礼吃了一惊,“找到了?在哪儿?” “就在南大街那边,离这儿不远。” 李怀熙和李龙两个人互相看看,欲哭无泪,他们怎么就赶着今天来请安了?!不过既然来了,总不好装作不知道,两个人跟着又上了马车,连同留守的小伙子,几个人一起来到了南大街,小伙子已经来过一趟,准确无误的指了一个破破烂烂的小院子。 依李怀熙看,其实不用小伙子指路,只要到了南大街,马车夫就应该走不错了,此时正值傍晚,那个小院门外聚集了差不多半条街的人在看热闹,整条街再也找不出这样热闹的第二家。 院里不断传来一个男子的哀嚎声,听声音像是程安的,走近以后还能听见女人的哭泣声,不用问,肯定是严樱了,李怀熙感到有些头疼,他不想当狗血悲情剧里的男配角,他连观众都不想当。 门外的老老少少看热闹看得很投入,此起彼伏的跟着咒骂,并且不断地往地上吐着口水,可能真打算用唾沫星子淹死里面的两位,看到严礼的马车过来,更加兴奋了,以为加了新剧情,自觉自动的腾出了一块地方,等马车停稳之后复又围了上来,窃窃私语、指指点点,什么猜想都有,李怀熙把自己新得来的扇子拿了出来,第一次被迫冒充了风流公子文人雅士。 严礼着急,率先跳下马车进去了,李怀熙拉拉李龙,“大哥,里面的事儿不是咱们俩能参言的,少说少动,咱俩装雕像。” 李龙很赞成这个提议,可是还有些担心,“那要是出了人命怎么办?”光听声音,里面可是很惨的。 “出了人命也不用咱俩顶官司,少说少动。”李怀熙说完,啪的一下撑开扇子,遮着脸面跳下了马车。 李龙随后也跳了下去,他没有扇子,染了风寒似的一边咳嗽着,一边用一块大手帕蒙住了半边脸。 前面的李怀熙蹦蹦跳跳地走,小心地不踩到地上的唾沫地雷,一边走一边拢着自己身上的小零碎儿,还不忘回头悄悄提醒大哥小心围观的人里有小偷浑水摸鱼,李龙抓紧自己的钱袋子,很佩服弟弟的‘心细如尘’。 院里边,大姨夫严世贵正在兑现自己的诺言,他正让人把程安往半死里打,不过李怀熙看得出来,这些人训练有素,十分专业,打完了肯定能达到既定目标,不过程安的胳膊腿全在,一个手指头都不会少。 严樱挺着个半大不小的肚子,正在哭天抢地,她看不出来这些,以为自己爹要打死自己男人,所以哭得撕心裂肺的,李怀熙也没觉得她可怜,心里正在计算着从她肚子里生出痴呆的比率。 院子很小,十几个大小伙子围殴着程安一个人,这场面就占了很大的地方,严世贵坐在廊檐下的一把破椅子上,李怀熙和李龙过去给他请安,规规矩矩地磕头,“外甥拜见姨夫。” “起来吧,怀熙、大龙,你们俩不能给那个畜生求情,求情我也不会听的!” 严世贵一句话救了苦逼的哥俩,不过李怀熙依旧摆出为难的表情意思了一下,“大姨夫,我真不该今天来给您请安,我这夹在中间左右为难。” 严世贵指了指身边的凳子让哥俩坐,“你一个小孩子为难什么?今天就是他爹程祖荫来了我也照打不误!” 程祖荫就是李怀熙他大舅,程祖恩是他二舅,程祖志是他三舅,李怀熙猜想程家的祖宗应该不是很有本事,要不然他也不会有三个平凡无能的舅舅,连孩子老婆都管不好,连累他在这里被人看热闹。 当着严世贵的面,他不能再遮着扇子了,于是悄悄把凳子挪了挪,坐在了一个死角的地方,并且把身体侧了一点,终于,那些瞧热闹的视线射不到他了。 程安不知道被踹到了哪里,杀猪似的尖叫了一声,严樱扛不住了,扑过来抱住了她爹的一条腿,哭着说,“爹,我求您别打了,这都是女儿的错,您要打就打我吧,他都快被您打死了!” 李怀熙在旁边暗地里撇了撇嘴,他前世看过的言情大戏里只要是虐的,基本上都是这几句台词,没想到来到大周朝还是这几句,在他这儿看来,他表姐哭得很没新意,不知道能不能打动他大姨夫。 严世贵低头看了一眼女儿,“我不打你,我怕脏了我的手!你放心,我不打死他,我还要把他扔回他们程家的祠堂里去呢!我倒要看看程家的那些老东西要怎么处置这件事,丢脸也不能只丢我严家的脸!滚开!” 严世贵说着让女儿‘滚开’,可并没有动,他放在扶手上的两只手不断地颤抖着,李怀熙觉得严礼说的没错,严世贵确实比较偏爱这个女儿,这个时候了也不舍得动一根手指头,要是他?早已一脚踢飞了。 李怀熙觉得他大姨夫很心慈手软,但这句不痛不痒的‘滚开’在严樱这里却好像很严重,她松开了父亲的腿,似乎十分的难以置信,也不看挨打的程安了,悲悲切切的叫了一声“爹……”,然后就软在了地上。 脆弱的小白花!李怀熙看了她一眼,有些瞧不起,当初表姐刚私奔的时候他还以为碰到了卓文君,结果原来是个琼瑶女,可是表姐昏倒了,他这个做表弟的不能光看着,李龙不好上手,他和严礼一起把严樱架到了屋里,然后像模像样的在严樱手腕上搭了一会儿,“没事儿,昏一会儿就能醒了,有些动胎气,这几天不能大动了。” 严礼有些担心,“用不用请个大夫来看看?” 李怀熙站起来,掏出手帕擦了擦手说,“请得来就请,我是跟净潭寺的方丈学的医术,我觉得他念经更在行。” 严礼明白李怀熙说的意思,如今的情况,恐怕是没有大夫愿意过来的,看严樱的情况也没什么危急的,严礼过去扒了一下姐姐的眼皮,觉得表弟跟和尚学的医术应该也就够了。 半个时辰过后,半死不活的程安被扔在地上,没来得及开口就又被塞上了一块破抹布,大姨夫说不听他的花言巧语,一切只看他们程家的交代。 严樱动了胎气,暂时挪动不得,可是这里的房东闻讯赶来,二话不说就把两个人的东西全都扔了出来,这是一个守了三十几年寡的老太太,最忌讳伤风败俗的事,所以多给钱也不要,严世贵只能把女儿抬到了马车上。 严礼本打算收拾一下房东扔出来的东西,可是捡了两件之后,严礼全扔在了地上,过去又给了程安一脚,“我姐长这么大就没穿过粗布的衣裳!我姐带出来的衣裳呢?钱呢?” 程安在地上呜呜着,严礼又踢了一脚之后上了马车,对着已经醒过来的严樱张了两下嘴,指了两指,临了什么也没说,转过身去再也没看过姐姐一眼。 程安被扔在了另一辆马车上,李怀熙拉了一下装死的李龙,两个人一起告辞,严世贵也没有勉强,放两个人走了。 李龙和李怀熙站在街上目送两辆马车走远,李龙摸摸自己肩膀,“我都觉得疼,大姨夫想要什么交代啊?这都已经这样了,还要什么交代啊?” 李怀熙在街边上买了两碗绿豆汤,自己一碗,递给李龙一碗,“这你就不明白了吧,大姨夫这个人其实不错,考虑事情挺周到的,心也挺软的。” “这还叫心软?程安快被打死了!” 李怀熙翻了个白眼,“不是没打死吗?那点儿伤躺半个月就好了,顶多以后身体亏一点,寿命比别人短一点,不过严樱身体也不好,两个人差不了几年。” 李龙闻言觉得手里的绿豆汤更凉了,赶紧让弟弟打住,“停!三儿,以后我要是病了,你不许给我诊病,我没病死也能让你说死!大姨夫怎么周到了?你跟我说说,我没看出来。” “你以为大姨夫干脆不追就是成全了这两个是不是?”李怀熙笑着抿了一口冰凉的绿豆汤。 “对啊,不追不就行了吗?”追上了弄得鸡飞狗跳的。 “然后程安和严樱就只羡鸳鸯不羡仙的幸福一辈子了?”李怀熙笑眯眯的。 李龙想了想刚才房东扔出来的东西,有些犹豫,“嗯……,差不多吧。” “别‘嗯’的那么长,你也看见了吧,这两个人过得是什么日子?我告诉你,这还是算好的,时间不长就被大姨夫找到了,这要是时间长了,我告诉你,更惨! 没事儿的时候,你也把我之前背过的《法典》看看吧,私奔,麻烦在了一个‘私’字上,无媒无聘的,奔为妾啊。 对于表姐来说,只有两种结局,程安变心和程安不变心,她这一奔,就相当于没有娘家可以依靠了,未来只能拴在程安一个人身上。 程安变心,就没什么可说的了,你可以尽情想象严樱的下场;程安不变心,那又分了两种,如今这是一种,贫贱夫妻百事哀,怀了孩子都只能吃糠咽菜,另一种就是你想的那种了,程安发迹,表姐跟着吃香的喝辣的,不过你不要忘了,程安一无本钱二无人脉,想找活干都找不到保人,想要发迹,谈何容易。 大姨夫这可是用心良苦,打了程安一顿,不伤筋不动骨,既立了威也给程家留了余地。现在这事儿就看程家上不上路了,上路,彼此各失一些颜面,成全了这两个,皆大欢喜;不上路,那再坏也坏不过现在了,严家的面子早就落在井底了,也不在乎再多填两块石头,不过程家今后也别想抬头了。” 李龙不懂了,“这是为什么?程家为什么不能抬头?” 李怀熙把绿豆汤一饮而尽,走出凉棚把碗还给摊主,笑着解释,“严樱与人私奔,虽称为‘银奔’,但毕竟是个毫无见识的女人,女孩子听多了情情爱爱的戏文,出了这样的事儿,人们啐几口唾沫也就完了,如今大姨夫把女儿找回来,可以说已经找回了他们父子俩一半的颜面,心狠一点,把严樱往尼姑庵里一送,颜面也就全回来了。 可程安勾引女子私奔,却不是这么简单了,尤其如今表姐又怀了身孕,他们程家要是不闻不问,你想想,知道这件事的人要怎么看他们程家,怎么看程家的男人?谁还愿意把女儿嫁给这样不负责任的人家?他们家底下还有十好几个小子呢。” “哦,我明白了,大姨夫这是拼了,拼好了,表姐和表哥也就名正言顺了,拼得不好,女儿也省得在外面受苦了,对不对?” “差不多,不过没有拼不好的可能,程安我说不好,大舅和大舅母不是那样的人。”李怀熙摇着扇子一晃一晃的往自家客栈走,之前他们和刘全约定了在那里吃饭。 “那万一要是大舅和大舅母生气儿子挨了打怎么办?宁可不要脸面了,鱼死网破怎么办?”李龙从最好的想到了最坏的。 李怀熙笑笑,“程安要是连这点担当都没有,严樱也就应该死心了,这样的人早晚会变心,与其受苦一辈子,还不如青灯古佛的出家去,来世还能修个好男人。” “那程家要是现在答应了,将来把火发在严樱身上怎么办?” “你看大姨夫是好惹的?严礼是好惹的?”李怀熙看看李龙,不知道大哥怎么这么不开窍。 李龙被弟弟看得有些不好意思,不过一会儿就坦然了,自家三儿生了一颗七窍玲珑心,他这颗凡人的心是没法比的。 南大街离李怀熙的同福客栈距离有些远,太阳已经落山了,这个时候早就过了一般人家的饭时,可李怀熙依旧慢悠悠的走着,他夏天不坐轿子,嫌里面憋闷。 李怀熙不急,他又到了苦夏的时候,一天不吃饭他也不觉得饿。 李龙知道弟弟这个毛病,他自己饥肠辘辘的也没办法,只能陪着,遇上路边的小吃摊子就跑过去补充一点,他留着肚子不敢多吃,因为李怀熙说他客栈的厨子做菜的手艺非常不错。 出了南大街,路上越来越繁华起来,李怀熙迎面碰上了几个余川书院的同窗,寒暄过后,几个同窗说他们正打算去找地方喝酒,李怀熙看看他们的穿戴,心下了然,又玩笑了几句就打算各走各路了,这种事情他参加不了,也不想参加,之前下山他也遇到过这种事情,大家都是各走各路。 然而,他刚想走,旁边一个店铺里走出来一个人,正是一身风流公子打扮的孔凡秋,两边人谁都不好立刻就走了,于是都停下来等着和他再寒暄一遍。 孔凡秋摇着扇子走了过来,故作热络的和几个同窗打招呼,“你们去喝酒也不叫上我,还好我在里面看到了你们,要不然我一个人去,有多无趣。” 他这个人平时恃才自傲,人缘并不好,这样一番话说出来之后那几个同窗的脸色都有些奇怪,不过孔凡秋浑然不觉,装作刚看见李怀熙的样子大声说,“这不是我们的院首吗?李怀熙,怎么样?难道你也要一起去?恐怕你还不能喝酒吧,得喝奶,哈哈……” 李龙听得皱眉,眼前这个人看起来还真是欠揍,依着弟弟原来的脾气肯定得打他一顿,李龙暗地里握紧了拳头,计划李怀熙一出手他就扑过去把这个家伙按倒,他身手不行,可是一般人的力气可是不及他。 谁知李怀熙只是微微一笑,彬彬有礼的说,“孔兄说笑了,我还未及弱冠,当然不能喝酒,不过我也不喝奶,我既请不起奶娘又没有奶羊,哪里有奶可以喝呢?孔兄大户人家出身,恐怕在我这个年纪还是养着奶娘的,难怪皮肤这么白里透红的。 哎,咱们书院就我这么一个小孩子,也不照顾我,午饭供的竟是酸梅汤,我觉得糖好像放少了,有点酸,我喝不惯,倒应该对了孔兄的口味,我看你中午一定是没少喝,这到了晚上还这样酸气扑鼻的。 孔兄特意等在这里的吧,以后想要和同窗喝酒,不用装出偶遇的样子,现在天气憋闷,你看你在屋里等的衣服都湿了,何必呢,大家同窗一场,都明白的。” “你,我这是天气热,”孔凡秋被气得七窍生烟,猛扇了几下扇子,公子气度一下子就没了,“李怀熙,我不跟你逞口舌之快,你今年为何不下场一试,我们也好再见个高低?” “高低已现,我又何必下场呢?”李怀熙也啪的一下打开了扇子,不过他不扇,而是像刚才一样的遮住了半边脸,一双凤眼笑得成了狐狸眼,这个孔凡秋这场科举多半会中举,现在不好好挤兑一下,明年可能就没机会了。 孔凡秋一口气被噎在了喉咙里,啪的一拢扇子,还要再说什么,旁边的几位同窗赶紧把他拉走了,虽然谁也不太愿意和他一起喝酒听他说酸话,可总比看着他在大街上丢读书人的脸要强,二十岁的挤兑十一岁的还输了,他们都替他不好意思。 李怀熙悠哉的走在街上,他敢肯定孔大少今晚会喝个酩酊大醉,但那已经不关他的事了。 李龙走在他身后,觉得如今成了秀才的弟弟更可怕了,赢得兵不血刃,不过他认为那个人纯粹自找,长这么大,他就没见弟弟吃亏过。 48 六月二十休沐,李怀熙陪着李龙和他的三个同窗在余川城里玩了一天,严礼没有跟他们一起,李怀熙也没去找,知道他没有这个空闲。 三天之后,严礼上山来找李怀熙,李怀熙以为他是来告别的,结果严礼苦着脸说,“我爹前两天就押着程安回锦县了,可我姐还在这儿,得等身体好一些以后再回去,我留在这儿照顾她。” “你一个人?” “不,我爹请了一个婆子,我不过是偶尔买个药而已。我爹,哎,可惜他的一片苦心了,我姐全不明白,这两天又哭又闹的,烦死我了。”严礼一边诉苦,一边拿起李怀熙的扇子扇了扇,扇了两下之后,看了一眼扇面,又放下了。 李怀熙的扇面上是林易辰临摹的一首酸不拉叽的情诗,严礼没看清落款,以为是李怀熙随手写着玩的,李怀熙看严礼的表情也知道严礼没看出什么,于是笑着收了扇子,转头宽慰严礼,“等事情完了她就明白了,你别和她生气了,毕竟是你姐姐,以后还要靠你顾着她的。” “现在哪是我和她生气啊,现在是她和我们生气,在她眼里,咱们全都是铁石心肠的恶人,我爹是,我是,连你和大龙也不是好东西,因为你们都没给程安求情。没见识的女人!”严礼气得拿起刘全的蒲扇接着扇。 李怀熙就知道是这个结果,也不介意,笑着拉起严礼,“得了,表哥,别气这些了。过来看看我的画,我知道你画的好,快给我指点一二,我最近在书院里正跟着教授学画呢,可是你看我这个,画虎就像猫,雄鸡就变鹌鹑,上好的纸浪费了一张又一张,可就是没个像样的!” 严礼跟着走到桌旁,拿起了一张雄鸡报晓看了看,“你这的确像鹌鹑。” “表哥!” 严礼憋不住笑了,“许你自己说,不许别人说啊?呵呵,真是个小气的,你来看,你这里用墨太多,没有必要把每根羽毛都画出来,这样,看,沾一些水,稍稍点一下就好了……” 严礼一边讲解,一边拿起笔随手画了一只雄鸡,李怀熙觉得挺简单,学着严礼的样子又画了一只鸡,这次有了一点儿鸡的样子,不过更多的还是像鹌鹑,气得李怀熙团吧了两把就扔进了废纸堆。 严礼笑笑,安慰李怀熙,“你不能急,我三岁就开始学画了,你这才学了几天,已经是很好了。” “很好了?”李怀熙表示怀疑,他还是有一些自知之明的,教他画画的老教授刚刚暗示过他,“尺有所短寸有所长,莫要强求。”说话的语气和老方丈差不多! 门外书声琅琅,严礼放下笔忽然想起来一件事,“府衙门口贴了告示,太子出巡,再过十天就要到余川了,现在余川城里的临街店铺都在重新粉刷,你的客栈应该也是接到了衙门的通知,你不用下山去看看吗?” “老掌柜的自己会处理,客栈四月份刚粉刷过,花不了多少钱了。” 严礼点点头,“你那个掌柜的倒是不错,原来在咱们锦县很有名气的,就是年纪大了。对了,怀熙,听说太子极是爱才,每到一个地方必到当地的书院巡视一番,有不少秀才学子都想借机在太子露一下文采,我一路上来的时候,听见你们书院的人也都在议论这件事,你怎么不应景做几篇文章备着,倒还在这里学上画了?” 李怀熙没有立刻回答,他正在专心画一只猫,不过猫头上有一个‘王’字,严礼怀疑那是一只虎,可是没敢认。 李怀熙画完了这只‘猫虎’,自己端详了一下,团了几下又扔进了废纸篓,换了一张纸接着画,一边画一边说,“书生意气,弄不好就会弄巧成拙,我不用特意靠前,我是这一试的院首,当年又只有九岁,也算名噪一时,太子十有八九会主动要求见我,我只要表现得不太过就行了,我又不参加这一届科考,没有必要去出这个风头。” 严礼看了一眼李怀熙,十分佩服他的玲珑心肝,可低头又看了一眼他的画,严礼只能用惨不忍睹来形容了。 “怀熙,你这是想画什么?” “兰花,看不出来吗?这是叶子,我如今画得最像的东西了。” 严礼被表弟的兰花震撼了,他原本以为李怀熙要画一幅鱼戏图。 严礼实在不忍心让李怀熙糟蹋兰花,于是半抱着李怀熙共握一支笔,手把手的成功把一丛烂水草改成兰花,兰花的着色有些重了,表弟身上有一股比花草更好闻的味道,让他有些迷醉,发挥失常。 画好兰草,严礼放开李怀熙,自己坐到椅子上笑着说,“怀熙,我在余川看了几间铺子,想盘下来一间,你过几天下山和我一起去看看怎么样?我觉得你的客栈位置选的就不错。” 李怀熙也不画了,走过来倒了一杯水递给他,“怎么?你们要在余川开店吗?谁来打理?你吗?” “前期应该是我和老掌柜的过来,以后物色到可靠的掌柜的就我一个人在这里了,锦县太小,做生意也没有太大的赚头,我爹让我自己出来闯一闯。” 李怀熙对大姨夫严世贵的看法有些改变,以前他听到的对这个男人的评价都来自于大姨的娘家人,花心、倨傲。这些其实细究起来未免有些偏颇,男人有钱以后三妻四妾也算正常,之前大姨娘家的亲戚也的确沾不得,救急不救穷,人家往边靠也理所应当,后来他中了秀才,大姨夫对他也挺客气的,而且通过严樱的这件事,李怀熙觉得严世贵这人不错,只是不太擅长表达情感。 七月初,严礼的店面盘下来了,位置离李怀熙的客栈不远,前面是宽敞的店面,后面带着一个不大不小的院子,严礼留下来装修店面收拾院子,大姨夫严世贵过来接走了女儿,那边程家开了祠堂,又把程安暴打了一顿,不过严家提出的所有要求程家都答应了,八月十五的时候纳彩,以后全按着六礼来走,一件不会马虎,孩子生了也得抱着孩子成亲,三书六礼齐全,严世贵成功为女儿争了一个正妻的地位。 七月初三的时候,太子出巡的队伍到了余川,这天不是休沐日,学子们没有看到太子的仪仗,不过书院的公告栏里贴了告示,两天之后,太子将带着州府的官员一起到余川书院‘与众士子晤’。 书院忙碌起来,所有地方都被仔细打扫,藏书阁的书册都被拿出来晾晒去霉味,李怀熙一边帮忙晒书,一边记录自己感兴趣的书籍的位置,他记性好,晒了一天的书,数他收获最多。 每个生员的房间也必须大扫除,监学亲自过来检查,看了刘全号称打扫完的屋子一阵摇头,“不行!完全不行!你们这些杂七杂八的东西必须收起来。” 李怀熙替自己书童辩解,“学监大人,屋子太小,已经没有地方了。” 学监不听他的,气哄哄的说,“别人的屋子和你们的一边大,你去看看段正淳的,你们看看人家收拾的!我可告诉你们,自己想办法,太子来之前一定收拾干净,否则就在你的品行里扣分!” 又挑了一圈毛病,学监背着手走了,李怀熙和刘全对视一眼,心有灵犀的一起往左边指了指。 七月初四这一天,书院里多了很多穿着各种品级武官服饰的人,所有犄角旮旯的地方都被监视起来了,连上茅房都让人觉得不自在,就好像旁边有人盯着一样,不过事实证明,茅房确实有人盯着,书院里的一个生员在茅房里发了一句牢骚,当天的品行分数就被扣掉了二分,月银少了二钱。 七月初五的上午,太子终于来了,院长带着书院的所有教授、生员、所有学官,排成臃肿的一个队形对着太子殿下行礼,李怀熙的位置比较靠前,抬头偷眼望了一眼太子,不等别人发现又赶紧低下了。 当今太子大概三十五六岁的年纪,留着胡子,长得算不上英俊,但是平头正脸的也不难看,论相貌没什么出奇的,不过举手投足的贵气倒是浑然天成,三分的相貌变成了七分,李怀熙不会相面,看不出他将来的胜算有多少。 太子视察书院,和现代的领导视察大学没有太大区别,身边围着一大圈人,随随便便让个小丫鬟撞上,进而麻雀变凤凰的狗血剧没有发生,当然,书院里也没有丫鬟。 刺客也没有,大家都很老实,几个想要卖弄文采的也没得到机会,可能太子在其它书院厌倦了书生们的夸夸其谈,在余川书院,太子只是在教室的后面坐了一会儿,听了一会儿课,并没有对士子们考校。 中午的时候,太子与民同乐,在饭堂用了午饭,不过太子一个人就占了一张桌子,每道菜太监试吃完了还要用银针试,李怀熙第一次见到真实的太监很兴奋,整整一顿饭的功夫,眼睛都没离开几个太监的脸,相比平头正脸的太子,他更对细皮嫩肉的太监感兴趣。 书院里安排了太子午休下榻的地方,不过太子精神很好,要求到生员们的住所查看以后再去休息,于是学监在前面引路,太子沿着小路一个院子一个院子的走了过来。 何崇文、段正淳和李怀熙和其他生员一样,恭敬的立在自己的院门口,预备太子走过的时候行礼,刘全和何崇文的书童何光守在各自主人身后,他们也被提前教了见驾的礼仪,站得都很标准。 太子路过他们的院子,意外的停了下来,受了礼之后,一跨步进了院子,指着李怀熙的大沙袋和木头假人问,“这是干什么的?” 学监冲李怀熙努嘴,李怀熙赶紧上前一步回答,“回太子殿下,是学生练武用的。” 太子低头看了看李怀熙,“你是李怀熙,这一试的院首,对不对?” “回太子殿下,是的。” 太子摸了一下沙袋,又轻轻捶了一拳,笑着说,“文武双修,还有一副难得的好相貌,不错不错,能带我到你的房间看看吗?” 李怀熙哪敢说不能,深施一礼回答,“太子殿下请,书童惫懒,屋内杂乱,还请太子殿下不要怪罪。” “惫懒的?我猜这个一定是你的书童了。”太子笑着一指刘全。 刘全赶紧跪在地上答话,“奴才刘全,是我家公子的书童。” “起来吧,你们主仆两个倒是这书院一怪了,年纪加在一起可能还没有有些同窗的年纪大呢,我说的没错吧,范学监?”太子笑着问学监。 “回太子殿下,书院年纪最大的生员今年四十五岁,四个李怀熙加在一起也还差了一岁。” 太子哈哈大笑,“范学监,你还是这样风趣,远离朝堂你倒是活得更年轻了,这个小院首你可要照顾好了,这粉雕玉琢的小人儿,金榜题名之后不知道王公大臣的千金要惦记呢。” 范学监看了一眼李怀熙,笑着回答,“太子殿下说笑了,这小家伙油滑得很,招他做女婿也未必是良策。” “哈哈,哈哈。”太子哈哈两声进了李怀熙的房间,学监大人看了一眼李怀熙,李怀熙冲他点点头,学监长出一口气。 李怀熙的房间史无前例的干净整洁,一眼望去,连点儿灰尘都没有,平时摞成好几层的箱笼都不见了,书桌上也干干净净,只有几本李怀熙平时要看的书。 太子拿起桌上的一本书,回头问李怀熙,“你前年院试时的考卷我后来看了,书法不错,这两年可有长进啊?” “回太子殿下,练习书法是学生的兴趣所在,一日不曾懈怠。” “哦?拿来我看看。” 李怀熙回头看看刘全,主仆俩挤挤眼睛,刘全愁眉苦脸的钻进了床底下,半天拖出一个箱子,打开一看是李怀熙的旧书,复又钻回去,这回拖出来的箱子里边是一幅幅的字了。 太子拿起一幅字看了看,笑着点点头,“小书童,能不能把你们公子的柜子打开?” 刘全大眼睛眨巴眨巴的摇摇头,“钥匙丢了。”。 “钥匙丢了?说假话骗我可是要砍头的。”太子笑盈盈的问。 刘全一听砍头,吓得眼泪差点出来,不过依然眨巴着大眼睛回答,“回太子殿下,奴才不敢骗您,钥匙真丢了。” 太子回头看看李怀熙,指着刘全说,“你这个奴才好,呵呵,比我的奴才好,好啦,我不吓他了,你们休息吧,下午还要上课,范学监,我们回吧,不看了。” “恭送太子殿下!”李怀熙和刘全长出一口气。 范学监也长出一口气,出门时指了指李怀熙衣柜上的大锁,气得一跺脚走了。 刘全从腰上荷包里掏出一把钥匙,抵着衣柜门开了锁,“公子,还不过来帮忙扶一把,一会儿掉一地,快点,我还得去段正淳那里把箱子拿回来呢,你的骑射服放在他那屋的箱子里了,你下午要穿的!” 下午,太子一行人出现在了骑射场上,点评了一会儿生员们的骑射功夫之后,孤零零的李怀熙被院长带到了太子身边,太子给了他一把椅子让他坐,笑着问他,“院长免了你的骑射是不是?他说你去年来的时候还没有连弓都拉不开。” 李怀熙看了一眼院长,恭恭敬敬的答,“回太子殿下,今年学生依旧拉不开弓。” “你倒是诚实,拉不开也不要紧的,又不会让你们这些文人去骑马打仗,练练骑射也不过是让你们文人身体更加康健一些,你自己院里的那些应该也就够了。听说你没有报名今年的乡试,是没有把握吗?”太子说完,别有深意的看了一眼李怀熙。 李怀熙明白太子的意思,微微一笑,恭敬的回答,“回太子殿下,学生年纪小,入仕之后恐不能被委以重任,所以情愿再等几年。” 太子对他的回答很满意,哈哈大笑,“那你就再等几年吧,你倒是也等得起,我的小儿子还比你大一岁呢,等你进京的时候,我带你和他认识,他很喜欢你的院试时的文章,我也很喜欢。” 李怀熙还是微笑着,从容自若的在椅子上浅施一礼,“谢太子殿下赏识。” 49 七月初七,太子从余川直接回了京里,据说是因为当今圣上龙体欠安,这让安逸的李怀熙很是担心了几天,不过不久京里就传来了消息,皇上只是偶感风寒而已,没等太子到京城就好了。 夏天快要过去了,七月十五这天下了一场大雨,大雨过后,天气忽然凉了起来,刘全翻箱倒柜的把秋天的衣服找出来,却发现李怀熙全都穿不了了,他这一个夏天经常老僧入定似的不吃不喝,倒是长高了两寸多。 林家的针线娘子赶在七月十六这天中午就来了,衣服鞋袜都是各有分工,各量各的,林清他娘是领头的,笑着对李怀熙说,“我家公子早就交代过了,各种料子都早就备好了,我全带来了,您过过目,我们好回去做。” 李怀熙随手挑了几样,笑着对林清他娘说,“我穿常服的日子不多,做两三套就可以了,我不太懂这些,您看着办吧,里衣就别绣花了,别人也看不到,还耗您精神。” “耗什么精神啊,李公子您不知道,主子们这些年都不在余川的府里住,我们这些手艺都好久没处显摆了,您就让我们绣吧,闲着也是闲着,别人看不到,您自己还能看到啊。”林清他娘不住地叨唠着,一群针线娘子也七嘴八舌的帮腔,而且手脚不停,李怀熙身上披着各种衣料,别满了针线。 李怀熙不敢动,怕针扎到自己,他其实挺喜欢衣服上的绣花,只是怕他娘回去又要唠叨,不过左右都是有女人在唠叨,而且明显这边人数占优,于是他也就不说话了。 过了两天,林清他娘先赶出了一套常服和两件里衣,照旧绣上了精致的图案,林清给李怀熙送了上来,隔了一天正好就是七月十九,李怀熙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带着刘全和肥猫下山了。 刘全回客栈跟老掌柜的学生意经,李怀熙扛着猫去看望自己大哥,两个人进了城就分开了,漂亮的小公子身边没有随从,只有一只眯着眼的肥猫。 刘全帮忙找的小院子虽然临街,但这条街上并不繁华,所以也不算吵,李龙和三个同窗合伙雇了一个婆子做饭洗衣服,四个秀才都信奉‘君子远庖厨’这句名言,李龙会做也不做,怕丢脸。 李怀熙到这里时已是傍晚,婆子已经把饭做好了,李龙他们正在吃饭。 李龙见到弟弟进了院子,撂下饭碗迎了出来,他其余三个同窗只在屋里隔着窗子和李怀熙打了招呼,然后人影一闪就继续回去吃饭了,连一开始最善交际的廖德志都没迎出来。 李怀熙探头瞄了一眼这三个人的形象,明白原委,于是他在院子里就站住了,放弃了本来进屋聊一会儿的打算。 李龙看起来还算好,走过来想把肥猫接下来,可肥猫爱干净,嫌弃地拍了他一爪子拒绝了。 李龙笑着弹了肥猫一脑崩儿,“你就一路这么把它扛过来的?不嫌沉!我们忘了你今天会来,我去街上给你买点儿吧,你想吃什么?夏天都要过去了,你还苦夏吗?” 李怀熙摇摇头,把肥猫哄到怀里抱着,笑着说,“我这两天吃饭挺好的,你吃你的吧,我一会儿去客栈里吃,我来看看你们有什么缺的用的,明天好让刘全帮你们买回来,七月三十我就不下山了,严礼表哥和我说好了要上山教我画画。” “没什么缺的,来的时候都带来了,七月三十你不下来了,那八月初九你又不是休沐的日子,我怎么办?”李龙有些不愿意。 李怀熙摸着肥猫的胖爪子,斜了一眼李龙,“什么怎么办?自己拎东西进去不就行了,记得多带几条手帕就好了。看你这蓬头垢面的一定又钻了牛角尖了,你别忘了过年的时候是怎么说的,不过是来试一试,干什么弄成这样子?!咱爹娘来信说让我看着点你,以免你考完了试又大病一场。” 李龙苦笑,指了指屋里的另外三个说,“我一看他们那样就着急,廖德志他们这几天都开始不怎么睡觉了,我也就跟着不敢睡,躺下也睡不着,下次我再来一定自己来,省得着急。” “这次还没考呢,就想着下一次了。”李怀熙翻着小白眼,“你管他们干什么?该睡就睡你的。行了,你回去吃饭吧,我去客栈了,晚上和表哥一起去听戏。” “你哥都这样了,你过得倒是滋润,那你记得吃饭,听戏别听得太晚,路上不安全,和严礼不要分开……” “大哥!你真啰嗦!”李怀熙截断李龙的喋喋不休,抱着自己的猫赶紧闪人,不走的话不知道李龙又会想起什么,说起来没完,他发现大哥越来越像他爹李成奎,一样的爱啰嗦他。 严礼的店离李怀熙的客栈不远,李怀熙顺路先到了严礼这里,新店马上要开张,严礼亲力亲为,忙着收拾店面还没顾得上吃饭。李怀熙不是事业型男人,天大地大吃饭最大,二话不说拉起严礼一起去吃饭,顺便把严家的掌柜的也拉上了。 严家的掌柜和同福客栈的老掌柜三爷爷是旧相识,两个老头一起喝了点小酒就互相吹嘘上了,都夸自己的少东家年少有为,李怀熙和严礼吃完了饭互相看看,他们俩没什么可以互相吹嘘的,于是拉上刘全一起听戏去了。 第二天,李怀熙在严礼店里帮了半天忙,吃过午饭之后回了书院,天气凉爽,他回来对着沙袋一阵拳打脚踢,出了一身汗之后又美美地泡了个澡。 秋闱在即,书院里也充斥着各种样式的头悬梁锥刺股,李怀熙对此毫无兴趣,吃过晚饭之后练了一会儿书法,然后就早早上床念经了,他时间充裕,只关心明天能不能在藏书阁找到自己要看的书。 七月三十,严礼上山来看他,他的店定在八月初八开业,但是店里面的家具这几天已经订出去了好几套,很多人家都是在秋天娶亲,所以这个时候的家具很好卖。 李怀熙的画艺有了一些进步,兴趣更浓了,一边画一边问身后的严礼,“开业以后你是不是要回去几天?表姐不是要纳彩了吗?” 严礼在帮他把新买来的颜料磨细,闻言笑着回答,“是,回去帮帮忙,纳彩完了我应该就回来了。你有没有什么要往回带的东西,我可以去小姨那里帮你跑一趟。” 李怀熙住了笔,想了想之后回答,“倒没什么东西,只有一些穿不了的旧衣服,不过过些日子我大哥也要回去了,到时我让他拿回去就好了。 我大哥李龙,他倒是个有福气的,本来初十才是我休沐的日子,可是书院里也有很多生员要去参加这一科,所以提前休沐一天,我正好可以下山送他进去,这下他可挑不出理了,之前还埋怨我这个弟弟不讲义气呢。” “我也去吧,我那天也没什么事儿。”严礼客气了一下。 李怀熙想到自家大哥的‘英姿’,笑着婉拒了严礼,“我看还是不用了,他和你不熟,没准儿看见你更紧张,你下山的时候帮我和他说一声我会去送他就行了,我送完了他再过去找你,你的店那时刚开张,哪里会没什么事儿啊。” 严礼一笑,他只是想和表弟多相处一会儿,送不送李龙没什么关系。 八月初八,李怀熙让刘全留在山上照顾肥猫,自己下山在自家客栈住了一晚,第二天一早就到了贡院门口和李龙会和。 李怀熙一见到李龙就知道要坏事,已经入秋的温度,时间又是清早,可面前的李龙愣是流了满头的汗! “大哥,你这是干什么呢?放松,跟着我呼吸,放慢,对,呼,吸,呼,吸……好点儿没有?进里边紧张了就这样呼吸几次,咱们家没指望你这次能考上状元,连举人都没指望,就是让你过来看看的,放松,放松!你说你一会儿进去昏倒了丢人不丢人?!放松!”李怀熙带着李龙‘呼吸’半天,结果还是没用,于是说着说着也急了,他没想到李龙临阵还是这样紧张。 廖德志几个人抽到的号码比较靠前,此时都已经搜过身进去了,学官在贡院门口叫号,还有几个就要轮到李龙了,可是李龙还在出汗,并且越出越多,最后竟然打起了退堂鼓,“三儿,我不考了,我不考了,我进去一定会昏的,我现在就心里哆嗦,你摸摸,砰砰直跳……” 李怀熙担心大哥心脏出问题,赶紧把手覆上去,数了一会儿心跳之后放心了,气得直接给了自己大哥一拳头,“你痛快给我滚进去,你不进去我踹你进去你信不信?丢人不丢人?!是我给你报的名吗?是咱爹咱娘给你报的名吗?你痛快点儿,要不然我真踹你!”没见过他这么丢脸的。 李龙也知道自己丢脸,梗着脖子嘴硬,“你是大哥我是大哥?小心我揍你!” “有揍我的力气痛快点滚进去!早晚得有这么一回,这次又没指望你什么,你紧张成这样干什么?你看看那边那个老头子,那个才应该紧张呢,这科考不过,三年以后没准儿都投胎了,哥,咱不紧张啊,不紧张,过来,把这张饼吃了,吃完了再进去。十一、十四的晚上我都让三爷爷来接你,给你熬好了参鸡汤备着,十八的时候我请假过来接你,你争点气,不晕就行,考成什么样我们都不说你!” “那我进去了,三儿,十八的时候,你真的下山来接我?”李龙被李怀熙推着,一边走一边回头追问,十七岁的少年咬着饼,拎着考篮,样子很可怜。 李怀熙无奈了,赶紧摆摆手,“不骗你,我肯定请假下来,你进去吧,乖!” 送行的人不让靠前,李怀熙在人群里看见李龙搜完身进去了,累得长出一口气,旁边一个公子哥打扮的人笑着 问他,“那是你哥哥?” “你看呢?”李怀熙翻着白眼。 “呵呵,我看倒像你弟弟。”,公子哥故作俏皮的冲他眨眨眼。 这种搭讪李怀熙来到余川以后遇到过不止一次,而且随着他的成长,近来越来越多,李怀熙冷哼一声,昂首离开了送行的人群,他身上的每件东西都价值不菲,虽然搭讪者层出不穷,但是没有哪个不开眼的当他是好欺负的敢公然调戏。 李怀熙回客栈吃过早饭然后去找严礼,严礼正在后院收拾东西,一见他来很高兴,连忙把他让进屋里。 “怎么样?大龙还算从容吧?” “从容什么啊?出来还得躺几天,你回去给我爹娘带个信吧,让他们过来接,估计是不能和同窗们一起回去了。” “不是说这一科就是试试吗?哪里至于这样啊!”严礼很好奇。 “谁说不是啊?!可他就是紧张,平时都好好的,别提考试,一考试就是这样,十分的能耐能写出来三分就算不错。” 严礼笑了,“这倒是看不出来,我一直觉得大龙看着挺稳重的。” 李怀熙想想也笑了,“其它事都很稳重,就这个不成。回去替我向大姨、大姨夫问个安,表姐的孩子要是生了,就替我把这个小金锁给他吧,我算着日子是赶不回去了。” 严礼接过小金锁片看了看,“说起来,你这到底是表舅舅呢,还是表叔叔呢?” “表哥,你是不是糊涂了?难道程安要入赘吗?”李怀熙笑着抿了一口茶,严家终究还是嫁女而已,他只能是表叔叔,严家不甘心也没办法。 初十的早上,严礼驾着马车回锦县了,十一的晚上,李怀熙把刘全派下了山,让他和老掌柜一起去接考完第一场的李龙,第二天刘全回来说李龙看起来不太好,样子很沮丧,也很疲惫,他忙着给李龙灌汤灌水,其余也没敢问。 十四的晚上,刘全又下山了,第二天回来告诉李怀熙说李龙已经病了,三爷爷给请了大夫熬了药,喝了一副之后没见好,十五早上又进贡院里去了。 八月十七的傍晚,李怀熙他爹他娘带着他妹妹李四雇了一辆马车又来到了余川,他们不知道李龙已经病了,光是听了严礼的转述就已经很担心的来了。 第二天八月十八是乡试的最后一天,李怀熙请了假,一家人早早等在贡院的大门外,临到傍晚的时候贡院的门才打开,考生们从里面鱼贯而出,李龙出来的还不算晚,但是状态很不好,踉踉跄跄的样子就像去了半条命。 李成奎赶紧过去把大儿子架到马车上,李怀熙给搭了脉以后说,“不要紧,还是老毛病,不过更重一些,我看大哥还是做个秀才就得了,这科举还是算了,再考下去,命就快没了。” 李成奎点头赞同,“我就觉得秀才挺好啊,你大哥自己说试试的,这回求神保佑可别考个倒数第二哄着他啦,我宁可他考不过,省得我明年上京里去抬他,一来一回的路费就得多少呢。” 程氏正给大儿子擦脸,看见大儿子眼里的泪光赶紧打断了这爷俩的一唱一和,“你们爷俩说什么呢?都闭嘴!大龙啊,你别听他们的,娘给你把药都熬上了,鸡汤也炖好了,回去两天娘就能把你养好了,你愿意考咱们就接着考,不用听他们俩胡诌啊。” 李龙虚弱的摇摇头,“娘,不用爹求神我也考不过,我都没答完,呜呜……” 十七岁的大儿子哭了,李怀熙他娘恶狠狠的瞪了两眼自己男人和自己小儿子,李思思也跟着瞪了两眼,然后用自己胖乎乎的小手摸了摸大哥的胡子,“大哥,你哭得真难看!” “你哭得好看!死丫头!”李龙拍开李四的手,拿起李怀熙递过来的手帕揪了一把鼻涕。 “我进去没紧张,我没出汗,可是在号舍里边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我旁边的那头猪睡觉还打呼噜,简直不是人呆的地方,反正我也不是当官的料,我下次不考了,省得遭罪!”李龙揪完鼻涕,瓮声瓮气的替自己往回找场子。 “出息!”李成奎和李怀熙一起呲了一声。 廖德志几个考得似乎也不好,没等放榜就雇了马车先回去了,‘没出息’的李龙在租来的小院养病,躺了几天之后也好了,好了以后又重新燃起了斗志,计划三年以后和弟弟一起参加下一科——这一科无论如何他也是考不过的,第二场策论的五道题目他有三道没看懂,纯粹胡扯一通交上去了,最后一场的时务他已经病了,昏昏沉沉的也不知道自己写的是什么,最开始的一场经集史册,他倒是会,可是写字太慢,没答完! 李龙好了之后,李成奎两口子也没急着走,家里的粮食在来之前就收完了,家里的猪鸡牲口交给了李成孝两口子帮忙照看,家里没什么活,正好可以等着看完榜单再走。 李怀熙在八月二十缠着他娘给他补办了生日宴,虽然他在那一天收到了林易辰满满一箱子的各种礼物,可是没有他娘给他擀的长寿面,他还是觉得生日过得不怎么样。 九月十三,乡试放榜了,李龙榜上无名,名落孙山,全家人包括李龙在内都很高兴。李龙的三个同窗也都榜上无名,李怀熙认识的同窗里只有孔凡秋榜上有名,不过名次十分靠后,孔家来看榜的是个管家,欢天喜地的回去报喜了,李怀熙怀疑他得不到多少赏钱,孔凡秋比他小心眼,不见得喜欢这个结果。 九月十五,在余川大肆购物一番之后,李成奎两口子带着大儿子和小女儿回家了,李成奎要回去帮大舅哥家收拾房子,程秀要回去帮姐姐为女儿准备嫁妆,程安和严樱的婚期定在了腊月十九,他们的孩子预产期是十一月份,这是个有‘福气’的孩子,他(她)能参加父母的婚礼。 50 从盛夏到秋闱结束,锦县的生员们来了又走,李怀熙其实一直没有忘了锦县新来的县丞,但是他一次也没有向他大哥问起过这些事情,在给林易辰的信里也一如平常,没有在信里问过一句,就好像他从来不知道有这个人一样,林易辰也还是老样子,闲的时候一天三封的写一堆废话给他,忙得时候就两三个月才来一封信,不过也从没有提过一句他的旧友同窗。 入冬以后,天气冷了起来,李怀熙每天抱着他的小手炉去上课,小小少年围着红色的貂绒斗篷,白色的儒服衬着白皙的脸,五官精致,魅惑天成,他爹去年担心的事今年有了苗头,书院里没有异性相吸,同性之间就产生了微妙的变化,李怀熙每天收获无数暗送过来的秋波,不觉困扰倒十分自得,每次照镜子的时候都很臭美,他的上下门牙都换完了,整整齐齐的小贝齿,不过可惜,两边的尖牙又没了。 李怀熙过得滋润,刘全最近却很苦恼,他是有心种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他看上的小丫鬟依然嫌他胖,可是他没看上的一个富家公子却追到了书院来,掏出五百两要和李怀熙买他。 李怀熙看着五百两银票激动得两眼放光,刘全在身后紧紧揪着他,“你要是敢把我卖了,我就上吊,我变成厉鬼来压你床!” 李怀熙怕鬼,更怕刘全变成的鬼,于是强迫自己不看那张银票了,“这位宋公子,我这书童惫懒的很,您买他恐怕会很吃亏的。” “我什么活都不用他干,买回去就是让他去享福的。”这位宋公子一脸痴迷的看着刘全回答。 李怀熙回头看了一眼刘全,十分佩服这位宋公子的‘慧眼识珠’,抖了一身的鸡皮疙瘩,李怀熙笑着说,“那可真不巧,我这书童天生的贱骨头、奴才命,一天不让他干活他就浑身难受,我看他这辈子只能跟着我了,您请回吧,我不能卖。” “是嫌少吗?我可以再加五百两!”宋公子生气了,以为李怀熙想要抬价,啪的一下又拍出来五百两银票,并且摆出了一副对刘全的一身胖肉势在必得的架势。 李怀熙看着银票心疼得哏喽了一声,差点挺不住,刘全赶紧在后面托住了,“我舌头会有三尺那么长!”。 一尺的舌头李怀熙就受不了,于是逼着自己把眼睛从银票上移开了,强笑着说,“呵呵,我不能卖,多少钱也不卖,我们名为主仆,实际上亲如兄弟,宋公子请回吧,请回吧!刘全啊,你送客吧,我有些不舒服。” 刘全又一次用卖身契救了自己,理直气壮地把财大气粗的宋公子送走了,李怀熙趴在桌子上软成了一滩泥,连痛哭流涕的力气都没了,一千两银票就这么没了,留下的只有他百无一用的刘全! 由于严樱年前就要出嫁,所以严礼回去以后一直没有回来,余川的生意都是他们家的掌柜在打理。李怀熙下山找不到玩伴,再加上天气越来越冷,所以进入十月以后他就没怎么下过山了。 同福客栈的生意很不错,渐渐在往来的客商中间有了一些名气,老掌柜阅历丰富,老成持重,把客栈打理得井井有条,刘全头脑灵活,总是能想到招揽客人的新点子,一老一少配合默契,同福客栈每个月都能给他带来几百两银子的收益,这在同行之中很是难得。 刘全时常自吹自擂地夸耀自己能干,可是李怀熙想起那唾手可得的一千两银票依然十分伤心,一点儿也不觉得自己占了便宜。 腊月初八的时候,林易辰满面春风的来接李怀熙了,他对李怀熙的‘茁壮成长’感到万分满意,一年未见,李怀熙已经长到快到他的胸前的位置了。 “小狐狸,你没少长啊!想没想我?”林易辰很重很重的在李怀熙的嘴唇上亲了一口。 “你这是盖印呢?!疼!”李怀熙从林易辰身上跳了下来,站在门口喊刘全,“刘全,赶紧把猫找回来,我们走了。” 林易辰把他拖回房间抱着,抱怨说,“你让他慢慢找呗,着什么急?想没想我?你还没回答我呢。” “想,想吃你呢!”李怀熙斜了他一眼。 林易辰美得骨酥肉麻,喘着粗气把李怀熙搂着使劲亲了一遍,“晚上都给你吃,宝贝儿,我想死你了,哪儿都想。” “越来越下流了!起来,像什么样子?一会儿何大少他们该来告别了,你要是憋得难受就帮我收拾东西,别像只骚狼似的。”李怀熙说着再一次挣扎出来,躲着林易辰的骚扰,勤勤恳恳的收拾行李。 林易辰装模作样的帮着李怀熙收拾,可是时不时的就要偷一个吻,恨得李怀熙一个四两拨千斤的背摔就给他扔床上去了。 “没良心的!”林易辰干脆在床上不起来了,哼唧着像只叫春的猫。 “你给我闭嘴!”李怀熙把找出来的衣服全都扔在了他身上,“堂堂县太爷!” “我在你这里还称什么县太爷?你让我是什么就是什么,骚狼就骚狼,我就要做你的骚郎。”林易辰恬不知耻的躺在床上说。 李怀熙和他没办法,只能不搭理他,要不然他越说越来劲。不一会儿刘全抱着猫回来了,肥猫挣出来一个箭步跳上床,一屁股就坐在了林易辰的胸脯上。 “走开,肥猫!你快压得我喘不过气来了,刘全,你到山下门口把下人们叫上来,让他们把东西都抬下去吧,宝贝儿你别收拾了,反正明年也全都穿不了。” 林易辰叫顺了嘴,当着刘全的面就叫起了‘宝贝儿’,叫完了面色如常,倒是将错就错了。 李怀熙恼了他,扔下手里的东西,跳上床和肥猫一起把林易辰压了个半死! 刘全识相的出了门,一边走一边叨唠,“就跟我不知道似的!” 李怀熙快要出门的时候,何崇文愁眉苦脸的过来道别,“怀熙,还是你年纪小好啊,我的好日子又到头了,年关难过啊!” “不就是相亲嘛,哪用得了烦恼成你这个样子,叫你娘把所有的小姐们都约上,在家里请个戏班子唱两天戏,你装作给你娘请安的样子不就一次性全相完了?笨!”李怀熙漫不经心的给何大少出了主意,他开学没几天就弄明白了何大少过年不愿意在家里常住的原因,富家子弟到了适婚年龄的常见烦恼而已。 何崇文愣头愣脑的想了一会儿,一拍手站了起来,“怀熙,你这个办法好,我怎么没想到呢?!回去我就这么办,然后就告诉我娘,我全不满意,本公子还没玩够呢,谁要娶个大字不识的女人摆在家里,烦都烦死了!” 林易辰在旁边觉得好笑,这个何大少白长了一副好皮相,竟还是个没开窍的,他可没忘了头一次带李怀熙看戏时,被郑奶奶点破玄机之后小狐狸的冲天怨气,那时身边这个小家伙才刚七岁。 李怀熙也笑,“别说得那么满。”,天下女子也不全是大字不识的,府尹大人的千金就是远近闻名的才女,只不过人家已经名花有主了而已。 时候不早,林易辰给他披上斗篷,段正淳背了一个硕大的行李过来和他们汇合,几个人一起锁好院门离开书院,李怀熙左躲右闪的走,肥猫跳了两次没抓住他,转而扑上了刘全,一大一小的两个丸子摞在了一起。 李怀熙趁着林易辰述职办事的功夫回了一次他的客栈,本来他想在过年期间把刘全留下来,换老掌柜回乡过年,不过到了客栈才知道,老掌柜的把自己的老妻接了过来,老两口打算在余川过年。 “三爷爷,那您儿女过来给您拜年多不方便啊,反正过年时也没什么客人,刘全在这里就行了,您还是跟我回去吧。” “三儿啊,你爹没跟你说过吗?我的那些儿子女儿的,全在余川附近住啊,回锦县过年才是不方便呢,你倒是说着了,反正过年客栈也没什么客人,我这老家伙正想倚老卖老一回呢,借你的客栈安顿我们家二十几口,就不愁没地方住了,正好让我那些孙儿们在余川城里玩几天。少东家,您看行不行啊?”三爷爷笑着问李怀熙。 “三爷爷,您就是把这客栈里住满了也没事儿,那还显得咱们生意红火呢!那我明天就走了,刘全也不用给您留下了,这是给伙计们的红包,我都封好了,您过年发下去,这一个是单给您的。”李怀熙把一个木匣交给了老掌柜,木匣上单放了一个红色的荷包,里面是白花花的二十两纹银。 老掌柜没想到李怀熙小小年纪处事如此周全,笑着说,“你放心吧,我一定帮你弄得妥妥当当的,你就放心的回去过年吧!” 李怀熙笑着起身又给老掌柜作了一个揖,“孙儿再给您拜个早年,祝您身体健健康康的,大吉大利!”。 “大吉大利!你这个小家伙啊!”老掌柜的笑着扶起了自己的东家。 林易辰一共在余川停了三天,前两天述职,最后一天交际,晚上府尹大人设宴,林易辰喝得微醺,回来把李怀熙啃得无颜见人,第二天蒙着斗篷上了马车。 马车进到锦县地界以后,林易辰就依依不舍的,握着李怀熙的手一个劲儿的摩挲,李怀熙抽回自己的手,笑着说,“先到县衙吧,我晚点儿再回去。” 林易辰追过来的手顿了一下,转瞬而过的吃惊表情没逃过李怀熙的眼睛,他心里一凉,轻笑着追问,“怎么?不方便?”。 “怎么会,你进县衙还不跟进你们家后院差不多,我是想我把你先带回县衙,你娘不会不高兴吧?”林易辰僵笑着,一只手收回去不自然的抓了抓头发。 “你不把我先带回县衙她会高兴吗?”李怀熙盯着林易辰,眼神瞬间冷了下来,“你要把你的县丞藏起来吗?我的县令大人!” 马车里安安静静,刘全和其他下人坐在后面的马车里,县太爷温暖的马车里只有他和他的小狐狸,余下的空间就只有一只与主人心灵相通、恶狠狠盯着他的猫!林易辰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也不好用,汗流浃背之后只能坦白,“文清等我回县衙交接完就回乡过年去了,我,我以为能瞒过你。” 李怀熙笑了,“文清?叫得真是亲热。还想瞒过我?呵呵,你想得可是真不错啊,林易辰,你好算计啊!” 林易辰不认为这是夸他,赶紧解释,“我们在书院的时候叫习惯了,同窗旧友……” 还没等他这一句话说完,马车忽然停下了,车夫在前面轻轻敲了敲车门,“大老爷,我们是先送李公子回去还是先到县衙?”,马车行驶到了岔路口,一条通往乡下,一条通往城里, “县衙,先到县衙。”林易辰斩钉截铁朗声吩咐车夫,不到县衙他就完蛋了! 李怀熙看了他一眼,没说话,林易辰转头堆了满脸笑容面还待解释,“宝贝儿……” “你闭嘴!”李怀熙瞪了他一眼,县太爷刚开了一个头就被掐断了。 马车到了县衙门口,李怀熙抱着猫跳了下来,林易辰亦步亦趋的跟着他,其实他除了瞒报了昔日同窗来锦县任职以外什么也没干,只是以他对李怀熙的了解,这个罪名已经足以把他扒皮抽筋一百遍了,所以县太爷大冬天还是热出了一身的汗。 李怀熙熟门熟路的抱着肥猫进了后衙,林易辰回手关了门,“宝贝儿,我什么也没干,一会儿你见着人家可别摆脸色,我……” “怎么?这么维护啊!我只是个小小的秀才,怎么敢跟县丞大人摆脸色?大老爷,您担心的太过了,我只是来这儿歇歇,马上就走。” “祖宗!您是我祖宗!您别往歪说行吗?!这都多少年了,我是怕你多心才没敢和你说,你自己小心眼儿又……又不是不知道。”林易辰的后一句像蚊子哼哼。 “我小心眼儿?!”李怀熙的眼睛立了起来。 “我小心眼儿,我小心眼儿!宝贝儿,我说错了,我就是怕你多心,当年他就什么也不知道,这次也是朝廷抓阄派官才把他派到这里来的,真的是赶巧了,他无根无系的在家候补了好几年才碰到了这个差事,你要是一闹,他就干不下去了。” “你还挺心疼他,有你护着怎么干不下去了?得了,我还是走吧,省得你把我看得像个煞神似的。”李怀熙说着站了起来,肥猫跳上主人肩膀,懒洋洋的打了个大哈欠。 林易辰哪里舍得让他走,又纠又缠的耍赖,眼看着就快亲到了,门外响起了敲门声,“易辰,易辰?” 易辰?!李怀熙看了林易辰一眼,刚刚和缓的脸色又结上了霜,哼了一声,一转身坐回了椅子上。 “称呼而已啊,宝贝儿,笑笑,我去开门啊,给个面子。”林易辰小声地嘱咐李怀熙,趁着李怀熙生闷气的功夫偷了一吻,然后一边和李怀熙挤眉弄眼的,一边去开了门。 进来的男人年纪看起来和林易辰差不多,个子不高,有些清瘦,长得倒是不错,白白净净的看起来很斯文,他没看见坐在里面的李怀熙,一进门先捶了自己上司一下,“易辰,你回来了也不告诉我一声,害我一个人在前面忙得饭都顾不上吃。” 林易辰原来没觉得这有什么不正常,可是现在李怀熙在屋里坐着,他就觉出不好来了,微微一侧身把人让进屋里,还没等他开口,新县丞先看见了端坐的李怀熙,“咦?这是谁家的孩子啊?你大哥的?好漂亮的小孩儿!”。 李怀熙有些怀疑这个县丞明知故问,于是不等林易辰回答,李怀熙笑着放下猫站了起来,行了一个拱手礼,“学生李怀熙,见过县丞大人。” “你就是李怀熙?快不必多礼,这一路车马一定累了,快坐吧,王主簿说易辰这次去余川一定会把你这个小院首接回来,还真是让他说着了。”县丞笑着转向了林易辰,“易辰,余川书院是不是还是老样子?我可是好多年没有回去过了,我们当年一起住过的院子还在吗?荷塘旁边的那个亭子还在不在?” “我也就是进去接了他就出来了,寒冬腊月的也没顾得上看,应该还在吧,”林易辰不愿意在这个时候叙旧,叫了丫鬟进来上茶,林易辰笑着让了让,“你也坐吧,这几天可真是辛苦你了。” 县丞笑着坐下了,端着茶喝了一口,“你还知道我辛苦,说起来还是读书的时候好啊,那时候无忧无虑的,你还记得吗?我们经常在荷塘旁边看书,有一次你傻乎乎的也不知道盯着我看什么,连书都掉进了水里,差点被学监扣了品行分数。” 林易辰的脸僵了一下,下意识的看了一眼李怀熙,李怀熙没看他,此时刘全正巧进来给他送手炉,李怀熙和刘全耳语了几句,刘全看了一眼林易辰又出去了。 林易辰被这一眼看得心里发慌,赶紧打断旧同窗的忆往昔,“这几日县里可曾有事?” “县里哪天没事啊?你刚回来,晚上我再跟你说吧,没什么大事,就是繁琐而已。”县丞好像提醒林易辰避嫌似的看了一眼李怀熙。 李怀熙对这一眼好似浑然不觉,笑着问,“县丞大人也是余川书院的生员吗?和我师兄是同窗?” “是啊,那时我们同住一院,关系最是要好,一起同食同住了三年,直到易辰家里突生变故才分开,要不然那一科乡试过后,我们本打算一起进京的。”县丞笑着回答。 “哦?那真是可惜,不过二位倒是有缘,分开八年又相聚于此了,又可以‘同食同住’了。”李怀熙笑着看了一眼林易辰,看得县太爷茶杯差点掉到地上。 县丞也看了一眼林易辰,有些感叹的说,“这确是老天眷顾,年初我接到调任的时候简直不敢相信,来了以后才踏实下来,真的是他。” 李怀熙笑了,接着问,“真是让人羡慕,县丞大人看起来也很年轻,不知今年贵庚啊?” “我虚长你师兄一岁,你也别老是叫我县丞大人了,我姓沈,沈文清,你既称他师兄,那不如叫我沈大哥吧,亲近一些。” “沈大哥?好啊,沈大哥,你也住在这后衙里吗?像我师兄一样没有娶亲?”李怀熙越发笑眯眯的。 “我这样的人怎好误人终生……”沈文清笑着又看了林易辰一眼。 李怀熙看了一眼面红耳赤的林易辰,恨不得一掌拍死他,但是表面上依然不动声色,笑着说,“沈大哥一表人才怎好妄自菲薄,有喜欢的人可要早表心意才好。我们书院有个同窗十三岁就已经与人暗生情愫了,可惜当时年少,不知道对方也心仪于他,后来阴差阳错的没有成,不过听说最近两个人又相聚了,不知道这次结局如何。对了,师兄,这次太子出巡,我倒是开了眼,见到了好几个太监,他们倒是一劳永逸,不用每天刮胡子了,哈哈!” 林易辰不想变太监,干笑着站了起来,走到门口吩咐下人,“去让厨房准备李公子爱吃的菜,另外备好热水,把我房里的炭火赶紧送进去。”一转身回到李怀熙身边,县太爷低声下气的请示,“你要不要先进去眯一会儿?这两天赶路也没休息好。” “不用了,我刚才让刘全去备车了,我马上就走,我娘该等急了。”李怀熙站了起来,刘全从外面跑了进来,帮他把斗篷穿好了,把猫也抱了起来。 林易辰急了,“你不是说晚点再回去吗?” “现在已经很晚了啊,我到家也许就天黑了。”李怀熙笑笑,转而向沈文清一点头,“沈大哥,你我一见如故,可惜今日太晚,不便打扰了,我们改日再见。” 沈文清也站了起来,笑着问,“这就回去了吗?那你路上要小心,年关将近,盗抢之事也多了起来,我让衙役们送你吧。” 李怀熙捧着小手炉行了个半礼,“谢谢沈大哥关照,不过不必了,师兄的马车上有家徽,一般的宵小是不敢靠近的。那我就告辞了,师兄,你要陪沈大哥,如此年后就不必去接我了,我要去寺里住些日子,和方丈大师论论佛法,顺便学一些医术,下山以后再来找你。” 林易辰在心里重新翻译了这些话,笑着回答,“山上那么冷,你去住什么,冻病了还不是要我去求菩萨?!菩萨应我一回就搭了我那么些金子,你若再病一次,岂不是想要我倾家荡产,那我要拿什么来养你?!我的狡猾小狐狸!你沈大哥明后天交接完县里的杂务就要回乡过年了,到时我去接你,你也来送送吧,省得你在家惦记。”林易辰一语双关,笑着低头抵了抵李怀熙的额头。 李怀熙对林易辰如此上道感到很满意,扬起小脸对面色忽然惨白的沈文清一笑,“沈大哥,那再会了,到时我来送你。” (其实李怀熙的话翻译过来很简单,‘林易辰,你要是与沈文清勾搭不清,那我就去山上先替你忏悔一番,然后下山就来替你做个小手术,你也就不用刮胡子了’!) 51 李怀熙在见过沈文清的当天离开了县衙,他既不是为了怕他娘着急,也不是为了要和林易辰玩欲擒故纵,李怀熙虽然小心眼儿,但从不庸人自扰。一开始林易辰故意隐瞒的时候,他的确怀疑过林易辰的忠贞,也想好了各种‘惨绝人寰’的对策,不过从林易辰吩咐车夫回县衙他就看出来了,这家伙只是矫枉过正办错了事儿,被他上次的蝴蝶结吓住,不敢说实话了。 沈文清对林易辰的心意倒是李怀熙没有想到的,不过也只能替他感叹一声造化弄人,当初两情相悦的时候错过了,如今早已是时过境迁,林易辰现在满心满眼的全是他,已经装不下别人了。 这种情况下,沈文清对李怀熙构不成任何威胁,于是李怀熙也只是点到即止,并没有落井下石,他给林易辰两天的时间来处理这件事情,两天过后,他所需要做的事情就是‘送送沈大哥’,其它的都与他无关。 林易辰当天还是亲自护送了他,他倒不是怕盗匪,而是怕了沈文清,一路抓耳挠腮的,李怀熙在进门之前看了一眼年轻的县太爷,笑了笑,什么也没说的进去了。 腊月十五一早,林易辰又出现在李家大门口,李怀熙扛着肥猫上了马车,轻笑着问,“他今天走?” “小狐狸!什么都瞒不过你,文清今天就走。昨天我们聊了一会儿,我当年真傻,竟不知道他心里也是有我的,白白错过了。” “你很可惜?”李怀熙斜了他一眼。 “没有,没什么可惜的,错过了就是错过了,心境早就不同往日,一朵花不能开两次。” 李怀熙看看他,“你是花?” “狗尾巴草,和您一比我就是狗尾巴草!宝贝儿,今天不走好不好,我们快赶上鹊桥相会了,可怜可怜我……”狗尾巴草县太爷在马车里抱着李怀熙撒娇耍赖,十八般武艺全都用上了。 送走了沈文清,李怀熙在县衙和林易辰住了两天,其实他本来就没打算立刻就走,腊月十七这天晚上,李怀熙趴在林易辰身上笑得打颤,“后天我表姐和表哥成亲,他们家孩子都满月了,还要办什么婚礼?!我在你这儿再住两天吧,省得过去跟着丢人。” 林易辰昏昏沉沉的,他被身上的狐狸吸去了三魂六魄,只剩一魄在支撑了,闻言把小狐狸往怀里搂了搂,“你知道我恨不得你永远不走。” 李怀熙笑了,捉住林易辰的嘴唇又是一顿缠绵,林易辰刚刚宣泄过的欲望又昂扬起来,可怜的县太爷最后的一点儿存粮也在午夜时分被狐家缴了去。 李怀熙计划得很好,他打算装作忘了,在县衙里躲过这场乱七八糟的婚礼,过后道个歉就算完了,可惜他的如意算盘没有成功,第二天他爹过来接他,他大舅让他这个在府学上学的院首秀才回家撑脸面。 “爹,您找个理由回了不就行了吗?您知道我不爱去。”李怀熙坐在驴车上抱怨着。 “我上哪儿给你找理由,没病没灾的满处跑,你要是老老实实在炕上躺着我倒是能给你找个理由,谁让你躲县衙来了!我能说你在县衙养病?!”李成奎啪的一扬鞭子,也抱怨着,“你以为我爱去?谁愿意陪着他们去丢人啊,你娘都不爱去!不过总归是亲戚,女家是你大姨,男家是你大舅,怎么着都得去,不看那两个不懂事的,还得看着你大舅、你大姨的面子呢,咱们家里人要是不去,他们心里更难受。他们这爹妈当的,哎,难啊!” “爹,他们家孩子你看了吗?正常吧?” “没看过,生个孩子咋能不正常?!净瞎说!你娘去看了,说是挺好的一个大胖丫头。哎,大人不省(xing)事,孩子跟着遭殃,谁家生完孩子不当成宝啊,偏偏他们家就得蔫声悄动的,连块手帕都不好在门上挂,请稳婆时也多花了好几两,人家把孩子接下来就走了,洗三也没去,一句吉祥话也没听着,满月的时候,就你娘和你舅母们去了,说严家连一个红蛋都没送出去,这孩子的命啊,哪能好?!”李成奎叹着气摇摇头。 严樱回来生了个女孩,即使有人收他们的红蛋,这孩子的命好不了,父母的名声不好,男孩日后还可以远走他乡,找个不知他家根底的人家骗个媳妇,女孩日后就难办了,程安两口子如果不搬家,恐怕是没有媒婆愿意上门的。 李怀熙亲手派过红蛋,是他妹妹的,全村每户人家都打开门笑盈盈的接过去了。时过境迁,李怀熙忘了那时顿顿面条的痛苦,想想自家的胖丫头李四,笑着让他爹在点心铺停了一会儿,自己进去给妹妹买了好几斤上好的糕点和糖果。 驴车一进村,李怀熙就看见了在外面疯跑的李四,这丫头跑得小辫子都散了,李怀熙赶紧跳下车把她抓了回来,“一个小姑娘,老是跟一帮傻小子跑什么?回家去,哥给你买了糖。” “哥,他们说我长得难看!你替我揍他们!”披头散发的李四满脸怒容。 “一会儿哥给你找根棍子,你自己去揍他们,我让刘全陪你去。”李怀熙笑着给妹妹重新把头发拢好,他相信妹妹的实力,不用他出手。 李四回家吃了几块点心,然后拿上李怀熙给找的棍子就带着刘全出去了,他娘看见了也不担心,自顾自的绣着花。 “娘,今天你不是应该去大姨家帮表姐梳妆吗?”李怀熙很奇怪他娘还安稳地坐在家里。 “有什么可打扮的?全身上下有程安没看过的地方吗?!打扮出花来还不是一个样!我上午去过了,和你二舅母、三舅母一起去的,每人给她添了一匹缎子,死丫头,美着呢!看得我生气!”程氏说着,恶狠狠咬断了一根线。 “娘,我才十一,过了年才十二,瞧您说的这难听。”李怀熙轻笑着,懒洋洋的靠在他娘身上吃点心, “我还不知道你?!哎呦,儿子,你能不能直起腰来坐着,压着我怎么干活啊?瞧娘绣的这个好不好看?我也打算绣几个靠枕,你们同学段正淳他娘做的靠枕可真好看。” 李怀熙看了一眼他娘正在做的东西,撇撇嘴,“人家那个是碎布头拼的,废物利用,变废为宝,您这个是整块的布裁成小布条,糟紧东西!” “胡说,我这布是整块裁的,可这绣线是原来剩的啊,再说这布也是我自己织的,你们现在都不穿这粗布的了,连你爹都不穿了,剩这些布都没用了。”程氏举起自己的半成品看了看,觉得还挺不错。 李怀熙跟着看了一眼,依旧懒洋洋的靠着他娘。“那还算说得过去,挺好看的。娘,明天咱们什么时候去大舅家啊?我真不想去。” “不想去也得去,我猜你小子不回来就是为了这个,你大舅昨晚上特意过来请的,他脸面上也不好看啊,程安是被严家抬着扔回来的,又弄得开了祠堂,这个亲结的啊!明天办喜事,也没别的闲工夫,等初二去看你姥姥的时候,你帮你程安号个脉吧,这孩子被打坏了,这几个月老是咳嗽。” “我又不是大夫,再说也不用号脉,医不好,他那是伤了根本,拿人参吊着能活过六十就是祖上积德。”李怀熙说完继续吃着点心,他事不关己的,说得一点儿压力没有。 他娘一听可急了,毕竟是自己看大的侄子,闻言一扭身,李怀熙倒在了炕上,让他娘又给揪了起来,“儿子,你可别瞎说!你大舅还指着他养老呢!” “他不是还有三个儿子呢吗?赶紧看好了,可别让人再打废了。这个老大他是别指望了,您爱信不信,反正程安活不长,他活该!”李怀熙撇着嘴把手上的点心吃完了。 “你表哥怎么就活该了?一个巴掌也拍不响!”程氏很替自己挨打的侄子叫屈。 李怀熙坐了起来,觉得他娘在这件事上过于偏袒程安,“私奔是他们俩一起干的没错,可表姐一个连大门都没出过几回的女孩子有什么主意?还不是听了他的,而且他既然跑了为什么不跑得彻底一点儿?人家和他走了个脸对脸,他不知道带着表姐继续跑吗?还不是看着表姐肚子大了,想着能拿住了大姨夫,打算做滚刀肉呢!这下肉烂了,不是活该是什么?!” 程氏一点他的小脑门,“你这是跟严礼呆的时间长了,站到他们那边去了。哎,这么说也没错,至少在严家当时看来就是那样,不过你可是冤枉了你表哥,那两个跑出去没几天身上带的现银就被偷了,然后东躲西藏的也没找到活干,东西当来当去的也没了,你表姐又大了肚子,他就是想跑也跑不了啊。” “一个男人,后路都没想好,一个铜板都没有就让人家女儿带着私房和他私奔,怎么都是活该!”李怀熙斩钉截铁的说完又倒了下去,靠着他娘哼唧,“娘,甭管他们的日子了,您也管不了,这几天把咱家公鸡多杀几只吧,您看我在外面都瘦成这样了。” 程氏笑着摸了摸儿子的小胳膊,接着一边绣花一边说,“我留一只打鸣的,剩下的都给你们杀了吃,你二哥也快回来了,上个月他回来一次,跟你一样,也惦记着院里的鸡呢。” 傍晚,李四拎着棍子趾高气昂的回来了,这个小姑娘大获全胜,逼着村里所有五六岁的小孩改了口,再也没人敢说她丑了。 第二天上午,李成奎套好了驴车,一家人打扮整齐去喝喜酒,刘全本来打算在家看家,可是李怀熙和李龙还是拽上了他,享福的时候往前靠,丢脸的时候往后靠,刘大管家倒是好算计,可惜主人家也不是吃素的。 大舅家摆了流水席,因为新娘子还没接回来,吉时未到,所以宴席还没开。 由于当初开了祠堂,这个婚礼是全族最终决定的,所以场面还算过得去,院子里已经来了不少的宾客,人们寒冬腊月里袖着手坐在院子里聊天,只是面色都不好看,时不时的就会出现两声压低了的嗤笑声。 李怀熙下车以后给三个舅舅分别见了礼,然后由大舅领着又分别给程氏的宗族们见了礼,李怀熙现在号称大周朝第一神童,是被太子亲自召见过的秀才,前途不可限量,宗族们一看他肯来,面上就都和蔼了一些,李怀熙完成任务,一低头就进屋奔着姥姥去了。 姥姥屋里也全是人,他的二舅母、三舅母还有几个家里的女孩,本来男女七岁不同席,又刚刚出了程安和严樱的事儿,李怀熙本该避嫌,不过他看了看两个舅母领着的这些女孩子,决定不管那一套,脱了小靴子就上了炕。 姥姥穿着新做的绸缎衣服坐在炕头笑呵呵的,搂过外孙赶紧摸了摸小脸,“你娘真是的,这大冷的天来这么早干什么,我乖孙的小脸都冻凉了。” “我娘天不亮就把我揪出来了,外边可冷了!姥姥,您想不想我啊,我给您买了好多好东西,我可想您了,姥姥~”李怀熙拱到姥姥怀里,赖得连骨头都没有了。 姥姥笑着拍了他一下,“我的乖孙哦,怎么还是这样没出息啊,快起来,你大舅还指望你撑脸面呢。” “我不,我在外面给他撑一圈了,脸面都快冻没了,我在您这儿待会儿,我想您了!对了,姥姥,孩子呢?今儿这日子塞哪儿了?”李怀熙爬起来东张西望的。 “孩子是能塞起来的东西吗?当然还在你大姨家呢,等着仪式完了再单送过来。”姥姥气得拍了他一下小手,完了心疼又揉了揉,笑着问,“乖孙,你那个买卖做得好不好?掌柜的还行?” “嗯,挺好的,要不然拿什么给您买好东西啊,姥姥,迎亲的什么时候回来啊?我一会儿在屋里和您一起吃饭行不行?外面冷!”李怀熙说着往炕头又挤了挤。 “那可不行,你都十一了,这都当了两年的秀才了,可不能混在娘们堆里了,要被人笑话的,再说你这不是捧着手炉呢吗?还能冷到哪里去?!”姥姥说着把他小手小脚都抓过来摸了一遍,发现这孩子到处都是热乎乎的,纯粹就是耍赖。 “秀才就不让在屋里吃饭了?外面冷!”李怀熙不愿意出去,躺在炕上撒泼,他二舅母坐在一边冲他刮鼻子羞他也不在乎,李秀才照样喊着‘我就不出去!’。 姥姥在屋里看了一圈,没看到能制住这个磨人精的小女儿,于是只能答应他,“行了,一会儿坐姥姥身边行了吧,你给我起来好好说话!你娘和你妹妹呢?” “大舅母说要让她一会儿在门口接表姐出轿子,正给她梳头发抹粉呢,别的女孩儿都太大了。”李怀熙达成目的坐了起来,也会好好说话了。 姥姥听了好像有些担心,踌躇着说,“思思年纪倒是合适,可就是不知道能不能老老实实的,那个性子啊,”说到这里,姥姥顿了一下,抬手拍了李怀熙一巴掌,“你娘是怎么生的你们俩啊!” 李怀熙觉得他娘把自己生得挺不错,不能和他妹妹相提并论,可他刚想和他姥姥掰扯这件事情,外面就响起了鞭炮声,新娘子的花轿到了。 磨人精变成了马屁精,李怀熙跳下炕先穿好了自己的小靴子,然后蹲在地上帮姥姥穿鞋,临了还拍了拍姥姥裙角沾上的灰尘,殷勤得把一屋子大小女人全都比了下去。 老太太没受过这样的待遇,转眼就忘了刚才的事儿,笑着牵起自己‘乖孙’的小手出了门。 李思思被打扮得花红柳绿的去迎新娘,小丫头刚才在屋里被千叮咛万嘱咐,她背完一段吉祥话把新娘子从轿子里领出来就算完活,这没什么难的,李怀熙想不出姥姥有什么可担心的。 小姑娘挺聪明,吉祥话一字不错,一切进行的都很好,不过眼看着严樱蒙着盖头要跨出花轿了,李思思往轿子里看了一眼,仰着头问了一句,“表姐,我的小侄女呢?” 哪壶不开提哪壶,李怀熙对妹妹这一句神来之语佩服得五体投地,转头看了一眼姥姥,赶紧过去一操手把妹妹抓了过来,李思思扭来扭去的挣扎,“还没给我赏钱呢!” “给你赏钱?一会儿大舅母掐你屁股!你把嘴闭上哥就给你金豆子,你要不要?要,就闭嘴!”李怀熙摇着自己的钱袋子哄妹妹。 李思思想要金豆子,于是把嘴闭得很严,李怀熙给她装了几颗金豆子,小丫头高兴了,赶紧装进了自己的小荷包,可金豆子刚一到手又开了口,“过年我也可以给表姐的孩子压岁钱了,娘说我是小姑姑。” 李家老四是个脆生生的大嗓门,声音盖过了喜娘的絮絮叨叨,晴天霹雳似的传进了众人耳朵,严樱正在迈火盆,一个踉跄就把火盆踩翻了,溅起来的火炭铺了一大片,连大红的嫁衣都被烧了好几个洞。 李怀熙彻底服了自己妹妹,捂着嘴把李思思拖走了,他娘冲他指了指旁边的厨房,李四也是个吃货,填上她的嘴就没事儿了。 没了李思思这个大嘴巴,剩下的仪式进行的还算顺利,新郎和新娘拜过堂之后,严樱被送了进去,程安一边咳嗽着一边出来应酬宾客,喜宴开始。 李怀熙拉着妹妹坐在姥姥身边吃饭,他娘和他三个舅母全都不见了,李四咬着鸡腿告诉他,“大舅母哭了,咱娘和二舅母、三舅母去哄她了,大人真是不知羞!” 李怀熙替妹妹看着另一只鸡腿,不觉得自己妹妹是罪魁祸首,闻言给妹妹擦了擦手说,“咱不理她们,该吃吃你的,吃完了哥带你出去玩。” “我还没去闹洞房呢!” “闹什么洞房?你表嫂正给孩子喂奶呢。”姥姥头也不抬的开了口。 “表嫂是谁?”李四不认识这个人。 “表姐嫁给表哥就变成了表嫂,以后要叫表嫂。”李怀熙给妹妹答疑解惑,一转头问他姥姥,“孩子送过来了?谁给送过来的?我大姨?” 老太太点点头,“你大姨,现在正躲在新房里呢,从后门进来的。你们吃完了饭就走吧,闹什么洞房?还嫌不够闹?!大冷天的,都早点儿回去吧,年后早点来,陪姥姥住些日子再走,要不然没准儿下回你就见不着姥姥了,姥姥快被他们气死了。” 李怀熙笑着给姥姥夹了一条鱼,“您别吓唬我,您这面色再活个百八十年的没问题,气死谁也气不着您!” 姥姥抬头看了看,敲了他一筷子,“小兔崽子,你闭嘴,没看到人家都跟死了祖宗似的?!让你早点来就早点来,我还能活几年,你说的再活个百八十年的那是老王八,早点来,姥姥给你做核桃。” 52 腊月二十二,李龙回家了,第二天祭灶,李四大哭一场,因为她也想跟着家里的男人们一起给灶王爷磕头。 李四哭得肝肠寸断、‘有理有据’,李怀熙觉得这小姑娘有望长成一个女权主义者,所以第二天给妹妹开了蒙学,手把手的教了半天的人口手,李四不负厚望,当天就记住了十几个字,第二天早上再问也没忘。 李怀熙饶有耐心的接连教了妹妹三天,第四天耐心告罄,甩手不干了。但他发现他这个妹妹其实相当聪明,学东西很快,李思思过完年就六岁了,正好是现代小孩子入学的年龄,李怀熙也想把妹妹送去读书,可惜大周朝没有教授女孩子的女子学堂,一般的学堂又不收女孩子,于是李怀熙决定效仿大户人家,给妹妹单独请个先生。 他把这个想法跟他爹他娘说了以后,李成奎两口子也不反对,他们家看起来和其他农户家没什么不同,但其实是苞米面的皮裹着纯肉的馅儿,钱匣子里满满当当,每个月支出个五六两请个教习先生没什么难的。 李四一听要让自己像哥哥们一样读书很高兴,出去疯跑一圈,把所有的小伙伴都通知了,回来小丫头双手叉腰地发了宏愿,她要考状元! 李怀熙不指望她考上状元,唱一回女驸马,他只希望妹妹将来好嫁一点,没有容貌至少还有智慧可以补足,那样当个主母也容易一些,不至于被陪嫁过去的丫鬟骑在头上,而且没准儿可以碰上一个不在乎容貌的奇葩妹夫,两口子能共赏诗文举案齐眉也不一定。 腊月二十五,李怀熙和两个哥哥去给先生送年礼,在门口正碰上同样来送年礼的林易辰,两边不同的是,林易辰出门,他们进门。 李龙和李虎给县太爷见过礼又寒暄两句就进去了,李怀熙被林易辰揪住不让走,县太爷神神秘秘的说,“我有一个天大的好消息,你猜猜是什么?” 林易辰说到这里就不说了,李怀熙看看尾巴要翘到天上去的县太爷,淡淡的问了一句,“你升官了?” 县太爷的尾巴耷拉了下来,使劲揉了两下李怀熙的小脑袋,“小狐狸,你能不能表现的吃惊一些?例如这样说,‘易辰?你是不是要升官了!’,换个语气,也让我有些成就感。” 李怀熙笑了,坐在林易辰的马车后面晃荡着两条小腿儿说,“余川下属六个县、两个州,这些年水灾、旱灾、雪灾轮番不断,其余五县两州均是灾民遍地,入不敷出,独独锦县治理有方,旱涝保收,府尹大人今年任期已满,调令早已下达,调任京兆府尹,可新府尹的人选却迟迟未决。 之前传言府尹大人向上举荐了一位年轻有为的地方官接替他的位置,坊间就纷纷猜测是你,因为你的任期也已经满了,以你的政绩,去路无外两种,平调或是升迁,平调的可能性小之又小,如今你又号称有了天大的好事,那我只能也跟着如此猜测了,如果不是,难道县令大人要告诉我你要娶亲了吗?” 林易辰前后看看,偷偷揪了一下李怀熙的小脸,“我要是娶亲你还不得把我变成太监,我哪儿敢啊!小狐狸,调令已经到了,明年年初我就要走马上任了,怎么样,我还可以吧,我可是咱们大周朝最年轻的府尹!” “之前你还是大周朝最年轻的县令呢,再之前你还是最年轻的探花,原大周朝第一神童,我要从头一一夸你一遍吗?!”李怀熙翻了个白眼,笑着一指先生家黑色的大门,“林易辰,你来先生这里不光是送年礼吧,讨到什么锦囊妙计没有?先生跟你说什么了?” 林易辰在李怀熙身边坐下,笑着说,“先生没说什么,就说当个府尹跟当个县令也没有太大区别,就是管的地方大了一点儿,人数多了一点儿而已,不过他倒是教了我一些为官之道,你别看先生自己脾气又臭又硬,讲起为官之道倒是油滑的很,难怪当初能从正三品上全身而退,那也是不容易的。” 李怀熙像看白痴似的看了一眼‘大周朝最年轻的府尹’,从马车上跳到了地上,“那还用你说?行了,我要进去了,那你今年就别早早的来接我了,省得惹我娘厌烦。” 林易辰得意洋洋的也晃荡着腿,“她的如意算盘落空了,你娘还以为你出去几年,我们就能断了,嘿嘿,本公子仕途坦荡,连升三级,升了府尹了!” “小人得志的样儿!”李怀熙白了他一眼,自己跨步进了院子。 二十八送年礼的时候,李怀熙嫌天气冷,不愿意出门,李四跟着在亲戚家串了一圈,回来就开始大嘴巴叭叭叭,“表姐,不,表嫂没奶了,大姨给找的奶娘大舅母不让进门……二舅母和三舅母打起来了,……” 李四八卦了一堆,里面却没有一件好事,他娘的脸色越来越不好看,李怀熙拿起一块年糕把妹妹的嘴堵上,瞪了她一眼说,“吃完了练字,不说话能憋死你?!” 李四被年糕堵住了嘴,李怀熙解决了源头,决定给他悲天悯人的娘找点事儿干,他娘粗心大意的,顾东不顾西,找这样的事很容易,转眼就让他想起来一件,“娘,过年的纸钱您准备了吗?” 果然,此话一出,他娘立刻没心思管别人家的闲事儿了,赶紧放下手里的活,把之前赶集买好的草纸找出来,“娘忘了,还没弄呢,娘现在得做饭去,你帮娘弄一下啊?” 李怀熙撇撇嘴,“我没空儿,冬练三九,我还得去打拳呢,您找大哥二哥吧。” “没良心的,你大哥二哥两个大小伙子怎么好干这种活?” “我不是小伙子吗?!我也不干!”李怀熙生气了,把草纸扬了满炕,一转头出去了。 “牙都没长齐,算哪门子小伙子啊,小没良心的……”程氏嘟哝着,赶紧趁着小女儿没上炕之前把儿子发脾气扬起来草纸重新整理好,他们家比别人家要准备多一倍的纸钱,每年这都是一个繁琐的工作。 傍晚,李成孝家的过来串门,李怀熙他娘已经忘了娘家的一摊烂事儿,妯娌俩一起商量着,打算过完了年一起去拜访镇上最有名的媒婆。 大娘坐在炕上帮忙剪纸钱,一边剪一边说,“我们家当家的说打算明年开年把房子弄一弄,你们家是不是也得弄一下?现在工钱都涨了,工匠们也不好找,开春还得早点去定下人手,孩子们越来越大,不赶紧弄还不行。” 李怀熙他娘在折元宝,折完一个扔进笸箩里,开始唠叨自家的打算,“我们家东厢房被我们家那个矫情的给占了,西厢房又是厨房动不得,成奎说打算再加盖一进的院子给大龙成亲用,工钱、料钱加起来恐怕得要百十两银子,现在什么都贵,家具倒是能省一些,城里颐品轩是我姐姐家的铺子,可是也省不了太多,我姐夫那个人眼里向来只有算盘珠子。” “哟,颐品轩啊!怪不得你姐姐每次来都穿得那么富贵呢。我们家不用,请个木匠打一套就行了,这娶媳妇讲究个门当户对,我就想给我们家老大找个能干活、本份的,你们大龙可得好好挑挑,秀才娘子可不能差了。” 程氏点点头,叹着气说,“就是因为这样才要买好家具啊,要不然我二哥就是木匠呢,自家打得终究还是比铺子里的差了一些。我这怎么说还担着一个后娘的名头,嫂子,等将来有了合适的人家要相看的时候,您可得帮我掌掌眼,万一要是把大龙的媳妇选差了,村里的还不得指我脊梁骨。” 大娘笑了,“瞧你这,用不着,你这嫁过来也不是一年两年了,四儿都多大了,你什么样村里人还不知道啊。咱们这当娘的都一样,给他们选媳妇能看什么啊?模样俊不俊,爹娘好不好,兄弟姐妹多不多,其余的再向周围打听打听姑娘本分不本分就行了,这些也就够了,至于以后的日子,两口子过得好不好就看他们自己了,可赖不到爹娘这儿。” 妯娌俩说说笑笑的聊了一会儿,天黑以后,大娘帮忙剪完了纸钱回去了,程氏自己坐在炕上叠完了两大笸箩的元宝,然后又拉着从外面回来的李成奎叽叽咕咕了半个晚上。 大周朝男女成婚,同样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不过在父母之命前,一般的父母也会问问孩子的意见,免得好心办了坏事。李龙开窍晚,至今没有什么心仪的姑娘,第二天他娘问他对媳妇有什么要求的时候,李龙闷头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什么,临了憨笑着说了一句,“您看着办吧。” 程氏恨铁不成钢,小儿子早早的把自己卖了,大儿子却死不开窍,引导半天,胖的瘦的、高的矮的、白的黑的……李龙最后还是这一句,“您看着办。” 李怀熙和李虎在屋里笑得肚子疼,决定给未来的嫂子起个外号,就叫‘看着办’!李龙面红耳赤的和两个弟弟滚成一团,他们娘把这三个全都骂了出去,自己坐在炕上想着自己的‘看着办’儿媳妇。 刘全没赶上这场热闹,他没看到李龙的面红耳赤,这时候正在被迫减肥,追着李四满村子的跑,小丫头不肯在屋里好好呆着,拎着哥哥给削的棍子横行乡里,刘全担心她戳着自己,所以不辞辛苦的在后面跟着,苦口婆心的往下哄那根棍子,可是李四就是不给他,说急了还回手抽了他两下。 刘全拿李四没办法,这小姑娘是他眼看着长大的,是李怀熙的亲妹妹,他能反抗李怀熙,但是不能反抗李四,因为胜之不武。 正月初二,李成奎全家去给姥姥拜年,李怀熙本来把自己的东西都带上了,打算跟姥姥多住两天,可最后发现大舅家已经不是‘宜居家庭’,最终李怀熙把姥姥拐出来了。 他怀疑老太太早就打算跑路了,因为他才在炕上打了三分钟的滚儿,姥姥就把小包袱收拾好了,针头线脑、衣服首饰,什么也没落下,连答应他的核桃都装好了。 回家的路上,他娘又开始长吁短叹的感慨,“这大过年的就大人哭孩子闹,鸡飞狗跳的,今后这日子可怎么过啊,这娶都娶回来了,嫂子还闹什么啊?!刚出满月的孩子就喝羊奶哪行?挺漂亮个小丫头,瘦得还没我们家猫沉。” 姥姥正坐在车上教胖乎乎的李四唱童谣,听了这话停下来看了一眼小女儿,“你跟着操什么心?各人有各人的命,管好了你自己这一家子就行了。对了,年前二十六那天,你表姨带着孙女来看我了,我还奇怪呢,我跟她们家这都多少年没来往了?结果听了半天,原来话里话外的打听大龙呢,怪不得还给我拎了二斤好点心。不过她们家的丫头我可没看上,长得太寡相,跟严樱长得差不多,没福相!” 程氏一听长得像严樱就不满意,赶紧回说,“没福相的我们可不要,弄得家宅不宁的。娘,过完了年我们就打算给四儿在家请个先生,本来我也正打算把您接过来呢,要不然成奎每天早出晚归的,我一个女人在家也不方便,大哥那儿您就先别回去了,鸡飞狗跳的。” 说完这话,程氏想起病怏怏的程安,又捅了一下身边靠着的儿子,“怀熙,程安的脉象怎么样啊?能不能养好了?” 李怀熙正抱着手炉打盹,被他娘杵了一手指头吓了一跳,睁开眼睛迷糊了一会儿,立刻告状,“姥姥,我娘杵我肋条骨,疼!” 姥姥抬起手打了小女儿一巴掌,“你杵他干什么?他睡得好好的!” 程氏委屈地揉了揉自己肩膀,“我就轻轻杵了一个手指头,能有多疼!”转头拨拉了一下小儿子,程氏继续问,“问你话呢,程安怎么样?” “还能怎么样?养呗,没什么好办法。”李怀熙打了一个打哈欠,补充了一句,“我大姨夫让人打的时候我可看见了,没这样,躺个十天半个月的也就差不多了,这是回来以后受的伤。” “不是严世贵打的?!”李怀熙他娘表示怀疑,她是嫁出来的女儿,程家祠堂里的事儿她不知道。 “那是回来以后祠堂里的宗族们打的。”姥姥撇着嘴给大女婿作了证,想到这些日子家里的鸡飞狗跳,老太太说了几句公道话,“你嫂子把这笔账记到了严樱身上,她也知道自己家儿子理亏,污了人家清白,倒是不翻这个旧账,可一天到晚的就挑严樱的小毛病,今天嫌菜里油放多了,明天嫌盐放多了,后天又嫌没味儿,闹腾呗,作出祸事来了就好了,就都消停了。” 停了一下,姥姥接着又说,“要说起来,我也不喜欢严樱,一天到晚没个笑模样,不过你大嫂也太过分,人家严樱虽说不是大家千金,可是你姐也没让她受过苦,人家在家都没做过饭,可到你大哥这里什么活都得干,你嫂子心眼儿不放正,也不想想自己,我当初可没这样对待过她。” 李怀熙年前听李四说严樱没奶了,就知道她的日子不好过,不过他可不认为严世贵会就此不管,这时已经快到家了,他也不睡了,扭来扭去的活动了一下胳膊腿,李怀熙问他姥姥,“姥姥,大姨今天怎么没过来?” “你大姨上次送奶娘过来的时候跟你大舅母闹掰了,嫌我这个老太太不护着她闺女,连带着把我也怨上了,今儿肯定就不来了呗,爱来不来,我可管不了他们这些烂事儿。”姥姥说完继续教外孙女唱童谣,十分不以为然。 李怀熙他娘不愿意了,也埋怨母亲,“您也是,左右都是咱们家里的,您倒是劝着点儿啊,跑得倒是快。” 老太太一立眼睛,不服气地说,“我能把她儿子劝好了?我能给他找到活干?打吧,打散了好分家,严世贵猴精猴精的,早就把城里的房子给准备好了,严礼不也是去了余川吗?只有你嫂子傻子似的看不透,一天到晚的欺负严樱,那小两口的热乎劲还没过去呢,越欺负媳妇,儿子越和她离心,她就接着傻吧,不出三月,儿子媳妇准一起去娘家过,成了人家的上门女婿。” “您怎么知道的?”李怀熙十分讶异。 “严世贵一开始就是这么打算的,我怎么不知道?他们这点儿事还能瞒我?”老太太也活动了一下胳膊腿,接着唱童谣去了。 程氏目瞪口呆,嘀嘀咕咕的消化整件事,李成奎不发一言的在前边赶着驴车,暗自决定把这老太太留在家里不还了,家有一老如有一宝,以后有了什么事儿,得先问问老太太的主意,省得傻乎乎的走弯路。 过完了初五,李怀熙他娘跟着李成孝家的一起到镇上的媒婆家里走了一趟。 回来以后,大娘没有直接回家,坐在炕头上给姥姥重复她小女儿挑媳妇的标准,“怀熙他娘可是难为坏了张媒婆,她自己还说呢,‘我们家也不挑,模样周正懂事理就行,’然后呢,连珠炮似的说了一堆,不能太瘦了,也不能太胖了,不胖不瘦的手脚还不能太大了,说看着蠢笨,女红要好,还要会做饭,这还不算,还得要人家女孩家里父母双全,说有福气,兄弟姐妹中要有识文断字的,怕大龙过年过节的和亲家聊不到一块!哎哟,可是乐得我啊,这当娘的不知道在家核计了多少日子了,想得那叫一个全,得亏人家张媒婆记性好,要是我还记不住她那一大堆。” 姥姥也笑,她也没想到大大咧咧的小女儿到了选儿媳这档口竟然这么细心。 这时李怀熙从外面跑进来,抓了一把核桃又要往外跑,大娘一把抓住他,“三儿,这风风火火的干什么呢?跟大娘说说,你将来要娶个什么样的媳妇?看你娘在咱们这个小地方还能不能给你找着。” 李怀熙扭来扭去的挣扎,“我不要媳妇!大娘您放手,我还要出去看狼呢,村东头下套子套住了一头狼,我还没看过呢!” 大娘闻言松开了李怀熙,着急地站了起来,“这帮人,套住了狼还不赶紧打死,勾着孩子们瞎凑热闹,你个傻小子,你可不能往前凑,那狼尾巴扫你一下就能给你扫个跟头!我得走了,我们家那几个没准儿也过去了,哎呦,这帮不让人省心的!” 送走了自家妯娌,李怀熙他娘也赶紧四处喊李四,不过喊了一圈也不见踪影,李四已经跟着刘全跑出去了。 等李怀熙和他娘一起跑到村东头的时候,那头狼已经被关进笼子里了,他妹妹正兴高采烈地抱着一只兔子往前靠,刘全在她靠得太近的时候就往回拉一下,小姑娘很不满意,不住地踩着刘全的脚,可怜的刘全,新年刚做的鞋子已经面目全非了。 53 李家庄套住的这头狼是头公狼,瘦骨嶙峋的一点儿也不威武,这头狼最近一直徘徊在村子周围,晚上就干些偷鸡摸狗的勾当,弄得人心惶惶,大人小孩晚上都不敢出去。 孤狼村里人不怕,怕的是狼群,可村里人提防了几天之后,发现周围只有这一头狼,有经验的老人猜测它可能是被狼群赶出来的,无路可走才下了山,于是村里人放了心,昨天几个大人做了一个套子,舍了一只鸡,终于在晚上套住了它。 为了以防万一,这头公狼只‘展览’了一会儿的功夫就被扒了皮,狼皮斑斑驳驳的没人愿意要,狼肉也很少,李怀熙看了一会儿之后没了兴趣,让刘全抱起李四一起回了家。 初七初八接连两天,李成奎家都在忙着收拾院子,过完了正月,他们家就打算加盖房子,院里的石磨、驴棚还有劈柴垛都要重新安置地方,不过还好他们家还有一个跨院,安置起来倒是也方便。 初九,李怀熙跟在他爹身后帮忙丈量房场,量来量去,爷俩发现院里的枣树有些碍事。 李怀熙试着想改变一下房子的布局,可是不行,绕不开,于是改为建议他爹说,“爹,开春您把枣树挪后院去吧,吴家的桃树、梨树都在后院。” 李成奎看了看已经碗口粗的枣树,在树干上拍了一巴掌说,“这么粗的树怎么挪啊,只能砍了,可惜了,这还是你们娘俩刚到家的第二年种下的,那时候还没你高呢,这真是可惜了,这都长得这么高了,结的枣子也挺甜的。” 李怀熙也觉得有些可惜,过年蒸枣糕用的就是家里枣树结的枣,确实挺好吃的,不过枣树确实长得比他快多了,他六年只长高了五十多厘米,他家的枣树却长高了三米多,所谓‘树有多高,根有多深’,这个高度的树实在是很难挪活。 第二天,碍事的枣树被砍倒了,李成奎拿了一把大锯,李怀熙拿了一把小锯,爷俩在院子里锯树枝,李成奎是干活,李怀熙是玩儿,他想把锯下来的树枝做一把木剑。 这时,一个四十几岁的妇人站在院外敲了敲门,很客气的问,“请问这是不是李成奎李老爷府上?” ‘李老爷’从来没有被这样称呼过,吓了一跳,赶紧丢下锯子站起来,两只手在衣服上擦了擦,李成奎有些不好意思,“您客气了,我一个杀猪的屠户,哪里敢称老爷,您请进,请问您是?” 妇人笑了,“我是镇上张家的,初六的时候您家小娘子到我那里去过,今儿我来给她回个话。” 李成奎明白了,这是镇上的张媒婆,于是赶紧把人往门里让,院子里乱七八糟,他一边走一边踢着地上的树枝,不住的解释着,“您快请进,哎呀,真是让您见笑了,我这正要收拾院子,开春好建房子,这乱糟糟的倒被您碰上了,您可别见怪。孩子他娘,张阿娘来了!” 程氏闻声迎了出来,张媒婆见家里女人出来了才迈步进了院子,这是一个看起来十分精明的妇人,浑身上下收拾得整整齐齐,看到骑在树干上的李怀熙,张媒婆笑着说,“这一定就是您家的小秀才了,咱们大周朝的第一神童!哟,我看这且不论才学如何,但看这小模样,倒像是画里走出来的,今年十二了吧。” “张阿娘真是好记性,我们这小的今年刚十二,您给物色着点儿,将来少不得还要麻烦您。”程氏说着,笑着冲小儿子一招手,李怀熙走过来客客气气地给张媒婆施了一个晚辈礼,“学生见过张阿娘。” 张媒婆往起一托李怀熙,笑着摇头,“这文曲星的礼我可受不得,李家娘子,你呀可找错了人,你家这个小秀才的谢媒钱我可没本事赚,我没那个本事再从画里给他变出来一个漂亮小姐。” “您可真会说笑,这外边冷,快进屋吧。怀熙啊,去给张阿娘拿些干果蜜饯进来,再倒些水,放蜜别放茶。”程氏笑着嘱咐了小儿子几句,把张媒婆让进了屋。 李怀熙在厨房把年前家里刚买的一个描金漆的干果盘找了出来,然后蹬着凳子把放在顶柜上的各式干果蜜饯都抓了一些码在盘子里,正想倒水的时候姥姥走了进来,“你娘可真是的,多大点儿个孩子就让弄这些热汤热水的,快给姥姥,你可弄不好。” 李怀熙很乐意继续做孩子,所以把手里的茶杯理直气壮地交给了姥姥,顺便还给他娘套了只小鞋穿,早上他娘说他了。 李怀熙把准备好的茶点端进去的时候,张媒婆正在和他娘说话,转头向他道了一声谢,然后继续说着正事儿,“……虽说是无说不成媒,可是这指东说西、瞒天欺地、损阴害德的事情,我张阿娘是从来不敢的,人人头上三尺有神明,神灵都在看着我们,如有一丝欺心之处,都会记在账上,我们一辈子也是还不清的,将来那是要被拔舌头的。 初六你来的时候,提的那些个我都记着呢,要说实话,这样的人家是真不好找,不过你家大公子命好,赶巧了,我们那条街上就有这么一个姑娘,真真的和你说得半点不差,模样好、家世好、人也是老老实实清清白白。 说起来他们家也是咱们铜鼎镇数得上的人家,你家相公应该也是认识的,就是镇上王秀才家。他们家的二女儿跟您家大公子正好年龄相当,今年刚十五,还没说人家,她娘过年的时候也是过来让我给留意着,可真是赶巧了……” 李怀熙上过茶点就退了出来继续锯他的小树枝,而他爹早就退出来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轮到父亲这里,其实只管备好聘礼就行了。 过了一会儿,程氏笑着送走了张媒婆,然后把母亲、大儿子和自家男人都叫了进去,李怀熙和李虎也跟着进了屋,他们想听听这‘看着办’大嫂条件如何。 程氏心情不错,没赶这两个出门,笑着给家里人重复完了媒婆的话,然后说,“她这是提前跟王秀才家透过话儿才过来的,说咱们家要是也愿意的话就赶着这两天赶紧纳采,人家王家想先相看一下咱们大龙。” 李龙有些窘,闷声闷气的说,“还没相看他们家的呢!” 他爹他娘一起笑了,李成奎笑着说,“要是王秀才家的二女儿,就不用相看了,那丫头这两年老在咱们家肉摊上买肉,长得可是不错,镇上数得着的漂亮姑娘。” “是啊,那孩子往绣庄交绣活的时候我也见过的,可是不错。”程氏也很满意媒婆给提的这一家。 李龙听爹娘这样一说放心了,脸一红,又摆出了一副‘你们看着办’的样子,不说话了。 两口子看大儿子没什么意见了,就开始和姥姥商量着要备些什么东西去纳采,李怀熙和李虎在旁边坏笑,嘀嘀咕咕,哥俩觉得爹娘老哥有些过于盲目乐观,光想着对人家满意不满意,也不看看自己。 李虎摸了摸自己刚冒出来的胡子,冲李怀熙一挤眼睛,李怀熙看看姥姥,有些有恃无恐,坏笑着当了一次出头鸟,冲着李龙说,“大哥,八字还没有一撇呢,现在就开始脸红上了,早了点儿,你没听见吗?纳采完了人家要相看你呢,瞧你那一大把胡子,老头似的。” 经小儿子这么一说,夫妻俩也想起了这个现实问题,李成奎把老婆的西洋镜拿了过来,举着说,“你自己拿镜子好好照照,你要是能昧着良心说你自己刚十八,你就留着你那胡子,要不然你就给我剃了,剃干净了好见人,要不然难为死你爹你娘也给你找不到媳妇!” 李龙憨笑着挠了两下脑袋,胡子是他自以为成熟的象征,不过除了书院里一些和他一样留着胡子的同窗,他还真没听过谁夸过他的胡子留的好,尤其是去年秋闱的时候,学官还真怀疑过他的年龄,所以这些日子,他心里也有一些动摇,如今事关自己的终身大事,李龙从善如流,借机就坡下驴,自己乖乖出去打了一盆热水把胡子剃了。 解决了胡子的问题,程氏开始翻箱倒柜的找布料,她说要给李龙做一身新衣裳相亲的时候穿。 李龙有些受宠若惊,觉得这个相亲过于隆重了,指着自己身上穿的说,“娘,这不就是年前刚做的吗?挺好的,不用做了。” 屠户娘子头也不回,“那是过年穿的,太艳了,人家女孩的爹也是秀才,这秀才我可是知道,就喜欢什么竹子松树一类的,我记得咱家有一匹青缎子来着?放哪儿了?” 李四这时候已经从外面疯跑回来了,在旁边翻了翻小白眼说,“娘,您给表姐填妆填的就是那匹青色的。” 程氏闻言停了手,不好意思的又盖上了箱笼,讪笑着摸了摸小女儿的脑袋,“还是我闺女记性好。” 李四从来不干给人锦上添花的买卖,撇着嘴折自己亲娘的面子,“刚几天的事儿啊。” 屠户娘子被女儿揶揄了也不脸红,看看外面的日头,转头冲自己男人说,“成奎啊,快点套车,我们得进城一趟,快去快回,晚上我回来好赶紧做。” 一阵忙乱过后,李成奎拉着风风火火的媳妇进了城,把李四也带走了,家里安静下来,李怀熙围着五大三粗的李龙转了两圈,临了撇撇嘴,“换衣服没用,得换皮。” 李龙正在照镜子看自己的新形象,回头看了一眼‘画中人’弟弟,临了也撇撇嘴,“你那张皮白给我都不要,我怕被老道当成妖精收了。” “你嫉妒。”李怀熙臭美的抢过镜子照了照,拿起自己刚刚削好的木剑呼呼哈嘿去了。 正月十二,李家准备好了礼物,由张媒婆领着到镇上王家纳采,王家把礼物收下了,不过就像之前张媒婆说过的,王家要先相看过李龙以后再互换庚帖,相看的日子就定在了正月十五。 正月十五是个特殊的日子,李怀熙和李虎刘全一致认为当天那家的姑娘也会出来,所以想着各种理由也要在那一天进城,这哥几个不是相亲的主角,不担心自己容貌,一切只为看热闹。可是后来,这些人的小心思都被看穿了,李龙告诉了他们娘,所以李虎和刘全都被镇压了,只有李怀熙谁也拦不住,因为县太爷会亲自来接。 转眼到了正月十五,林易辰如约而至,县太爷小人得志的兴奋劲还没过,进去先给李怀熙的姥姥问了安,然后就转向了‘李夫人’,笑着说,“李夫人以后不必再担心怀熙在外面被人欺负了,本官过几天就要升任余川府尹一职,可以就近照顾他了。” 本来心情不错的‘李夫人’被这个噩耗惊得目瞪口呆,半天才强笑着说,“恭喜大人,大人真是官运亨通,那就请您多多关照了,怀熙还小,恐怕还要大人多照顾几年了。” 林易辰笑笑,“无妨,请李夫人放心。” 李怀熙懒得听这两个死对头打哑谜,拉着林易辰上了马车,等到车门一关,李怀熙就坐到了林依晨腿上,坏笑着说,“我们下午出来看热闹吧,我大哥今天相亲。” “怎么个相法?”林易辰也很好奇。 “县衙附近不是有个茶楼吗?我大哥要在那里喝一下午的茶,然后人家女家的人过来相看,我爹我娘他们也去,我大哥命好,赶上正月十五,那家的女孩没准儿也能出来,他们能互相相看。” “真的?那是不错,我大哥大搜成亲之前都没见过,你大哥是命好。不过我们命更好,成亲之前就能朝夕相对。”林易辰笑嘻嘻的捧着李怀熙的脸亲了一下。 李怀熙勾住林易辰的脖子加深了这一吻,半晌过后才笑着说,“朝夕相对,你要把府衙搬到书院里去吗?傻瓜。” 林易辰把手伸到了李怀熙的衣服里,感受着手上传来的滑腻触感,即将上任的府尹大人如痴如醉,“我恨不得把你装进我的荷包里贴身带着,宝贝儿,我,我想你!” 李怀熙被搂得透不过来气,抬手给了林易辰一巴掌,“松开点儿,你要勒死我了。” 未来府尹有些贱骨头,被这一巴掌打得更加意乱神迷,解开李怀熙的衣带,张嘴就含上了一边的小茱萸。 李怀熙咯咯的笑,揪着林易辰的两只耳朵把这个好色的府尹拉了起来,“忍着点儿,待会儿把车里弄得腥气,你我还怎么见人。” 林易辰没办法,磨磨蹭蹭的给李怀熙穿好了衣服,半个时辰后,马车到了县衙门外,李怀熙望望人来人往的大街,笑着回头问林易辰,“你说今天这里有多少是来相亲的?有多少是来私会的?” 林易辰给他穿好斗篷,一伸手把车窗关好,笑着回答,“不计其数。” 县衙里的厨子放了假,两个人中午在醉仙楼里吃了饭,回来的路上,李怀熙从车窗里往外看了一眼,“我大哥真在那儿坐着呢,打扮得还挺人模狗样的。” 林易辰也往外看了一眼,“你娘给他选的这是什么颜色的衣服啊?真没眼光,你没觉得显得他更黑了?” “他本来就黑,穿什么能显着白?我娘在楼上呢,又不在这里,你说给谁听啊?小心眼儿的样,你是打算就跟我娘这么杠下去了?你这里边长得是人脑子还是猪脑子?!”李怀熙回头看了一眼林易辰,怀疑这家伙人格分裂,当官儿当得挺好的,一到他这里就变了一个人,笨得像头猪。 “您教训的是,下官下次改,一定改。”林易辰笑着亲了亲自己的小狐狸,拉着李怀熙下了车,这里离县衙只有百十来米,两个人开始在茶楼下走来走去的看热闹。 李龙也看见了李怀熙,在茶楼上比比划划的赶弟弟走,还往下扔花生米,李怀熙对这个壮硕书生的投掷准确度呲之以鼻,冲他眨眨眼睛,照样在下面晃来晃去的。 过了一会儿,张媒婆领着女家的人过来了,李怀熙和林易辰很失望,来的是两夫妻,年纪和李成奎差不多,装作在摊子上看东西的样子在茶楼下停了一会儿,什么也没买就走了,他们盼望的王家小姐和李家书生一见钟情的场面根本就没发生。 李龙还坐在那里,李怀熙存着一线希望,觉得还有后续剧情,于是冷天寒地的在外面又转了一会儿,结果一盏茶的功夫过后,张媒婆竟一个人喜气洋洋进了茶楼,小李秀才彻底失望,冲楼上的李龙做了一个鬼脸,和林易辰手拉手的回了县衙。 下午,县太爷不办公,躺在床上气喘吁吁,他的小狐狸要了他的命,一身的媚骨,又纠又缠,花样百出,床幔里弥漫着满满的银靡气息。 林易辰一时不察,又被绑了起来,下半身被制,断断续续的哀求身上的李怀熙,“宝贝儿,求求你,放了我,啊!……宝贝儿,求求你,让我抱抱你,我受不了了……” 李怀熙不放他,骑在他身上画画,李秀才画花画鸟都不像,画乌龟却很有一套,林易辰的小腹上被画了一只活灵活现的乌龟,某个重要位置还被点上了两个黑点,李怀熙坏笑着说,“我这是画龟点睛!长毛龟!” 林易辰对自己的‘长毛龟’哭笑不得,他的手被绑着,小狐狸想怎么玩就怎么玩,想画乌龟就画乌龟,想画大蚯蚓就画大蚯蚓,这由不得他。 过了一会儿,李怀熙的乌龟被他自己玩吐了,吐了他满脸,李秀才拿县太爷的里衣擦了两把,爬起来给了林易辰两巴掌,“叫人进来送水。” “你得先把我松开啊,”林易辰晕眩着晃了晃自己的胳膊。 李怀熙给他松了绑,立刻跌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林易辰舍不得‘报仇雪恨’,搂着他轻轻说,“让我抱一会儿。” 抱一会儿就抱一会儿,李怀熙没动,林易辰低下头捉住他的嘴唇开始细细品尝,良久过后才依依不舍的放了他。 “讨债的!”林易辰笑着点了一下他的小嘴,打算起来叫水。 李怀熙在枕头上拱了拱,拦腰抱住了林易辰,“别起了,睡会儿吧,不想动。” 林易辰正有此意,拉开床幔往外看了一眼,觉得时候尚早,于是拉上大被,两个人放心大胆的去梦周公了。 傍晚的时候,白日宣银的两个人起床了,这时候洗澡有些太招人耳目,林易辰的小乌龟被保存了下来,套上官服大摇大摆的跟着县太爷一起去给‘龙’点睛了。 54、府尹 正月十八这天下午,李怀熙在街上碰到了他爹,李成奎出来订开春盖房子要用的砖石瓦料和木材,城里的工匠手艺好,他也赶紧订下了几个带徒弟的大工匠,事情已经办完了,正要回家。 林易辰卸任期间公事很多,李怀熙进去跟他打了一声招呼就坐上自家的驴车回家了,这两天他被无良县太爷抓了壮丁,抄公文抄得手腕子都僵了,不跑不行。 家里正在准备过两天去纳吉的礼品,地上摆了好几个贴着红纸的箱笼。李龙的亲事很顺利,王家两夫妻看多了嬴弱的秀才,竟然对健硕的李龙十分满意,两家正月十五当天就过了庚帖,媒婆算过之后对两家回说,李龙和王家姑娘姓名相合、八字相合,是难得的好姻缘。 正月二十,李家备好了三牲酒礼和聘书准备送到张媒婆那里,他们家对这门亲事是很满意,如果能拿回王家的回帖,那就万事大吉,开春盖好房子,再慢慢的准备聘礼,李龙的亲事就算定了下来,只等着两个人成年以后再议婚期就可以了。 大姨在正月二十这天早上到了妹妹家,正好赶上李成奎赶着驴车拉着定礼出门,进屋问了妹妹缘由之后,大姨的眼泪又开始扑落落的往下掉,气得姥姥抬手就给了她一下。 “这些年你就没让我好好过过年,我都躲到秀这里来了,你还追过来哭,你就不能省着点你那眼泪?等我……啊呸,大正月的,我不跟你这儿闹心!”姥姥紧急刹车,把那些忌讳的字憋在了肚子里。 大姨委屈的拿出手帕擦了擦眼泪,“娘,您以为我愿意啊,这不是想起我们家严樱来了嘛,我也不知道上辈子是欠了她什么,这让我糟心劲儿的,成亲的时候没一样可心的,想起来我就一肚子的火。” 姥姥看了大女儿一眼,又拿起了手里正在缝制的衣服,一边缝一边说,“那也是你们自找的,你自己那眼珠子老是吊在你们家严世贵身上,生个女儿也不知道好好教养,临了弄出这些事情,全家上下跟着丢人,现在说这些也没用,这都快出正月了,你来干什么来了?” 大姨拿起炕上的一块碎布放在手里揉错着,有些不好意思,“前天严礼在街上碰到了他姨夫,这才知道您来了这里。其实我早就想来看您了,可是我大哥家的门槛我实在是不敢迈了,您看我大嫂那个人,好赖不分,我每个月十两银子给她孙女请来的奶娘,她愣是关着门不让进,我实在是跟他们搅不清!面人还有个泥脾气呢,我这辈子是有事儿也不登他们家的三宝殿了,可算是看清他们了,一窝白眼狼!” “一窝白眼狼?!”老太太抬头看了一眼大女儿。 大姨一捂嘴,讪笑着说,“娘,我没说您,没说您。” 老太太哼了一声,继续干活,“什么没说我?!在你眼里我也是白眼狼,别以为我不知道。白眼狼就白眼狼,我在你们这里也得不着什么好话,我说,你们家严世贵那点儿心思也别藏着掖着了,你跟你那个傻姑娘说过了没有啊?我可告诉你,跟她说没用,你得跟程安说,怀熙可是说了,程安那身体得养,你指望你大哥能掏出钱来给他养?拿什么养?萝卜大葱?!” 大姨一撇嘴,抬脚上了炕,“谁指望他们家啊,怎么说也是我们自己的女婿,前几天他爹已经把程安叫出来交代过了,程安说等出了正月再商量。 其实程安这孩子挺好的,也没什么坏心思,对我们樱子倒是一心一意的,可就是被自己那个家给拖累了,又没经过事儿,去年这时候不正给严樱说亲事呢嘛,程安一着急就想出了那么个馊主意,我们这气头上教训了也就教训了,之后还不是得当正经女婿待着,要不我们费劲巴力把他们找回来图什么啊! 我们家严世贵说了,愿意在锦县待着,就在这里的店里给他留个地方,要是不愿意,就跟着严礼到余川去,那里也有住的地方。娘,我们严礼可是个能干的孩子,他爹忙着他姐姐这一摊事儿,这孩子愣是把余川的店给支撑起来了。” 说起儿子,大姨的脸上有了笑模样,转头对端了一盆面进屋的妹妹笑着说,“我们严礼在余川和你们家怀熙处得可是不错,这孩子回家老是怀熙长怀熙短的,可没见过他把谁像这样挂在嘴边过,他今儿是想怀熙了,所以跟着我过来了,过年严礼给怀熙做了一个那么大个漂亮灯笼,可惜十五那天也没见着,害得这孩子傻乎乎的在店里等了半个晚上。” 李怀熙他娘打算中午包饺子,一边和面一边听着姐姐的絮絮叨叨,严礼来了之后给长辈见过礼就没了影,小儿子去年拿回来的花灯她也看见了,还有那一看就很值钱的琉璃块儿,屠户娘子淡淡的笑着,心里十分想把小儿子和小女儿的外皮儿换换。 东厢房里,严礼正在翻看李怀熙的画,厚厚的一大叠,严礼一边翻一边说,“你这倒是有些长进啊,不过这样的位置再稍微浓一些就好了,这些位置要留白,不能画得满张纸都是。” 李怀熙在一旁笑,他的画远观近瞧都不怎么样,难得严礼还能看出可以改进的地方,林易辰就不会这样客气,前两天他想膜拜一下齐白石,画点虾,结果林易辰看过之后直接扔进了废纸堆,说还不如田里的蝲蝲蛄。 “我十五的时候没等到你,给你做了灯,还以为你会去。”严礼背对着李怀熙忽然说。 李怀熙愣了一下,有些过意不去,“那天冷,我没出去逛,在县衙门口看完了猜灯谜就回去了,你等了很久吗?”。 “没有,后来我也回去了。”严礼笑着摇了摇头,把李怀熙的画又整理好,然后沉默了一会儿又说,“过两天我要回余川了,你要不要跟我一起走?书院没有开门的话,你可以和我一起住,我,我那里有客房。” “我还有个客栈呢,表哥你忘了?”李怀熙笑出了声,严礼也变呆了。 严礼也笑了,“是啊,我都忘了。那你和我一起走吗?我可以来接你。” 李怀熙摇摇头,“姥姥在这儿呢,我再住些日子,我师兄出正月才走,时间刚好,我到时候跟他一起,他升了府尹了。” “哦,是吗?”严礼的声音低了下来。 严礼的脾气秉性有些随了大姨夫,李怀熙常常觉得和他聊天很费神,但严礼是个好棋手,棋艺非常不错,于是李怀熙就把棋盘搬了出来,下棋的时候出现大段的沉默无言显得没有那么尴尬,李怀熙觉得轻松不少。 女人们开始到厨房做饭,李怀熙攥着棋子跑出去看了一眼,他娘和大姨在包饺子,猪肉白菜馅儿的,姥姥知道他光吃饺子会腻,正在给他做他爱吃的菜,李怀熙放心了,乐呵呵的回来下棋。 “姥姥还是那样偏爱你,她都不知道我爱吃什么。”严礼笑着落下一子。 李怀熙还没想好下哪里,捏着一枚白子撇撇嘴说,“你都不说的,爱吃的不爱吃的你都吃的一样多,姥姥说你是个小闷葫芦,心里想什么她都不知道。” 严礼抬头看了他一眼,脸色有些涨红,“你也觉得我闷吗?” “怎么会?”李怀熙也抬眼看了一眼严礼,笑着说,“你要是油嘴滑舌的就不是你了,表哥,你不要多想。” 严礼闻言低了头,脸又红了红,嘴角却勾了起来。 中午的时候,李成奎赶着驴车回来了,张媒婆把小定礼送过去之后顺利拿回了王家的回帖,李龙的亲事八字完成了一撇。 大姨和严礼在傍晚的时候才上了车,严礼在走之前悄悄又塞给李怀熙一个精致的琉璃扇坠,说是用来配李怀熙的扇子。已经草木皆兵的屠户娘子看见了,瞪了一眼小儿子,李怀熙笑笑,把扇坠光明正大的放进了荷包里。 李怀熙在家撒娇耍赖的住到了正月底,二月初二龙抬头这天,林易辰过来接他了,这次林易辰表现很好,没有跟屠户娘子针锋相对,还给李四拿过来好多女孩子的玩具,蒙得李四改了口,开始叫他哥哥了。 李怀熙自己没有多少行李,只有开春一季的衣服装了一箱,但是刘全的行李不少,这是一个幸福的‘奴才’,李龙李虎穿什么他就穿什么,一年四季的衣服都是当家主母亲自给做的,程氏把衣服都做得稍大一些,应季的时候穿就正好。 肥猫也有自己的行李,它有自己用惯了的猫碗、猫砂盆和咬惯了的玩具,也都得带着,除了主人李怀熙长得像根豆芽菜,他的一宠一仆都是珠圆玉润的身材。 他们这天并没打算走,下午,李怀熙主仆和林易辰一起回了林家,晚上,各种请柬纷至沓来,小小的锦县也是盘根错节,有些世族之间如同水火,根本就是老死不相往来,请柬上全是各请各的,林易辰拉着李怀熙一连赴了三场送别的宴席,山珍海味吃得李怀熙想吐,林易辰苦笑着,说他已经连着过了好几天这样的日子了。 第二天清晨,林易辰换上新官服正式上路,锦县的世族乡绅又摆出了长桌来‘十里相送’,林易辰的官做得不错,老百姓也来了不少。 李怀熙坐在马车上看到了许久未见的沈文清,他从邻县赶回来了,沈文清的外型更加消瘦,郁郁寡欢的样子在送别的人群里显得很突兀,李怀熙看见他送了林易辰一把扇子,然后小媳妇似的一扭身走了。 这场景让李怀熙觉得眼熟,琢磨了一会儿对上了号,这是电影里经常出现的镜头,贼心不死的前任留下一个决绝的背影远去,犹如风中枯叶一般萧索落寞,尽情展示自己的悲伤与绝望,气氛烘托得十足十,其实目的只有一个——让人可怜他,进而惦记着,他就有机会往上爬了。 李怀熙冷哼一声,等马车开动以后,立刻骑在林易辰身上把刚刚沈文清送的扇子搜了出来,三把两把撕了个粉碎,撕完了还不解恨,扒掉新府尹的官服,一声不吭地用光秃秃的扇骨把新府尹抽得满身红道子。 府尹大人光着膀子在马车里受刑,一边挨打一边喊冤,“人家就送了一把扇子,哎呀……也没写什么招你的……哎呀……人家都定亲了,……小心眼儿!哎呀!” “我就小心眼儿!”李怀熙骑在新府尹身上使劲抽,抽完了把车窗打开,把破扇子骨一扔,粉碎的扇子面也丢了出去。 “快点儿关上窗户,你想冻死我!没良心的!”林易辰光着膀子躺在车厢里,李怀熙低头看了他一眼,哼了一声把车窗关上了。 “这就完了?”林易辰躺在地上问。 “完了。”李怀熙端坐在一旁喝起了茶水。 “完了?!”林易辰一骨身坐起来,觉得更冤了,指了指身上的红印子问,“这就白打了?没了?” “没了,你还想我再打你一顿?我累了。”李怀熙抬手又倒了一杯水。 林易辰没想再挨打,可是自己被脱成这样竟然只换了一顿打让他很不平衡,三把两把把李怀熙也扒干净,林易辰意外的发现李怀熙的某些部位竟然开始发育了。 “宝贝儿,这毛茸茸的是什么?什么时候长出来的?哟!可真软,摸着跟肥猫似的,狐狸就是不一样!”林易辰一边说着,一边在那儿摸了又摸,口水滴答,府尹大人的样子就像是碰见了‘奇珍异宝’的采花贼。 “滚一边去,冷!”李怀熙拉起衣服,抬脚把林易辰踹到了另一边。 林易辰穿好了自己衣服又滚了回来,搂着李怀熙大发感慨,“终于有盼头了!天不亡我啊!……”,没出息的样子登峰造极,看得李怀熙嘴角直抽,连肥猫都不爱搭理他! 晚上的时候,林易辰着重研究了一下李怀熙的生长发育,发现本来雌雄未辨的小家伙长出了一点点儿喉结,小小鸟也茁壮了一些,林易辰试着亲了两下,李怀熙这次没笑,轻轻嗯了两声,小小鸟竟然抬头了。 林易辰高兴坏了,不过不敢揠苗助长,老老实实地搂着睡了一觉之后继续上路,第二天傍晚到了余川,立刻吩咐府里的厨子改了菜谱,所有腥的辣的都被剔除,只留下了各式温补的菜式。 林易辰兴奋过度,一边吃饭一边婆婆妈妈,“以后我在别院里给你安排几个下人,每天给你炖些汤送过去,老老实实喝,都是对身体好的。” “随你便,我明天不陪着你了,你愿意怎么安排就怎么安排,我要去看看我的客栈,顺便去看看我表哥,出来的时候我娘给他带了一些腊肉火腿,明天我给他送过去。” “你表哥在这里?那个严礼?”林易辰觉得这事儿不太好。 “嗯,他去年在这里开了店。” “你没告诉我!” “我没必要告诉你。”李怀熙若无其事的喝了一口汤。 林易辰气得撂了碗,咚的一声,李怀熙轻描淡写的看了他一眼,府尹大人赶紧又把饭碗端了起来,“宝贝儿,这不公平。” “这很公平。”李怀熙笑着给他夹了一根小排骨。 林易辰扯着自己的衣服领子,他的肩膀上面有李怀熙抽出来的红印子,一道一道的细细密密,李怀熙笑着把他的衣服又拉上去了,“你想着也抽我一顿吗?” 林易辰不敢,他也舍不得,府尹大人放下饭碗,过去把自己的宝贝狐狸抱了起来,一边摸摸索索的占便宜,一边很小人的说,“你表哥居心不良,你别搭理他!” 李怀熙笑着又抽了他一巴掌,“滚!你才居心不良!严礼才刚多大,也就是跟你当初一样有些小心思罢了,他也不明说,也不讨人厌,我干什么不搭理人家?” “不公平!”林易辰气呼呼的把头埋在了李怀熙的小肩膀上。 “你想要什么样的公平?”李怀熙笑着揪起了他的耳朵,“我和严礼来往,你就要和沈文清来往是不是?!我告诉你,除非你现在跟我断了,从此桥归桥路归路,否则想都不要想!” “谁想那些了,你知道我心里只有你,说什么架桥铺路的话?!凭白的冤枉我、吓唬我,不公平!”林易辰依旧嘟着嘴,觉得所有的菜里都放多了醋。 李怀熙觉得这个样子的林易辰可爱极了,笑着一勾林易辰,李怀熙一边舔着他的耳垂一边问,“我的府尹大人,那你想要什么样的公平呢?你心里只有我,难道我的心里就有别人?傻瓜。” 林易辰晕乎乎的怀疑自己听错了,不得不又让李怀熙重复了一遍,“宝贝儿,你再说一遍,我没听清。” “傻瓜。” “前一句!”林易辰把怀里的妖精板正了,这样他自己能清醒一些。 李怀熙笑着坐正了身子,“我忘了。” “再说一遍,就一遍,宝贝儿,求你了,再说一遍。”府尹大人开始在自家关上门耍赖了,他只听过自己宝贝骂他禽兽、狗官、傻瓜、猪脑……,这样的甜言蜜语却还是头一次,不多听一遍他很不甘心。 “没出息的样儿,”李怀熙揪了一下他的耳朵,“我说我心里也只有你,这回公平了?” “公平!这样才公平!” 林易辰满意极了,又像盖官印似的在李怀熙的嘴上盖了两大下,经他这么一闹,饭菜都凉了,于是李怀熙趁着厨子热菜的功夫又把府尹大人抽了一顿。 55、山雨欲来 二月初九,京城里的春闱开始了,余川城里的府尹林易辰也把自己心爱的小狐狸送上了叠翠山,随之送上去的还有大大小小包括林清在内的十个下人。 下人们都被府尹安排在了自己的别院里,新上任的年轻府尹一个家眷都没有,偌大的一个别院空空荡荡,功能只有一个,他宝贝师弟李怀熙的私人厨房。 这一年的新学伊始,李怀熙到的是最晚的,不过段正淳和何崇文也并没有比他早多少,段正淳是下午的时候到的,而何崇文只比李怀熙早到了半个时辰。 两个人都还穿着过年新制的衣裳,言谈话语之间也都带着掩不住的春色,李怀熙怀疑这两个在他还没来的这半个时辰搞在了一起,于是很悍不畏死的问了,可惜结果不是。 段王爷和何大少联手,一阵鸡飞狗跳之后终于抓住了泥鳅似的李怀熙,两个人合力把他按住打了一顿,之后才解释了春色的由来,这两个人兵贵神速,竟然分别在过年的时候订了婚。 段正淳订婚的对象是他一直心仪的女子,之前一直跟着他娘学女红的一个邻家女孩,两个人是青梅竹马,早前女孩家嫌弃段正淳家里穷,一直不同意,这两年看到他家的日子慢慢好过起来,又拗不过女儿,也就答应了,两家在段正淳回家之前就换了庚帖,段正淳回家以后过了小定,赶在年前就把亲事定了下来,功德圆满花好月圆的大结局。 何大少家没请戏班子,何中丞嫌太过招摇,于是他娘独辟蹊径,正月三十带着儿子一起去庙里烧香,相亲大会似的见了一群的莺莺燕燕。当天,何大少被各种香味熏得开了窍,与其中一名千金小姐看对了眼,之前的豪言壮语全都忘了,识字不识字的根本没考虑,回家就让他娘替他提了亲。 大户人家的千金很多都是识文断字的,何大少的未婚妻正好是其中一个,何崇文宝贝似的收着一堆的花笺,全是小姐给他写来的情诗,这家伙也功德圆满了。 两位同窗加上自家大哥,青葱少年们一下子都变成了小伙子订了亲,这让李怀熙忽然又盼着长大起来,可是这东西盼也没用,除了刘全,谁也一口吃不成胖子。 开学以后,何大少回家的次数多了起来,一到休沐的日子就不见人影,他未过门的妻子和他妹妹是闺中密友,每次回家他都能在花园里‘偶遇’未婚妻,这种有预谋的邂逅让这个二十岁的年轻人热血沸腾,每次下山之前都打扮得如同一只花蝴蝶,回来以后就是各种亢奋加疲惫。 有一次李怀熙在刚回来的何大少身上闻到了一股他熟悉的味道,小狐狸眨眨眼,关上门跟自己的书童爆料说何大少的婚期会提前,刘全很不解,李怀熙也不解释,坏笑着只说他百分之二百的确定,蒙得还算纯洁的刘全百思不得其解。 段正淳也很骚包,可惜山高路远,干不了什么实事,他的未婚妻也不识字,不会给他寄来那些肉麻的情诗,但是这个‘刀白凤’女红很好,时不时的就会托人给他带些绣着鸳鸯蝴蝶的绣帕荷包之类。这边段王爷无以为赠,又有满腔热情发泄不出去,于是就闷头在房里写诗画画,然后一封一封的寄回去,李怀熙不知道他写了什么、画了什么,不过看段王爷一脸骚气的样子,他很怀疑段王爷的未婚妻好不好意思请人帮忙看信。 开春的时候,肥猫也开始不安份起来,李怀熙不让它晚上出去乱跑,肥猫就整晚整晚的站在窗户跟前嗷嗷,叫声犹如鬼婴啼哭,奇难听惊悚无比,弄得周围怨声载道,扔盆子扔碗。 李怀熙自己也嫌肥猫吵闹,劝诫警告均告无效之后,李怀熙起来把肥猫打了一顿,天一亮就派刘全把它送到了林易辰那里。 府尹大人倒很开明,当天晚上就把猫放了出去,等李怀熙休沐下山的时候,肥猫已经妻妾成群,十多只各种颜色的猫在府衙后衙嬉戏打闹,互相追逐,弄得他一进院就连着打了好几个喷嚏。 林易辰也安排在第二天休沐,此时衙门里没事儿,府尹大人穿着便装坐在院子里逗猫,听见李怀熙的声音立刻把下人都赶了出去,然后痞兮兮的冲李怀熙一招手说,“我的小狐狸,过来让本大人看看你的小毛毛又长了没有?” “衣冠禽兽!”李怀熙笑骂了一句,绕开满院子的猫,挨着林易辰坐了下来,肥猫扔下自己的妻妾跳到了他怀里,转眼就蹭了他一身土。 李怀熙想把肥猫扔下去,可是肥猫不见主人多日,并不愿意下去,两只爪子一起抓着李怀熙的衣服喵喵直叫,刚做的酒红色外袍被抓起了套儿,新袍子没一会儿就变成了旧袍子。 李怀熙有些生气,可是也拿自己的猫没办法,坏在它爪下的衣服也不是一件两件了,几乎他的每件衣服上都有一些细小的破损,全是猫抓的痕迹。 轻轻拍了一下肥猫的脑袋,李怀熙转头冲着林易辰抱怨,“你说我当初怎么就选了这么一只泼皮无赖,当时吴玉生那里有六只小家伙呢,偏偏挑中了它。” “吴玉生坟头上的草都黄了好几茬了,现在后悔管什么用?”林易辰笑着,伸手把李怀熙连人带猫一起抱了起来,搂着轻声说,“小狐狸,明天我们去庙里烧香去吧,给那两个也烧一柱,怪可怜的。” “不去,人多眼杂的,传出去不好。林易辰,何中丞还在家‘丁忧’呢,京城那边有什么消息吗?” 林易辰点点头,小声说,“前两天发了皇榜,皇上点了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头儿做了状元,这样的人做了状元还有什么用啊?土都埋半截了!听说皇上前些日子刚刚申斥了六皇子周瑜,六皇子和三皇子都是现在得宠的薛贵妃所生的,一母同胞,向来走得很近,皇上也许觉察出了什么,不过现在还看不出来。” “六皇子怎么起了个这样的名字,短命鬼,”李怀熙小声嘀咕着,终于把肥猫扔了下去,看了一眼自己的袍子,李怀熙站了起来,一边往屋里走一边又问林易辰,“他干了什么?” 林易辰跟在后面,左右看了一眼,小声的接着说,“不清楚,现在我们家在京城的产业都撤出来了,消息不是很灵通,不过我爷爷从南边写信过来说,镇南王正在招兵买马,兵力早就不是当初朝廷给他规定的那个数了。” 两个人进了屋,林易辰回身关好了门在桌案旁坐下,李怀熙把变得又破又脏的袍子脱了下来,一边洗手一边说,“这是必然的,圣上传位给谁也不会传位给他,他要是想当皇帝就只有抢,一场战祸是避免不了的,赶紧让你爷爷撤回来吧,要是打起来就晚了。” “已经撤回来了,我爷爷写信过来的时候已经准备上路了,我二叔、三叔也一起撤回来了,南边的生意全都先停下来了,等着局势稳定一些再重新开始,先避过战祸再说,咱们这里还是安全一些。” 李怀熙不同意,擦干了手也在书桌旁坐了下来,拿起桌上的茶喝了一口,李怀熙轻声说,“也不一定,北边的威远将军听说和镇南王早年私交不错,虽然前几年开始声称和镇南王断了来往,不过是真是假也很难说,如果他从北面过来,余川正是他必经之路,你要早作准备。” 林易辰点点头,“我知道,不过有些棘手,威远将军麾下有十万大军,而且是训练有素、常年驻守边关的将士,我这里只有两万军士,前几日我和余川的守备马将军面谈过一次,他说这两万军士还是个虚数,很多府兵都已经年过三十,娶妻生子,平时都在家务农经商,并不来参加操练,战时才来点个某而已,真正能打仗的也就一半,万把人。” “啊?!”李怀熙有些吃惊,张了半天嘴,气得使劲儿搂了两下林易辰的脖子,“你个倒霉催的!早不升晚不升,偏偏人家要打起来了你升官了!好好的在锦县呆着,人家威远将军肯定不理你,现在好了,成了人家眼里的拦路狗,到时候肯定让人一棍子打死,你个倒霉催!” 林易辰觉得李怀熙说得没错,自己是挺倒霉催,不过,府尹大人缓过劲儿来以后问了一句,“为什么不是拦路虎?” “两万都不到,称得上虎吗?!”李怀熙翻了个白眼。 为了不做被人一棍子打死的拦路狗,当天晚上林易辰和李怀熙开始名副其实的‘运筹帷幄’,连觉都不敢睡了,两个人拉上床幔,围着被子嘀嘀咕咕的看地图。 看了半天,李怀熙叹着气把地图放下了,有气无力地倒在了林易辰身上,“怪不得余川这里没有山贼,我还道是历任府尹治理有方,乡民纯朴善良,原来是因为没有能占山为王的山头!无天险可依、无良将可倚,府尹大人,你的前路堪忧啊。” 林易辰扔了地图,两个人吹了灯钻进被窝继续愁眉苦脸,不过府尹大人愁眉苦脸也不耽误占便宜,一边摸着李怀熙光滑的小后背一边犯愁,“怪不得老方丈老说‘世事无常,福祸相倚’,本来我爷爷还觉得家乡是个福地才把我弄回来的,这下惨了,威远将军要是反了,过的第一个州府就是我这里啊,按照路程来讲,半个月不到就能兵临城下,小狐狸,要不到时候我降了怎么样?” “不怎么样!”李怀熙直接否定了这个馊主意,“你能保证镇南王能成事儿?他要是成不了呢?!你早早的降了,今后太子或者是三皇子或者随便哪个当了皇上,你都完了!即便镇南王最后成事了,你也得不到重用,你一个没什么名节的降臣,谁会把你当回事儿啊,降也得是最后一个降,挣点儿讨价还价的资本。” “我怎么坚持到最后一个降啊?!你以为我不想啊,可是你也看见了,余川耕地多、林地少,也没有大江大河,最宽的两条河,一条过咱们锦县,一条过余川,这两年全架上石头桥了,那桥还是我设计的呢,结实得很!就算没桥人家也能过,只要不赶上发大水,绑上两个羊肚子就过来了!坦途啊,一路坦途,威远将军要是跟着造反,咱们连个天险都没有,怎么扛啊?!小狐狸,要不把你平时研究出的那些稀奇古怪的东西给我挑几样吧,人数不占优,至少装备好一点儿也行啊。” 李怀熙在被窝里拱了拱,笑着揪了一下府尹大人的胸前小点点,“你能保证守备和你是一条心吗?我早早把东西给你了,你给了守备,人家转头对准了咱们怎么办?先生不是告诉你了吗?重中之重就是和那些武将打好关系,先搞清楚他们怎么想,然后再想别的。你踏踏实实的,我告诉你,别说两万一万,你就是只有五千,我也能帮你守住这个余川城,你尽可以当你高风亮节宁死不屈的府尹大人。” “我不宁死不屈!”林易辰快手快脚的脱了自己的里衣,把李怀熙的手按在了自己蓬勃的下身上说,“过两天我就修我们家宅子去,我先挖条地道留着跑路,我好不容易才有点儿盼头了,他们争江山与我有个毛关系!” 李怀熙笑得咯咯的,一翻身爬到了林易辰身上,一边亲一边说,“你真是越来越出息了,谁让你真宁死不屈了,你坐在府衙里喊两嗓子就行了,要是真守不住,你就说为了城里的百姓免遭生灵涂炭一类的,到时候再降呗,傻瓜。” 府尹大人被亲得骨酥肉麻,但是依然坚持着自己的想法,“降了我也得跑,你那些东西那么厉害,万一我降了,他死了那么多人一生气把我杀了,你哭都找不到地方,明天咱俩回府里看看,看从哪儿挖地道比较合适,得多开几个假入口,弄个迷魂阵,嗯……,宝贝儿,嗯……” “瞧你这点儿出息!”李怀熙兜头把自己脱下来的里衣丢在了林易辰脸上,身子往下一滑钻进被窝,两个人的谈话结束,府尹大人再也说不出来一个整句子了。 第二天,休沐中的府尹大人带着师弟回自己府里转了一圈,李怀熙最终同意了林易辰的想法,余川土质不错,很适合林易辰的大计划。这种事关生死的东西不能假手他人,于是当天下午,两个人又趴在桌子上费神费力的想了一下午,终于在晚上掌灯之前把林易辰的逃生地道图画好了。 两个才子都很惜命怕死,不光研究出了九转十八弯的地道,还打算补充一些机关,这方面李怀熙是强项,担任总设计师一职,问了林易辰的要求之后勾着唇角回了书院。 林易辰忙了起来,府尹大人上任没多久就开始翻修自家老宅,夯地基买木料、堆假山挖鱼池,工程浩大,余川城里纷纷传言府尹大人如此大兴土木是有意娶亲,于是一时间街上的姑娘小姐突然多了起来,林易辰的轿夫每天都要踩过几块香帕团扇才能平安到达府衙。 府尹大人对莺莺燕燕的小姐半点儿想法也没有,只关心自己的小命,他比三顾茅庐的刘备还勤奋有诚意,时不时的就跑到守备衙门里去转一圈,武官们都没有太多心眼儿,三绕两绕就被林易辰摸清了心思。 余川的守备是武举出身,经过吏部委任出来的官职,他跟南边的镇南王和北边的威远将军都是未曾谋面,但是却是太子一手提拔起来的,此人看起来没有太多心机,言谈话语中对当今太子很是推崇,林易辰担心他是装出来,前前后后经过无数次试探之后,林易辰放了心,这个人就是太子的人,不光他是,守备衙门里的武官几乎全部都是,坊间传言太子掌握着朝臣果然半点不虚,太子的手伸得是够长的。 摸清了守备衙门的底细,林易辰并没有感觉到轻松多少,回到自己的府衙半喜半忧,太子提拔起来的自然和太子一心,威远将军要是兵临城下自己倒是有将可遣,可是守备武举出身,单兵作战毫无问题,对兵家阵法却是一概不通,当官之后也从未碰上过战乱,底下的下级武官倒是有些出身行伍的,但都是老粗,对兵法也都是半通不通,一个出类拔萃的都没有。 四月末的休沐日,李怀熙又把几张图纸交到了林易辰手上,是他和书院里的工学教授两个人一起研究出来的结果,里面有机关连弩战车、有单兵连弩、还有改良过的各种武器图纸,大周朝对武器限制并不严格,这些东西林易辰短期之内就能做出来。 李怀熙听了林易辰的担忧也无能为力,“没办法,这就是军政分权的结果,太子也是没有办法。算了,有人就够了,武器造好之后不需要太繁复的阵法也能顶十万大军,不过咱们自己得有点儿自保的,地道挖得怎么样了?我给你设计的那些机关都装上了没有?锦县府里的也得赶紧开挖,你这大周朝最年轻的府尹名声在外,保不齐早就被人家盯上了。” “锦县的地道一直就有,过些日子我派人把机关图纸送回去就行了,宝贝儿,京里传来消息,三皇子的兵权被夺了,现在十万禁军全都归了太子了。” “哦?这倒是个不错的消息,那三皇子呢?” “三皇子在家思过呢,当今圣上说等他认识到了错误再出来。” 李怀熙沉吟了一会儿,追问了一句,“是太子做的还是皇上自己?” 林易辰明白李怀熙的意思,小声回答说,“还不清楚,我想应该是太子,据说现在皇上已经不太上朝了,朝政都是太子在主持。” “那就应该是太子做的了,不错,有些本事。不过对咱们没什么影响啊,该干嘛还得干嘛,林易辰,你这脸上怎么了?谁打你了?”李怀熙抬手在林易辰的脸上摸了摸,那上面有个红色的大五指印,虽然消肿了,可是红印还在。 林易辰走到镜子那儿照了照,有些发愁自己的官威,一边抹药一边闷声闷气的回答,“我爷爷打的,他昨天晚上回来了,真是,打哪儿不行啊?非得打脸!” “因为我?”李怀熙笑着在旁边看热闹。 林易辰看了他一眼,接着抹药,“不,因为我自己,只要不是女人,我喜欢谁他都会给我这么一下子,必然的,与你没关系。” “这倒是实话,你当初要是不是县太爷,我娘也得打你。你爷爷打完了你就算完了吗?没逼着你定亲什么的?” 林易辰笑了,扔了药瓶抱起了自己的小狐狸,“他刚回来,还没腾出功夫,估计缓过劲儿来就该开始了,我爷爷可是个能折腾的,小狐狸,你怕不怕?” “府尹大人,你们家自己怄气不能伤及无辜吧,你可得和你爷爷说好了,当初可是你自己贴上来的,我小小年纪可是什么都不懂。”李怀熙勾着林易辰的脖子,表现得很是楚楚可怜。 “也不知道当初是谁说自己来报恩的,无辜?我都快被你这只狐狸吸干了,你还说无辜!”林易辰翻翻白眼,把一身媚骨的李怀熙扔到了床上。 56、端午 李怀熙本以为林家老太爷回来了,林易辰受制,他这个端午节的休沐会过得清心寡欲有利健康一些,可是没想到五月初四,休沐的前一天,李怀熙一回到自己的小院就看到了笑嘻嘻的府尹大人。 林易辰脸上的掌印已经完全看不出来了,进屋抱着李怀熙亲了又亲。 李怀熙一边躲着这个急色鬼,一边在他脸上摸了摸,忽然用力一掐,笑道,“好了伤疤忘了疼。” “小没良心的,”林易辰抓住这只捣乱的小手,放在嘴里轻轻咬了一下,占够便宜之后终于恢复了正经人的样子,李怀熙笑得眉眼弯弯,吩咐在外面候着的刘全进来收拾东西,然后两个人牵着手,施施然的,还像原来一样的下山了。 马车直接回了林府,李怀熙笑着问林易辰,“你这是要向你爷爷示威吗?” “示威?这个词不错,不过我没那意思,我就是想你了。”林易辰先跳下马车,抬头看了一眼门口黑色的牌匾,笑着对李怀熙说,“我们之前太小瞧我爷爷了。” 李怀熙下车的时候也抬头看了看那块匾,心中了然,笑着说,“年少风流。” “聪明!”林易辰牵起他的小手,两个人迈步进了门,年轻的府尹一边走一边窃笑着,“爷爷也小瞧了我们!” 林家的余川老宅现在人丁很兴旺,门口的小厮就比原来多了一倍,李怀熙敢肯定他还没踏进林家的门槛时,林家的老太爷就应该已经知道他来了,可是就如他猜想的一样,林家老爷子什么表示也没有,没人拦他们,两个人大摇大摆的回了自己院子。 傍晚的时候,一个小厮过来传老太爷的话,让林易辰带着自己的客人到正院吃饭,他二叔三叔都已经到了。 林易辰的偏院离正院并不远,两个人过了回廊,穿过一个小花园就到了,里面灯火辉煌,人来人往,丫鬟小厮们正在上菜。 李怀熙一进门,立刻感到十几道目光同时射在了自己身上,长长的饭桌旁不光坐了林易辰的二叔三叔,还有二叔三叔的孩子老婆各色人等若干,大户人家的人耳朵都长得很长,这些人看向李怀熙的眼神什么样的都有。 李怀熙笑笑,对这些毫无杀伤力的眼神没有任何反应,任由林易辰拉着自己的手去给林家老太爷请安。 林家老太爷六十多岁,精神矍铄、身形健朗,叱咤商界几十年,身上一点儿棱角都没有了,也不玩儿那些笑里藏刀的小伎俩,对初次见面的李怀熙很和气,还像林家老夫人一样给了他不少见面礼。 李怀熙最喜欢见面礼,谁给的他都接着,一顿饭吃得心花怒放,越发的不在意周围审视的目光。 晚上,两个人并排躺在床上,李怀熙笑着问易辰,“你会像你爷爷想的那样做吗?找个门当户对的女人结婚生子,然后还和我在一起。” “我要是这样做了,你会怎么做?”林易辰笑着反问他。 “我?我会在威远将军攻城的时候,把你的毛一根根的拔干净,再把你的心掏出来吃掉,然后就说是威远将军派来的刺客做的。”李怀熙笑嘻嘻的说着,然后一翻身,张嘴在林易辰的胸脯上咬了一口。 林易辰被咬得又痛又痒,笑着把他托了起来,也在他的小胸脯上咬了一口,“真狠,不过威远将军的刺客可没闲工夫拔我的毛,你这计划可不怎么样。” “也许那个刺客就好这一口呢,把你先奸后杀!”李怀熙低下头恶狠狠的衔住了林易辰的唇。 两个人纠缠半天,外面的梆子响了,李怀熙把头埋在林易辰的怀里,有些心跳过速,他听见林易辰的心跳得也很快,可是林易辰并没有做什么,把下巴抵在他的头顶上,一字一句的说着,“除了你,我谁也不要,等你成年了,我们就成亲,三书六礼,洞房花烛,我们一样不少,我要和你一生一世的在一起,光明正大的在一起!” 李怀熙笑了,使劲儿揪了一下林易辰的小豆豆,“听着倒是挺好的,不过你先说清楚,谁嫁谁娶,你要是打着主意让我蒙那个盖头,我现在就把你的东西揪下来!” “疼!”林易辰拍开李怀熙的手,使劲儿揉了揉自己的小豆豆,伸手在李怀熙的小鸟上抓了一把,林易辰坏笑着说,“蒙不蒙盖头都一样,人家一看就知道谁嫁谁娶。” “你自己长得难看还挺得意的。”李怀熙撇撇嘴,把自己的小细胳膊腿全盘到了林易辰身上,打了一个哈欠,他困了。 林易辰不困,像个慈爱的长辈一样一下下的轻抚着李怀熙的后背,不过没一会儿,这个‘慈爱的长辈’就原形毕露了,呼吸越来越重,李怀熙迷迷糊糊的咕哝一声,把自己的手借给了他。 第二天是端午节,林易辰一早起来先给李怀熙戴了一个香囊,然后从丫鬟手里接过五彩丝线,自己亲手绑在了李怀熙白皙的小手腕、小脚踝上,这时,另一个丫鬟端来了雄黄酒,林易辰闻了闻,拿起干净的毛笔沾个饱满,分别在李怀熙的脚心、手心额头上涂了个稀里哗啦这才算完事儿。 李怀熙被刺鼻的雄黄味熏得彻底清醒了,笑着一搂还拿着毛笔的林易辰,“脚下点点儿、额头只需要画个王字就行了,你这是刷漆呢。” 林易辰亲亲他,笑着问,“一会儿去看赛龙舟吗?我让人现在去备车。” 李怀熙摇摇头,坐起来穿衣服,“不去了,我今天去看看三爷爷和严礼,中午和他们一起吃顿饭。” 人家是亲戚,林易辰对这个合情合理的安排没法反对,不过他对潜在的情敌还是很介意,府尹大人在旁边拈酸带醋的嘱咐,“那我下午去接你,老老实实的,别斜着眼睛看人。” 李怀熙笑,林易辰老是说他斜着眼睛看人的时候带着风情,十二岁的孩子能有什么风情,无稽之谈。 同福客栈门口挂着艾草和菖蒲,老掌柜的正在柜台里面记账,看见李怀熙进来,笑着走出来在他的衣襟上又给系了一个香囊。 “怀熙啊,我已经把月钱给伙计们都发下去了,照你的意思,每个人多给了二两银子过节钱,大伙儿说晚上要谢谢东家,请你喝酒呢。” “三爷爷,您就爱逗我,我要是喝酒了,您准得写信告诉我爹。”李怀熙在店里找了一张椅子坐下,拿起伙计给端过来的茶喝了一口,微笑着说,“三爷爷,晚上给伙计们备的菜丰厚些,大家过节乐一乐,不过酒水就要少喝一些,店里还有客人呢,喝多了误事。” 老掌柜的回到柜台里,一边算账一边回答,“都晓得的,该多该少的差不了。刚才你表哥严礼过来找你,见你不在又回去了,他托我告诉你,他爹和他娘来了,让你午饭到他家去吃。” “哦?我大姨来了?这真是不巧,本来中午我还想跟您一起去和顺斋吃顿好的呢。”李怀熙有些歉然。 老掌柜的抬头看了一眼李怀熙,笑着说,“有你这句话就行了,我知道你能从你师兄那里回来就不容易,我那二儿子一家来了,就在后面住着呢,中午你就不用管我了,去你表哥那里吧。” “二叔来了?那就好。”李怀熙放心了,看看门口挂着的艾草,又问,“对了,给店里客人的粽子都准备好了没有?咱们别小气了,馅料要挑好的放。” “都准备好了,你放心吧。”老掌柜的答应一声,扭头往门口看了看,“刘全哪儿去了?他没跟你一起回来?” “他去跟着我师兄看赛龙舟了,中午就回来了,前两天给您和伙计们订的夏天衣服做好了,他一会儿拿回来。” “这转眼就要到夏天了,日子过得可是真快。”老掌柜的放下笔,对还在喝茶的李怀熙说,“店里你就放心吧,这时候可不早了,你要是去你表哥那里就快去吧,可别在长辈那里失了礼数。” 李怀熙放下茶碗,笑着站了起来,“那我就走了,我猜您一定帮我备好了东西了,拿出来吧,您总不会让我空着手到人家里去。” “什么都瞒不过你,给你备好了,”老掌柜笑着从柜台里把东西递给了他,“粽子是咱们店里的,这坛子酒你也拿上,路上可别弄打了。” 李怀熙接过东西笑着出了门,自家老掌柜的没白担了‘三爷爷’的名头。 严礼的颐品轩门外也挂上了艾草和菖蒲,李怀熙到的时候严礼正巧在向外张望,看到李怀熙立刻迎了出来,“要不是我爹我娘来了,你肯定不到我这里来。” 李怀熙笑着进了门,把手上的东西递给严礼,自己揉着被勒红的手指边走边说,“算你说着了,我还真不愿意大过节的到你这里来,你请的煮饭婆子做的饭太难吃!” 严礼笑着在后面捶了他一拳,“这话要是让张婆子听见准得叫嚷,她一直觉得她做得饭挺好吃的呢,不过现在你不用担心,上个月她女儿生产,她已经辞了这份工,真是谢天谢地。” 李怀熙笑着回头看了严礼一眼,“你这个东家当得可真是窝囊!” 严礼苦笑,“谁让她是我们家掌柜的荐过来的呢,不看僧面也要看佛面。” 李怀熙没有这烦恼,穿过铺面进了后院,一边走一边回头接着问严礼,“大姨和姨夫什么时候来的?今天吗?” “前天就到了,程安和我姐在锦县住不下去,想来余川这里,我爹我娘就一起来了,想在这儿给他们买个院子。” 李怀熙停了下来,小声的问了一句,“程安?那大舅那边……?” “吵了一场,出来了。”严礼叹了口气,“进去吧,我娘还想着让你帮程安看看呢,她倒是信得着你。” “我医术确实不错,要不我给你也把个脉?”李怀熙笑着斜了一眼严礼,早上林易辰的交代他已经忘得一干二净了。 严礼没答话,被这一眼看得莫名有些燥热,李怀熙的眼神投到他身上,就像无数把小羽毛扇子围着他不断地扇,可就是越扇越热,越扇越心痒难耐,严礼弄不明白这是什么魔力,不过不等他弄懂,李怀熙已经呵呵笑着往前走了,严礼懊恼的一跺脚,赶紧跟了上去。 李怀熙进屋给大姨和大姨夫请了安,程安和严樱也在屋里,几个人互相见了礼,坐下聊了一会儿之后,大姨果然很是信任的又提出让李怀熙给程安把脉。 “我这医术是跟净潭寺的方丈学的,一瓶子不满半瓶子摇的,可不敢耽误表哥,您还是找余川城里有名的大夫给看看吧。”李怀熙笑着说。 大姨一摆手,“不用,你表哥吃了你给开的药都大好了,我还找别人干什么,大姨信不着谁还信不着你啊?!我外甥可是咱们大周朝第一神童!” 李怀熙有些窘,他过年的时候确实给程安写过方子,他没给别人看过病,又是死马当活马医,所以当时一口气写了好几个,也不知道是哪一种瞎猫碰上了死耗子,半年不见,程安的身体看起来竟真像好了一些,他进屋半天也没听见程安咳嗽。 大姨一再表示自己的信任,严世贵等人也都是一脸期待的表情,李怀熙却之不恭,只好又给程安号了号脉。 号完了脉,李怀熙自己也暗暗吃惊,他没想到自己本事不小,竟然真把程安治了个七七八八,不过他虽然心里得意,面上却不显,临了老气横秋的说,“表哥确是恢复的不错,可以把那些药停了,换些温补的药膳经常吃一些就行了,一会儿我写出来几个,照做就好。” 严樱怕一会儿李怀熙走时忘了这件事,赶紧放下孩子拿来了纸笔,让他现在就写。李怀熙知她心急,也不介意,略想了一下,提笔写了几道简单的药膳食谱,写完之后交给了严樱,看她把食谱宝贝似的收起来的样子笑了笑。 给程安诊完了病,也就到饭时了,李怀熙坐在严礼旁边,上首是大姨夫严世贵。 严世贵不善言辞,三句离不开生意,他打算在余川找个好一些的铺面给女儿女婿开一间绸缎庄,程安之前学了五年的绸缎生意,要是改行就太可惜了。 大姨不插手管这些事儿,她来余川之前刚刚到妹妹家看过母亲,一边吃饭一边跟外甥聊天,“你大哥那个新房已经快建好了,哟,建的别提多气派了,在铜鼎镇肯定是数得着的好房子,院墙也重新弄了,和我们锦县的院子一样的高墙,不弄不行,上个月你们家晚上进了贼,你爹听见动静咳嗽了一声,贼就跑了,还好没进屋,只偷走了两只火腿,不过也够吓人的,听说贼人都是带着刀子的……。” 大姨心情好,絮絮叨叨的边吃边说着道听途说来的一些新鲜事儿,谁家进贼啦、谁家遭抢啦,全是以流血冲突为结尾的结局,李怀熙越听越心惊,吃过午饭就早早告辞了。他前些天刚刚收到过家里写来的信,他爹没在信上提这件事,可能是怕他担心,不过现在经由他大姨这样添油加醋的一说,倒让没在家的李怀熙更担心了, 当初,李怀熙在穿越来的第二天就进了李家,那时他五岁,十岁他考上院首秀才离家求学,中间五年里家里从来没有进过贼,这让一向泡在蜜罐里的李怀熙几乎忘了还有贼这一类人的存在,虽然他如今精通各种机关,可是在他家里,这种东西一个也没有! 李怀熙忧心忡忡,他们家这些年可谓名声在外,原来还可以冒充棒子面窝头,可现在不行了,家里盖了房子,给妹妹请了先生,一家人从上到下穿金戴银,恐怕在那些心存歹念的人眼里早就变成了香喷喷的小笼包子! 即使没盖房子、没请先生,他们家的家底儿也瞒不住,不说林易辰隔三差五的大车小车送东西,光是李成奎这几年卖腊肉火腿的收益就足够引起贼人的窥视了。腊肉的做法简单易学,这两年虽然也有别人家在做,可是由于他们家出了两个秀才,其中一个还是神童,拜当初的谣言所赐,买腊肉的人还是愿意买他们家的,李成奎的腊肉做成了品牌,连外地的酒楼都慕名而来买他家的火腿,每年他家卖出的腊肉火腿相当于其他人家的总和还要多。 福祸相倚,李怀熙越来越不喜欢这个词,发了家却要遭贼人惦记,升了官却成了马前卒,大战将至,李怀熙既放不下家里,又放不下随时可能被困的林易辰,一下子陷入了两难的境地。 下午,林易辰过来接自己的小狐狸,一进李怀熙的房间立刻心疼了,小小少年无精打采的趴在桌子上,尖尖的下巴都硌红了。 “怎么了?早上还好好的。”林易辰过去把人抱在怀里,赶紧出声询问。 李怀熙在林易辰的怀里蹭了两下,温暖的触感让他更觉烦躁,闷头回了一个字“烦!”。 林易辰丈二摸不着头脑,不知道李怀熙烦什么,不过府尹大人很懂得要不耻下问的道理,知心大哥哥似的接着追问,“宝贝儿,烦什么呢?能不能跟我说说?” “能!烦的就是你!”李怀熙说着又蹭了两下。 林易辰高兴了,小狐狸能为自己烦恼也是一大荣光啊!不过荣光过后还是得搞清楚李怀熙烦的是什么,府尹大人温言软语半天,终于弄明白了李怀熙烦恼的原因。 “要不先接到余川来?” “你自己还泥菩萨过河呢。”李怀熙瞪了他一眼,还是那就话,早不升迁晚不升迁! “那我派人过去吧。” “派人?派衙门的人还是你们林家的?派多少?怎么安置?”李怀熙罗列了一大堆的问题。 “你们家不是盖房子了嘛!” “新房子是潮的,怎么住人,再说了,无缘无故的派一堆护院大男人回去,我们家小门小户的,你还让不让我娘出门了!”李怀熙在这一下午都已经把这些方案全想过了。 “那也不一定打起来的时候非得抢你们家吧……”林易辰说这话也心虚,李怀熙白了他一眼,林易辰自己就没了声音,战乱一起,像李怀熙家这样的人家的确是盗匪们的首选目标,完全没有犄角的肥羊一只。 静默了一会儿之后,李怀熙做了一个大大的深呼吸,忽然笑了,“威远将军要是反了,我们一定得把他抓住砍上几刀才算不亏,弄得我们都快成惊弓之鸟了。” “可不是,光是挖地道就花了我们多少银子了!”林易辰也笑了,两个人的确很像惊弓之鸟。 “算了,”李怀熙坐了起来,“这不是还没打起来呢嘛,愁也没用,明天我写封信让我爹过来一趟,有些事儿我得当面和他交代清楚,你赶紧让我二哥回来吧,生意都停了还查什么帐啊!” 57、国丧 李怀熙放心不下,端午这天下午斟酌一番之后就给爹娘去了一封信,信上对当今局势只字未提,也没有询问家中遭遇盗匪的事,只说自己思念‘父亲大人’,想让他爹过来一趟。 程氏坐在家里骂,怀疑儿子折了本钱想要娘老子过去给收拾烂摊子,否则不会只想念他护短的爹。骂归骂,程氏还是把家里的钱给拿了不少,出门的时候一再嘱咐,“要是折了本钱,你和儿子可别上火,早早兑出去就行了,眼看着快入夏了,别让孩子火着。” 李成奎答应着上了路,他也不相信小儿子会只想他一个,不过自己给儿子找的掌柜的是个可靠的,经营客栈也没什么难的,李成奎倒不认为小儿子会折了本儿,想到大姨子两口子刚刚去了余川,依着大姨子那唠唠叨叨、口无遮拦的性子,心里倒是觉得小儿子担心家里遭贼这件事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李怀熙在他爹到了之后很是埋怨了一通,怪他只报喜不报忧,爷俩关上门,李怀熙把自己的担心和盘托出,李成奎笑着摸了摸儿子的小脑袋,“小子,你忘了咱们庄叫什么了?” 李怀熙一想,也笑了,他还真忘了这件事儿,他们村就叫李家庄,村里大部分的人家都姓李,而且全部沾亲带故,打断骨头连着筋,全村好几十户,百十来个轻壮的小伙子,还真是个不小的力量。 “哪有那不开眼的敢明抢啊,爹已经把院墙重新弄高了,墙头上还下了碎瓦片,贼也爬不进去,进去了也不怕,你看看爹,人高马大的,一两个小毛贼爹还是打得过的。”李成奎笑呵呵的站起来在小儿子面前挽了挽袖子,虬结的肌肉看起来的确挺唬人。 李怀熙稍稍放了心,把给自己预备的单兵连弩拿了出来,“爹,一旦要是打起来,指望官府就没用了,这弩你拿着,剑匣里有十二支铁箭,遇到贼人别犹豫,杀人跟杀猪也没什么区别,还更容易一些,到时候你别手软。还有,剔骨刀你晚上就放在手边吧,过两天我师兄家的工匠回锦县,到时我让他们在咱们家也弄些机关,您到时看着点,别到时候不会用。” 李成奎觉得儿子有些太过小心,不过他怕儿子在外东想西想的不踏实,还是把弩接过来收好,看了看剑匣里锋利的箭尖,李成奎笑着嘱咐,“儿子,你可别把那些机关弄得太霸道,小毛贼也没啥大恶,上次那个就顺了两条火腿而已,犯不着要了人家命。” “知道了,爹。”李怀熙答应着,把已经拿出来的机关图纸又放了回去。 李成奎在余川陪了儿子一天就回去了,临走时看看眉头依然紧锁的小儿子,李成奎笑着说,“儿子,钱财身外物,你以为爹会为了那点儿东西就傻乎乎的跟人拼命去吗?真要是到了那时候大不了舍了银钱便是。再说了,咱们庄子也不靠着大路,碰不上那些大股的流民,剩下的小股盗匪没什么可怕的,你爷爷那一辈也碰上过乱时候,庄上就组织了护乡队,李家庄可不只咱们家有些家底儿,不显山不漏水的人家多着呢,放心吧。” 李怀熙感受着他爹大手掌上传来的温度,心里踏实下来,眉头也松开了,像小时候那样在他爹身上蹭了蹭,笑着放他爹上了马车。 六月的时候,李虎也从外地回来了,林家给他放了长假,他本打算在余川帮着弟弟照管客栈,可李怀熙不同意,又关上门面授机宜一番之后把李虎也送了回去。 入夏以后,由于调理得当,李怀熙并没有苦夏,每天能吃能喝的,个子长了不少,他的牙也终于长全了,整整齐齐的,一颗也没有长歪。 夏至的这一天,何大少被他爹从书院里抓回去了,十天以后再回来已经变成了垂头丧气的有妇之夫,他身上可能挨了打,满身的药味儿,晚上李怀熙听见他在屋里呻吟,一声高一声低的,一点儿愉悦的成分都没有,倒像是在忍疼。 刘全也听见了,不过这家伙想歪了,第二天看向何大少书童的眼神满是崇拜,笑得李怀熙肚子直疼。 何大少是个风流公子的坯子,热情来得快去得也快,怀孕的妻子娶进门他就没了兴趣,休沐的日子又开始找借口不愿意回去了,他的妻子也不是个好相与的,何大少推脱两次以后,他新娶的娘子挺着肚子自己找上了门,也不知在屋里说了什么,何大少满脸通红的跟着下了山。 段正淳他娘带着他弟弟在七月中旬来了一次,那些天刘全和何光全都得了解放,段正淳他娘把所有脏衣服都帮着洗了,还用院里的小厨房给他们熬好喝的荷叶粥。 段正淳他娘能干又爽快,可李怀熙老是觉得她有一些可怜,姥姥说得一点儿没错,冷冰冰的贞节牌坊的确一点儿用处没有,段正淳他娘看得出来年轻的时候应该也不算难看,年纪算起来应该和李成奎差不多,但是却老成了一个老太太,完全不似只有不到四十岁的女人。 段正淳的弟弟长得很像段正淳,比李怀熙大一岁,今年十三,是个十分用功的孩子,这次出来看哥哥还拿着两本书。 段家娘俩在书院住了七八天就回去了,转眼盛夏来临,余川书院里一年一度的赏荷诗会又要开始了。 李怀熙对赏荷诗会没什么想法,在他眼里,荷花就是荷花,莲蓬就是莲蓬,荷叶倒是喜欢,因为可以用来熬他爱喝的荷叶粥。 但是段正淳和何崇文今年对赏荷诗会很期待,两个人提前好几天就开始绞尽脑汁的想词,何大少还特意让书童下山为他定制了一套绣着荷花的衣服。 诗会定在了七月十九,第二天就是休沐的日子,李怀熙让刘全收拾下山的东西,计划等着诗会一结束就下山去。他最近看上了一家临街的铺面,已经派三爷爷过去谈过几次了,价钱压得差不多,想要趁着休沐的时间把契约签了,把地契拿过来。 十九这天早上,李怀熙在院子里打了一会儿拳,然后冲了一个澡,正在屋里换衣服的时候刘全从外面跑了进来,气喘吁吁地说,“府衙派人过来贴了告示,诗会开不成了,皇上驾崩了!” 肥猫还在外面疯玩,刘全在院子里喊了两声也不见肥猫回来,李怀熙等不及了,吩咐刘全留在书院里,等肥猫回来以后再带着猫下山找他。 周身收拾停当,李怀熙自己匆匆忙忙的下了山,他有些小兴奋,有些小刺激,这种兴奋和刺激让他浑身发痒,恨不得立刻飞到林易辰身边,狠狠的亲他两大口才过瘾。 府衙门外已经挂起来白幡,所有红色的地方都被包了起来,林易辰痞兮兮的在红色官服外套了一层白色丧服,帽子也换了,正在抱怨天气炎热。 李怀熙看见林易辰的打扮,稍稍冷静下来,进门先灌了一大口的冰酸梅汤,然后才问,“怎么这么快就升天了?!” “是啊,就这么快,这大夏天的,得用多少冰啊!”林易辰拿起扇子猛扇了两下又放下了,拿起李怀熙刚喝过的酸梅汤也喝了一口,“太子已经即位成新皇,公文上说八月十五举行登基大典,到时普天同庆,还要大赦天下。” “那南边呢?有消息吗?” 林易辰摇摇头,“还没有,圣上是十五那天驾崩的,快马加鞭传到咱们这里就用了三天,传到镇南王那里恐怕还要多上两天。” “嗯,还能安稳两天,你那些府兵训练得怎么样了?不会还像盘散沙吧!” 林易辰摆弄着扇子上的扇坠,撇着嘴说,“比散沙也强不太多,老婆生孩子要请假、孩子过满月要请假、家里稻田拔草也要请假!我前几天翻看过他们的点兵册,五花八门,我看倒不如换个书皮改个名称,叫《申假缘由汇编》!” “你翻看完了就那么放下了?没来个‘府尹大人大为震怒’吓唬吓唬他们?”李怀熙笑着从后面搂住了年轻的府尹。 “府尹大人在他们眼里算什么啊,一个文官。”林易辰笑着,伸手把自己的小狐狸捞到了怀里,一边端详着一边说,“威远将军不反,我逢年过节的给他上三炷香供着,他要是反了,我们的地道十有八九会派上用场!” “出息的!”李怀熙笑着坐在府尹大人腿上,扯了一下林易辰身上的丧服说,“我连家都不回可不是听你在这里穿着丧服说丧气话的,有人就行,总不会到了战时守备将军还允他们的假。” “那倒是,可是我就怕他们见着人就跑,不听调遣。” 李怀熙拿过林易辰手里的扇子扇了扇,冷笑着说,“往哪里跑?哼,府兵都是登记在册有家有口的,丑话要先跟他们说在头里,谁要是战时不听调遣,当了逃兵,那就杀无赦,子孙后代也不得再入军人籍,那些减免赋税徭役的好事儿再也轮不到他们族人!而且,也正是因为这些府兵都是拖家带口的,我们才能调得动,你可别到正经时候忘了福祸相倚这句话。” “你是说……” 李怀熙啪的一合扇子,点着林易辰的胸膛说,“拖家带口的兵士最怕什么?最怕自己的家人受累,威远将军要是来,我们就先往他身上泼一堆的脏水,府兵看重什么我们就说威远将军抢什么,到时不怕他们不坚守。” 林易辰想了想,猛地在李怀熙脸上亲了一下,“好主意!府兵和咱们一样,他们才不管谁当皇帝不当皇帝,抢他们一头猪他们就敢拼命,好主意,到时我再弄几个流民现身说法,嘿嘿,不怕那些府兵不卖命!” “聪明,不过也不能光玩这些阴的,府尹大人,那些冠冕堂皇的词你可得好好准备准备,我还等着看你在城楼上鼓舞军心、怒斥反贼的英姿呢!” “要上城楼吗?”林易辰有些犹豫。 “要不就到阵前!”李怀熙笑着又给指了一个可以让府尹大人大放异彩的地方。 林易辰抢过李怀熙手里的扇子接着猛扇,认命地说道,“我还是城楼吧。” 林易辰这一天不是休沐的日子,所以李怀熙在府衙坐了一会儿就出来了,街上的铺子都陆陆续续挂起了白幡,国丧期间,全国上下都很无聊,打把势卖艺的没有了,歌舞不能看了,戏院不能去了,连媳妇也不让娶,定了酒席的都得改日子。 李怀熙悠闲的在街上散步,想起程安和严樱这对夫妻,无声的笑了,这一对还真可谓是衰人中的极品,新装修的店面本来计划七月二十开张,正好能够赶上夏装换秋装这个好时候,可是皇上驾崩,举国治丧,‘开张大吉’这种事儿自然不被允许,白白错过了最好的季节。 府衙离同福客栈不算远,李怀熙穿过两条街就到了,店门口的白幡已经挂起来了,进门一看,店里面一点儿红色的东西也找不到,连酒坛子上的红纸也揭下去换了白色的,而老掌柜的正在指挥伙计们检查可有遗漏的地方。 李怀熙偷偷拉着老掌柜的到了一个背人的地方,小声嘱咐说,“三爷爷,这些天在店里多备些粮食,能买着多少就买多少,存到后面的地窖里去,黄豆绿豆的要多买一些,那些东西放不坏。” 老掌柜的活了六十多岁,已经把世事看得恨透彻了,闻言笑着说,“果然是英雄出少年,你这小小年纪竟然能够想到这些,我已经派人去了,雇了车过去的。怀熙啊,我看你还是先回家去吧,这里有我就行了。” 李怀熙摇摇头,“我走不得,家里有我爹和两个哥哥,倒用不着我什么,还是您回去吧,三奶奶一个人在家没个照应可不行。” 三爷爷笑了,“她一把老骨头守着破屋烂瓦的谁惦记啊!行了,你既然走不得必是有大事要做,店里的事情你就不用管了,我保证照顾得好好的。” 李怀熙闻言给老掌柜的鞠了一躬,笑着说道,“那就拜托三爷爷了。” 李怀熙还是惦记着自己看好的那个铺面,店里安排完了也没有其它事情,于是老掌柜的叫了一辆车,两个人到事先看好的店面主人那里又走了一趟。 那老板没想到如今这种情况李怀熙仍然要买他的地方,于是很痛快地答应了,当时签了契约,到衙门里备案换了地契,李怀熙又多了一处房产。 房子买的便宜,李怀熙也没什么生意可做,他打算把这处地方租出去,不过短期之内这是行不通的,李怀熙也不着急,自收了地契离了府衙,等林易辰得到信儿追出来的时候,李怀熙已经坐上马车走了。 马车绕了两个弯儿,分别把卖主和老掌柜的送了回去,眼看饭时将近,李怀熙吩咐车夫一路行至严礼的店门口,隔窗看见店门开着,严礼正在里面走来走去,李怀熙笑笑,结了车钱下了车。 程安两口子也在,新店暂时开不了,严樱正抱着孩子在抱怨,看到李怀熙进来问了两句饮食,赶紧到后边吩咐备饭去了。 严礼和程安也在考虑要不要回家避一避的问题,这两年街面上都传言镇南王要反,如今先皇驾崩、新皇即位,不光当官的不安稳,稍有脑筋的百姓也觉出了端倪。 平民百姓不得妄议国事,严礼关上了店门,轻声问刚刚进来李怀熙,“怀熙,你说这能打起来吗?” “我也不是镇南王,也不是威远将军,怎么知道能不能打起来?!”李怀熙没好气地斜了一眼严礼,在店里找了一张最舒服的藤制摇椅躺了下来,夏天炎热,李秀才十分没有公德心的把自己的鞋子脱下来扔到了地上。 严礼递给他一把蒲扇,李怀熙一边扇一边说,“先等等吧,也许一时半会儿的也打不起来,把门开开,热死了,大中午的街上连个人都没有,你怕什么啊。” 程安过去重新把门打开,又倒了一杯凉茶给李怀熙,李怀熙在躺椅上直起身子一饮而尽,笑着说,“这一上午可是累着我了,腿都快跑细了。” 严礼知道李怀熙与府尹的关系非比寻常,看他的神情似是不急,也就跟着稍稍放了心,笑着说,“看你这样子倒是不担心,也倒是了,你就两间破房子,背也背不走、扛也扛不走,可不像我们弄了一大屋子的货,都不知道往那里藏。” 李怀熙笑着斜了严礼一眼,觉得这个表哥越发奸商得可以,讨主意不说讨主意,偏要绕个弯子,看了一眼满屋子的桌案柜子,李怀熙笑道,“藏什么,真打起来,程安表哥或许要急上一急,谁要你这些东西,还不快点派伙计们去买米?等着打起仗来,米价涨起来就晚了。” 经李怀熙这一提醒,两个人全想起了这一茬,程安着急起来,一连声的说,“是了是了,赶紧去,晚了恐怕就买不到了。” 严礼起来安排店里的伙计去买米,李怀熙百无聊赖的躺在躺椅上扇着扇子,不一会儿严樱从后面过来说饭已经好了,李怀熙穿了鞋子站起来,一边走一边说,“还是让表姐带着孩子先回去吧,万一要是打起来,只有她们娘俩不好安顿。” 程安点点头,说道,“我也是这么想,明天我打算先把她们娘俩送回去,然后再回来,店里那么些的货,也实在是放心不下。” 李怀熙不知道他放心不下能干什么,瘦得像只小鸡子,人家要是真想抢他的店,恐怕程安连一个一匹布也护不住。李怀熙有心让他把货品送到自己刚盘下的铺子里去,那里空了半年多,一般人不会想到里面藏着货品,可又怕万里有一害程安损了银子,遭人埋怨,自己到时白做了好人,于是临了也没吭声。 下午,李怀熙回了自己的客栈,米面已经买回来了,伙计们正往里边送,刘全也从书院里回来了,正满头大汗的追猫,肥猫回来就惹了祸,叼了一条咸鱼满院子跑。 “随它去吧,要咳嗽、要掉毛都是它自找的!”李怀熙在刘全踢翻了洗衣婆子放在院里的木盆之后实在忍不住了,出声拦住了自己的笨书童。 刘全停了下来,累得直翻白眼,上气不接下气的指着蹿上了屋顶的肥猫说,“它、它这已经是第二条了!” “你管它呢,去让人给我备水,我要洗个澡。”李怀熙说着进了屋,跑了一天,早上的澡算是白洗了。 没一会儿,伙计们送了热水进来,李怀熙关上房门,静静的靠在浴桶里想,要打就打吧,他这个穿越者什么大事儿也不怕。 58、算计 转眼夏装换上了秋装,八月初十,杨树的叶子刚刚变黄,未及新皇举行登基大典,南边传来了消息,镇南王反了。 这个镇南王反得可谓干脆彻底,为了让自己师出有名,连先皇的出身都给否了,说先皇是先皇太后为了巩固后位从外面抱来的孩子,言之凿凿,说得跟真事儿一样。 先皇是‘抱来的’,那新皇更加变成了‘野种’,镇南王‘忍辱负重、卧薪尝胆’,如今终于大举北上要恢复皇家正统了。 李怀熙看了檄文以后想笑,这镇南王还真是能胡掰,拿一堆死无对证的东西来混淆视听,说来说去不过是泼些脏水而已,拿人出身说事儿,虽然能糊弄一些迂腐之人,但在明理人眼里就落了下乘,并不是什么能成大事的人。 镇南王号称八十万大军,但据林易辰爷爷说,实际上只有四十万,这四十万大军没出岭南就被堵住了,朝廷这边早有准备,在其周围州府竟然隐藏了五十万大军,一直传言在王府内思过的三皇子出现在战场上,竟任兵马大元帅一职。 三皇子骁勇善战,镇南王也不是草包,两方人马交战伊始就胶着在一起,打得如火如荼。 南边如期大乱,北边却还没有动静,林易辰派了好几拨的细作过去,返回来的情报都是一切如常,威远将军忙于对付北边趁机来犯的哒坦人,并没有跟着叛乱的迹象。 转眼中秋佳节来临,镇南王的大军没能一举北上直捣黄龙,新皇在京城如期举行登基大典,大赦天下,余川城里未受战火波及,百姓们依然走亲访友,书院里也照常休沐三天。 李怀熙早早到了林易辰这里,他最近翻阅了大量的兵书阵法,觉得有些不踏实,于是连着好几天没有按时休息,把原来设计的东西进行了又一次改进,重新画了新的图纸交给了林易辰。 两个人拿着图纸说了一会儿话,李怀熙把该交代清楚的交代完了,公事一了,积攒了好几天的疲乏感袭了上来,林易辰安排下人进来给他铺好了床,李怀熙放松下来,爬上去窝好,转眼就睡了个昏天黑地。 林易辰没他这样好命,战祸一起,全国上下的大小官员全都没有了休沐,府尹大人亲了两下自己的小狐狸,拿着图纸轻手轻脚的离开了后衙。 府衙里的一般事务都有专人处理,林易辰坐上马车直奔林家新建的几个工场,府尹大人动用了自己家族的力量,李怀熙设计的东西全部由林家自己加工,一方面能够做到上令下达,另一方面也是能够最大限度的做到技术保密。 晚上,李怀熙被回来的林易辰叫醒,两个人回林府吃了一顿团圆饭又匆匆回了府衙,皇上派了一队人马押送着军饷路过余川,要府尹大人并守备将军前去安排接待。 军饷是给北边威远将军十万大军的,足有满满十车的雪花银!军饷车辆有重兵看守着,李怀熙远远的看了一眼,他听说每年朝廷都会把一半军饷折成粮草运送到北疆,这次却全是白银,半袋米粮也没有。 当天晚上林易辰回来得很晚,脱衣服上床捞过李怀熙就睡了,身上一点儿酒味没有,李怀熙自己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姿势接着睡,两个人的中秋节过得像天上的月亮一样纯洁。 第二天早上,李怀熙起来的时候林易辰已经出去了,运送军饷的队伍一早出城,他这个府尹要安排人确保沿路安全。 丫鬟们进来伺候李怀熙梳洗吃饭,没一会儿林易辰回来匆匆忙忙填了一碗饭又出去了,临走时三下两下把李怀熙的头发弄乱了,他见不得在他不在的时候李怀熙打扮得过于引人注目。 李怀熙披头散发的坐着,心平气和地继续喝粥吃包子,吩咐丫鬟给他重新找出一个嵌了红珊瑚的金头冠,李怀熙算上了自己前世的二十六年时光,决定原谅林易辰这种小心眼儿的行为。 吃过早饭,李怀熙离开府衙回到自己的客栈,店里的伙计们忙得热火朝天,都是匆匆和他行个礼就接着跑,老掌柜的也没空和他说话,大批在南方做生意的人都跑了回来,拖家带口的,连柴房里都挤进了人。 刘全跟着去帮忙,李怀熙寻了一把椅子坐在大堂里听客人们聊天,道听途说虽不可信,但是也可以作为参考,至少可以比对一下两边的宣传谁更到位一些。 一个五六岁的小姑娘眼巴巴的看着李怀熙手里摆弄的肥猫,李怀熙笑着看了她一眼,小姑娘怯生生的说,“我也有一只像它一样的猫,前天半路上它跑了。” “也许它还会追上来,猫的鼻子也很灵的。”李怀熙笑着安慰小姑娘。 “可我明天就要走了,爹说要赶路。它要是找过来,你能喂它吃些东西吗?它不会捉耗子。”小姑娘眨巴着大眼睛恳求说。 “可以,我的猫也不会捉耗子。”李怀熙笑着说。 “喵!”肥猫卧在李怀熙腿上很不愿意的叫了一声,李怀熙想了起来,笑着更正,“我忘了,它前两年捉过一只耗子,在我娘要不给它吃饭的时候,所以你也不用担心,饿极了,你的猫也会自己逮耗子去的。” 小姑娘听了高兴了一些,这时一个惊慌的妇人找了过来,没敢把通身富贵的李怀熙当成拐子,不好意思的告了罪之后把小姑娘拉走了,李怀熙笑笑,决定过些日子去牙行那里走一趟,战乱一起,可不光是会走失一些猫狗,没准儿还能物色两个适合给他妹妹当陪嫁的小丫鬟。 程安到底还是听说了李怀熙又盘下了一间空铺面的事,赶着中午吃饭的时间找了过来,他的店这天开张,可是生意并不好,人们不愿意这个时候还往外花钱,所以一上午,他的好丝好绸也没卖出几尺。 李怀熙正在自己的房间等着刘全去准备午饭,程安见他老神在在的样子也不废话,直接开门见山的说,“怀熙啊,表哥求你个事儿,你的那个铺子现在也没往外租,借我用用吧。” 李怀熙看了他一眼,明知故问,“干什么用?” “万一要是打起来我把货藏你那个后院去,踏实些。” “踏实些?”李怀熙一挑眉,翻着小白眼看了一眼程安,“那可事先说好了,要是出了什么事儿你可别找我,我不担你那责任,否则你踏实了,我该睡不着了!” 程安笑了,“就知道你存着这个心思,你严礼表哥说得一点儿没错!出了事儿我也怨不着你,兵荒马乱的,搁在自己枕头底下都保不齐出什么事儿呢,哪儿怪得着你,你也不经常在城里,把钥匙给我吧,到时候我自己安排。” 李怀熙两手空空,告诉程安,“在三爷爷那里呢,一会儿我跟他说一声,你要用的时候过来拿吧。” 到时再拿也来得及,程安踏实下来,坐下和这个一肚子小算盘的表弟聊天。 厨房太忙,刘全去了好半天也没回来,李怀熙这个人小心眼到了一定程度,想了想,又嘱咐程安一句,“真要到那个时候,别用你自己刚雇的伙计们搬,不知根不知底儿的,用严礼那里的要好一些,他那儿都是用长了的。” 程安答应下来,这时刘全终于端着饭菜进来,李怀熙让他又加了一副碗筷,程安吃了午饭方才去了。 下午,李怀熙的客栈里又来了几个来住店的,客栈里实在没有空余的房间了,老掌柜的只能把人往外送了。 望着越走越远的银子,李怀熙有一瞬间想过要把他自己的房间让出来,可是想到小气的府尹,李怀熙还是放弃了这个见钱眼开的念头。 中秋节休沐三天,李怀熙只见过林易辰几眼,大概算来,一般是早餐的时候一眼,半夜的时候一眼,府尹大人忙着搞‘坚壁清野’,很大义凌然的把私情放下了。 八月十七的下午,李怀熙坐在回书院的马车上,车外艳阳高照,车内李秀才的脸上却是阴云密布,林易辰忙得没空送他,又觉得无以表达自己的歉意,竟然想了个奇馊无比的主意,送了他满车的花!余川地理位置偏北,秋天能有什么花?菊花! 这里的人祭扫的时候不讲究送菊花,李怀熙找不到合适的理由把这满车的菊花扔回到府尹大人脸上,可是让他摆在院子里又觉得堵心,李秀才百爪挠心的想把这些花扔出去,临了默念了十遍《清心咒》,还是忍下了。 一直没有停战的消息传来,这个时候没有报纸,一切消息均来自府衙前的告示,每天余川的百姓都要围在那里看一看,央求识文断字的给念上一念。 书院里的信息要比城里慢上一些,生员们等不及,每每派了自己的书童下山去看布告,何崇文更是要求他家的下人每天上山一趟来给他通消息。 过完了中秋,李怀熙没有再下山,客栈有三爷爷打理他很放心,林易辰太忙,他担心他再下山还会收一堆菊花上来。 十一月中旬,余川下了第一场雪,雪不大,但是天气异常寒冷,李怀熙穿了火红的狐狸皮斗篷站在书院门口往山下望,威远将军的八万大军旌旗招展,正在山下扎营,而威远将军本人则刚刚上山来亲自向众生员保证,绝不伤害天下士子一分一毫。 李怀熙站在生员中间很仔细的近距离观察了威远将军,这是他第一次见到正正经经的古代大将军,虽然是个乱臣贼子,不过依然还是很有看头儿的。 威远将军刚到余川,战甲未除,挎着宝剑,年纪约四十岁左右,五官端正、棱角分明,身高和林易辰不相上下,但是更加魁梧,声音洪亮,竟然是用内力发出来的,这让一直仰慕内家高手的李怀熙很是激动了三分钟,听说他善使的兵器是一把长刀,李怀熙翘着脚看了半天也并没有得见,不知道式样如何。 威远将军走后,何崇文慌了起来,他的家人全在城里,本来半个时辰的路程就能到,可如今山下的那条路成了两军对垒的地方,他是想回去也回不去了。 李怀熙从门口回来之后看了一眼热锅上的何大少,笑着骂,“你就是贱!能回去的时候不回去,如今回不去了又装出这样顾家的样子。” 何大少苦着脸,“你小小年纪的哪懂得我的心思!” 李怀熙和段正淳都笑,他们谁都不认为何大少自己就真的懂。 天气寒冷,再用功的书生也坚持不了多久,一更天的时候,书院里已是一片黑暗寂静,李怀熙套上一件黑色的斗篷,打扮得像个死神似的偷偷下了山。 李怀熙通过密道回到了余川城里,林易辰实行了战时的宵禁政策,街上一个平民也没有,只有一队队巡逻的府兵。 李怀熙出示了林易辰给他的腰牌,由两个府兵护送着回了府衙,林易辰和余川城里的大小官员都在前面研究对敌方略,李怀熙没去打扰,自己进了后衙,让丫鬟把炭火弄好就自己睡下了。 半夜,林易辰回来了,一见到床上的小狐狸乐得心花怒放,抱着啃了好几口以后才问,“大晚上的你怎么来了?” 李怀熙坐了起来,拥着被子说,“我不放心你,过来看看。今天威远将军到书院里去了,这个人有些脑子,你要小心。” 林易辰闻言更高兴了,把床头的灯点亮,捧着李怀熙的小脸儿使劲儿的瞧,“我要是有个三长两短的,你怎么办?” “滚!又想着埋一起呢?!我告诉你,你要是死了,你头天咽气我第二天就去逛万菊楼!” 林易辰笑了,“就你这小模样,到那儿就是找死,还得埋一起,到时候没准儿我还嫌你了呢,先投胎去。” “你敢!”李怀熙的眼睛立了起来。 林易辰笑嘻嘻的脱了衣服,光着也钻进了被窝,“我不死,除了你,谁也弄不死我!” 夜半三更,府尹大人心甘情愿的‘死’了一回,李怀熙没敢弄得太过,怕第二天打起来林易辰没有精神。 事毕,林易辰搂着自己已经情动的小狐狸一下一下的轻抚,微笑着说,“小狐狸,我能猜出来威远将军到你们书院说了什么你信不信?” “信。”李怀熙一点儿也不用猜。 “你总是这样!”林易辰轻轻掐了一下李怀熙的小脸,笑着接着说,“他肯定说‘为了天下百姓苍生,起兵作乱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实非本意,今过此地,全凭余川府之决断,吾威远之部绝不伤百姓秋毫!’,对不对?” 李怀熙回忆了一下威远将军的英姿,笑着说,“意思差不多,他还说他虽为粗人,但是敬慕天下士子,国之栋梁,所以当保书院完好无损,绝不会受战火累及。” “果然伪善到了极点!”林易辰哼了一声。 李怀熙知道这半年林易辰派出去了大量的探马细作,连忙问,“这话怎么说?” “你还记得八月十五中秋节的时候,那队给他送军饷的两千人马吗?我一直派着人跟在后面,就在离边关八十里的地方,这些人全部被伏兵杀掉了,两千人,一个活口都没剩下,你可知是谁干的?” “威远将军?!”李怀熙真的惊讶了。 “就是他,他亲自带着人干的,用的是关外哒坦人的弯刀,弓箭也是用的哒坦人的!”要不是细作亲眼所见,并且带回了足够的证据,林易辰也不敢相信。 李怀熙何等聪明,略一思考之后明白了原委,饶是他在前世视人命如草芥,如今也不禁有些气愤,恨恨地道了一声,“其心可诛!” “不止于此,皇上派来的密使说,镇南王与威远的约定是共同起兵,南北夹击,你可知他为什么如今才到这里吗?” 联想到威远将军的行事风格,李怀熙冷哼,“坐山观虎斗,享渔翁之利!” “聪明!”林易辰高兴地亲了一下自己的小狐狸,接着说,“他就是想等着南边战事胶着起来,两厢损耗,内里空虚,他再趁机大举南下,一举攻占京城,威远将军自己想当皇上!” “他和哒坦可汗有协议?” “据皇上的密使说是这样,所以我们面对的不是八万,也不是十万,而是要再加上五万哒坦骑兵!”林易辰说完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小狐狸,想再看看李怀熙替他担心的可爱小表情。 可惜,身边的人只是打了个哈欠,身子往被子里缩了缩,漫不经心的说,“别说得那么惨烈,你都说了,是皇上派来的密使说的了,那皇上自然都安排好了,说吧,皇上的大军什么时候到?” “三日后就能到,”林易辰把软绵绵的李怀熙往身上托了托,忽然想起了正事儿,“小狐狸,只守三日,不用那些机弩我也能守住,你说我们用还是不用?” “用,当然要用,还要大大的用,用到让后来的十万将士无仗好打!”李怀熙又精神了,忽然跨坐起来攥起了拳头。 “然后……” “然后我们就和皇帝做点买卖!”李怀熙笑着居高临下的冲林易辰眨了眨眼睛。 两个人是天生一对的坏坯子,林易辰心领神会,吹熄了灯,两个人叽叽咕咕猫在被窝里商量了大半夜,第二天早上靠着净潭寺方丈教的养生法调养了好几个生息才精神抖擞的出了门。 威远将军起得早,天刚亮就已经摆好了阵型,仗着自己武功高强,驱马上前运用内力向城楼上的守军喊话,言辞恳切,说得自己就像是个身先士卒的民族解放英雄。 ‘武戏’是守备将军的事儿,‘文戏’是林易辰的,府尹大人穿着大红的官服登上城楼,就像是一个移动的靶子,不过这个‘靶子’并不担心,在他没撕下威远将军假面皮之前,他不用担心底下的威远会把佩刀冲他扔过来。 李怀熙给林易辰做了一个原始的声音放大器,林易辰躲在巨大的铜喇叭后面更踏实了,慢条斯理的把自己掌握的证据一点一点的抛了出来,驳斥得威远将军体无完肤,精心描画多年的假面转眼就被林易辰撕了下来,大铜喇叭把声音扩大了无数倍,连远处的威远大军阵营都出现了一丝骚动。 李怀熙大白天的不装死神,也没回书院,裹了一件林易辰的貂绒斗篷,躲在垛墙后面偷偷往下望着,冬天的城楼上更加寒冷,他眯着眼睛看了一会儿就退了回来。 前世的时候,李怀熙看过很多有关古代战争的描写,可无论怎样的描写也比不上十万大军就摆在自己的脚底下看起来更惊心动魄,当然,当十万里面有八万是敌对一方的时候,场面就更加惊心动魄了。 从上往下看,两方阵容一览无余,威远将军排兵布阵没什么特别的,最前方是盾牌兵,其后是弓箭手、弓弩手、骑兵、步兵,这样的阵容是最平常的阵容,连对阵法一窍不通的余川守备也会这样摆,不过同样这样摆,威力可是不同,守备顶多能摆出五千人的弓箭手和弓弩手,威远将军却是足足两万的是弓箭手和弓弩手,剩下的大部分是轻重骑兵,步兵只占了一小部分。 这样的阵容的确可怕,五万骑兵相当于二十万的步兵,难怪威远能生出想当皇帝的心思,李怀熙微微一笑,转头冲依旧慷慨激昂‘不怕死’的府尹大人一竖大拇指,面对强敌能口若悬河至此,还真是不枉他大周朝第一府尹的美名。 威远将军虽然阴险狡诈,不过到底讲不过林易辰,用内力喊话和用大喇叭喊话所耗能量也不同,于是讲不过就不讲,气得调转马头回了阵营,吩咐身边的兵士擂起战鼓,昨天李怀熙没看见的长刀也亮出来了。 刀锋凌冽,林易辰觉得自己脖子发凉,于是也不讲了,从城楼上扔下一支令旗,冲着大喇叭最后又喊了一句,“血战到底!” 李怀熙跟身边的兵士一起偷偷翻了个白眼,这‘血战到底’纯粹是瞎扯,人家一般都是快战死之前才这么喊,林易辰没打过仗,喊早了。 两军阵前互射着一支箭,所谓一矢之地就在那儿,可实际上,府兵们的一矢之地不在那个位置,他们手里的弓弩经过改装,射程远远大于大周朝任何已知的弓弩,而且,在他们身后还隐藏着数千架两人抬的机弩,这种机弩也是改装过的,一次能射出三只铁弩,射程两倍于对方手里的机弩,威力巨大,连薄一点的盾甲都能射穿,在这样先进的装备下,府兵们‘血战’的机会也很小,林易辰也就是喊一嗓子壮壮威势而已。 威远将军不知道林易辰这边的布置,之前他是做好了攻城的准备,可谁知早上他这边刚出了大营,对方竟然也排着奇怪的阵型出了城门。 威远将军姓贾名政经,出身望族,戎马生涯二十几年,从未见过那么龌龊的阵型,从始至终,从城门里出来的府兵都躲在笨重的盾牌之后,藏头藏尾的,出来之后就像一窝鹌鹑似的挤在一起,好半天才在城下排成了长阵。 只有两万人,却排成了长阵!威远将军这一半天一直想笑,他出兵之前也对余川守备做过探查,武举出身,不通兵法,如今看来,探子所言不虚,这余川城里半个良将也无,从上到下真真是不通兵法到了极点。 抬头看了看依旧站在城楼上的林易辰,大周朝第一府尹,威远将军冷笑,逞了口舌之快又如何,有让你俯首称臣的时候,恩威并施,恩不成就换威! 长刀一挥,战鼓更急,八万大军排着整齐的队形向前压进,这时对面府军的战鼓也响了,可是响过之后,府兵们的表现让这边的‘正规军’惊得差点拿不住手里的兵器,因为府军们听了战鼓却不是前进,而是一下子后撤了几十米,拎着武器顾头不顾腚,跑得比兔子还快! 威远将军也愣住了,既然要跑又何苦出城迎战呢?固守城池不是更好?难道是治军不严的缘故?可再不严也没见过集体溃逃的……他是个多疑的性格,可是战场上不容他细想,潮水般退下去的府兵身后,一排排机弩和投石机忽然全露了出来。 威远将军全明白了,暗叫一声不好,赶紧下令盾牌兵布阵。 可是什么样的阵法也挡不住漫天遍野呼啸而至的大石头,战场上充斥着一种让人心惊肉跳的响声,那是坚硬的、头颅大小的鹅卵石凿碎盾牌、凿碎骨头、凿碎人心的声音。 威远想要下令后撤,可是身边的传令兵被砸死了,揪了一个抱着脑袋的去鸣金后撤,却发现连金钲都已经被凿弯了。 撤不了就不撤了,威远被砸红了眼,向后用内力喊了一声,“我们的投石机呢?!给我砸!”。 零零星星几块石头砸在了阵前,离对方的阵营还有好几十米,一个没了马的副将跑了过来,哭丧着脸说,“将军,我们的投石机投不了那么远。” “那就给我冲!”威远气得大叫! 冲也冲不得,石头过后,对面的机弩万箭齐发,刚刚冲上来的骑兵全被钉在了地上,连战马都不能逃脱,战场上血流成河,没有盾牌兵的掩护,弓箭手没冲到射程里就全军覆没了。 威远从未设想过能在小小的余川得此惨败,己方一箭未发,已经是耗损过半,此时刚刚像鹌鹑似的府兵们慢慢压了上来,这些府兵也像城楼上的府尹一样的讨厌,不紧不慢的,喊着口号一步步向前走,“大周子弟,投降不杀!大周子弟,投降不杀!” 再一次抬头看了一眼城楼上的林易辰,威远气得眼睛都红了,用尽全力大吼了一声,“后撤!” 威远将军这一撤就后撤了五十里,林易辰也不追,吩咐府兵们打扫战场,大冬天的,尸体也冻不坏,留着慢慢收拾,先把射出去的石头和箭都找了回来。 大小狐狸首战告捷,冻得哆哆嗦嗦的回了府衙。 他们的小型投石机和轻便机弩都是一战成名,成本多少、卖价多少,昨晚上还没来得及细算,两个人围着火盆,一边喝着姜汤,一边口算,算来算去相视一笑,“我们发财了!”。 59、战祸 威远将军后撤五十里,可还在余川地界,让人并不踏实,余川城里继续实行各种战时政策,早早的就把城门关上了。 当天傍晚,战况统计完毕,余川府兵零伤亡,歼敌三万六千两百一十八人,投掷出去的鹅卵石一万块,一块没少的找回来了,铁弩射出去十万支,找回九万七千八百二十一支,少了两千一百七十九支。 李怀熙设计的弩箭造价高,一下子少了两千多支让两个人有些心疼,不过心疼好过威远将军肉疼,少了的两千一百七十七支弩箭,其中有两支就钉在威远将军身上,这种便宜人家也不是故意占的,两个人心疼了一会儿就算了。 虽说读书人讲究‘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但是真正能够做到这一点的只有书呆子,余川书院里的生员都是各县的翘楚,打算‘学成文武艺,卖与帝王家’的仕途人物,如今帝王的宝座岌岌可危,这些读书人自然也不能安坐如山,是以,昨日一场大战,书院的生员教授们都是在山上观望了的。 李怀熙回到书院的时候,发现很多生员都病了,病情都差不多,全是面色惨白毫无食欲,书院的院医政忙得出了这院入那院,李怀熙以为大冬天的闹了流感,于是做了个简易口罩打算带上,却被进门的刘全一把扯了下来。 “他们是昨天被血气熏的,吓着了,你跟着凑什么热闹?!” 李怀熙眨巴眨巴大眼睛,有些疑惑,“什么血气?”他昨天就在城楼上,可是什么都没闻到。 “昨天刮风把山下战场上的血气都吹过来了,熏的。之前我给你请假说病了,你今儿也别出去了,再装一天,反正今天也不上课。” “今天为什么不上课?”李怀熙很不甘心,早知道不上课他就不回来了,林易辰忙完了,两个人正好可以赖上几天。 刘全对他的心思可谓洞察秋毫,鄙视了他一眼说,“昨天就没上课,看打仗,今天教授们都病了更上不了了,你在床上躺着吧,好歹也像个病人似的装上一天,省得学监日后扣你品行分数。” 李怀熙躺不住,也不在乎那些品行分数,换上衣服拉着刘全到外面看府兵们打扫战场,今天风向很好,血腥气吹不过来,天气又稍稍回暖了一些,两个人站在外面看了好一会儿。 刘全知道那些骇人的东西都是李怀熙设计的,闷声闷气的在旁边抱怨,“我什么坏事儿都没做过,死了还得和你一起下地狱,冤死了!” “我为什么要下地狱?!”听刘全这样说,李怀熙觉得自己也挺冤。 “那么些人!三万多!把你扒皮抽筋下油锅炸十遍都不够的!”刘全胖乎乎的手指着山下边说。 李怀熙看看‘忠心耿耿’连下地狱都陪着自己的刘胖子,一时没忍住,还是狠狠拍了他一巴掌,不承认自己被吓住了,色厉内荏地引经据典、强词夺理了一番,说来说去,不知道刘全认同没有,最后他自己把自己宽慰好了,竟是不怕了,战争又不是他挑起来的,凭什么让他李怀熙来下地狱?! 再说了,即使下地狱又如何,到时身边可不只有这么个胖子,还有那痞兮兮的府尹呢,生同衾死同穴,十八层地狱也跑不了! 府兵们打扫战场的速度非常慢,由于贾政经的大营就在五十里外,所以守备只派了两千府兵来打扫战场,其余的依然处于备战状态。 用两千人来抬三万多尸体自然快不了,血水结成了冰,尸体都冻在了一起,府兵们往往废了很大的力气才能把一具尸体分离出来抬上马车。 虽说死去的都是叛军,可是林易辰说,这些人也是人生父母养的大周子弟,也要逐一的找到身份铭牌登记入册才好处理,将来还要通知其家人前来认领遗物,所以让府兵们打扫战场的时候对死者恭敬些,也算是积些阴德。 大战以后的第三天,朝廷的大军到了,余川城外依然是尸山尸海,找不到可以搭营的地方,带兵而来的神武将军无法,只能下令先帮忙运尸首,冬天也不好挖坑掩埋,林易辰于是派人一口气搭了十个焚烧炉,这才算给这些死得毫无意义的人安排了个去处。 火化尸首的青烟没日没夜的连着冒了好几天,那气味让所有人都食欲不振起来,神武将军没有乘胜追击,扎下大营之后按兵不动,几天之后,皇帝的钦差到了,林易辰派人给李怀熙送来了信,他们的买卖做成了。 皇帝一共订做了五万机弩、两万架小型投石机,机弩每个定价十两,小型投石机十五两,国库空虚,皇帝一半付了钱,一半打了欠条。 生意是林易辰假托着他爷爷的名头做的,欠条自然打给了林家老太爷,老爷子收到这张盖着玉玺的古今第一欠条吓得魂飞魄散,立刻把这两个遭瘟的罪魁祸首叫到了家里。 “你们两个吃了雄心豹子胆了?!内忧外患,你们把那图纸献上去便罢,怎么倒起了敲诈的心思,和当今圣上讨价还价!你们两个缺银子,找我要便是,要多少我给多少,何苦贪这要命的银子?!” 林易辰吊儿郎当的坐着,闻言抬了抬眼皮说,“您又不是只有我这一个孙子,说得轻巧,哪次我跟您要银子您不说我两句啊。再说了,银子就是银子,哪有要命的?” “糊涂!”老爷子气得胡子都翘起来了,重重的一拍桌子说,“皇帝的银子也是好赚的?过后寻你个错处,满门受连累,照样还得把银子退回去,还要搭上性命!” 李怀熙不说话,在快要睡着了的林易辰腰上使劲儿掐了一把,林易辰哎呦一声精神了,笑着说,“爷爷,寻我个错处也要他寻得着才行啊,您这担心得也太早了,将来再说将来的,天下也不是只有大周这么一小块地方,有银子在哪儿不是好日子啊。那张欠条您收好了,那是成本,剩下的四十万是我们俩的,这仗一打完我们就得在京城里置些产业,怀熙也不小了,恩科一开,我们就得进京去了。” 林老太爷更生气,合着四十万的成本就是手里这一张破纸,如果将来要不到银子,那盖着玉玺的破纸也还是破纸,白花花的四十万现银倒是入了孙子的小金库! 不过老爷子生气归生气,也没忽略林易辰的后半句,在两个人身上扫了一眼,林老太爷忽然感到事情有些难办了,“你们要共同置办产业?” “对啊,指着朝廷的那点俸禄能够什么,连丫鬟婆子都养不起。”林易辰拿起桌上的斗彩茶碗喝了一口,这样一个茶碗就要五六两银子,他堂堂府尹的俸禄才多少,还不够买几个碗的。 “也包括府邸?” “当然,虽说朝廷也会分封府邸,可那都是旧宅子,也不合我们俩的习惯,所以还是自己置办的比较舒服,有钱自然方便一些。”林易辰握着李怀熙的小手很是开诚布公的说。 “你们打算合为一府?!你让官场上的同僚们怎么看你!我这张老脸还往哪儿放?你对得起列祖列宗吗?!”林老太爷气得把个价值五六两的斗彩茶碗摔在了地上,啪的一声脆响,热茶洒了一地,下首的两个惹祸精动作整齐划一的把脚抬了起来,竟半点儿茶叶末也没溅上,白瞎了这价值不菲的碗。 林易辰笑,“官场上的同僚?我们两个成亲关他们什么事儿?!难道那些妻妾成群养着娈童的没做尚书御史?!有朝一日,我两个位极人臣,他们只有巴结奉承的份儿,哪敢对我们另眼相看。至于列祖列宗,我记得咱们家好像有个终身未娶的痴情种子,是您弟弟吧?” 老太爷被堵得哑口无言,要说家里出了这么一个活祖宗也不是偶然,或许还真是有些遗传的因素在里面,自己最小的弟弟当初同样与一个男子私定了终身,奈何被自家老父棒打了鸳鸯,最后不到四十岁就抑郁而终,真的是终身未娶。 不过要说自己如今这个孙子会抑郁而终,林老太爷是说什么也不信的,看这架势是要和他死扛到底了,旁边那个一句话也不说的小狐狸也不是个省油的灯,老太爷一时想不出主意,气得肝儿疼,赶紧让这俩出去了,皇帝的钱赚了就赚了,逍遥到哪天是哪天,实在不行就给这俩扔到南海荒岛上去,眼不见为净! 转眼到了腊月初八,书院放假了,心情不错的李怀熙收拾东西准备下山,这时段正淳愁眉苦脸的走了进来,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指着门外说,“怀熙,你那剩下的炭能不能卖与我一些?” “炭?你自己去拿,还说什么卖与不卖的,我那可是上好的银霜炭,我师兄特意叫人从山下运上来的,一车要好几十两,真要是让你花钱你才不干呢。对了,这饭堂的师傅们也都放假了,你们这些人的饭食要怎么办呢?” “能怎么办?自己做吧,横竖不过就是添些柴火的事儿,总能弄熟的。”段正淳闷闷不乐的。 李怀熙觉得有些好笑,原来在段王爷这里,做饭的标准就是弄熟,不过这都是别人的闲事儿,他也管不着,他把小厨房自己剩下的米面都给了段正淳,自己收拾了东西带上刘全就下山了。 门口的马车比往年少了很多,威远将军剩下的四万多人依然盘桓在五十里外一个叫落马庄的地方,那里是北上的必经之路,很多家住余川以北的生员都走不了,思乡心切的段正淳尤为郁闷,本来他们家是打算在年前年后给他和未婚妻完婚的,这下全耽误了。 李怀熙下山也走不了,神武将军来了,这打仗的事儿就与林易辰没有太大关系了,人家按兵不动等着贾政经养伤是人家的事,他能管得了自家的府尹却管不到八竿子打不着的神武将军,所以处理完一些过年的琐事,他也只能等着。 在府衙里闷了两天,李怀熙等得有些不耐烦了,他这些天收不到家里的来信,虽然知道威远将军过锦县的时候李家庄就成立了护乡队,但到底还是不放心,十分想要回家去看看。 “那个神武将军等什么呢?等着贾政经把伤养好了和他来场公平决斗?!我这儿还等着回家过年去呢!”李怀熙说着,爬到林易辰腿上,气呼呼的把府尹大人手里的书抢下来扔到了一边。 林易辰也很无奈,他是地方官,只负责接待,其余一概不管,神武将军来了以后也只和他见了一面而已,他也不知道那个一品大员的安排,环住自己的小狐狸,林易辰头脑还算清晰的分析了两个可能性,“许是看咱们不伤一兵一卒的拿下了敌军三万颗人头,觉得不好办了,也可能是在等那些机弩。” “不好办了?”李怀熙眼珠一转,觉得这个猜测更靠谱一些,趴在林易辰耳边耳语了几句,李怀熙笑着问,“这个主意怎么样?白送他一个功劳。” 林易辰想了想,也觉得这个办法好,当下拿过纸笔写了一封书信,派了府里的衙役当天送去了城外的大营。 过了两天,段正淳忽然到后衙来找李怀熙,小厮进来通报的时候,李怀熙正在喝茶,一见跟在后面的段王爷,一口茶水就喷了出去,咳嗽了半天才抖着手指说出话来,“你这是怎么了?!” 段正淳不说话,四处张望了一眼,没看到林易辰觉得放松了一些,他脸上涂着白色的药膏,头上戴了一个不伦不类的帽子,除了身上的儒服,半点儿看不出来是个读书人的模样。 “怎么了?这脸上……这是烧的啊?!”李怀熙闻着药味儿分辨出了成分,下意识的看了看窗外,很担心明年开春没地方看书。 段正淳找了一把椅子坐下,沮丧地说,“不用看了,书院的房子没事儿,就是灶膛里的火突然冒出来,把我烧了而已,学监怕再出事儿,就把我们都赶出来了。” “赶出来了?”李怀熙笑了,他很喜欢段正淳用的这个词。 段正淳瞪他一眼,言归正传,“我刚才去你的客栈了,刘全说没有房间了,让我过来找你,你把你那个房间让出来。” “凭什么?!”李怀熙翻了个白眼给他。 段正淳这两天跟着何大少和李怀熙已经学坏了,对这种程度的白眼安之若素,有理有据的说着,“你住在府衙里,客栈里的房间白白闲着,刘全说你都没住过,你那个又不是姑娘们的香闺,让出来皆大欢喜,有什么不好?” “我那个可是总统套房,你有银子吗?”李怀熙笑呵呵的问。 “什么总统套房不总统套房,我没银子,同窗情义无价,你好意思管我要银子?!”段王爷说着,大大剌剌的把帽子摘了下来。 李怀熙刚到嘴里的茶又喷了,指着段正淳的脑袋问,“你这怎么烧成这样了?剪了算了,一股子烧鸟毛的味儿!” 段正淳帽子里面的头发并没有束起来,弯弯曲曲的都纠结在一起,像个大鸟窝,绘声绘色的给李怀熙描绘着当时的盛况,“你是没看见那大火苗子,噗的一大下就冲出来了,像个火球,我躲都来不及!也怪你给我的那瓶什么油,沾火就着,要不是当时旁边有桶水,我反应快,我这头发就剩不下了!” 李怀熙撇撇嘴,“好心给你瓶发油,倒赖在我头上了,交了房钱就让你住,你快走吧,看了你这脑袋我吃不下饭。” 段正淳半个大子儿也不往外拿,指着自己的脸说,“这脸上火辣辣的疼,房钱我是肯定不能给你的,我还得买药呢,弄不好还得在余川城里过年,这仗打得年夜饭都得在外面吃!……” 段王爷啰嗦了一会儿拿了钥匙走了,李怀熙窝在椅子上乐得不行,林易辰从前面回来见到他这脸色绯红媚态横生的样子,觉得浑身酥痒,大白天的屏退了下人,抱起来就进了内室。 李怀熙笑得浑身没有力气,由着他胡闹,过了一会儿觉得这厮越来越不成体统,赶紧魂魄归位把身上的人掀了下去,“我还小呢!” 林易辰被掀下去也不恼,嘻嘻笑着搂着接着揉搓,“谁不知道你还小啊,我忍了这么多年还差这一年半载的?!吕英忠遣人来把那铜喇叭抬走了,爷爷也把先期做好的一万件机弩给了他,小狐狸,没准儿过些天你就能回去过年了,我就惨了,孤零零的。” “小心这话让你爷爷听见了扒你的皮,”李怀熙笑着坐了起来,“这吕英忠没谢谢你?” “谢了,不过是替两方将士谢的,说我功德无量,宅心仁厚,有大智慧,他还写了奏则递上去了,倒是个不贪功的。” “哦?”李怀熙对这个神武将军产生了兴趣,乱臣贼子的将军他见了,倒是不知道这个不贪功的正牌将军什么样了。 60、平定 自从神武将军采纳了林易辰的计谋,威远将军的日子就更加不好过了。从早到晚十二个时辰不间断,总有人在威远将军的大营四周聒噪,内容五花八门,碰上个识文断字的就过来喊些忠君爱国、民族大义之类,碰上会唱曲儿的就来两段《小娘子思夫》,荤的素的、文的白的一起大杂烩,总之是烦人的很,大喇叭后面有拿着铁弩的强兵保护,想要破坏掉也不可能,武力威慑再加上思想渗透,弄得大营里的将士上上下下人心思动,没几日就跑了大半。 贾政经有心阻拦,但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当日他身上中了两支铁弩,虽未中要害,但是跑到安全之地时早已耗血大半,那弩箭通体就是一根乌黑的铁棍儿,不分头尾两头开刃,箭体贯穿着一个血槽,不立时拔出就会血流不止,可当日仓惶逃命时哪有闲情逸致去细看,等到发现时早已为时已晚,营中又没有什么滋补圣药,原来就算是有,现在也找不到了,溃逃之军,连营帐粮草都丢了个七七八八,哪里还能找到几个完整的瓶瓶罐罐。 威远将军威风扫地,如产后大出血的女人一样一天到晚的躺在病榻之上,气血不足,起身都会觉得头晕目眩,他的最后一线希望寄托在关外的哒坦可汗身上,可是估算着时间,派去向哒坦可汗寻求援兵的人早该回来了,如今却一直了无音讯,想到那哒坦可汗的为人,贾政经冷哼一声,心知在这大营之中一定是有那哒坦部族派来的细作,哒坦可汗早就得知了战况才会做如此安排,胆小的鼠辈! 威远虽然知道自己大势已去,然而并不甘心,派营中高手趁夜潜入余川城打算盗取图纸,可无论是余川府衙还是林府,均是守备深严,出入皆有盘查,派去的人半点机会也没有,次次无功而返,最后,派出去的人也不回来了,也不知道是被逮住了还是顺路叛逃了。贾政经再也派不出可用之人,腊月二十三,当余川百姓开始祭灶的时候,铜喇叭里的内容忽然换成了童谣,神武将军也不知道从哪里借来了几个小孩子,一边笑一边唱,“二十三,糖瓜粘,二十四,扫房日,二十五……”,一声声一遍遍,唱得威远将军手下剩下的副将们终于扛不住了,策划了一次兵变,赫赫有名的威远将军在病榻之上被捆了起来,由一辆马车拉着送到了神武将军的大营外…… 北方战乱从爆发到平定,前后只用了一个多月的时间,不费一兵一卒,叛军尽数归降,圣上龙颜大悦,按功行赏,神武将军未到京城就封了神武侯,林易辰功绩卓越,连升三级,官至二品,任北方六府总督,辖制六府军政,不过如今南方战火未熄,朝廷不敢掉以轻心,余川地处要地,皇上没那闲工夫另选他人,林易辰仍要兼任余川府尹一职。 皇上有心重赏李怀熙,不过李怀熙作为绝杀武器的设计者,一旦身份被人所知,必然会引来南方叛军的觊觎,所以不好明赏。知他爱财,于是派心腹之人快马加鞭送来了名贵珠宝若干,另外还有一块御赐腰牌,配此腰牌,除王驾之外,见满朝文武均可不跪,还有特权若干。 这些赏赐是林易辰代为接下的,李怀熙没能亲自谢恩,他思家心切,连神武将军的宴请都没参加,放弃了见识古代真正大将军英姿的好机会,腊月二十六那天就收拾好东西,带着肥猫和刘全会合了程安、严礼一起回家了。 腊月二十八的中午,马车刚一踏上锦县特有的一段石板路李怀熙就坐不住了,打开车窗不住的往外张望,街上看起来一切如常,贩夫走卒络绎不绝,和往年并没什么不同,不过没到家门没看到家人他毕竟还是不能安心,李怀熙在岔路口就与程安、严礼道了别,并没有进城去给大姨和姨夫请安。 一路催着车夫快走,及至下午进了村,李怀熙终于看见了他们家新建的大瓦房,鹤立鸡群一样的青砖碧瓦很漂亮,他爹穿着绣团花的锦袍正站在村口张望,旁边还站着一个探头探脑的李思思,李怀熙不等马车停稳就笑着跳了下去,悬了一个多月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李成奎这一个多月日子也是不好过,天天在家担心得六神无主又不敢说,后来听到威远将军战败的消息安心了一些,估算着日子,一到下午就找个理由这样站在村口等着,接连站了三天,如今看到小儿子毫发无伤的回来了也终于踏实下来,仅比他矮一头的儿子他是不能抱起来走了,不过不耽误这爷俩久别重逢来个大大的拥抱,李怀熙拱在他爹怀里闷声闷气的净说肉麻的话,弄得他爹掉眼泪。 旁边的李四有些不耻于这爷俩没出息的行为,一个劲的撇嘴,抬眼看见马车里的刘全笑着冲她比划手里的包袱,小姑娘乐了,自己爬上马车,扔下地上的爷俩就指挥车夫进村了。 家里的女人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连外面打仗这种大事也不太知道,再加上家里的男人的刻意隐瞒,所以李怀熙他娘和他姥姥一点儿也不知道这次重逢有多珍贵,程氏一个劲儿的埋怨儿子回来的晚,姥姥搂着李怀熙‘心肝肉儿’的这儿摸摸那儿掐掐,只说开始抽条的李怀熙瘦得不成样子。 李家一家团圆,第二天年前二十九,李成奎终于有心思干活了,上午天气暖和,他拿了工具坐在堂屋里收拾破了的肉担子,这东西虽然有了驴车之后就用不着了,不过收拾出来总没有坏处,至少将来可以给孙子们忆苦思甜用。 李怀熙瞧着姥姥和他娘在屋里忙着做活,于是一边蹲在旁边帮忙,一边悄悄的问他爹,“爹,严礼表哥说大姨初二到咱家来看姥姥,大舅他们什么时候来?”。 李成奎也往屋里看了看,小声说,“前儿我去送年礼,说是初三来,碰不到一起,都避讳着呢。好好的亲戚,走来走去的走成这样,何苦呢?!对了,你们先生的那份礼,你大哥和二哥给送过去了,你刚回来,歇两天,过完年再去吧,你们先生说不打紧的。” “哦,那我初六过去,明天就过年了,总不好登门。”这时,西屋里李虎正在收拾嘴贱的刘全,李思思不帮哥哥帮刘全,屋里砰砰乓乓的嘻嘻哈哈,李怀熙抬头看了一眼,笑着说,“爹,我在余川又盘下了一个铺面,现在天下也不太平,开春二哥要是不愿意出去了,就想个买卖做吧,赁给别人也收不到多少银子。” “这事儿你自己问他吧,转过年他也不小了,左右有你们小哥几个帮衬着,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李成奎说着,在担子上钉了最后一颗钉子,家里的小子们都是越飞越远,他虽然舍不得,但也不是那目光短浅之人,孩子们都读书认字,想干什么都有自己的主意,他这个大字不识一个的爹早就打定了主意不跟着掺和。 李四这一年‘一对一家教’的钱没白花,吃过午饭之后她不睡午觉,洋洋自得的站在屋里给几个哥哥背诵新学的诗词,李怀熙靠着姥姥坐着,觉得妹妹一年未见长开了一点儿,可惜五官的发展跟不上脸盘子的发展,还是不好看,小姑娘近来有些爱美,不过还不会打扮,自顾自的插了满头的珠翠,穿了大花的裙子,弄得视觉效果很是震撼。 李四的诗背到一半的时候就被打断了,多年未曾走动的孟家人忽然找上门来,领头的是现任的族长,和李怀熙同辈的孟怀义,身后跟着两个小辈,拎着各式年礼,进门先给李怀熙他娘行了礼,是很正式的拜访。 按辈分李怀熙管孟怀义叫二哥,可是这二哥比他爹李成奎还大两岁,李怀熙就有些叫不出口了,只好称其为族长。孟怀义是当年苇塘命案里苦主孟怀仁的亲弟、孟家老族长的小儿子,自古长幼有序,这族长本轮不到他来当,可是他大哥孟怀仁光着身子死了,于是这个族长就落到了他头上,这个人口碑还算不错,至少作风正派,这些年李怀熙也见过他几次。 跟孟怀义一起过来的两个人也是李怀熙的本家,一个叫孟昭元,一个叫孟昭辉,两个都是李怀熙的小辈,二十多岁的小伙子倒不像李怀熙那样不好意思,冲着李怀熙一口一个‘十九叔’的叫着,李怀熙听了一会儿也习惯了,人家喊,他就笑呵呵的应,气氛融洽,一派和谐宾主尽欢的景象。 孟家人心眼儿多,虽然屋里还有李成奎和李龙李虎一起陪着,程氏依然怕小儿子吃亏,借着端茶倒水的机会一直偷偷听着,原来孟家今年新建了祠堂,大年三十全族要烧香祭祖,想让李怀熙也回去,虽然他如今姓李,亲叔伯也都死绝了,可是根儿上还是孟家的种。 这要求不过分,李怀熙抬头看看他娘没什么反应就笑着答应了,这时孟怀义笑着又说了一件事,却让李怀熙为难起来。 “那房子的房契虽在我这里,可卖房子这种大事我却做不了主,这原来我们家也没想过这个事儿,二哥要是不急,就容我和爹娘商量商量再答复你。” “不急不急,我家昭明年纪还小,倒是不急。”孟怀义赶紧答应着,现在人人都说死鬼秀才孟广庆留下的祖屋风水好,他今天赶着李怀熙在家赶紧先提了,算是比别人占了先机,他儿子孟昭明也在学堂里读书,虽然风水之说不可尽信,但是求个心安也好。 李怀熙不知道他家破了好几个窟窿的老房子被人看成了风水宝地,送走了孟家的三个之后进屋和他爹他娘商量卖房子的事儿,那地方他留着也没用,但是他不知道如今锦县的地价,所以刚才才耍了花枪,没立刻答应下来。 李成奎听到过一些议论,笑着告诉李怀熙,“莫不说现在你家的老宅,就是你家的坟地都有人惦记着,你们孟家坟地旁边的那块地,这两年都已经争了好几回了,都想着借风水呢。要让我说,按市价,那破屋烂瓦的可值不了什么钱,不过如今这行市不能那么看,就像咱们家的腊肉一样,那房子多卖个三五十两也不是难事儿。” 程氏一边绣花一边笑,“还多卖三五十两,要是我,也就给你们出三五十两,除了那一巴掌大的地皮,那院里哪还有能用的东西!我可告诉你,那孟家人可是惹不得,像点儿样的都在地下埋着呢,剩下的?哼,也比孟怀仁好不到哪儿去。就按市面上的价钱卖给他们吧,省得麻烦。” 父子俩也都觉得这话有理,他们家现在也不差那多出来的三五十两,于是老老实实地定了个八十两的价格,这个价钱不算高也不算低,谁都不吃亏。 到了大年三十这一天,李怀熙先到村外的李家祖坟磕了头,然后跟着他爹去孟家庄祭祖,李怀熙过完年已经十四岁,可是回到家里,李成奎依然把他当成个孩子,无论如何也是不放心他自己出门的。 孟家祠堂盖得还算气派,男男女女老老少少的好几百人跪了一地,李怀熙的辈分不算低,而且又有秀才的功名在身,所以位置靠前,地上还给摆了干净的蒲团。 孟怀义是族长,祭祖的仪式自然是由他来主持,过程虽然简单,但是事情繁琐,所以一时没腾出功夫来招待李怀熙,等到他忙完了一切找到被人群包围着的院首秀才时,发现村里和他有一样想法的人还真是不少,好几个家里有点儿闲钱的都在打听那个破破烂烂的房子。 孟怀义可不是善茬,推推挤挤的分开了人群,拉着李怀熙一边说一边往外走,“怀熙啊,这外边冷,到我家去坐会儿吧,你嫂子一直念叨你呢,给你留了不少的好东西,走吧,瞧这这天冷的……” 他是族长,村里人对他多少还有些忌惮,一看他这势在必得的样子,一般人也就不和他抢了,但还是有两个庆字辈跟了上来,李怀熙看看一直等在外面的李成奎,爷俩相视一笑,心有灵犀的同时做了个口型‘一百两’。 孟怀义家祖上做过官,家资丰厚,李怀熙把一百两的价钱一报出来,两个庆字辈的稍一犹豫就落了下风,这边孟怀义直接就把银票掏了出来。李怀熙一边说着不好意思一边接了银票,这几年他自己买房子置地的熟能生巧,没有三分钟就写好了契书,这时听见外边的鞭炮响,李怀熙拿着大包小包的土礼,揣着一百两的银票,又学着他爹的样子跟人客气了一番,然后就理所当然的告辞了。 回去的路上,爷俩怕回家遭骂,于是又重新统一了口径,回去跟屠户娘子依然报的是八十两的价钱,屠户娘子不识字,契书又是李怀熙自己拿着,所以瞒得很顺利。 李怀熙这个年过得不错,北边战乱平定了,家人平安、爱人平安,连闲置多年的老房子都变成了钱,年夜饭丰盛美味,烟花好像也特别漂亮。 初二这天,大姨一家来拜年,大姨夫破天荒的一起来了,老少三代一家六口,挨挨挤挤的坐了一车,东西也拉来了不少,大件小件的堆得车厢里没有落脚的地方,饶是这样,严礼还愣是找了个没人的空隙把一直捂在怀里的一个玉带扣偷偷送给了李怀熙,“这是个好东西,有些年头了,你可别糟蹋了。” 李怀熙这次没做那光吃不拉的异兽貔貅,他也给严礼准备了礼物,当初林易辰升迁,好多人都送来了贺礼,李怀熙从里面挑拣了好几幅名人字画留给严礼,反正林易辰对这些也不感兴趣,这些名画一直压箱底儿,与其在那儿明珠暗投,还不如让他捞回家来送给慧眼之人。 严礼是懂得字画的,自然知道李怀熙的回礼有多么贵重,虽然喜欢,不过他是知道李怀熙的为人的,要说这些画是李怀熙买来送他的,他是打死也不会信的,所以问清了这些字画的来源之后,严礼又把画放下了,看了一眼李怀熙越发精致的面容,严礼忽然生气变了脸,“府尹大人的东西我可要不起,你自己留着吧!”。 送礼送出毛病的李怀熙觉得莫名其妙,这些字画又是盒子又是画轴的,拎起来很重,而且价值不菲,少说也要上千两,他大老远的‘背’回来送给严礼做人情,本以为严礼会高兴,没想到竟倒送出了脾气! “不要便不要,”李怀熙也生了气,卷了几下又把这些字画收了起来,“你可别说我没还礼。” “谁稀罕你的还礼!”严礼撂下这句话,气得转身就出去了,一直到傍晚离开的时候也没和李怀熙再说过一个字。 屠户娘子觉得很奇怪,她也不能确定严礼对自己儿子到底有什么心思,但是作为表兄弟,她还是不希望他们之间有什么间隙。 “你严礼表哥怎么了?” “谁知道!”李怀熙气呼呼的,“往年收了他不少东西,今年我好心好意的送他几幅画,他不要,还冲我发脾气!” “你自己画的画?”如果是那样的话,程氏觉得严礼生气很正常。 他娘眼睛里的嘲讽意味太明显,李怀熙想装看不见都不成,气得把自己拿回来的名画往桌子上一推,大堂喊冤似的辩白,“天地良心,我是那么小气的人吗?!这可是我从林易辰那里刮来的名家名画,值不少银子呢!” 值多少银子你也没花钱!屠户娘子在心里斥了一句,明白了一些原委,眼珠转了两转,笑着说,“他不要就算了,许是觉得太贵重了,下次寻些价钱合适的做回礼,你是秀才,别老是干些暴发户的事儿。” 李怀熙听了这话细想了一想,倒是觉得自己娘亲说得很在理,恍然大悟似地一拍脑门,“是我的错,唐突了,我一心只想着严礼喜欢画画,竟忘了这一茬。要是只送一张就好了,价钱合适还和他心意,那样这些够我送好几年的!笨啊!” 他娘看他一眼,笑着进厨房去收拾东西,明天还有更多的亲戚要来,她没空儿看儿子的‘难得糊涂’。 大年初三一大早,大舅、二舅、三舅三家就一起过来了,家里变得乱糟糟的,好几盘子的零食也架不住十几张嘴一起连吃带拿,过一会儿就全都见了底,屠户娘子让刘全和李四领着孩子到院子里玩,有几个孩子一边走一边从兜里往外掉糖块,李怀熙认不清院里的这大大小小十好几个毛头到底谁是谁,小孩子一年变一个模样,纵是他记忆力惊人也毫无办法。 三舅母肚子里又怀上了一个,七个多月了,这次本不该来,但是惦记着李思思小时候的那些精致的小衣服、小玩具,所以还是不辞辛苦的来了。 李家不打算再要个‘李五’了,所以留着那些也没用,李怀熙他娘翻箱倒柜的找出来不少东西,李思思的小衣服、小被子、小玩具,李龙李虎这些年的旧衣服、刘全的旧衣服也没用,都是八成新的绸缎衣服,三个哥哥家的小子们也可以穿,翻到后来收不住手了,连一些过了时的旧衣料也翻了出来。 大舅母和二舅母早在小姑子翻出第一件李龙的旧衣时就盯上了这边的动静,一见那整整一大摞的衣料更是眼睛泛了光,对视一眼,一起跟着围了上去。 发了家的屠户娘子现在是真不在乎这些东西,转眼就派发了个干净,一回身看见自己大嫂穿的还是几年前的旧衣,于是偷偷又给塞了一块绛红色的整料子,程安他娘刚要说话,程秀笑着冲她眨眨眼,程安他娘心领神会,很不好意思的赶紧把东西收了起来。 晌午的时候,女人们一起置备了酒菜,人太多,女人孩子在东屋里炕上地下的开了两桌,女人和小孩在炕上,像李龙李虎程平一样的大孩子在地上的桌子,李成奎和三个舅哥在堂屋里单开了一桌喝酒,一开始气氛倒是融洽,其乐融融的,可是酒过三巡之后,堂屋里却突然传来了哭声,细听之下原来是大舅。 “喝点酒闹什么?!这个没出息的东西!”姥姥已经吃完了饭,正坐在炕沿边喝水,这时一掀门帘就要出去骂他,大舅母吓得也赶紧下炕跟了出去,大舅家的二儿子程平也出去了。 堂屋里乱成了一锅粥,李怀熙扒着门帘的缝隙往外看,他大舅快五十岁的男人搂着李成奎哭得像个泪人儿,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控诉自己这些年的隐忍和委曲求全,直说得闻者伤心见者流泪,本来要骂他的姥姥也没办法,张罗着要把他抬到西屋床上去躺着,可是大舅不领情,一边哭一边叫喊着,“现在抬什么?!我大儿子被他娘赶走了啊!我死了都不能回来抬我了!啊……我谁也不用!我自己爬坑里去!我没本事啊!我留不住儿子啊!啊……” 李思思在炕上学,大舅说一句她在炕上学一句,李怀熙站起来给她塞了一个特大号的丸子,“闭嘴吧你,屁孩子,什么也不懂!” 61、家常 人说酒后吐真言,大舅这些年许是憋得狠了,坐在堂屋里搂着妹夫足足吐了一个多时辰的‘真言’,李成奎碍着情面也不敢动,坐得腰酸背疼,等到大舅哥终于被劝到床上休息的时候,他的腿都麻了,站起来踉跄了好一阵。 大舅的心结就是程安,一边哭一边唠唠叨叨,他惦记着程安的身体,惦记着程安在岳丈家是不是抬不起头,惦记着程安日后的营生,惦记着小孙女…… 有了大舅这么一个搅局儿的,这顿饭全家吃得都不舒服,李怀熙是知道程安近况的,听到大舅念叨程安就出去跟着劝,可是酒醉以后的大舅理解能力下降的超乎想象,你说东他说西,你说猴儿他说鸡,气得李怀熙最后不劝了,直想拿旁边的茶壶给他一下子! 不过李怀熙说的话旁边的人倒是全听清楚了,程安身体养好了的消息让大家尤其高兴,大舅母拉着李怀熙接连问了好几遍,要不是李怀熙能够确定女人们滴酒未沾,他还以为大舅母也喝醉了呢。 大舅躺在西屋床上还是不消停,一会儿要喝水,一会儿又要吐,大舅母带着程平在里面照顾着,二舅和三舅一脸凝重,坐在堂屋跟李成奎商量,打算初六的时候一起去一趟严家,中间撮合撮合,慢慢的再让两家走动起来。 当初虽然大舅和大姨两家弄得很僵,但这三家一直保持着中立,如今也还能说得上些话,尤其是李成奎家,这两年由于小辈们日益亲近,严世贵待这个妹夫还是很客气的。 男人们一边商量一边叹气,要说起来,这件事其实程严两家是半斤对八两,谁也没占着多大的理,一开始确实是程安他娘做得不对,可这严世贵两口子做得也不对,即使长辈有错,逢年过节的也应该让两个小辈带着孩子回家来看看,程家开不开大门是他程家的事,小辈们的孝道不失。程安和严樱是一对软弱糊涂虫,恐怕这些事是想不到的,可小辈们想不到,严世贵那样的人精应该是想到的,这样不闻不问的,把女儿女婿弄成了外人口中趋炎附势的白眼狼,其实他严家的面子也不好看,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想的。 女人们坐在东屋炕上也是长吁短叹,二舅家的大儿子去年议亲了,也起了新房,程平比李龙还大一岁,按理也早到了议亲的年纪,可他们家没房子没地的,兄弟姐妹又多,名声也不太好,至今没有媒人上门,大舅母虽然嘴上不说,但也是着急,无奈远近的媒婆都不敢应承她家的婚事,所以就耽搁了下来。 程秀是嫁出来的女儿泼出来的水,有心帮忙但也不敢强出头,两个嫂子都不是省油的灯,屠户娘子近些年日趋稳重,白天的时候只跟着长吁短叹,半句不多说,待到晚上夜深人静才悄声和李成奎商量,“成奎,我想帮帮大哥他们,要不然我有点儿过意不去,当初要不是大哥做主让我嫁了你,我们娘俩兴许早就饿死了。” 李成奎明白媳妇的心思,在黑暗里把人往怀里搂了搂,轻声抚慰着说,“大过年的,说什么死不死的,咱们一家都长命百岁的。想帮就帮吧,初六我和二哥三哥去趟严家,帮着说和说和,你和四儿去趟大哥那儿,不就是没钱盖房子吗?先借他们一些,咱们家也不急用,你问问程平有没有什么打算,咱家的小子们打算开春在余川再开个买卖呢,让他过来和三儿他们多联络联络,在家种地能有几个钱?帮得了他们一次也帮不了一辈子,这救急不救穷,还是帮他们自己找点营生才是正途。” “也是这个理儿,”程秀也同意丈夫的话,“咱家这房子前前后后的花了不下一百两,现在工钱倒是便宜了,可是料钱涨了,再怎么省也得七八十两,要是靠土里刨食,十年八年他们也还不起,大哥家一共就十几亩地,家里干活的人也够用,程平出去赚几年钱倒是不错。” 两口子商量了半宿,第二天又跟姥姥商量了一下,姥姥对大儿子家的困境也是有心无力,听了女儿女婿的打算很高兴,没什么不同意的。等李成奎出去以后老太太拉着女儿的手笑,“闺女,你这可真是几辈子才修来的福分啊,这不光是你的福分,也是咱家人的福分!这成奎可真是打着灯笼也难找的好人。你们俩过了这么多年了,娘也不怕跟你说实话,你别看当初娘劝你嫁,其实当时心里也替你难受着呢,他那个模样比起怀熙他亲爹差着十万八千里都不止,打马都跟不上,娘嫌他丑。可你哥说他是个好人,家境又殷实,娘就想着啊,只要能让你们娘俩吃上饱饭就行啊,别的都算了。现在娘才真是庆幸啊,幸亏让你嫁了,男人丑了俊了的都无所谓,关键是得有本事,心疼人,那严世贵和你大姐成亲这都多少年了,多一分都没往外拿过,小妾纳了一个又一个,哪像成奎这样好的!” 程秀抿着嘴偷偷地乐,她这做媳妇的比别人可清楚多了,外面那个五大三粗的男人好处多着呢,哪只这一星半点儿,她也没觉得自家男人丑,在她眼里,李成奎不过是黑了一些而已,浓眉大眼的,不比李怀熙他爹差。 初六一大早,李家人吃过早饭就兵分几路分头行动了。李成奎和二舅哥、三舅哥一起去严家说和,程秀和李四、姥姥、刘全去大舅家‘雪中送炭’,李家剩下的哥仨一起去先生家拜访,最后,偌大的院子只留下肥猫一个看家,可惜,这家伙从早上睡到中午,从中午又睡到下午,一直到家人都回来了才睁眼。 屠户娘子给兄嫂送去了一百两银票,这笔钱在铜鼎镇这个地界,连盖房子带下聘礼都够了,程平初三来拜年的时候也听说了李家兄弟的打算,他其实也有心出去闯一闯,只是当时脸皮薄,不好意思张嘴,后来大舅闹起来,他也没再找到机会细问这些事儿。 李怀熙对程平的印象很淡,反正回去也要雇伙计,他也不在乎是不是家里人,坐在榻上翘着二郎腿说,“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二哥说过完年和我一起走,让他收拾收拾也一起走吧,还有谁要去就一起,省得以后麻烦。” 程氏看着小儿子一副小掌柜的样子觉得好笑,一点他的小脑门,笑着说,“你有多大的买卖,口气倒是不小,没有别人要去,就程平一个,那是个好孩子,第一次出远门,你们照顾着些。” 李怀熙被他娘点得直往后仰,勉强重新摆好了姿势,表情越发像个黄世仁,“比我们都大,要谁照顾?要是需要照顾,不如留在家里踏实。娘,你可得把丑话跟大舅家提前说好了,我可不是让他过去白捡钱去了,吃苦出力的地方多着呢,就是刘全在客栈开张之前也要瘦上十斤,他要是想着比在家种地轻省,那就趁早收了心思,免得到时候后悔。” “这些事儿你大舅他们都明白,你姥姥不是跟我一起去的嘛,该说的你姥姥都说了,不能给你们添什么麻烦。”程秀坐在炕上说着,越发觉得自己小儿子一副冷心冷情的样子可爱,刚想把儿子叫到身边,李成奎从外面带着一身寒气走了进来。 “他娘,你出去看看吧,成业媳妇过来了,四儿把他们家小五打哭了。” 外面的李四回来不大一会儿的功夫就把本家的一个小男孩打哭了,现在人家娘亲找上门来,李成奎一个大男人应付不来,只能回来搬救兵。回手一巴掌拍掉了小儿子的二郎腿,李成奎笑着说,“坐没个坐相,你把严礼表哥怎么气着了?你大姨说那孩子从咱们家回去到现在都没个笑模样,过几天你去看看他,道个歉,好好的表兄弟闹什么别扭。” 李怀熙翻着白眼,对此很不以为然,“那是他自己小心眼儿!我不去哄他,又不是小媳妇。爹,我大姨夫怎么说?” 李成奎拿起炕边小炉子上烧的热水,一边泡茶一边说,“能怎么说?早就算计着我们能去呢,无非就是说两句,替女儿出口气,程安偷偷告诉我,说他丈人把十五的节礼都准备好了,两家就差我们这几个搭梯子的呢。” “我早就说过大姨夫厉害,明事理。” “哼,明事理!我都替他累得慌,算计来算计去的。”李成奎泡好了茶在儿子旁边坐下,李怀熙立刻把全身的重量都压在了他爹身上,二郎腿是不翘了,可是没骨头的样子还不如之前好看。 李成奎也不嫌沉,一边支撑着儿子一边喝茶水,李龙从外面进来,递给弟弟半块烤白薯,笑着说,“坐没个坐相,爹,您净惯着他。” 李怀熙抬眼看了一眼自己大哥,懒洋洋的说,“跟咱爹说得半字不差,生怕别人不知道你是李家的大儿子呢!” 李龙在另一边坐了下来,剩下的半个白薯被蹦蹦跳跳的李四要走了,李龙弄了一手的黑,半口没吃着,笑呵呵的也不心疼,弹了李怀熙一个脑崩儿说,“坐好了吧,你还以为你像原来那小猫似的一小块肉呢,昨天晚上打花牌,一直靠着我,压得我胳膊都麻了。” 李怀熙不愿意动,靠着他爹说,“爹要是麻了,我给爹揉。” 李家三儿的无赖全是家里父兄惯出来的,于是该怎么坐着还怎么坐着,爷几个在屋里说说笑笑,这时,李成孝袖着手从大门口走了进来,一张比李成奎还黑的脸彻底黑成了锅底,进门以后哭丧着脸,很破坏气氛的对李成奎说,“咱姑姑昨晚上没了,上午丁家的人来报丧,你们家门叫不开,就让我转告了。明后天都是哭灵的日子,停三天,初九早上下葬。” 李成奎闻言一下愣住了,张了半天嘴才问,“好好的怎么就没了?没听说有什么大病啊!” 李成孝唉声叹气的坐了下来,端起李怀熙给倒的茶也不喝,滴吧一下,围着眼圈打转的一滴眼泪掉进了茶杯里,“没啥病,就是摔了一跟头没起来。这年前年后的阎王爷就爱拉人去凑热闹,年前这十里八村的就拉走好几个老头老太太了,年后又拉走了不少,咱们姑姑那老太太平时多精神啊,说没就没了。”说到这里,李成孝抬头看了一眼自己弟弟,语带羡慕地继续说,“你还有个丈母娘,珍贵着吧,福气啊!我可是啥都没了,逢年过节的连个磕头的活人都找不着了,咱爹倒高兴了,他们兄弟姐妹在地下可是齐全了。” 李怀熙没想到自己大伯还有给人磕头的瘾,不过设身处地的转念一想,不得不承认这种感觉确实挺难受——所有的父辈都走了,从此以后再没人用看孩子的眼光看着你,单这一项就挺让人受不了。 李家老姑奶奶已经七十二岁,也算是寿终正寝的喜丧,李成奎两口子第二天换了一身素色的衣服过去奔丧,李龙李虎也一起去了,本来李怀熙也应该去,可外面下着大雪,驴车没有车厢,李成奎念着小儿子小时候的大病,始终担心他身体弱,怕他冻着就没让去。 出门前程秀怕亲戚挑理,张罗着给李怀熙找厚衣裳,李成奎难得的和自己老婆唱了反调,并且振振有词,李成孝家两口子坐自家驴车一起过去,三个孩子一个都不去,自己家只是两个小的不去有什么关系,反正老太太活着的时候也没见过李怀熙,现在人死如灯灭,去不去的更无所谓了。程秀也心疼自家孩子,于是也就算了。 家里人呼呼啦啦的一下子走了大半,屋外又是寒风呼啸,李怀熙只能百无聊赖的躺在床上看书。下雪天屋里光线不好,看着有些累,李怀熙看了一会儿就放下了,他倒是有心想出去打一会儿拳,可冬练三九这种事儿,姥姥和他娘向来都不允许,这时外面姥姥出门拿柴火准备做午饭,风大,姥姥一边走一边咳嗽,李怀熙忽然一翻身坐了起来,皱了皱眉,站在门口喊刘全,“刘全,进来给我磨墨!” 刘全这次出现得非常快,他在正屋被李四蹂躏得烦不胜烦,又不能反抗,于是李怀熙略带一些不耐烦的召唤在他耳朵里也成了天籁,顾不得雪天路滑,连滚带爬的就冲进了东厢房,十分殷勤的问,“公子,你要练字?” “我要给姥姥想一些进补的药膳食谱,多研些墨,一会儿我写完了你帮我订成册子,这几日先把里面的字让四儿认全了,咱们不在家,只能靠那个丫头片子了。” 刘全一听李四的名号就苦了脸,李龙一心苦读书,李虎没耐心,李怀熙更是甩手掌柜的,这教李四认字的差事自然还是他的,一想到正屋里的那个混世魔王,刘全就头皮发麻,现在的李四完全看不出当初那个脱毛猴崽子的样子了,三岁之前偶尔还会有些小病小灾的,过了三岁,就好像金刚附体了似的,一天比一天壮实,如今村里像她那么大的孩子,就是男孩也要比她矮上半头。 李怀熙等刘全研好了墨就又把他打发出去给姥姥帮忙,刘全还没迈过厨房的门槛就被李思思看见了,小姑娘震天动地一声吼,刘全赶紧拐弯回去接着受蹂躏,姥姥中午只是下了几碗面条,不用他帮忙。 李秀才中午吃完了面条就闭门不出了,一下午殚精竭虑耗神无数,一边写一边深感自己太过托大,之前还让刘全一会儿过来装订成册,写起来才知道自己是吹牛。写药膳食谱不比写那些锦绣文章,不能凭空杜撰,家里的医书全被找了出来,摊在桌子上东一本西一本,食物药物之间的相生相克、相辅相成关系错综复杂,又要考虑到时令节气对人体的影响、食材获得的难易程度,李怀熙一下午觉得头都大了,到了晚上他爹他娘回来的时候,他也只是刚刚完成了他‘恢弘巨作’的头一篇——春季养生食谱,只有区区的几千字。 哭灵是个力气活儿,李成奎哭了一天也觉得有些头疼,靠着榻上的软垫一杯接一杯的喝水。程氏倒还好,她是继室,嫁过来的时候老姑奶奶已经岁数大了,喜酒都没过来喝,她只是后来逢年过节的拜见过两次,和这个姑奶奶本来就不是很熟,如今哭得太过反而惹人笑话,所以这一天一直在后院帮着几个女眷扎些纸马一类的东西,倒并没有累着。 初九早上才下葬,李成奎两口子作为嫡亲的侄子侄媳还要再去哭两天,李龙李虎两个小辈明天不用去了,只需要在初九早上去送葬就可以了,两个小的依旧不用去……李怀熙听了一会儿家里的安排,见没自己什么事儿就起身回自己房间了,临走的时候还把开水壶也一并带走了。 李家人难得看见自家三儿这么勤奋刻苦的样子,比当初考童试的时候还用功,李怀熙忙起来的时候不愿意让人打扰,李成奎就问刘全,等听刘全说完了李怀熙的打算,全家人都惊讶了,尤其是姥姥,她一下午只道外孙在用功,不想竟是为了自己,激动得老太太当场落了泪,直说没有白疼这个外孙。 李成奎两口子觉得也很欣慰,小儿子当初还是个魂不全的小东西,整天一肚子的小心思,这一转眼竟然就长大了,虽然还是那样的爱撒娇耍赖,不过作为一个蜜罐里泡大的孩子,父母兄长俱在,就算是爱撒娇耍赖又有何不可呢。 62、食谱、毛衣 李怀熙的孝心大作写得并不顺利,一本菜谱反复删改好几次,既要考虑药效又要考虑老年人的口味,等他好不容易磕磕绊绊的完成两世人生第一本‘着作’的时候,他的假期也结束了。 林清过完了正月十五就按照自家公子的吩咐巴巴的来了李家,找出各种理由恳求李怀熙早点儿上路,李怀熙本来打算在家多住几天,可架不住林清锲而不舍的三催四请,只能答应比原定计划早三天出发,林清笑嘻嘻的圆满完成任务,二月初三一早就带了林家的几辆马车停在了李家大门外。 程平早一日到了李家,他本以为李家兄弟是要雇辆马车出门,万没想到是这样的排场,当下就有些惴惴的。想着自己是跟着出去做工的,就想帮忙往马车上抬些东西,可绕来绕去半天,却发现自己根本插不上手,那林家下人呼呼啦啦来了好几个,俱是手脚麻利的,不上半个时辰就打点好了一切,根本就用不上别人。 林家一共派来了四辆马车,最前面的一辆是给李怀熙坐的,后面三辆是拉着仆人和东西的马车,程平本来打算和刘全一起坐在后面的马车上,不过到底是李怀熙的表哥,还是被让到了前面的马车里和李怀熙、李虎一同坐着了。 程平第一次坐林家这样豪华的马车,有些怕被别人小瞧了他去,所以即使难掩眼中的好奇也一直规规矩矩的坐着,李怀熙观察了一会儿,忍不住笑着打趣,“表哥,你这是跟庙里的菩萨比定性呢?坐得这么板正,也不怕一会儿腰疼。” 让李怀熙这样一打趣,程平有些不好意思,不过倒也不那么拘着了,看了一眼歪在李虎身上的李怀熙,笑着回嘴,“腰疼也比你这么一直靠着你二哥强,亏得你二哥长得壮实,换个人早让你压趴下了。” 李虎也笑,支撑着弟弟说,“他在家就是这个德行,逮着谁就靠谁,没骨头似的,我们都习惯了。” 程平知道小姑姑家的这个表弟在家里得宠,不过到底想不出这‘得宠’能宠到什么程度,如今看了李怀熙这副做派算是明白了,那简直就是宠得没边儿了。而且很显然,这样宠李怀熙的还不止李家兄弟,林家派来的马车里备着各种零食点心、香茗热汤,塞满了鸭绒的软垫也有好几个,后面马车里的四个机灵的小厮随叫随到,十几个长随前呼后拥。程平没见过李怀熙的那个当大官的师兄,不过看这排场,恐怕这宠李怀熙的劲儿比李家人还要更甚。 三百多里的路程走了两天,李怀熙有一大半的时间都在睡觉,写一本食谱就让这个院首秀才放弃了做大文豪的打算,在他看来,这种事情太过耗神,远没有动手做一些得心应手的小玩意来的轻松惬意。 不睡觉的时候,李怀熙就拉着李虎和程平打花牌聊天,程平和李家兄弟混得熟了,也不像一开始那样拘束着了,偶尔还开一些无伤大雅的玩笑。相处起来,李家两兄弟觉得程平还不错,虽然身为次子,程平在家的时候不是很受看重,但是照他们看来,程平的性子倒是比程安要好,言辞爽快,也不像程安那么闷。 马车直接把李虎和程平送到了李怀熙空置的铺子里,这里比严礼的铺子还要大一些,也是后面带着一个院子,家什用具都是齐全的,李虎和程平从家里带了铺盖,略微打扫一下就能住下了,如今的同福客栈‘广告’贴遍了周边大大小小的十几个驿站,不用过去看也知道没有房间。 李怀熙把刘全留下来帮忙,自己带着肥猫去找林易辰,两人一个月未见,这乍一见面,李怀熙就笑开了,林易辰穿着二品大员的紫色官服,坐在五品地方府尹的府衙里办公,一张桌子上摆着两枚官印,一大一小,各式公文摞起来足有一尺来厚,配上那张年轻英俊的脸,怎么看怎么滑稽。 “你这乱七八糟的到底是个什么官儿?!”李怀熙笑着在下首的一张椅子上坐下问。 “我也不知道是个什么官,”林易辰苦着脸,“大大小小的事儿全能堆在我这里来,我都快累死了,你不说心疼我,反而还笑,没良心的!皇上现在不敢把余川交给别人,那我就只能还在这儿坐镇。不过这样也好,”说到这里,林易辰眼珠一转又笑了,贱兮兮的说,“总督府可是设在庆川府,离这儿六百多里呢,我要是不兼着这个余川府尹就得换地方了,哪还能时时看到你。” “没出息的,”李怀熙很看不上林易辰这点儿非要朝夕相对的劲儿,拿起桌上那枚没看过的官印看了一眼,笑着说,“六府总督?你这升得倒是快。” 林易辰难得的做了一回薄脸皮,拉着李怀熙的手说,“还不是你的功劳,宝贝儿,圣上对你也有赏赐,我都给你收着呢,晚上给你。一会儿跟我回府吃顿饭吧,我奶奶十五没见着你,这些天一直念叨着呢。” 林家奶奶停战以后就来了余川,正月十五确实没见着,不过林易辰可不单单是为了让李怀熙去补这个礼,这当中还有另一个原因。 过年时,林家闹了一场大乱,说是终极对决也不为过,老太爷责备老妻没有看顾好孙子,让孙子走了歪路,看上了男人;老太太指责老太爷只顾着生意,多年未归,老两口吵吵吵,吵到最后,林家老太太竟然公然表了态,她支持小孙子! 这倒不是老太太一时气急之言,也不是老太太有多开明,有多喜欢李怀熙,诚然这些也都是部分事实,不过还有一些隐情却是不足为外人道的。 林家未分家,老太太身体也硬朗,所以家中的账目还是老太太管着,儿孙们的婚事也都是老太太亲自操办的。林家是商贾之家,几个哥哥娶的自然都是些小门小户的千金,轮到林易辰这儿,老太太一开始也有心给孙子娶个官家小姐,前前后后托了好几个有名的媒人为林易辰说亲,可是当初林易辰只是一个小小的县令,朝中没有家族支持,那些官宦人家瞧着没什么出息就都不乐意,老太太吃了几回闭门羹之后很是生了一场闷气,于是再不干那些自找没脸的事儿,给小孙子的预算依然还是那么多,不过千百两银子。 这些年,林易辰步步高升,那些官宦人家又全都扒了上来,可惜老太太早就看明白了,这些不过是些踩低捧高的人家,于孙子的仕途根本就没什么帮助,倒不如李怀熙一直在旁边辅助来的实在,那些莺莺燕燕的借着赏花上香的机会老太太也全都见了,没一个比得上李家小子的容貌谈吐,再者算上林易辰这些年在李怀熙身上花的开销,那些让老太太多看一眼账册都肝儿疼的数字,够老太太给孙子娶上十几二十个媳妇了,几个因素加在一起,老太太被林老太爷一激,彻底站在了孙子这边。 这种支持有些动机不纯,不过却是难得,林易辰一心想把李怀熙光明正大的‘娶’回家去,自然不会放过这个助力。 李怀熙哪会不明白林易辰的心思,他也不是那种任由伴侣一个人孤身奋战的人,于是也笑着说,“我也正要去给奶奶请安呢,过年我写了一本药膳食谱,给奶奶抄了一份,不如你们家的菜精致,不过经常吃上一些对身体很有好处。这些年我没少得奶奶的金锞子,如今也算一份孝敬。” “你那个食谱可真值钱!”林易辰翻着白眼,吩咐门外的下人进来给李怀熙准备热水,两个人洗漱过后,换上干净的衣服一起回了林府。 李怀熙的礼物很对林府老太太的心,当晚即嘱咐厨房按照食谱做了几道药膳出来,礼尚往来,席间更是当着全家人的面大肆夸耀了一番,气得林家老太爷咽着口水也没动那些药膳一口。 第二天李怀熙到程安的绸缎庄转了一圈,没去严礼那里,因为之后严礼一直还别扭着,他也不愿意上赶着去哄劝,所以哥俩依旧那么僵着,李怀熙认为严礼实在是小心眼儿,暗自决定以后都不送什么回礼了,省得麻烦。 程安知道程平要来,只是不知道哪天,如今听李怀熙说弟弟已经来了很是高兴,让家里雇的婆子置办了一桌酒席,自己和李怀熙一道去请了李虎和程平,又派店里的伙计把严礼也叫了过来,几个人都知道严礼正在和李怀熙闹脾气,虽然不知道具体缘由,但席间也少不得帮着说和一下。 李怀熙本来就没什么,严礼见到李怀熙也只有暗暗高兴的份儿,所以这时旁人劝了几句两个人也就和好如初了。 小哥几个这些年都已经长大了,除了李怀熙还不能饮酒,其他的几个已经都可以浅酌几杯了,几个人都知道李虎来余川的目的,席间就不免打听起来,顺便出些主意。 李虎也不藏着掖着,笑着说了自己的打算,他这些年跟着大账房先生东奔西走,学了些本事,李怀熙的铺面地方大、位置好,后面还有好几间的库房,这样的地方,李虎决定正好开一家南北货行,也避开了和余川城里那些传统老店的竞争。 大家都觉得这个买卖不错,只是本钱有些大,不过这些年李家的财力越来越让人看不透,大家也就不说什么了。程安开的是绸缎庄,严礼是家具行,大家虽然行当不同,但生意经念起来都差不多,归根结底就是一个宗旨,低来高走,赚钱而已,这两个在余川的时间比较长,了解当地的市场,席间给李虎出了不少主意,李怀熙这个甩手掌柜的开的是客栈,帮不上什么忙,不过他比李虎听得还认真,因为李虎开买卖的本钱是他出的,说好了赚钱要分他五分收益。 威远将军贾政经在正月里就被押解到了京都,朝廷重新替换了北方驻军统领,北方的局势算是稳定了下来,可惜现在南边依旧不太平,神武候虽然带着制好的神兵利器直接走水路去支援了南方,不过这镇南王有四十万大军,手底下也有些能人异士,所以一时半会儿的这仗还打不完。 端午节之前,李虎的南北货行开张了,南边的货别人家运不来,林家却有些门路,李虎有了这个便利,囤了不少南方的货品,补上了市场里的缺口,所以他的南北货行一开张生意就很好,每天顾客盈门,让旁边的铺子很是眼热。 货行里每天进货出货,账目繁杂,李虎自己做掌柜,他如今虽然还只是一个十七岁的年轻人,不过处事大有章法,店里的伙计都老老实实的,程平也认识几个字,就负责清点货品,这个活儿说起来轻省,不过每天店前店后的跑,倒真不比在家种田轻松。 不过程平在李虎的店里干得很踏实,年前小姑姑借给家里多少钱他心里是有数的,家里一年有多少进项他也清楚,如今李虎每个月给他三两银子的工钱,又供吃供住,工钱几乎用不到,这样打着灯笼都找不着的好差事,累点儿又有什么呢。 战乱未平,人们总还是不踏实,各行各业的生意也不好做,严礼的空闲时间多了,免不了就时常上山来找李怀熙,两个人一起作画习字,弄得山下公务缠身的总督大人很是气闷。 熬过一个炎热的夏天,南边终于传来了内乱平定的消息。镇南王兵败身死,全家老少尽数押解到京,新皇虽然号称仁德贤君,不过杀戮决断时也绝不手软,御笔一圈,几十颗人头落地,一些与镇南王有过私相授受的官员也全被秋后算账。等皇帝把一干碍眼的杀得差不多了,许是看着朝堂有些空旷,也许是要显示皇恩浩荡,于是御笔又是一圈,八月初九要加开恩科了。 李怀熙问过先生之后决定下场应试,他这个人天南地北的走惯了,其实对每天闷在书院做文章这种事儿不是很愿意,前世没上过大学,刚到书院的时候新鲜了一段时间,日子长了,书院里的墙角旮旯都被他踩熟了,早就没了最初的新鲜劲儿。 段王爷顶着鸟窝似的脑袋回去把亲事办完了,何大少夏天得了一个女儿成了爹,这两个完成了人生大事,心无旁骛的决定也一起应考,除了他们俩,同窗之中也有不少人要参加,已经是举人身份的孔凡秋也回到了书院备考,上一科的失败经历让他很是消沉了一段时间,回到书院也是绕着李怀熙走,他这倒不算不上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因为李怀熙真不是什么正人君子,落井下石的事儿也不是干不出来的。 林易辰不太赞成李怀熙这一科就下场,他现在是一方大员,不能擅离职守,可李怀熙是肯定能高中的,凭着当今圣上的看重,也是肯定要留在京里当官,所以,李怀熙如今应考就意味着两个人要分开,而且还不是一年半载! 六府总督成了一个‘怨妇’,扯男人后腿的‘怨妇’,李怀熙安慰了两次之后没了耐心,接连两个休沐没下山,被厌弃的总督大人总算认清了形势,转而殷勤备至的安排好了所有与恩科有关的事宜,这才力挽狂澜,‘重新’入了李秀才的眼。 八月初九,李龙和李怀熙一起准备进场,他这次没犹豫,早早的就来了,也不是因为有了多大的把握,只是他这个当哥哥的需要弟弟壮胆,这种机会难得,李怀熙不出意外的话,只能陪他这一遭,过了这村儿就没这店儿了。 学官在贡院门口挨个检查前来应考的学子,李怀熙一眼就看见脸色漆黑的林易辰,这厮坐在学官旁边释放低气压,浓重的怨气让身边检查和被检查的人都很紧张,谁都不明白日理万机的总督大人为什么会出现在贡院门口,而且还是那样一副表情,周围的学子议论纷纷,还以为出了什么徇私舞弊的案子,什么猜测都有。 李怀熙听了这些议论有些哭笑不得,这些人太高看总督大人了,那人哪是为了公事来的啊,那纯粹是小心眼儿病犯了!昨晚上就一直是这个表情了,说起来什么也不为,为的就是进门检查这一项。只是脱下外衣检查一下有没有夹带私藏而已,前来应考的学子人人如此,他又不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千金小姐,学官也不是街上的色狼,不知道林易辰有什么可紧张愤恨的。 当李怀熙拎着考篮走到学官面前时,林易辰的怨气瞬间达到了顶点,方圆三米之内都是飕飕乱飞的冷气,惊得连旁边的小鸟都不往他旁边的树上落。 学官是从京里派过来的,虽然不知道李怀熙和林易辰的‘师兄弟’关系,但是也不傻,感受到总督大人突然沸腾的怨气,再看看面前少年那张堪称绝色的小脸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赶紧吩咐身边的兵士快点儿检查,并且默许了林易辰过来给李怀熙披上斗篷的行为。 李怀熙进场之后总督大人也就走了,学官松了一口气,李怀熙身后的学子们也松了一口气,有那认识李怀熙的还想议论几句,刚一开口就被身边的人捂上了嘴,“就你聪明?!” 能来参加乡试的没人是傻子,再嘴快的也闭上了嘴,公事可以议论,私事却要掂量着说,林易辰二十几岁已经身居二品总督,掌控六府军政,这样的人不是一般人能惹得起的,谁也不会傻到因为逞一时口快而毁了仕途。 李龙在李怀熙之后进考场,人们恍然大悟的表情他都看见了,这两年他也渐渐明白了林易辰对自家弟弟的觊觎,如今看林易辰害得自家弟弟被人议论,气得李龙也忘了紧张了,进了考场只一心一意的想着出来以后要好好的告诫一次弟弟,离那个居心不良的远点! 进入八月,余川的天气已经有些凉了,可还不到点火炉取暖的程度,考生不得穿夹衣,只能一件又一件的单衣往上套,既不舒服也不暖,李怀熙没有大神穿越者的神功护体,冻得手脚冰凉,终于体会到了古代学子的艰辛。他还算幸运,号舍的位置还算好,离茅厕远,没有什么异味,但是窄窄的床铺睡起来也不舒服,李怀熙这些年过惯了好日子,头一晚很是翻来覆去了一番。 第一场考完,李怀熙出了贡院大门就被林易辰接走了,李龙晚出来一步,眼睁睁的看着林家的马车走远,气得原地转了两圈差点跳脚。 刘全赶着客栈的马车等在一边,看到李龙气呼呼的样子倒是觉得不错,至少比上一科精神了不少,考成什么样他是不敢问的,李怀熙交给他的任务只是负责李龙的后勤,干净的衣服、干净的热水和浓浓的补汤,其它的不归他管。 严礼也在同福客栈里,他本来以为李怀熙会同李龙一起回来,等了半天却只看到刘全接回了李龙,不用问他也知道李怀熙的去向,轻轻叹了口气,和李龙聊了几句之后就回家了。 李虎对刘全只接到李龙这件事一点儿也不惊讶,这都是多少年的老例了,能接到才怪。看到自家大哥气呼呼的样子,李虎觉得有些好笑,初九早上的事儿他也看见了,知道李龙生的是什么气,于是趁着刘全出去端汤的功夫笑着说,“至于气成这个样子吗?我倒觉得挺好玩儿的,小心眼儿对上小心眼儿,这不挺好的嘛,省得祸害别人。咱们三儿那个样子,女人里也就咱娘和咱姥姥爱得心尖宝贝儿似的,随他去吧。” “那就让他们这么不清不楚的?!那……!” “那什么?什么不清不楚,瞎子都能看出来的事儿,还不清不楚,我看那两个就没想过要藏着掖着,就碍着三儿还小呢,大周朝好男风的也不止他们两个,他们俩都不怕,咱们怕什么?不就是一些风言风语吗?能怎么着?” 这时,刘全端着汤从外面走进来,李虎不说了,李龙也不吭声了,作为大哥,他心里还是不舒服,一边喝汤一边接着算计,让他一声不吭地就把弟弟便宜给林易辰?那是做梦! 李龙一直念着这件事,预备找个时间和李怀熙好好的谈一谈,可乡试结束的时候他却张不开嘴了,八月十六那天忽然下了一场秋雨,气温骤降,好多学子都病了,正处于变声期的李怀熙抵抗力低,虽然一直练武强身,但坚持了一晚之后第二天也病了,八月十八出考场的时候一脸的菜色,嗓子完全哑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吓得李家众人全都慌了神儿,谁也顾不得其他事儿了。 李成奎两口子依旧是八月十七来的,本来只预备了大儿子的药,谁曾想这次病的是小儿子,而且病得还那么重,心疼得两口子两天没合眼,轮流日夜守着,寸步不离。 林易辰没敢跟李成奎两口子抢人,不过一有空儿就赖在李怀熙的床边不走,一来二去的,连李成奎也有些明白了,想起几年前李怀熙问自己的话,李屠户惊出了一身的冷汗,终于知道了自己家出了一个什么样的‘怪物’——那时儿子才刚多大啊! 李怀熙和林易辰的关系在李家成了公开的秘密,然而这并没给林易辰带来什么方便,反而让他寸步难行起来。往常他到李家,李家人一般客气一下就全都避开了,‘知情识趣’的很,如今倒好,只要他的官靴迈过李家的门槛,必然会有两到三双眼睛盯着他的一举一动,李怀熙被保护的滴水不漏,连和他单独说话的机会都没有了。 三天之后,李怀熙病好了一些,嗓子虽然还有些沙哑,但好歹是能说话了,高烧也退了,只是还是没什么力气。他有些发愁,一想到明年春寒料翘的时候还有一场至关重要的考试就头疼,到时虽然也可以带炭火进去,可是那点儿炭火在那种三年才用一回的屋子里根本不能起多大作用,林易辰给他描述过,据说连砚台里的墨都能结冰!李怀熙病了一次不想再病第二次,也不再幻想那虚无飘渺的内功,调动所有幸存的脑细胞,终于想出了一个有些拿不出手的主意,他决定给自己织一件毛衣。 李怀熙计划的很好,可继写书之后,这位意气风发的穿越人士又一次发现了自己的不足。他前世爹不疼娘不爱的,后来虽然遇到了他师父,可那样一个大男人,纵然待他如亲子又教了他一身的本事,可自始自终也没教过他怎么织毛衣(他师父自己也不会),顶多天气冷了以后从商场里给他买几件流水线生产的毛衣,这孩子从小到大没穿过一件手工毛衣,连织一件毛衣要用几根针他都不清楚,如今异想天开,竟要自己织一件,谈何容易! 在床上养病无所事事的时候,李怀熙把织毛衣的过程想得相当简单,他会编筐编篓织渔网,织毛衣这活儿虽然没干过,但他想着村里老太太们都会的事儿应该不难,所以病好以后就削了十来只竹针,壮志满满拿棉线试手了。 中间林易辰又来过两次,并且终于找到机会跟李怀熙诉苦,可惜心上人并不买账,淡淡的说了一句‘自找’就不管他了,弄得装可怜的总督大人很是无奈,而且临走时,李怀熙又给他布置了任务,他要毛线。 林易辰不知道什么是毛线,李怀熙就给他形容了一下,几天之后,林家的工匠把毛线纺出来了,除了细了一些其它标准还算合格。可李怀熙的编织实验还没成功,本来他还打算继续研究下去,可惜他娘先受不了了。小儿子浪费的棉线堆了好几个笸箩,怎么也择不开,全都不能用了,而且一个半大小子整天坐在家里摆弄针线她也受不了,最后问明白小儿子的打算之后,屠户娘子直笑得直不起腰来。 “傻儿子,这哪是你能干好的活啊,我还当你这是忙乎什么呢,不就是弄个羊毛的衣服吗?娘给你弄。” “您会织毛衣?!”李怀熙拿着手里的竹针,大大的惊诧了。 “我什么花样不会织啊,傻儿子,虽然咱家是好几年没织过布了,可那织机还在那儿摆着呢,你是怎么想的?自己弄几根棍儿在那儿瞎摆弄,有那功夫早说,我都能给你织好几尺了。” 李怀熙明白他娘的意思了,他娘说的会织,指的是会织布,而不是织毛衣。不过这也不错,经过几日来的摸索实验,李秀才已经认清了自己的那点儿斤两,织成毛衣毛裤希望太过渺茫,还是羊毛大衣来的实在,正好林家纺出来的毛线也偏细,拿来织布倒是正好了。 不用在家闷头织毛衣的李怀熙逍遥了几天,九月十三,乡试如期放榜了。李怀熙毫无悬念的高中解元,最后一场时务他虽然已经病了,不过当时只是嗓子疼得要命,倒并没有发昏,所以不影响成绩。 其他人的成绩也不错,李龙再一次考了一个吊车尾的成绩,段正淳和何崇文也全都榜上有名,成了举人。 段正淳放榜之后就回家光宗耀祖去了,何大少每天打扮得花枝招展的流连于各种宴请,这两个人的成绩偏于中下,所以来年的春闱并不想参加,李龙也不参加,他今年刚好二十岁,如今有了举人身份,正好借着这股喜气回家把婚事办了。 李屠户两口子打算把小儿子也带回家去,来年过完春节直接上京赶考,两口子算盘打得叮当响,可惜未能如愿,林易辰找了一个十分光明正大的理由就把心上人留下了,而且这个理由还是李怀熙他娘给送过去的!——桂榜出来没几天,李怀熙他娘就把羊毛衣料织出来了,由于是给小儿子御寒用的,所以屠户娘子用了十分的心思,织出来的衣料厚实挺括,还不易出褶皱,这让两个‘小心眼儿’立刻看到了商机,用刘全的商籍又弄了一个毛纺厂,如今正在筹备阶段,作为合伙人兼设计师,李怀熙还真是走不了。 63、羊毛 李成奎两口子前脚踏出余川城门,林易辰后脚就从同福客栈里把李怀熙接走了,负责看护弟弟的李虎对此睁只眼闭只眼,并且还趁机把胖胖的刘全抓到货行里帮工,自己倒是逍遥自在的休息了好几天。 刘全嘟嘟囔囔的抱怨李虎不负责任,李虎听了也不反驳,逗着弟弟托他照看的肥猫,笑眯眯的说,“反正他们也干不了什么。” 余川府衙里,林易辰郁闷地翻看着手里的公文,仿佛是为了印证李虎所言的正确性一样,林总督那种与爱人朝夕相对、只羡鸳鸯不羡仙的好梦只做了不上半天就醒了,正在发育的李怀熙就像个半熟的水蜜桃,看起来又粉又嫩,诱人无比,可惜,不能吃!不光不能吃,连碰都不能碰,这颗该死的半熟‘桃子’稍一撩拨就目光迷离脸色潮红,敏感程度惊天地泣鬼神! 林易辰始终顾忌着爱人的小身板,即使搂着这样一只狐狸精也只能楞充柳下惠,如此过了两天盖被纯睡觉的日子之后,总督大人憋出了一嘴的燎泡,第三天实在不敢再轻举妄动了,毅然决然的把满腔热情投入到了公务之中,勤勤勉勉、兢兢业业,没事儿找事儿,每晚都要熬到李怀熙睡着了才敢上床。 即便这样,林易辰依然悲催,春闱在即,李怀熙睡得也比平时晚了一些,而且李解元是个心细如尘的小心眼儿,没过两天就发现了林易辰的不正常,这家伙不理解林易辰的苦心,还以为林易辰犯了所谓的‘七年之痒’,为此花样百出的着实大闹了一场,结果弄的林易辰嘴上的火泡更疼了。 林易辰和李怀熙有理说不清,就在他以为自己的日子快过不下去了的时候,救星来了——云隐先生放心不下爱徒,带着自己的老仆人亲自来了余川。 李怀熙在乡试时得了解元之名,少年得志,给先生的写信报喜的时候免不了就在字里行间带出了那么一点儿小得意,云隐先生觉得不妥,这次赶过来兜头就给他泼了一盆凉水,“不过是得了一个便宜,若是大比之年,天下士子皆做好准备,这解元之名万轮不到你头上!” 李怀熙知道先生是看他几日惫懒而故意激他,不过不能否认,这里面也有几分实情,内乱平定之时已是夏末,恩科八月就开了,很多人根本就来不及熟悉各种文体就仓促应试了,没有发挥出真才实学的还真是大有人在。 云隐先生这次就是为了打压李怀熙的气焰而来的,分析了外因以后,瞪着眼睛让李怀熙默写出乡试之时的考卷,然后鸡蛋里挑骨头,毫不留情的从头到尾批驳了一番,直说得李怀熙脸色通红,刚刚冒头的一点儿小得意转眼就烟消云散了。 家里的学堂只放了三天假,先生把李怀熙骂出眼泪之后就要回去了。临走之时依旧不放心,怕他年少气盛没有常性,又给李怀熙布置了大量功课,林易辰这个‘师兄’也被委以重任,监督‘师弟’的进度,不允许他再偷懒! 李怀熙顾不得和林易辰闹脾气了,他决定像武林高手一样的闭关,距离春闱还有四个月,中间还要扣除春节和赶路的时间,真正能用来踏踏实实学习的时间只剩三个月多一点,而且还要吃饭睡觉……没有经历过高考的李解元深感光阴易逝、岁月如梭,接下来的日子,后衙里的书房很自然的就被他征用了,除了每日一个时辰的练武时间,其他时候根本不出书房,李解元真正做到了‘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 如此过了一个多月,李怀熙自觉‘功力见长’,眼见着先生留下的功课所剩不多,李怀熙暗暗高兴,正算计着可以缓一口气放慢进度的时候,许久未见的刘全忽然找上门来了。 刘全正在往下掉水膘,花季少年日渐清秀,脸上的肥肉也少了不少,小时候那双古灵精怪的大眼睛终于有望重见天日,连带着鼻梁都显得高了不少,他穿着一件账房掌柜常穿的万字纹的锦袍,头上戴着一顶李怀熙在林府管家头上才看过的帽子,此时局促不安的站在门口,像是做了什么亏心事儿的样子,看见李怀熙也不敢像往常一样的插科打诨,只在那里愁眉苦脸,弄得桌案后面的李怀熙好大的不习惯。 李怀熙有日子没见自己的书童了,头一眼觉到还很亲切,不过第二眼这种感觉就没了,李怀熙偏爱颜色艳丽的穿着,偏偏自己的书童每日都把自己打扮得像个老头子,这家伙崇拜的偶象是林府的管家,这种崇拜一方面让他在待人接物方面日渐成熟老练,另一方面也让他的审美越来越奇怪,奇怪到李怀熙看他一眼就觉得头疼,如今再配上那副愁眉苦脸的表情,那就不光是头疼的问题了。 “说吧,什么事?”李怀熙唤来门外侍立着的丫鬟进来换了茶,悠哉地一边喝一边问。刘全虽然面色不好,不过在他想来总不会有什么大事儿,李家的生意有总督大人在背后撑腰,这些年一直顺风顺水,生意步入正轨李怀熙一般也就不去管,只交给刘全去料理。(如今他身边有大把的人伺候着,很用不上这个时常偷奸耍滑的家伙)刘全虽然年纪不大,但是为人处事上却比李虎还要圆滑,所以买卖上的事情李怀熙向来不担心,如今忽然看到刘全这样一副样子,李怀熙也好奇,况且旁边有这样一个如丧考批的家伙立着,他的书也看不下去,与其等着刘全自己主动坦白,还不如他自己问来得快一些。 刘全偷眼看看李怀熙四平八稳的样子,又看看李怀熙手里端着的茶杯,不着痕迹的往门边挪了两步以后才说,“小的给您惹了点儿麻烦,” “什么麻烦?”李怀熙挑挑眉,对刘全的小动作视而不见。 刘全讪笑着,也不答话,从袖子里拿出一摞纸张递给了李怀熙,然后快速后退,转眼又回到了原来的位置。 李怀熙接过刘全递过来的东西扫了一眼,觉得有些奇怪,这些是毛纺厂里这些日子接下的客商订单,厚厚的一摞,这是好事儿啊,会有人嫌生意太好吗?……李怀熙抬头看了一眼表情越加可怜的刘全,顺着他的眼光仔细看了看手里的订单,及至他看清了上面要求的数量和交货日期,手里的茶杯立刻朝着刘全飞了过去! “你到底长没长脑子?!库房里有多少存货你不知道吗?那些工人每天能织多少量你不知道吗?!”李怀熙看着手里厚厚一摞的订单气得手直抖。 “我,我,我知道,可,那些人围在那儿,我一高兴就忘了……”刘全呐呐的,李怀熙扔过来的茶杯砸在了他脚底下,这让他有些惭愧,自家公子的实力他是知道的,要是真想砸他,他躲到门外去也没用。 刘全所谓的麻烦是个‘幸福的麻烦’,由于市场定位准确和前期的大力宣传,毛纺厂开业伊始就顾客盈门,这个顾客盈门和同福客栈里的顾客盈门不一样,同福客栈即便顾客盈门住到客满,一天的房钱也不过是一千多两,这里面还包括客人额外点的酒钱菜钱,而毛纺厂的顾客盈门是什么概念?一个客商第一次就订了一万两银子的货,第二次来更甚,直接下了五万两的订单! 刘全虽然机灵能干,不过毕竟年纪还小,眼见着大把的银票在面前飞来飞去,这小子很快就被胜利冲昏了头脑,订单签了一张又一张,直到一个客商不放心地追问了一句是否能够按期交货,这小子才猛然惊醒! 李怀熙恨不得拆了眼前这个胖子!他这个穿越人士的毛纺厂里没有蒸汽机那种大工业机械,只是雇佣了三十个工人手工织布,虽然都是熟练工,短短数月之内就要交出订单上要求的数量无异于天方夜谭,而且最主要的是,他们的库房里剩余的原料根本就满足不了用量,不光库房里的存粮不够,就是把余川周边所有的羊都剃成和尚也不够满足刘全签的那个数! 李怀熙把手里订单上的数字又核了一遍,再看看上面约定的违约赔偿细节,连做了三个深呼吸,终于抬起一脚把胖刘全踢出了书房,“拿上你的卖身契,给我有多远滚多远!” 卖身契刘全是不会拿走的,这是一个赶不走的奴才,李怀熙拿他也没办法,最后思虑再三,让人把前面的总督大人找到了后衙。 “怎么了这是?好好的怎么气成这样?”林易辰一进后衙就看见了正在拿沙袋撒气的李怀熙,几十斤的沙袋被踢得落不下来,旁边缩着一个鹌鹑似的刘全,李怀熙每在沙袋上踢一脚,刘全那里就哆嗦一下,主仆俩配合得十分默契。 李怀熙早就看到了林易辰,只是气不平不愿意停下,闻言最后踢出一脚,瞪了一眼刘全,拿起旁边丫鬟备好的毛巾进了屋子。 刘全像看见救星似的冲到林易辰身边,一边叨唠着‘救我救我’一边连做了三个揖,林易辰挑了挑眉毛,不禁有些奇怪,能让‘刘大管家’做小伏低至此肯定不是什么小事儿,这家伙除了小时候在公堂上给自己磕过头,这些年可一直是跟着自己主子没大没小过来的,三个揖?应该是惹祸了。 等李怀熙把那一摞订单拿给他时,林易辰也怒了,如今两个人的银钱都放在一处,李怀熙的钱就是他的钱,虽说刘全还在外面做着‘救命’的口型,可林大人真不是那救死扶伤的秉性,刘全注定所托非人了。 “你就踹了一脚?!”林易辰阴测测的问。 李怀熙看了一眼门口听声的刘全,冷哼一声说,“交不出货我也不赔钱,到时候把他交出去就行了,反正明面上的老板也是他。” “公子啊!你可不能这样啊!小的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没有苦劳也……” “闭嘴!”李怀熙一嗓子打断了刘全的哭嚎,细白的手指一下一下叩击着红木的几案,脑筋转了两转,最后看向林易辰忽然勾唇一笑,“总督大人,有没有兴趣来个名垂青史?” 林易辰有些疑惑,李怀熙也不多说,只轻轻吐出两个字——‘哒坦’。如此简练的回答,换做旁人未必明白,可总督大人是何等聪明,略微想了想,也笑了起来,“倒是个好机会。” 刘全不知道这两个人打得什么哑谜,不过看两个东家的样子,自己应该是没事儿了,偷眼看看屋里的两个浓情蜜意温度上升,刘大管家脚底抹油就想开溜,结果还没挪出三步就又被李怀熙叫住了。 “绣庄放活儿看过吧?库里的原料留够厂里工人要用的,剩下的放出去,放活儿的时候让厂里的把头跟着你一起去,手艺不好的不能放,别砸了自家招牌。” “知道了,可是公子,库里的线只够那些订单不到一半的数。” “我以为你不知道呢!”李怀熙翻了个白眼,抬抬手让刘全出去了,他这些年饱读圣贤书自认心胸开阔了不少,眼下既然找到了事情解决的方法也就不再为难自己的‘管家’,心里自己宽慰自己——就是和珅的刘全也不见的不犯错误,何况是他家这个不花钱买来的胖子,能及时发现问题已经很不错了。 打发走了刘全,李怀熙静下心来和林易辰细细分说自己的主意,说起来他的这个主意也没什么新鲜的,所谓羊毛出在羊身上,余川没有羊,这主意自然要向那有羊的地方想。 大周朝版图面积不小,称得上是幅员辽阔,可惜这样一个泱泱大国却没什么适合放牧养羊的地方,有羊的地方全在哒坦境内。 往年北方的哒坦部族仗着兵强马壮、民风彪悍,经常越过边境到大周境内烧杀抢掠,大周守军当然也免不了要还以颜色,是以两国之间虽然没有爆发过太大的战争,但也是摩擦不断。 军事上的大局如此,民间的交往必然就少了,这些年虽然也有一些商队来往,不过一直并不顺畅,如今李怀熙的主意就是要把这不顺畅的商路弄得顺畅了,这样利国利民又利己的主意,既能解决他们原料短缺的问题,也能让林易辰的政绩上再添一笔。 当天晚上,两个才子难得一本正经的坐在桌案前谋划了一番,最后由林易辰执笔,字斟字酌地写了一份奏则,第二天用了六百里加急送往了京城。 奏则送走之后,李怀熙又一次闭关了,至于林易辰的奏则会在朝堂之上引出怎样的风起云涌他一点儿也不担心,与哒坦通商的主意肯定不止他一个人想过,不过这出主意也要讲究天时地利人和,两边条件合适才能行得通。如今哒坦可汗既忌惮大周的强弓劲弩,又眼馋大周的锦衣玉食,当今圣上也是心思开阔的,又兼着国库空虚内乱甫平,这样的时机之下,这种化干戈为玉帛的通商奏折递上去一定会被通过,想要青史留名光有本事不够,也要有些运道才行。 果然,奏则递到京城半月之后,一个由当朝右相率领的使团就从京城出发了,目的地正是哒坦。与此同时,对林易辰的嘉奖也到了余川,圣上感念他拳拳为国分忧之心,很大方的赏赐了不少的御用之物。 李怀熙猫在被窝里和林易辰议论当今圣上的狡猾。林易辰二十几岁的年纪坐上总督之职已是极限,林家世代经商,家里又多得是黄白之物,皇帝这番赏赐可是取巧得很,随手从自己家挑几件用不着东西,既不心疼也不在乎,偏偏得到的人还觉得是天大的恩宠荣誉,就像林老太爷,不就巴巴的把林易辰刚刚送回府的一个御赐笔洗连同原来的那张盖了玉玺的欠条供到佛堂里去了吗。 十天之后,朝廷派出的使节也到了余川,林易辰率领着手下的官员出门迎接,当朝右相年过半百,早已人老成精,临来之时对林易辰的又做了一番功课,心知当今圣上对这年轻后辈的看重,所以一点儿没摆架子,对这些地方官员很是和颜悦色。 晚上,林易辰在府衙为使团摆了接风宴,右相可能是觉得这位后辈言之有物又兼仪表堂堂,言谈上更热络了三分,最后竟隐隐有了拉拢之意。 林易辰一点儿没觉得被拉拢是多么荣幸的事儿,他一边熟练地打着官场太极拳一边冷汗连连,官场上最有效的拉拢就是联姻,这右相大人已经笑呵呵的问过了他的生辰八字,其中的意思不言而喻。林易辰很庆幸身边没有多嘴多舌的下人,否则这宴会上的言语但凡有一星半点儿漏到后衙闭关的那个人耳朵里去他就别想活了,这些天后面那位说他‘不够热情’正在疑神疑鬼,要是在这关头再出点其他麻烦?想都不敢想! 好在右相大人公务在身,使团一行人在余川停留了一日就继续上路了,林易辰忙完了公务到后衙转了一圈,李怀熙还在闭关,看到他也淡淡的——这只狐狸精到了白天摇身一变,成了苦读的书生。 林易辰派了几个伶俐的家人跟着使团一起出发了,这样做的不仅是他们林家,余川城里好几个大商户都派出了同样的队伍。商人的嗅觉向来灵敏,使团的队伍从京城出发以后就在不断的扩大着,滚雪球一样,他们这些人不远不近的跟在使团后面,人数比朝廷派出的使团还多。 余川离哒坦不远,五天之后家人就开始往回传递消息了,大周使团与哒坦部族的谈判如预期一样的顺利,哒坦可汗对大周使团的来访简直是称得上是倒履相迎,热情隆重得数十年难得一见,两方一拍即合,眼看隆冬将至,第二天两边就开始就通商细节展开谈判了。 当初哒坦可汗的确是派了细作在贾政经的大营,余川城外一场血战,十个细作只回去了四个,其中一个还因为伤重没几天就死了。哒坦人这一年来一直寝食难安,担心大周平定内乱之后会把矛头指向自己,眼下大周手握利器,哒坦人虽然善骑射,但到底敌不过机械弩,当时细作带回来的弩箭哒坦可汗派人研究过,可仅凭一支弩箭能研究出什么,最后也只能不了了之了。 武力上不再占优,哒坦人一直惯用的烧杀抢掠政策自然就不敢用了,不过哒坦人依旧喜欢大周人的大米白面、绫罗绸缎,他们也没那么多弯弯绕绕,拿得起放得下,谈判一共只进行了五天,通商条约就顺利签订了。 条约签订之后,朝廷即在全国贴出了告示,紧挨着哒坦的小镇乌漠被划定成了通商口岸,往日萧条空旷的小镇立刻骡马喧嚣地热闹起来了。 商人们多是老奸巨猾的人物,朝廷通商的告示还没贴出来,乌漠镇中心大街上的铺面就陆续易主了,等当地人缓过味儿来,这些外地人早就占领了当地市场的大部分份额,乌漠本地的商人不服,使团还没走时就闹了几回,不过那些外地人做事都是滴水不漏,房契地契齐全,当地人闹了几次也没什么结果,只好纷纷另起炉灶,这样没过一个月,小镇的范围就扩大了一圈儿,两边通商贸易的生意还没做起来,泥水匠和木匠倒先赚了个盆满钵满。 乌漠镇靠南端有一家李记南北货行,这也是个外来户,里面黑红脸的掌柜看起来只有十七八岁,见谁都带着三分笑,人也憨厚,当地人看他年轻,猜想是个不主事的,所以平时倒没人过多难为他。而且这家货行准备的很充分,连货物都一起拉过来了,这代表着什么所有人都明白,所以当地人和外地人闹得多僵也没人敢动这家铺子,李记南北货行在他们打得热火朝天的时候闷头发财,发得比后厨的黑木耳还快。 临近年关,李虎运回了毛纺厂要用的原料,足足十辆马车上好的羊毛和羊绒,除此之外,李虎还运回了不少其它哒坦特产,一到余川就被等在货行里的散货客商分走了,连库房都没入。 李怀熙也终于出关了,林易辰一直好茶好饭的伺候着他,这位闭关人士闭关几个月倒还胖了一点儿,林清他娘过来给他送过年要穿的新衣服,直笑衣服做小了。 重入世的李怀熙忙了两天,客栈里的生意有三爷爷照管着,李虎的南北货行过年期间关门休业,仓库有专人看守着,这些都不用他费心,唯有毛纺厂里因为要赶订单,只能休息除夕前后三天,还有一些事儿等着他亲自解决。 李怀熙知道人们对春节看重,于是吩咐刘全给厂里的工人们在过年期间发放双份的工钱,还额外采买了鱼肉米粮一类的年货发了下去,这时候的人纯朴,没觉得过年加班是受了资本主义压榨,还很感念东家的仁厚。 李怀熙赶在回乡之前在飘香楼办了一桌酒席,把自己几家买卖的管事的全都聚到了一起,这一年他赚了大钱,酒菜点的都是飘香楼里最好的,满满当当的摆了一大桌子。虽然李怀熙还没到十五岁,不过在这个朝代来讲已经不小了,席间几个管事轮流敬了东家几杯,李怀熙前世也是个能喝的,所以来者不拒,中途李虎和三爷爷还要替他拦一拦,可李怀熙喝得兴起,十分的狗咬吕洞宾,两人看他自始至终面色如常,于是也不管他了。 64、情到深处 林易辰忙过公事亲自过来接李怀熙,下午的时候余川境内忽然下了雪,雪下得大,入夜以后也没停,府里的丫鬟说李怀熙出门时只穿了一件貂绒的斗篷,林易辰怕他冷,于是又特意带了一件火狐毛的斗篷出来。 马车赶到飘香楼的时候,李怀熙已经结账出来了,正一个人站在门口送那些管事们,三爷爷喝醉了,李虎和刘全一边一个搀扶着要上旁边的马车。 临近春节,飘香楼内外到处挂满了红色的灯笼,出来进去的人脸色都红红的,林易辰在马车里倒没看出李怀熙与平时有什么不同。 林易辰身份特殊,怕管事的们看见他不自在就没下车,只让身边的小厮过去悄悄跟李怀熙打了一个招呼。过了一会儿,李怀熙送走了各家管事,带着一身寒气上了马车,李虎那边也安顿好了三爷爷,跟过来拦住了正要关门的小厮,笑着对六府总督说,“师兄,怀熙喝了酒,回去你让人给他煮些醒酒汤喝。” “喝酒了?”林易辰听了一皱眉,一低头果然闻到李怀熙身上有浓浓的酒味,再看李怀熙有些泛红的小脸,林易辰生气了,“他刚多大?!你这当哥哥的就让他喝酒!” 李虎拢着身上新做的羊绒斗篷斜靠着车门站在马车下面,对总督大人的指责毫不在意,宠溺地望着里面的弟弟笑,“我说不让他喝他就不喝了吗?他长这么大什么时候听过我的?” “那你也应该拦着些,”林易辰一边说,一边伸手把正自己揉脑袋的李怀熙揽在怀里,两个拇指按在李怀熙太阳穴两边,低头换了一个语气问,“头疼?” 李怀熙摇摇头,林易辰怀疑他忍着不说,于是更加心疼,抬头瞪了一眼李虎,刚想再以师兄的身份苛责两句,一直没说话的李怀熙挣开他的手坐了起来,回头淡淡地扫了他一眼,林总督很明智地把刚到嘴边的话咽回去了。 “今儿下雪,二哥你也早点儿回去吧,屋里多加些炭火,过两天咱们就回家了,你可别在这当口着凉。明天让人再拉一车沙子备在货行库房后面,把那些易燃的货品归置好,让那两个留守的伙计警醒些,过几天就过年了,鞭炮放起来火星子乱飞,万一走水了就麻烦了,这个月的工钱按说好的再给他们加一两,大过年的让人家在店里过也挺难为人的。” “知道了,回去我就安排,你不用担心。”李虎伸手帮林易辰给李怀熙身上盖好火狐毛斗篷,又把李怀熙的脚往里面推了推,笑着对林易辰说,“看他这样就是没喝醉,那我走了,醒酒汤还是得给他喝,要不然明天早上难受。” “啰嗦!”李怀熙把李虎刚给他摆好的脚又伸了出去,一脚踹走了自己二哥,旁边的小厮过来关上了车门,李怀熙觉得憋闷,伸手又把车窗打开了一些。 李虎没走多远,笑着站在车边冲他接着啰嗦,“把窗户关上,一会儿着了风要吐的。” “啰嗦!”李怀熙大喊一声,啪的一下关上了窗户,马车外面传来李虎的笑声,后来笑声小了,李怀熙打开窗户看了一眼,李虎也上了马车走远了。 雪天路滑,马车不紧不慢的走着,林易辰伸手又把李怀熙揽在了怀里,低下头看着他绯红的小脸问,“难受吗?” 李怀熙摇摇头,把林易辰的手指放在自己太阳穴上,闭着眼睛享受总督大人的按摩,“只是有些头晕,管事们说飘香楼的三十年陈酿没劲儿,后来往里面勾兑了一些烈酒,要不然三爷爷也不至于喝醉了。” “给那一帮老粗点三十年陈酿就是暴敛天物,你一开始就应该给他们上烧刀子!”林易辰说着,笑着低头吻了一下李怀熙光洁的脑门。 “呵呵,的确如此。”李怀熙虽然喝得头晕,不过兴致很好,笑着应了一声,调整了一下姿势,裹着大斗篷不说话了,陈酿勾兑烈酒的结果就是后劲儿大,刚才还不觉得什么,马车动起来以后就有些难受了。 两个人回到府衙以后,林易辰安排人去给李怀熙准备醒酒汤,小厮抬来准备好的热水给李怀熙沐浴用,林易辰转了一圈嫌屋里冷,又让人搬进来两个炭炉。 李怀熙懒洋洋地靠在榻上喝茶,看着忙来忙去吆五喝六的林易辰微笑,这人嘴上的燎泡起了一茬又一茬,说话的时候总是半张着嘴,生怕崩开了伤口,样子有些滑稽。 这些天李怀熙旁敲侧击地问过林易辰上火的原因,可惜没问出什么来。原来他想着可能是林易辰这个二品总督太年轻,官场上受了明里暗里的挤兑憋的,可后来想想又不像,林易辰向来是个人精,这官儿当得虽然称不上顺风顺水,不过倒也不至于憋出这满嘴的燎泡,后来他偷偷问过一直跟着林易辰的师爷,证实林易辰在官场上的确混得不错,于是这种猜测也就不成立了。 后来李怀熙又去拜访了林老太太,得到的答复是林家后院一切安好,林家也没什么赖着不走的表小姐未婚妻一类,林老太爷态度也有所软化,还让他放心备考,来年高中状元。 窗外雪花飞舞红梅飘香,李怀熙端着茶杯,看着忙来忙去不肯安稳下来的林易辰奇怪,越来越觉得林大人这燎泡起得蹊跷。 这时小厮们已经把旁边净室里的浴桶放满了水,李怀熙一挥手让伺候的下人们都出去了,林易辰果然也一如既往的忽然没了影踪。李怀熙望望浴室里升腾起来的热气和床上大红的帷幔,想想最近夜里旁边那个一直装‘挺尸’的人,无奈地放下了手里的茶杯,起身到梳妆台里拿了一个小瓷瓶放在床头暗格中,对着门外一笑,转身进了净房。 林易辰心不在焉的在书房看了一会儿书,估计着时间差不多了以后,小心翼翼地端着醒酒汤回到了房间。 房间里只亮着一盏红色纱灯,李怀熙已经上床了,大红锦被包裹的严严实实,脸朝里躺着,呼吸平稳,看起来像是睡着了。 林易辰暗暗松了一口气,端着汤装模作样的小声嘟哝了一句,“醒酒汤还没喝呢,怎么就睡了?” “我不睡你敢进来吗?” 李怀熙翻了个身,一双凤眼清清亮亮的,不带一丝困顿的神色,睨了一眼坐在床边的林易辰,意味不明地冷哼了一声。 林易辰吓了一跳,端着汤碗的手一抖,差点儿把持不住,他没想到本来这个时候早就应该睡着了的李怀熙竟然还醒着,一时有些不知所措。 李怀熙被林易辰这副样子逗乐了,斜躺在床上,一只胳膊支撑脑袋,笑着冲林易辰手里的汤碗一扬下巴,“府里的丫鬟婆子集体罢工了不成?要劳烦你这个二品总督亲自给我端汤递水的,你这活儿倒是轻省,刚才我想找个人给我擦背怎么不见你献殷勤?” “我刚才去外边看了一会儿公文,”林易辰缓过神来,笑着把汤碗放在一边,伸手抓起一缕李怀熙垂在枕榻上半干的头发,放在鼻子下轻轻嗅着,“丫鬟婆子哪儿敢着你的边儿啊,你这儿刚出水,妖气正盛的时候谁敢进来?!被你勾了魂魄都没处喊冤去。” “你呢?你也怕我勾了你的魂?”李怀熙斜着看了一眼林易辰,伸出一只赤裸的手臂,抓住林易辰的手放在了自己脸上。 林易辰不敢看李怀熙的眼睛,不自在地挪了挪身体,摸着李怀熙滑腻的脸蛋儿,有种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感觉。这些年他一直给李怀熙进补,猴脑燕窝各种补品不限量,跟大白菜似的给李怀熙吃,如今看来好像有点儿补过了,他没摸过别人,但书里说的‘肤若凝脂’的境界他是知道的,凝脂他也摸过,跟手下的肌肤相比,细滑程度一样,可没这么有弹性,而且也没这么软! “那个,那个你先起来把醒酒汤喝了吧,凉了就不好喝了。”林易辰收回手,一只手撩起袍子遮了一下自己下身,另一只手打算去端汤。 “热着也不好喝!”李怀熙皱着眉压住了他端汤的手,“让人端走,闻着就泛酸!” “只是加了一点儿醋而已,喝一些,省得明天早上头疼,你这长身体呢,小小年纪……” “你这是要给我当爹?!”李怀熙打断了林易辰的喋喋不休,忽的一下坐了起来,身上的锦被滑到腰上,被李怀熙一把甩开,匀称而修长的身体不着寸缕,跪坐着把林易辰的脑袋扳向自己,一双勾魂摄魄的丹凤眼瞪成了杏核眼,逼着左顾右盼的林易辰看向了自己。 林易辰被眼前的一大片白晃得晕头转向,眨巴了两下眼睛又找到了焦距,可惜这焦距依然不正,两个靶心红艳艳的,更让他头晕了,李怀熙的问话他也没听清,傻乎乎的一阵‘啊?啊,爹……’。 李怀熙看着他这个傻样知道是没指望了,干脆胳膊一伸把傻总督搂到了床上(搂草打兔子的‘搂’音),三下两下就把林易辰扒了个干净! 趁着林易辰晕晕乎乎,李怀熙赶紧把床头暗格里藏好的膏药在手里温了温,低头看看林易辰的‘烂嘴’,李怀熙有些嫌弃,不过为了达成所愿,李怀熙把眼一闭、心一横,还是低头吻了上去,手下不停,一只手在林易辰身上继续煽风点火,另一只手黏糊糊的就把膏药涂在了林易辰后庭穴上了。 林易辰‘茹素’多日,乍一开荤有些不知东南西北,及至感到后面一疼才发觉大事不妙,三魂七魄一一回到身上,没等彻底清醒,早已气得七窍生烟!——身上爬着一只自家养的号称来报恩的白狐狸,一根粉嘟嘟的物事已经趾高气昂的准备入巷了!这还了得?! “你、你这是要在上边?!”林易辰惊得下巴都要掉下来了! “是啊,你不愿意?!”李怀熙头都不抬的回答,他正忙得热闹,一根手指在林易辰身后进进出出,银靡的声音让他着迷,正打算放进第二根手指。 “不愿意!”林易辰一声怒吼,往起一拔身体,成功逃离了李怀熙的手指,二话不说掀翻了李怀熙就要坐起来。 李怀熙手指一凉,抬头看看林易辰狼似的眼光,也不和他废话,欺身上前一压,两个人不声不响的就在床上打了起来。 卧室的外间立着几个守夜的丫鬟小厮,这些人都是精挑细选的,乖觉的很,听见动静也只当没听见,里面的二位爷在这府里算是过了明路的,又都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混不吝’,谁也不敢嚼那舌头根子,至于打打闹闹,那是情趣,一般恩爱的小夫妻也打,没什么奇怪的,顶多屋里的两位武力值高了一点儿而已。 林易辰和李怀熙打了半天没分出胜负,十几岁的李怀熙虽然体力不及林易辰,但是胜在身姿灵活花样多,有好几次都把林易辰按在了床上。过了一会儿,外面传来更鼓的声音,林易辰眼看着取胜无望,索性也不打了,挨了一手肘之后就势仰脸躺在了床上,没脸没皮地开始哼哼,“你上吧!随便上!你个没良心的!我等了你快十年了,好不容易把你养大了、养壮了,临了倒想着占我便宜了!什么报恩的白狐?!白眼狼!白眼狼!你上吧!吃干抹净,全给你!……” 林易辰一边说一边翻身撅起自己屁股,一朵褐色的大菊花对着李怀熙,脑袋埋在枕头里,一副任君采撷的样子,然而嘴里却依然不住闲,叨唠着自己多年以来的隐忍与不容易,唠叨着自己媲美圣人君子的‘正直人品’,唠叨着自己对李怀熙小身板的怜惜,最后直说得李怀熙苦笑不得,瞪了两眼眼前这快戳到自己嘴边的大屁股,啪的抬手给了一个脆响。 “行了!闭嘴吧!街上要饭的婆子也没你嘴碎!”李怀熙仰着脸在林易辰身边躺下,把装着药膏的小瓷瓶丢给林易辰,“你轻点儿,弄疼了我,以后饶不了你!” 林易辰贞操危机解除,笑嘻嘻地拱到李怀熙身上亲了两口,却把瓷瓶又送回了暗格,“等过两年我们再……” 李怀熙没等他说完,劈手就给了他一巴掌,“我自己长成什么样了我不比你清楚?!让你上你就上,废什么话?!要不然你继续撅着,虽然糙点儿,我也能将就!” “你将就?那也要问问我将就不将就!”林易辰被打得生疼,一抬腿压在李怀熙身上,两眼通红,恶狠狠地低头问,“李怀熙,李解元!我最后问你一次,你今天这是铁了心要成事儿,还是酒后乱性天明不认账?” 李怀熙听了这话直乐得上不来气儿,两只胳膊缠上林易辰的脖子,喘了好半天才说,“天明不认账?我这被压的不认账?!你个糊涂虫子!” ‘糊涂虫子’本来就忍得满嘴是泡,如今问明白了哪儿还忍得住,眼见着李怀熙还要笑,立刻一低头咬住了那两片薄唇。他本想借此好好惩罚一下这始作俑者,不想却碰破了嘴上刚刚长好的一个痂,立刻疼得吸起气来,身下的李怀熙笑得更欢,一抖一抖的勾得林易辰下面的兄弟也更加涨疼起来。 林易辰捂着嘴吸溜吸溜地光着屁股下床,快手快脚地找了清凉膏药涂在嘴唇上,回来一边在床头暗格里翻找刚刚丢进去的药膏一边发狠,“我一心为了你好,倒惹得你笑话我,你这没良心的狐狸,今天不给你点儿厉害瞧瞧,你不知道马王爷三只眼!” 李怀熙一只手托着脑袋侧躺在床上,手里拿着一根孔雀翎拨拉着林易辰的命根子,一边捣乱一边笑,“我没看到你三只眼,只看到三条腿儿,两长一短!” “短?!”林易辰停下正在寻找药膏的手,低头瞪着李怀熙,“等会儿你就知道长短了!说话也不看看自己的东西,有脸说!” 李怀熙低头看看自己昂扬的小兄弟,脸上一热,不过转眼就释然了,林易辰十六岁时的家伙也没现在这么大,自己还不到十五岁,没什么可急的! 说话间林易辰已经找到了那盒药膏,打开闻了闻,清香扑鼻,又用手指沾了一点儿,油油润润的,他没见过这种用途的药膏,忍不住低头问李怀熙,“这么好的东西你哪儿寻来的?自己去买的?怎么跟人说的?” “去!我没你那么厚的脸皮!”李怀熙撇着嘴,继续拿孔雀翎挑逗着林易辰,“我自己做的,我说你哪儿那么多废话?这么胀着你不疼?!” 林易辰还真没多疼,他刚刚在屋子里光着屁股走了一圈,头脑又清醒了一些,他记着刚才的仇,回到床上以后也不敢再用自己的烂嘴唇去四处拱了,只用两只大手在李怀熙身上做那些轻揉慢捻的活儿,李怀熙手上的孔雀翎被他夺了过来,一下一下专门往李怀熙敏感的地方撩拨。 在性爱上李怀熙向来不是矫情的,天生又是个敏感的身子,不到一会儿工夫就在林易辰身下化成了一池春水,眼色迷离,薄唇微张,肉麻情话半句也不掖着,直说林易辰两耳通红,下面的孽根一跳一跳的,被李怀熙蹭得紫红胀痛,本来想要惩罚李怀熙的心思被丢在了爪哇国外,半点儿便宜也没讨到就丢盔卸甲了。 “妖精!”林易辰喘着粗气稍微抬起了一点儿身体,寒冬腊月,药膏有些凉,李怀熙仁义在先,他也不能表现得太猴急,忍着下身的胀痛,林易辰十分憋屈地把药膏放在手心里焐着——那么一大坨儿! 李怀熙倒是不很急,他虽然体质敏感,可毕竟年纪还小,林易辰起身的同时他就睁开了眼睛,看着林易辰强自忍耐的样子微微一笑,十分坏心眼儿的又贴了上去。 “别闹!等等!”林易辰直起身子把他按回床上,支楞着自己的大炮一本正经的继续焐着药膏。 李怀熙被按回床上也不恼,他对自己研制的秘药很有信心,而且已经做好了补偿林易辰的准备,身体放松,并不担心林易辰会弄疼他。趁着林易辰焐着药膏的功夫,李怀熙抬起两条长腿架在了林易辰肩膀上,门户大开,两只纤细白嫩的小脚搭在林易辰后背上往下一压,还冲着身上趔趄下来的林易辰做了个飞吻的动作。 林易辰趔趄下来以后就不动了,李怀熙以为药膏未热,所以也不在意,闭着眼睛悠哉地依然架着腿,笑盈盈地、一心一意地、满怀期待地等着那预想中的销魂,不想下一秒身上却忽然一轻,两条腿毫无预兆的掉在了床上——林易辰又跑了! 过了一会儿,李怀熙一脸黑线的拿起林易辰递过来的丝帕狠狠擦着自己的小腹,那上面血糊糊的一片,全是林易辰的鼻血,身下的褥子上也是点点落红,窗外梅花似的,怎么看怎么诡异! “你就不能有点儿出息?!”李怀熙擦完了自己,把沾血的丝帕狠狠丢在林易辰身上,恨不得一脚把这个丢脸的踹下床去。 林易辰鼻子里塞着棉花,说话瓮声瓮气的,把手里终于温热的药膏一把抹在李怀熙菊花上,一边接着揉搓一边辩白,“我能有出息么我?!为了你,我到现在还是个雏儿,我能有出息?!十回有八回你得把我绑着?!我看过你什么啊!嫌我没出息!你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妖精!嫌我没出息?”林易辰一边骂着一边猛的把身体往下一沉,恶狠狠地说了最后一句,“我现在就让你看看什么叫出息!” “啊!~” “啊!~” 预想中的销魂没来,李怀熙倒是见识了林易辰的‘出息’!这家伙是个名副其实的雏儿,半点儿水分没有,实打实的雏儿!抹完了药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就上了真家伙,并且横冲直撞连根没入,结果未经情爱的两个人谁都没好过了,疼得搂成一团,一起大喊了一声不带一点情色成分的‘啊~’! 这声‘啊’叫得太惨,在寂静的夜里显得尤为瘆人,守夜的护卫不明所以,听见动静吓得赶紧跑了过来,护卫头领还算是有脑子,虽然已经拔出刀来蓄势待发,但到底没敢直接闯进来,站在屋外窗根底下正气凛然地问了一句,“大人,属下来了,您没事儿吧?” 林易辰咬着后槽牙,大汗珠子滴滴叭叭的往下掉,憋了半天才回了一句,“没事儿!你们到别处去巡视吧!” “大人,属下就在门外,有事儿您……” “没事儿!”林易辰忽然拔高了声音,吓得窗户外面的护卫们镗啷啷又拔出了好几把朴刀,林易辰闻声挫败地趴在李怀熙身上不敢再说话了,最初的疼痛过后,李怀熙紧致的包围立刻给他带来了前所未有的强烈刺激,忽然变得灼热的穴口随着李怀熙的大口呼吸一吞一吐,就像要把他整个吸进去一样,身下的李怀熙眼角含泪,虽然瞪着眼睛,可是却带着七分风情,林易辰一动不敢动,他怕他再说话就带着颤音了! “大人……”护卫们还不放心,担心总督大人被刺客挟持住了,嘀嘀咕咕的打算硬闯进来,这时外间响起了开门声,一个大丫鬟走出去交代了两声,护卫们又问了两句这才走了。 过了一会儿外间又传来一声关门的声音,出去解围的大丫鬟隔着门回了一句就没了动静。林易辰松了一口气,这个大丫鬟是跟了他好些年的,办事稳妥,人也忠心,林总督外患无忧,赶紧支撑着胳膊想直起身子,他想看看刚才那一下是不是伤了李怀熙。 “你干什么?!”李怀熙紧紧搂着他,不让他动。 “我看看伤着你没有,宝贝儿放手,让我看看。” “看什么看!伤没伤着我自己不知道吗?!”李怀熙嗔了他一眼,两条腿盘上林易辰的腰,疼痛过后,从那交合处传来的酥麻直冲头顶,李怀熙搞不明白林易辰怎么还有那么多闲心想些有的没的! 林易辰愣头愣脑的盯了李怀熙两秒,红色纱灯的照耀下,李怀熙的小脸绯红绯红的,一双大眼睛眨也不眨地也瞪着他,四周一片寂静,偌大的屋子里只有两个人的呼吸声清晰无比,下一瞬,这种平静不在,随着李怀熙的低低的一声惊呼,一场别开生面的春宫大戏开锣了。 何谓食髓知味,这一场欢爱让林易辰和李怀熙对这个词均是深有体会。这一晚他们不眠不休的一连要了三次水,直到外面天色微白,更鼓声换成了叫卖声,林易辰才被累的腿打哆嗦的李怀熙一脚蹬到了床下,偃旗息鼓了。此后两天,李怀熙和林易辰都没出门,两个人一边喝着补汤一边给床头暗格里用量极大的药膏起了个万恶的名字——万用菊花膏! 65、盛京 正月十五的早上,李怀熙被外面此起彼伏的鞭炮声吵醒了,扭头看看身边睡得像猪一样的总督大人,李怀熙难得的犯了晕,恍然间有些不知今夕何夕,差点以为自己还身在余川,及至看清房间里不一样的摆设和听见外面不一样的叫卖声,这才恍然大悟地想起来自己已经到了盛京。 盛京地处中原,气候没有余川那么冷,时间刚过春节,院子里的迎春花就已经开了,早上的阳光透过花棱窗射进屋内,斑斑驳驳的,显得燃着炭炉的室内更加温暖了。 太阳已经升得很高,外面的鞭炮声也越来越密集,震得刚刚清醒的李怀熙有些脑仁疼,旁边的林易辰眼皮也抖了两抖,嘟囔了两句,把棉被三扯两扯扣在自己头上,翻了一个身就又没了声音。 床上只有一床棉被,李怀熙低头看看自己突然被晾出来的身体,再看看裹得严严实实的林易辰,深吸两口气,勉强压下了把他揪起来暴打一顿的心——林易辰的随行不在李怀熙的计划之内,对于这个突然多出来的‘意外’,李怀熙是百般的看不顺眼,每次都要花很多的定力才能忍住自己想要伸出去的手脚。(当然,这个‘意外’也没办几件让人看顺眼的事儿!) 李怀熙的穿越重生并没有像别的穿越大神那样占多大的便宜,这里没有四书五经、没有唐诗宋词,就算是有,李怀熙也不会,他前世大多数的心思都用在了学习其它更实用的知识上了。 这一世,李怀熙被赶鸭子上架的起了一些建功立业的心思,不过他除了比一般人高一些的智商以外也没什么特别的,云隐先生的要求高,别人看一本书的时间先生让他看三本,在余川书院的四年时间里,李怀熙看过的书是其他生员的四倍,平时除了书院的功课,每隔几天还要寄回一篇功课给云隐先生检验进度。云隐先生习惯冷暴力,不用前世师父皮鞭沾凉水那样的狠辣,每年单单只用一个眼神就能让李怀熙无地自容,远隔百里之遥也不敢偷懒。 被这样逼迫着的李怀熙其实很盼望早点金榜题名好脱离书海,顶着一个书生的外皮,内里其实还是匪气纵横,读书始终不是他的爱好。 出于多年养成的谨慎习惯,李怀熙临来之前把方方面面的事情都考虑得十分周到详细,衣食住行全都差人提前打理得妥妥帖帖,日程安排也提前做了计划,务求做到天时地利人和,进而一击必中,高中魁首! 办事的人多,也很可靠,李怀熙在春节之前就安排好了一切,然后踏踏实实的在锦县老家过了一个好年,正月初五他从锦县出发,正月初七到余川,他前世独来独往无牵无挂惯了,当时还很难得的对林易辰生出了一些不舍的心,舍命陪君子地陪着林易辰折腾了一整晚……事情在那时还是一切正常,林易辰当晚埋头苦干,半点随行的口风也没漏,李怀熙也很满意他的‘深明大义’不拖后腿,可没曾想第二天林易辰就给他来了个措手不及! 时隔几日,李怀熙想起当时的情景依然忍不住要气血上涌,本该坐镇余川的林总督和现在一样,坦然的裹着他的被子,在晃晃荡荡的马车里睡得万事无忧心安理得,唯一不同的就是现在是在盛京的床上,而当时是在进京的路上! 对这个‘色令智昏’的总督大人,李怀熙当时的第一个想法就是一脚把他踹回余川去,无旨入京是大罪,李怀熙怀疑林易辰是纵欲过度烧坏神经才干出这样的蠢事儿,当时忍了半天才没拿出刀来劈开林易辰的脑子看看。 不过还好总督大人也不是真那么不靠谱,被李怀熙打醒之后,睡眼惺忪、装模作样、故作无知地抱怨半天,最终在惹得李怀熙彻底炸毛之前嬉笑着说了实话——他在乡试放榜之后就做好了随行的打算,赶在年前上了则子,光明正大的表明了是因私入京,当今圣上也批了,时间又是赶在过年的休沐中,所以没人会砍他脑袋。 林易辰最后拿出的吏部批文让李怀熙把心放回了原位,不过即便如此,李怀熙听了林易辰的解释也依然不高兴,只听过金榜题名以后攀高枝儿抛妻弃子的,可还没见过谁上京赶考还带着家眷的,而且这个家眷还不是一般的家眷,是堂堂当朝二品六府总督!林易辰的这个行为让李怀熙无奈了,隐藏在林易辰英俊阳刚外皮之下的就是一个败家娘们儿的芯儿,绝对是个不上抬筐的玩意! 可能是这两年李怀熙身边越来越多的追求者激发了总督大人强烈的占有欲,早前两个人分居两地时那种十天半个月才写一份‘慰问信’的洒脱不羁忽然全不见了踪影,如今林县官儿变成了林总督,官儿升了,心眼儿却变小了,拈酸吃醋发神经的事儿一件接着一件,李怀熙有时候觉得烦,也发脾气,不过有时候他会算上自己前世活过的年数,认为自己才是老牛吃了嫩草,所以有些事也会对林易辰采取包容的态度。 林易辰如今这种‘千里追夫’的行为有些不上台面,小里小气的带着三分可怜、三分无赖还有几分霸道,李怀熙虽然生气,但到底为那三分可怜打动了,原谅了林易辰这回先斩后奏,不过就是昭告天下两个人的关系非同一般罢了,反正对于两个人的关系,李怀熙自己也没想过要一直藏着掖着,李怀熙对此表示理解。 不过理解不代表着高兴,锦县离盛京一千三百多里,途中经过大河山川无数,李怀熙原本对这次赴京赶考之旅充满期待,幻想了无数精彩纷呈的剧情,可二品总督的随行护送让他的这些幻想全部成了泡影,漫漫长路最终变得极其无聊,没有拦路抢劫的土匪、没有路见不平的大侠、没有卖身葬父的美女、没有俊秀多病的潦倒书生、没有精怪、没有神仙……什么都没有!李怀熙这一千多里走得顺风顺水,除了见识沿途州县官员五花八门的圆滑奉承,他什么狗血也没遇到! 这一路,林易辰的大张旗鼓亲力亲为让李怀熙憋了一肚子的火,正月十三他们到盛京时这火气也没消,不光没消,反而更加旺盛起来。两个人共同出钱置办的宅院挂了一个‘林府’的牌匾,李怀熙下车时抬头看了一眼,一声没吭,拨开下人过来搀扶的手,抬起一脚就把红木的下马凳踢飞了。 随后下车的林易辰也抬头看见了门上的牌匾,摸摸自己脖子,又看看散落在墙角的红木碎片,抓过来一个管事叮嘱一番,第二天门上‘林府’的牌匾悄然换成了‘李府’。 这两天林易辰一直做小伏低的摆出诚恳认错的样子,不过却绝口不提回余川的事儿,李怀熙也不赶他了,他知道赶也赶不走。 慢慢的,李怀熙的气也消了,林易辰为人虽然无赖又奸猾,可是对李怀熙却是一心一意,李怀熙不是自高自大的人,但也从不妄自菲薄,他知道自己值得林易辰对他的好。如今两个人生米早已煮成熟饭,水乳胶融之后的情意更是刻到了骨子里,李怀熙虽然生气林易辰没出息的样子像块狗皮膏药,但也是真拿这样的林易辰没有办法,他舍不得林易辰受一点儿委屈,林易辰爱他刻骨,他爱林易辰入髓。 李怀熙拽了两下林易辰身上的被子,半梦半醒中的人还有一点儿良心,翻了一个身,撩起被子兜头罩尾地把心上人搂在了怀里。 被子里倒是暖和,可林易辰搂得太紧,李怀熙被捂得上不来气儿,泥鳅似的连拱了好几下才挣出来。外面依旧鞭炮不停,林易辰开始做睁眼之前最后的挣扎,闭合的眼睑下面两只眼珠叽里咕噜的乱转,呼吸也加快了。 李怀熙一边想着心事一边静等着林易辰自己挣脱梦境,离家之前,他去拜访过自己的先生,吃了最后一颗定心丸。云隐先生说他这次只要能没病没灾地顺利入场,那一定能够一举夺魁,这不光是因为他自己的实力,还有他多年积累的声望,大周第一神童、当年的院首、北六府的解元,战乱刚平的时候朝廷需要一个振奋人心的契机,如果能有人连中三元的话,皇帝的恩科就算是没白开! 除此之外,云隐先生还给李怀熙恶补了一番权谋阴私的知识。当今圣上虽然平定了叛乱,但是朝堂上并不太平,没有参与叛乱的几个重臣如今上窜下跳,在朝堂上拉帮结派,,皇帝需要李怀熙这样一样无根无派的能臣收为己用,作为交换,势必会给他铺一条坦途让他上位。李怀熙这些年做过几件大事云隐先生都知道,当初太子出巡时和李怀熙说过的话李怀熙也向云隐先生转述过,按照云隐先生的分析,这状元的名头李怀熙是拿定了。 既然皇帝要用李怀熙,短期内就必定不会放他出京,而且按照惯例,前三甲都要如翰林院供职三年,林易辰的总督任期还有四年,这些天李怀熙把林易辰的心思猜了个七八分,这货不是个责任心强的,又善钻营,这次来京带来了大量的金银珠宝,恐怕又存了买官卖官的心思。李怀熙倒不反对他这样做,不过这钱究竟要花在谁身上还要考虑考虑,盛京官场水深无比,李怀熙算计着要想个一劳永逸的方法,能不花钱才是最好的…… 林易辰最终还是被外面的一声炸响震醒了,他不晓得身边的小狐狸一早上睁眼过了多少九转十八弯的心思,也丝毫不在意李怀熙对他的嫌弃,睁开眼睛像往常一样美得像根迎风摇曳的狗尾巴草,把搭在李怀熙腰上的胳膊收了收,笑嘻嘻地在李怀熙嘴上亲了一大口。 李怀熙皱着眉,无比嫌弃臭烘烘的‘早安吻’,碍于这个早安吻是林易辰给他的,屏住呼吸还是忍了,可惜林易辰贪心不足,猪似的还要再拱,李怀熙忍了两口,终于忍不住了,抬起身上唯一不感到酸疼的胳膊狠狠给了林易辰一巴掌——“你这个没心没肺的!” 一个管事的大丫鬟在外面低声问了一句要不要起,李怀熙看看案上的西洋钟,懒洋洋的应了一声“起”。 ‘李府’的下人也是去年就已经买好了的,李怀熙让人买的都是在战乱中无家可归的半大孩子,事先雇了牙行里的教席来TJ了几个月,如今规矩都还不错,不过如今春闱在即,李怀熙不想节外生枝,贴身伺候的用的还都是从余川带过来的老人儿,新来的下人全部安排在了外面伺候。 李怀熙没带刘全一起过来,这次跟在他身边伺候的人有十几个,刘全跟过来也没什么用,而家里五月份李龙就要成亲,过完年家里要开始收拾房子院子、置办聘礼,李龙自己是个斯文举人,这些事情不太好自己出面,李虎又要照顾余川的生意,刘全留下来帮忙倒是正合适。 李家这些年一直没有采买过下人,李怀熙提过,可是家里的长辈们都反对,后爹李成奎没有一点儿‘李老爷’的自觉,依然做着杀猪的工作,家里人的衣服依然出自屠户娘子的巧手,家里的饭食也依然是姥姥和他娘一手操持,李思思九岁了,临来之前给李怀熙绣了一个荷包,据说也会洗衣服了。 刘全不在,林清就暂时抢了他的位置,做了这‘李府’的管家,他年前就到了盛京,照着余川林府的规矩给下人们分配了工作,李怀熙和林易辰在新宅子里住了两天,倒没感觉出有什么不习惯。 李怀熙也没带肥猫,三月份是肥猫的发情期,他怕半路上肥猫被野猫勾走找不回来。往常这样的早上,肥猫一般都会挑一个最丰腴的丫鬟缠着要吃的,如今肥猫不在,屋子里倒是显得安静不少,丫鬟们有条不紊的伺候两个主子洗漱梳头,李怀熙身上新做的衣服也没有那些毛毛套套……一切收拾停当之后,李怀熙在大穿衣镜前转了一个身,觉得盛京流行的立领长袍实在是种非常实用设计,折腾半晚留下的吻痕被遮得严严实实,镜子里的人绷着不笑的时候倒也勉强称得上谦谦君子玉树临风。 不知是不是当初李怀熙说的那句‘来报恩的白狐’一语成谶,如今李怀熙的长相是越来越趋向妖孽,露出笑容的时候更甚,从来不会给人如沐春风的感觉,只会让人眼睛发直!李怀熙有时候怀疑当初招魂的时候老方丈法力不够,补不齐他在时空漩涡中损失的魂魄,招来山中精怪的魂魄顶数,不过这事儿他是不敢去质问老方丈的,那老和尚越活越年轻,很有一些活佛在世的意思。 妖孽的外表在李怀熙看来就是麻烦的根源,在余川的时候就招的林易辰一直暗地里给他配备着护卫,如今出来了,京城里藏龙卧虎的,李怀熙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又把当初圣上赐予的腰牌挂在了身上,无论如何,他要踏踏实实的进考场,一点儿意外都不能出! 李怀熙一边照着镜子一边练习自己的表情,争取能在这张还有些雌雄莫辨的脸上练出煞气来,实在不行至少也要练出一张面瘫脸,能不笑就不笑了,面瘫脸虽然不招人喜欢,但好在安全! 丫鬟们把早饭摆好之后,林易辰过来打断了李怀熙的练习,笑话了他两句,拉着他一起去吃早饭。盛京‘李府’的早餐和余川府衙里的早餐一个路数,厨子也都是从余川带来的,以滋阴壮阳为主。李怀熙不会和自己身体过不去,秉着‘食不言’的原则,细嚼慢咽地解决了早餐,期间林清过来请示过节的事宜,林易辰和李怀熙略微听了一下就摆摆手让他下去了,这个李府如今上无老下无小,只有这两个只在乎吃喝玩乐的混不吝,林代管家满身才华算是明珠暗投了,没人欣赏。 吃完早饭,李怀熙翻看了几下日历,用刚刚练习出来的表情对着林易辰冷冷发问,“正月十八衙门就要开门办公了,你还打算在我这儿赖着?” “嗯,我陪你。”林易辰淡定的喝着茶,摸了一下李怀熙紧绷的小脸笑着说,“有我在没人敢动你,这里虽然不是余川,但也没人敢打你的主意。” “以防万一,万一碰上不开眼的麻烦。”李怀熙依然绷着脸,不过却把林易辰的手拉到了自己嘴边,借着说话的动作用嘴唇碰触着林易辰的手背,憋着笑问,“林大总督用的什么理由啊?” “治病,”林易辰用大拇指轻轻刮了一下李怀熙红润的嘴唇,笑着咳嗽了两声,“护送师弟入京,偶感风寒,经名医诊断,不适于舟车劳顿,静养一个月。” “生孩子需要静养一个月!”李怀熙嗤笑,丢开林易辰的手,站起来把雕花木门关好,回来坐在林易辰腿上,笑着一点林易辰的鼻子,“你总不能老病着,殿试可是在清明过后呢。” 林易辰在李怀熙坐上来的一刹那就浑身酥麻了,高挺俊秀的鼻子拱在李怀熙脖颈里嗅来嗅去,揣着明白装糊涂,半天才闷声闷气的回了一句,“那就一直病着!” 李怀熙气得直乐,捧着林易辰意乱情迷的大脑袋,刚想好好治治林易辰的不求上进的毛病就听见林清站在门外禀告,右相府差人送来了请帖,问林易辰接还是不接。 林易辰如今正在告病,帖子不能接。李怀熙让林清赏了来人二两银子,又斟酌着写了一封回帖让来人带回去,落款署的是林易辰的名字,不过注明了是李怀熙代笔,做足了林易辰急病缠身不堪劳累的姿态。 右相掌管着吏部,林易辰请病的公文也是他批复的,如此这样还要下帖相请,而且下贴的时间又是正月十五这样一个不尴不尬的日子,试探的意味可谓浓之又浓,李怀熙和林易辰都是云隐先生一手TJ出来的人精,焉能不知道这里面的猫腻?! 结党营私自来是历朝历代当权者的大忌,虽然林易辰如今有求于人想要进京,不过还不到有病乱投医的地步,他和李怀熙一样,头脑清醒的很,如今的情势和当年他爷爷千方百计帮他谋求外放官职不同,如今他手握北方六府军政大权,除了皇上,朝堂之上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够对他的位置有置喙的余地,当朝右相虽然位高权重,但这天下要论最位高权重的人还不是他! 66、相濡以沫 继右相大人的请帖之后,林易辰陆续又收到了几封相似的请帖,李怀熙全部以同样的理由婉拒了,两个人一个备考、一个‘养病’,每天窝在家里大门不出二门不入,日子过得轻松惬意,到月底的时候齐齐长了二斤分量。 两个人有时候傍晚的时候会一起偷偷出去走一走,盛京的繁华远非小小的余川城可以相比,李怀熙兜里有钱的时候又是个爱享受的,所以每次出门都必定要买一堆的东西,林易辰对这种事情不感兴趣,偶尔抱怨两声但从不阻拦,李怀熙买什么他就帮着拿什么。 护卫们都换了便装远远跟着,并不靠前,眼看着林易辰肩挑手提的也从不帮忙,这些人都是跟了林易辰多少年的,知道这两个才子的习惯,这种不纯粹的二人世界是两个人的小情趣,看着腰酸腿疼的,其实人家自己甜蜜得很,上赶着拍马屁准保会拍到马腿上的,得不偿失。 眼看着春闱临近,李怀熙进入二月以后就不怎么出门了,林易辰每天监督他完成一篇策论、一篇经贴,其余时间两个人关上房门议论实事。盛京城里大小茶馆都在私下贩卖各种考题,林易辰出去逛了一圈之后回来关了府门,除了每天采买的下人,连林清都不让出去了! 二月初五,离春闱还有四天的时候,林易辰把自己写好的请调奏则呈了上去,奏则里的内容李怀熙是知道的,也是两个共同商议出来的。按两个人分析,当初皇帝忽然之间把林易辰抬到封疆大吏的位置上也未必就是那么心甘情愿。 当时的局势太紧张,皇帝手下真正可用的人太少,否则单凭林易辰的功劳这二品总督的位置落在他头上还是很牵强的。如今天下太平大局平稳,皇帝也已经显示出了一些收权的迹象,李怀熙和林易辰认为赶在这个时候主动交出手里的权利的时机应该正合适,所以两个人商量了一下就写了一堆冠冕堂皇的理由呈了上去,林易辰身段放得很低,为了能经常‘得见天颜,聆听圣人教诲’,林总督降个一级半级的也心甘情愿(降得多了就算了)。 奏则送出去以后,皇帝并没有立时召见林易辰。刚开始的两天,李怀熙和林易辰两个人面色如常,该干什么干什么,不过眼见着会试临近,心里压着这件悬而未决的事情还是让两个人赶到了一些不安。 林易辰懊悔得不行,深恨自己没有在李怀熙参加乡试的时候就上奏则,那样时间上至少还充裕些,不过懊悔也没用,于事无补,只能又派人去外面抓了两副药,把京城里有名的大夫又请进府里走了一圈,请调不成他就继续装病,装到装不下去再接着想办法。 林易辰做这些事的时候李怀熙都是看在眼里的,林易辰怎么想他自然也知道,不过他什么也没说。二月初七这天下午,林清端着一小盘点心和一摞衣服过来请示李怀熙,“公子,您尝尝看这些点心是不是合胃口,如果您不喜欢,我让他们再另准备一些,外面酒楼里这几天也推出了几样能带进去的糕点,您要是觉得咱们府里自己做的不够好,我让他们去外边买点儿回来您尝尝;还有这些是府里的绣娘赶制好的衣服,您过过目,有不合适的地方我让她们去改,还有一天就入场了,你看还有什么需要准备的您告诉我,回头……” “先放下吧,”李怀熙有些烦躁地打断了他,随手把手里的书往桌子上一放,问林清,“这两天有送过来的帖子吗?” “没有,这两天门口挺肃静的,没什么帖子,最近的帖子是当年咱们家大人的同考徐大人送来的,说是要来探病,大人推说‘见不得风’就回了。” “见不得风?”李怀熙挑了一下眉毛,觉得林易辰这病装得有些不像话,越来越像坐月子了,不过在下人面前李怀熙还是给这个不靠谱的货留了面子,又问了两句府里的事务就让林清出去了。 离会试开考还有最后一天,李怀熙看看屋外正好的春光,放下手里的书走了出去。 ‘见不得风’的林总督如今正老太爷似的靠在躺椅里在太阳地儿晒着,俊朗的脸上一派云淡风轻,李怀熙坐在他腿上他也没睁眼,还是那样平静无波的死样子,忽略那只伸到李怀熙衣摆下面使劲揉搓的手,年轻的林总督乍一看倒颇有些坐怀不乱的高风亮节。 午后的阳光正好,李怀熙被晒得也有些眯眼,搂着林易辰的脖子舒服的叹了一口气,亲了一下他的嘴角说,“明天再没有旨意传下来我后天就不下场了,等你调来京里以后再说。” 林易辰闻言僵住了手,睁开双眼望向李怀熙,一脸的不可思议,“胡说什么呢?咱们大张旗鼓的来了,临了不下场怎么行?!先生还等着你连中三元呢,你爹把鞭炮都准备好了!” 李怀熙笑了,伸手掐了一下傻乎乎的林易辰,“会元、状元的名头早拿晚拿都一样,连中不连中的先生不在乎,家里那些鞭炮等我哥成亲的时候多放一点儿也不算白买,没关系的,这些都不重要。” “不重要?……”“不重要。” 林易辰很想问问这些都不重要那什么才重要,不过他有些不好意思问,呼之欲出又显而易见的答案问了倒显得矫情,怀里的李怀熙被春日的暖阳镀了一层金光,对着他懒洋洋的笑,依然是妖气纵横的样子,林易辰在这笑容里晃了晃神又闭上了眼睛,一边继续手下的动作一边在暖融融的阳光里勾起了唇角,忽然觉得李怀熙说的没错,这些是都不重要…… 二月初八这天李怀熙和林易辰又睡了个懒觉,直到日上三竿才叫了起。早饭和午饭合成一顿解决,吃完了倒比别人家的午饭早了半个时辰。 林清又一次把做好的点心端上来一盘,李怀熙和林易辰已经对调任京城的事不抱希望了,随便选了几样看着顺眼的就让林清下去了,绣娘们缝好的衣服叠得整整齐齐放在衣柜里,李怀熙也没特意去试,没什么意外的话,他这场应该是不下了。 林易辰的病假就快休完了,李怀熙和林易辰吃完了饭开始商量着准备在盛京给李龙买些成亲的贺礼带回去,以两个人的名义一起送,借这个机会把两个人的关系在家里过明路。李怀熙主张送些实用的东西,林易辰主张送撑场面的东西,两个人各执己见,立场都很坚定,谁也不能说服对方,为了这点事儿辩个不停争论了一中午。 林清不知道其他府里的举子是不是也像自家这位一样穷极无聊的还有心思和人辩论这些,他也没空给两个主子抹稀泥,从早上开始他就为李怀熙的会试后勤工作忙得不可开交,刚刚盯着厨房的下人把外面农庄送上来的母鸡下了锅,外面药铺派来送药材的马车就已经到了后门,好不容易点清了药材,府里的丫鬟又说备好的银霜炭受了潮,各种杂事一个接着一个,连喝口水的功夫都没留给他。 快到中午的时候,林清终于忙出了一些成绩,考篮里的东西清点过了,能够久放的点心也做好了,林清给自己泡了一壶茶,想着可以歇一会儿了,可没等热茶送到嘴边,一个守门的小厮就慌里慌张的跑了进来,宫里来人传圣旨了! 除了做饭的厨子大师傅,包括代管家林清在内,李府上上下下所有的下人没有一个是超过二十岁的,如何接旨这种事从来没有经历过,突如其来的阵仗把李府上下全都吓得不轻,等林易辰和李怀熙肃好衣冠匆忙迎出去以后才发现,这个所谓的‘宫里来人’其实就是一个脸上扑着细粉的尖嗓子太监领着几个背景似的带刀侍卫,并不是正式的宣旨仪仗,传的也不是圣旨,而是皇上的口谕——皇恩浩荡,‘召北方六府总督林易辰和北六府今科解元李怀熙一同入宫觐见!’ 入宫觐见干什么这个太监没说、皇帝心情好不好也不透露,这个擦脂抹粉的太监十分可气,干收银子不说话,皇帝佬儿还在宫里等着,李怀熙和林易辰也不敢耽搁,赶紧换了衣服随这个香气扑鼻的太监进了宫。 李怀熙在前世还是孟广庆的时候买门票进过紫禁城,那时抬头挺胸的还用超薄的卡片相机照了不少的相片,可惜那时他还是个匪,不敢给自己留影,只照了一些恢宏的建筑,当初孟广庆一直觉得这事儿挺遗憾的。如今作为已经闻达天下的人物,李怀熙李解元悲催的发现,自己这次入宫其实比当初做匪的时候还憋屈,进宫门的时候就被搜了一遍身,大周朝的皇宫虽然比紫禁城还要大,建筑也很雄伟,可正主还在里面住着,谁敢在墙上写‘XX到此一游’啊?! 两个人低眉顺眼地一路跟着香气扑鼻的貔貅太监来到一座偏殿门外,门口有侍卫们把守着,貔貅太监尖着嗓子说了声‘请林大人和李解元稍后’就进去了,过了一会儿,这个太监出来把两个人带了进去,李怀熙还没看清那个穿着黄袍的人变没变模样就赶紧跟着林易辰一起行了叩拜礼,坚硬的地面硌得娇养十来年的李解元微微咧了一下嘴,差点疼出声。 林易辰在旁边也跟着咧嘴,不过嘴角是向上的,看起来有些幸灾乐祸,这货下跪的时候动作明显比李怀熙慢,膝盖着地的动作也是悠着力气的,土生土长的优势一览无余。 李怀熙没空搭理他,长袍广袖一遮脸,对着上面一揖到底。 “臣林易辰参见陛下!” “学生李怀熙参见陛下!” …… 皇帝并没有跟着说那句‘爱卿平身!’,李怀熙和林易辰行完礼之后,整个偏殿变得很安静。 偏殿里飘着一股香味儿,很奇怪的香,李怀熙猜想那可能就是传说中的龙涎香,在这样一个飘着龙涎香香味的空间里,只听得见西洋钟的滴答滴答和书案后面有人翻动纸张的声音,李怀熙埋首跪在地上,不急不慌的,很应景的感到了一种压迫,那种来自于上位者想要传达给他的压迫。 过了一会儿,这种压迫感减低了一些,李怀熙知道那是皇帝的视线从他身上挪开了,李怀熙不着痕迹的动了一下,跪得久了他的膝盖有些疼。他知道皇帝这是故意的要给他们俩一个难堪,因为不管请调的奏则里的理由写得多么冠冕堂皇,也不管皇帝对这个结果是多么乐见其成,在一般人眼里,林易辰的行为都有些不识好歹,挑官儿做的臣子总应该是不讨喜的,皇帝不能把自己的高兴表现得太明显。 封建帝王这种不可告人的小心思李怀熙完全能够了解,不过他的膝盖不了解,冷硬的地砖硌得他生疼。为了缓解疼痛,李怀熙尽量想一些好事儿,他猜想林易辰调任的事儿十有八九是成了,否则皇帝也不能叫他来一起来这儿陪林易辰跪着。 跪得久了,习惯自我开解的李怀熙心里也难免的生出了一丝怨怼,心想难怪很多穿越大神穿到古代来以后都愿意干一些毁天灭地的事儿,这种见人就下跪的滋味实在是不好受,还好他凭自己的本事赚了一块免跪的腰牌,这天下他只需要跪上面的这一位,否则跪得多了,李怀熙不介意也弄两颗土手雷炸炸这个‘不平等的世界’。 刚刚坐稳了天下的仁武皇帝是个很懂得掌握分寸的人,稍稍显示了一下自己的威仪就让两个人平身了,拍一巴掌给一红枣,仁武皇帝还给两个人赐了座,理由是‘林爱卿还病着’。 坐下以后李怀熙偷偷打量了一下书案后面的皇帝,发现这个男人的模样和当初做太子的时候没什么变化,帝王的行头和太子的行头相比,只是服装颜色更鲜亮了一些、头上的珠宝更名贵了一些,对仁武皇帝那张平淡无奇的脸没有多大的修饰作用,不过这个长相上平淡无奇的男人好在气质好,气势也足,坐在书案后面品茶的样子倒比李怀熙在前世电视上看过的任何一个皇帝都更像皇帝,当然,实际上人家仁武皇帝本来就是皇帝…… 皇帝不知道面上恭敬的李怀熙心里在YY什么,给两个人赐座以后,仁武皇帝挥挥手让所有的宫人都退了出去,身后只留了一个面瘫脸的太监,这个太监没涂脂抹粉,长相很周正,气息绵长,一看就是个武功高深的练家子,李怀熙第一次近距离观察‘中南海保镖’,知道这次进宫没自己什么事儿,注意力很快就被吸引过去了。 “林爱卿,朕记得你是昭德三十八年先皇钦点的探花郎是不是?”,皇帝放下手里的茶杯,笑着问林易辰。 “回陛下,是的。”林易辰不知道皇帝卖的什么关子,毕恭毕敬的回答了这一句就不再多说了。 “那年你十五?” “回陛下,刚满十六。” “哦,对了,怀熙今年十五……”皇帝恍然大悟似地自言自语,称呼李怀熙为‘怀熙’,听着还挺热络,不过面上淡淡的,看不出喜怒,沉默半晌忽然又说,“林爱卿当日买个县官还花了十几万两,事隔八年,今时今日林爱卿身为一方大员倒学得小家子气了,就上了这么个破则子,一文钱不花的,你想谋个什么官儿?” 皇帝的不按常理出牌让两个‘师兄弟’大吃一惊,千算万算也想不到一国之君也会干这“买官卖官”的买卖,想起当年那张欠条,李怀熙和林易辰对视一眼,一起在心里打起了小算盘。 过了一会儿,林易辰又看了一眼李怀熙,小心翼翼地开了口,“皇上,臣如今虽然身为总督,不过这一年的俸禄也只有三千两,还刚刚只领过一次,前两年做府尹的俸禄是一千三百两,臣也只领过两次,再往前,臣一直做着不值一提的地方小令,俸禄才不过区区八百两。微臣出身商贾之家,小时候骄纵,不小心养成了花钱如流水的坏习惯,为官这几年也没攒下多少银子,家中祖产虽然丰厚,可叔侄兄弟众多,分到微臣这里也寥寥无几,臣为官这些年一直谨小慎微,买官卖官这种事臣是绝不敢做的,请皇上放心。 臣此次请调入京出于私心,圣上若是准奏,臣即当尽心竭力报效皇恩,圣上若是不准,臣也绝无怨言,自当撤了折子回去继续做臣的总督,万不敢拿朝廷的官职开玩笑。” “私心?”皇帝笑了,“你倒是说了实话,听起来比折子上那些冠冕堂皇舒服多了。朕问你,今日朕若是不准,你真能老老实实的回去做你的总督?” “回皇上,微臣绝无半句虚言。” “那你呢?”皇帝笑着转向了看热闹的李怀熙。 李怀熙从那个面瘫脸的太监身上收回视线,站起来冲皇帝行了个礼,笑着说——“学生家贫。” 二月初九的大清早,李怀熙拎着自己的考篮进场了。 大周的科举考试很严谨,到了会试这个阶段更是严格。考前入场检查细致入微,为了防止夹带私藏,连带进去的糕点都要切成小于方寸的小块;进入考场以后,按照随机分配的号码进入号舍,非特殊原因不得出声,单人号舍杜绝了左顾右盼,不间断的巡查也是严厉的很,完全没有互相抄袭的可能。 盛京城里早春的花都已经开了,可是到了晚上还是非常的冷,虽然没有林易辰说的砚台结冰那么恐怖,可早晚的时候李怀熙还是能听见旁边号舍里那个南方举人老爷上牙磕下牙的声音。 李怀熙自己倒是不冷,他穿了三层羊毛料子做成的衣服,白天脱下去两层,晚上再全穿上。入场的举子中有很多人穿着和李怀熙一样的羊毛衣料做成的衣服,李怀熙让李虎垄断了哒坦的羊毛原料市场,这些衣料无论是不是他‘辰熙’毛纺厂出产的料子都有他的利润在里面,李怀熙看着很高兴。李怀熙斜对面的号舍里坐着一个穿着好几层绸缎的白面书生,看起来好像有些抵制这些羊毛衣料,李怀熙每次如此折腾的时候人家都会瞪他两眼,李怀熙也不在意,斜着眼睛再瞪回去,折腾得依然很自得。 林清给他准备了一个炭炉和两个手炉,炭炉放在脚边全天不熄,略小的一个手炉他白天捧在怀里暖着肚子,免得坐硬板凳久了闹肚子,略大的一个他晚上放进被子里,号舍里的被子就是一张厚毛毡,又硬又不舒服,到了晚上冷得厉害。 九天的会试,中途有很多人被抬了出去,面如死灰,连哭的力气都没有,安安静静的被抬出去看起来很可怜。 李怀熙不受这些外因影响,老神在在的答着自己的题目,上次乡试病过之后,他很在意自己的身体,用各种方法把自己身体调理得很不错,入场之前为了巩固他还喝了好几天的参汤,上等山参熬的参汤不火不燥,喝得李怀熙两眼冒精光,精气神都好得很。 二月十八,会试的最后一天,李怀熙提前一个时辰在自己的考卷上落下了最后一笔,揉揉自己有些僵直的胳膊,李怀熙笑着交了卷子,最后时事的题目是他和林易辰前些天讨论过的,他压对宝了。 一个时辰之后,所有的卷子都被收了上去,考生们呆在号舍里不能动,为了显示公平公正,学政官现场正在把收上去的卷子密封,籍贯名字的部分全都用线缝死,除了文章部分,其余信息一点儿都看不见。 李怀熙托着下巴坐在号舍里看着学政官的动作,他不认为这样就能做到彻底的公平公正,虽然试卷上要求考生一律使用正楷字答卷,但是每个人的字迹都不同,同是正楷,写出来的效果也不一样,阅卷的考官如果想要徇私,不看封起来的部分也是一样的。 这期恩科的主考官是右相当年的门生,两个副主考官是左相的门生,整个学政司汇集了各方各面的人马,全都盯着这场恩科的结果,李怀熙不知道有多少人的笔迹已经在那些学政那里备案,不过他知道,他的笔迹这些人肯定已经熟记在心了——二月初八那天他和林易辰是用宫里的马车送回府的,恐怕他们还没到家的时候这个消息就已经传遍整个盛京了。 封好考卷以后,贡院的大门打开,考生们被允许离开了。大门口人头攒动,不断有人叫着陆续走出去的考生的名字,李怀熙刚刚跨出贡院的门槛就被守在门口的林易辰抱在了怀里,勒得他骨头直疼。 连续九天的高强度脑力劳动让很多考生一出贡院的大门就昏过去了,相对于那些一脸菜色的同考,李怀熙的状态其实相当好,不过林易辰还是担心,在马车上就给他灌进去一碗参汤,林易辰没问李怀熙考得如何,结果两个人心知肚明,林易辰十六岁卖给帝王家,李怀熙也一样! 李怀熙顺利完成会试,林易辰的病假也休完了,皇帝让林易辰二月底之前必须滚回余川去,北方的春耕春汛就要开始了,林易辰政务通达,一时半会儿皇帝还找不出合适的人来替换他,林易辰必须坚持到六月底才能卸任。 这次调任成功,李怀熙和林易辰实在有些误打误撞,他们之前的猜测有些小人之心,其实如果林易辰不上那本请调的折子,仁武皇帝还真没打算换掉他。作为一个日理万机的帝王,让他操心的事情太多,与哒坦通商之后,北方六府地界一直没有什么让他糟心的事情,仁武皇帝还真忘了那么重要的一大片地是谁在管着,林易辰的总督当得不错,为君分忧分得很尽职,以至于皇帝已经快忘了他这个人了。 林易辰的请调奏则呈上去的时候,皇帝有些不明所以,费了一番功夫才了解了事情的来龙去脉,期间不少在林易辰那里吃了闭门羹的大臣像仁武皇帝进言,说林易辰恃才自傲等等,可仁武皇帝是个十分明君,这些进言并没有起到应有的作用。 作为一个帝王,仁武皇帝考虑问题的方向与一般人完全不同,朝堂上大臣之间的党争愈演愈烈,林易辰在这个时候申请调任进京为官仁武皇帝是求之不得,虽然恩科一开,朝廷里也能注入新的血液,可像李怀熙这样初入仕的书生还要再过几年才能担当重任,这点上林易辰与他们不同,这是一把已经开了刃的刀,拿起来就能用,用来切割朝堂上的毒瘤再合适不过了。 而对于林易辰和李怀熙之间这种在一般人看来很难以启齿的关系,李怀熙估计这没准儿在皇帝眼里是做梦都能笑醒的好事儿,两个注定断子绝孙的家伙为了整天泡在一起,连土皇帝似的官职都能说丢就丢,这样没出息的能臣上哪儿去找?! 67、风波 当一件事情的发展都已经被提前预知了以后,那么即使再辉煌的结果也不会让人感到多兴奋了,所以特别聪明的人一般都会觉得活得很没意思,这个时候的李怀熙就是如此,当然,他还不算是特别聪明的人,只是略微比一般人聪明一点而已。 李怀熙在林易辰离京之后的第十天收到了高中会元的喜报,距离目标又迈进一步的喜悦只支撑他兴奋了两天,封赏完了府里的下人,又备上礼品答谢了几位考官,这点儿兴奋劲儿也就用完了。 剩下的时间李怀熙继续过起了之前的日子,每天看看书、喝喝茶,只是身边少了一个林易辰,这多少还是让他感到有些不习惯,觉得有些美中不足。 比他更不习惯的是远在余川的林易辰,每隔三天,李怀熙就会收到一封林易辰寄来的长信,里面也没有什么具体内容,除了叙述一些日常起居就是让人面红耳赤的露骨情话,越来越无下限的总督大人用他那受世人推崇的狂狷字体,一字一句、入木三分的描述着自己孤枕难眠与五指兄弟相依为伴的苦难岁月,说到动情处还要附上一两首小诗用以渲染气氛。 遥想当年准备院试的时候,李怀熙为了避免自己的诗词过于锋芒毕露,曾经也给林易辰写过几封缠绵悱恻的情书,里面自然也写过几首小诗,那时的林易辰理智尚存,还嘲笑过李怀熙是妖狐附体酸得牙疼,可如今风水轮流转,林总督突然代替李怀熙在情诗界大放异彩,李会元当初那种还带有朦胧色彩的情诗已经完全不能和今日林总督的‘大作’相提并论,酣畅淋漓的床帏大战才是林总督如今最爱描述的主题。 太晚破处的林总督对于床事的热爱远非大周朝其他一般同龄男人可比,不过林总督的这种热爱只表现在字里行间,真正与李怀熙朝夕相对的时候,林易辰连言语挑逗都不敢,就算李怀熙主动求欢他也要劝慰再三才敢扒衣服,青葱少年初长成,依然被林易辰爱在心尖上,一丝伤害都不愿意留下。 三月桃花开的时候,林总督寄来的信里又加入了新的内容,除了超大篇幅的情诗情话,信封里还夹了烘干的花瓣,信纸也用了熏香,骚情的境界一下子又提高了不少,纵然李怀熙身为穿越人士,且见识过众多情情爱爱的电影,奈何脸皮没有这个本土人士厚重,如今也只能甘拜下风。 林易辰不光自己‘笔耕不辍’,而且还要求李怀熙必须回信,虽然没有明确要求李怀熙必须和他一样骚情,但是字里行间的意思也算表露无疑了。 截止三月中下旬的时候,李怀熙已经在短短二十多天里欠了林易辰三封回信,他没办法把自己每天上几次茅厕这样的事也加进去凑数,‘李府’在林易辰走后依然紧闭大门,日子过得平淡如水,李怀熙觉得自己实在是没什么可写的。 林易辰倒是好说话,小小的抱怨过后就降低了自己的标准,不求李怀熙和他一样风花雪月,只求李怀熙能告诉他每天过得好不好就行,姿态低得就像是求爱不成的弃妇,让李怀熙哭笑不得。 对于谈恋爱这种事,李怀熙其实没什么经验,他前世活得太过短暂忙碌,没等腾出功夫体验就魂归大周了,之前能在与林易辰的相处中占据主动,赚个妖精的名头,也只是拜他前世看过几部爱情动作片所赐,真正陷入情网的人都是什么表现他还真不太清楚。 李怀熙有时候怀疑林易辰看似正常的外表下其实已经疯了,当初那个表面上嬉皮笑脸的无赖县官骨子里可是高傲得很,怎么能一下子就变成了如今这样一副断不了奶的样子呢?!有心想要不搭理这个疯子,可又怕林总督疯病发作冲到盛京来,李怀熙最后无奈之下还是按照林易辰的恳求,提起笔写了一些流水账连同最近做的几篇策论一起寄了出去,至于林易辰收到回信是不是真的心满意足他就管不了了,李会元浪漫细胞告罄,真是憋不出来太多‘婉约’了。 给林易辰写完了信,李怀熙又写了一封家信,过年的时候李成奎和他们哥几个商量,打算再多置一些田地收租用。当时李怀熙心里惦记着会试的事儿没仔细听,这些日子稍闲下来一些,细想想这件事还是觉得有些不妥。锦县富庶,穷到租地种的人不多,而且他们家的人不像大伯李成孝家的人那么会种地,连他爹李成奎自己都说不准不同的作物一亩地能收多少,碰上有心欺瞒的佃户吃亏上当是免不了的,因此李怀熙更倾向于在城里置几间铺子收租,这些事他和李虎都熟,至少要比土地旱涝保收。 家信随着给林易辰的情信一起,用林总督的特权走官家的驿站送了出去,三月底的时候,李怀熙就收到了家里来的回信,信上说家里年初的时候已经置了五十亩地,如今已经租出去了,收多少租子李成奎是和李成孝一起去谈的,让李怀熙不用担心。 家里本来打算买两百亩的地,收到李怀熙的信以后就没再买了,余下的钱准备让李虎在余川买两间铺子,锦县也打算买一间,留着自家卖腊肉用。二舅家的大小子念书不行,也转了商户,外面的学徒不好做,可以先帮着李成奎看店。 马上就要到清明节了,李成奎在信里嘱咐李怀熙不要忘了为去世的亲人烧纸,怕李怀熙不懂,还在信里说了一堆的注意事项,连怎么选择烧纸的地方都唠叨了。 信是家里的小丫头李思思代写的,欺负李成奎不识字,写完了正事儿还写了一大堆杂七杂八的内容,连家里的毛驴生了小驴都写上了。李思思是唯恐天下不乱的性子,家里前一阵子为李龙向王家下了定,她背后撺掇大哥李龙向未来的老婆表诚意。李龙还真照办了,大冷天亲自挽了袖子去苇塘抓北归的雁,结果雁没抓着还被啄了好几下,身上青一块紫一块,临了下定用的还是从市集上买的雁,这事儿也被李思思当成笑话写进了信里。 李怀熙看了这些也觉得好笑,不过他倒是不觉得李龙是受了李四撺掇才会如此,对于这场包办婚姻,李龙一开始并没有这么大的热情,如今这番变化只说明一个问题——他偷偷看过了王秀才家的那个姑娘,而且那姑娘应该长得不错。 清明节那天,李怀熙按照他爹的指示出城寻了一个宽敞的十字路口,郑重其事的画了两个圈,分别写上‘李’和‘孟’两个字,然后跪着给李家、孟家两家的先祖烧了纸,本来李怀熙打算听他爹的话也应付两句‘你们在那边吃好喝好’一类,可旁边一个五十多岁和他一样画圈烧纸的男人嘴里念念有词地比他先开了口,絮絮叨叨的样子同在家的李成奎如出一辙,这情景一下就让李怀熙把溜到嘴边的套话咽了回去,最终一声没吭,等纸钱燃尽就起来了。 回去的路上,天下起了小雨,李怀熙坐在马车上闻着潮湿的雨气中裹着的烟火气息默然不语,他知道他爹一定已经又像往年一样在死人面前祷告过了,也不知道又磕了多少头,李怀熙有些难受,他想他这辈子恐怕要让他爹失望了,和林易辰绑在一起,即使连中三元恐怕也不算真正光宗耀祖,‘李老爷’不是贪图富贵的人,不知道到时候还会不会认他。 李怀熙这个突如其来的念头让他很是心烦意乱了几天,以至于转眼又欠下了好几封给林易辰的回信,不过眼看就要到殿试的日期了,林易辰以为他在专心备考,也不敢胡搅蛮缠,略略抱怨了两句就偃旗息鼓了。 李怀熙悲秋悯人的日子没过两天就宣告结束了,四月初五,清明节刚过,距离殿试只有十天的时候,仿佛一夜之间,京城的落榜举人中间就盛传起了一个流言,流言的出处不可考,但苗头直指新科会元李怀熙,来势汹汹,立刻让这个一直深居简出的传奇少年站在了风口浪尖上。 流言传说,其实李怀熙本人全无真才实学,唯一的资本就是体态风流、容貌妖艳,本是林易辰的娈童,靠着层层作弊才爬到如今的位置,传言还说林易辰对这个娈宠极是宠爱,不光为李怀熙一路铺平科考之路,还亲自护送进京,偌大的宅院也挂上了‘李府’的牌匾,寸土寸金的东平巷,门口两个巨大的石狮子比旁边的丁香树还高一截…… 这流言传得蹊跷,既不说李怀熙靠的什么手段来作弊,也不说林易辰是走得哪条门路,单是揪着两个人非同一般的关系不放,虽然粗制滥造、漏洞百出,不过这并不耽误一些落第的举子把这流言推波助澜的传下去。 会试的时候,由于李怀熙是北方六府的解元,入场的时候所有的举子都见过他的容貌,所以流言也带有一定的说服力,推波助澜的举人也因此分为两种,真正相信流言的蠢蛋和别有目的的狗腿。 蠢蛋只看得到别人想让他看到的,狗腿子只干主人想让他干的,所以,四月初五的下午,流言彻底传开之后,李府的门前就热闹了起来,落第的举人中并没有人到学政衙门那里去闹事儿,倒是全都汇聚在了东平巷‘门口有两个巨大的比丁香树还高的石狮子’的‘李府’门前跃跃欲试了。 门口的情形林清在第一时间就禀告给了在书房看书的李怀熙,这件事因林易辰而起,作为从林府出来如今供职李府的林代管家,面对李怀熙的时候多少有些惴惴不安,说话的声音都不自觉的低了几分。 “他们往大门上扔鸡蛋了?” “没有。” “扔菜叶子了?” “……” “那就让他们呆着吧,盯紧府里的下人,别让人这个时候钻了空子。”李怀熙躺在林易辰平时最爱的大躺椅上昏昏欲睡,费力的抬起一根手指让林清出去了。 距离殿试只有几天的时间,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李怀熙并没有放在眼里,不过他倒是有些担心这件事幕后的主使会把手伸到余川去,李龙刚刚与王家下定,如果不堪的流言使得这件婚事出现意外,他的罪过就大了,所以林清出去以后李怀熙继续费劲巴力的把自己整个儿从舒服的躺椅上挣脱了出来,回到书房把盛京的形势描述了一下,写满一张信纸就塞进信封里给林易辰五百里加急送了出去。 林易辰当初离开盛京的时候把自己的私卫留给了李怀熙,之前这些人一直无所事事跟着李怀熙在盛京养膘,外面的书生闹起来之后李怀熙倒是想起了他们,二十个护卫全部编成了暗卫分配到各处,官场上的争斗李怀熙没经历过,但肯尼迪是怎么死的他还是知道的。 五天之后,信差绕过围在李府门外举着条幅的闹事举人把林易辰的回信送到了管家林清手里,这些日子李怀熙一直没有露面,门外的举人以为李怀熙害怕,所以闹得越来越起劲儿了。 害怕?!林清望望乌云密布的天空,又扭头看看外面蹦跳得越来越欢的‘举人老爷’,嘴角慢慢的勾出了一个笑容,把那些被春雨浇灌得皱皱巴巴的条幅换成黑狗血画成的符咒,或许府里面那位小爷临睡前会多念几遍经。 林易辰难得的在信里写了一些正事儿,流言并没有传到北方去,为了防范未然,他已经派人回了锦县,所以京城以外的事情李怀熙可以不用操心了,另外,给李怀熙增加的护卫三日以后就能进京,到时李怀熙要怎么用全凭他自己,林易辰老神在在,对自己的爱人倒是十分放心。 三日后,从余川来的二十个新护卫果然到了,李怀熙把这些人编成了明卫,就守在李府门外,一个个北方大汉的身材膀大腰圆,像极了仗势欺人的恶奴,于是……门外的书生们斗志更加高昂了。 高昂的斗志对书生们没什么实际上的帮助。一连十天,各方人马没有寻到任何机会接近李怀熙,最初有几个举人摆出义愤填膺的架势站在李府门前叫嚣让李怀熙出来跟他们对质,结果没骂两句就被人抓住了把柄扭送进了官府,无凭无据的污蔑朝廷命官,有功名在身又如何?!照样牢底坐穿! 后来这些人又改变了策略,偷偷摸摸的趁夜在李府墙上贴‘大字报’,可惜往往还没等刷好浆糊就被人捉了去,接连几日睡在树上的暗卫们心情很不好,揍起人来没轻没重,揍完了还是扔进官府的大牢。举人?!没见过偷东西的举人…… 对于这些被别人当枪使的文弱书生,李怀熙处理起来毫不手软,心里没有半点儿同情,对于传言,有人一听而过,有人非要参上实质性的一脚,不管出于什么目的,是真正信以为真还是别有目的,对于这些不自量力冲上来的出头鸟,李怀熙都一视同仁地采犬大棒政策’,方法简单粗暴,但是分外好用。 每天在李府门前被拖走的举人少说也要两三个,不过李怀熙一次也没有露面,他猫在自己的府邸里照样喝茶看书,对门外的事情并不上心,偶尔一两个嗓门高的也能把声音传到他耳朵里,不过李怀熙并不生气,他前世当匪的时候都不轻易与人逞凶斗狠,何况如今做了正经文人,更不屑于用自身武力去解决问题了。 李怀熙也没兴趣做那种舌战群儒的精英诸葛亮,没那个必要,浪费口舌。掀起这番风浪的人不会不知道李怀熙是否作弊,他们的目的就是想打击李怀熙而已,是非黑白都不重要,让他臊得不敢出门、不敢入仕,进而再抹黑林易辰,这样就行了。事实上,这种手段不算低劣,因为天下的文人皆爱面子,‘人言可畏’这四个字也真的能逼死人。 李怀熙这边闹出的动静太大,坐在皇宫里的仁武皇帝自然也是一清二楚,不过皇帝并没有派人来驱赶这些聚众闹事的举人,各个衙门口也都没有人过来干预。李怀熙估计皇帝是怀着万分期待的心情在关注着事件的发展,每天徘徊在李府门外的贩夫走卒比往常多了一倍,各家的耳目应该全都到齐了,李怀熙不相信这里面没有皇帝佬儿的人。 李怀熙前世的时候穷过,所以对穷人的心思十分明了,一般的穷鬼都有个共性,那就是看谁的银子都觉得眼热,都想想方设法的抢过来,当然,不同的穷人抢钱的方式各有不同,不聪明的用纯粹的武力,聪明的就要想些其它的办法。 在李怀熙眼里,如今刚刚打完大仗的仁武皇帝就是一个四处欠债、货真价实的穷鬼,所以这当口皇座上面的那个如此作为他也看得很清楚,无非就是巴不得让他把事情闹大,然后就此趁机再杀上一两个不听话的大臣,再抄几个家,最后光明正大的把别人的钱变成自己的钱罢了。这世上人人都是匪,只是用的方式不同。 摸透了皇帝的脾气,李怀熙就越发放任外面的人有恃无恐的闹,接二连三的把几个闹得特别欢实的煽动者送进官府以后,事情果然在一个难得的晴天有了变化,京城里在那一天之内有三个大臣被皇帝抄了家,罪名千奇百怪,但无一例外的都包含了一个罪名——受贿! 徘徊在李府门外的闹事举人也一下子十之八九,不过还是有一些举人依然守在李怀熙门外,这些人才是真正受了蛊惑的,他们看不透周围的时事,只知道傻乎乎的等着李怀熙出来,好讨个‘公道’…… 虽说李怀熙只要两三句话就能打发这些人,让这些傻子清醒清醒,可是他不愿意,这十来天他闷在家里,也被烦得狠了,因此不愿意去做那种点拨世人脱离苦海的天使,只乐得看这些人在细雨绵绵的天气里冒傻气。 大周朝还不流行自焚,殿试前一天的深夜,一个傻透腔儿的举子偷偷摸摸在李府的大门外吊了一根绳,决定破釜沉舟,把自己挂在李府的大门上以死明志,不过由于李府家大业大,一直派人盯着大门,所以这个人的最终目的没有达成。 林清早就看着这帮酸儒不顺眼,也没让人第一时间把他救下来,而是一直等着这家伙快蹬腿的时候才让人把他摘了下来,然后在这人还在捯气儿翻白眼的时候就按照惯例捆着送去了京兆衙门,那里的京兆尹就是原来的余川府尹,有些好为人师,这种呆子到那里正合适。 李怀熙睡得安稳,并不知道这一晚上的事,不过第二天清早出门的时候抬头还是看见了那根绳子的印记,奇怪的多看了两眼,回头又看了一眼林清,李怀熙笑着出了门。 “蹬个梯子自己擦擦门楼上的灰吧,过了今天恐怕一时半会儿的就没人拿绳子替你擦了。” 68、状元 四月十八,宜嫁娶宜开张的黄道吉日,大周朝终于诞生了开国以来第一位连中三元的新科状元。 喧嚣一时的‘娈童’风波成了过眼云烟,再也没有人提起,殿试的题目是当今圣上亲自拟定,殿试前没有任何人知道,因此否定李怀熙的才华也就意味着否定皇帝的公正,南城菜市口刑台上的血还没干透,目前为止,这天下还没有人有这个胆子。 平头老百姓不懂得朝廷上的勾心斗角、风潮暗涌,这种在多种因素下促成的连中三元在他们看来依然理所当然,因为他们看过的戏文里都是这样演的。 自皇榜贴出之后,李怀熙就成了街头巷尾议论最多的人,精致的容貌、十五岁的稚龄,还有那附在皇榜之后堪称绝丽而又锋芒毕露的文章都为人所津津乐道,但是最为人所津津乐道的依然还是他与六府总督林易辰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风流韵事。 就像戏文里一般都会给状元爷配个貌若天仙的美娇娘一样,相较于那些一本正经的东西,人们还是对风花雪月的事情更感兴趣,即使风花雪月的主角是一对男人也一样,只是讲起来更加劲爆一些罢了。 金銮大殿之上,李怀熙同样受到了满朝文武的关注,当他身穿一身红色状元吉服走进大殿的时候,李怀熙很清楚的感受到了各种投在他身上的目光,轻视的、垂涎的、审量的、仇恨的! 这些目光让李怀熙感到很兴奋!非常兴奋!他一路走到这里,却一直浑浑噩噩,如今才真正寻到了一丝兴味…… 仁武皇帝十分喜欢运用历代明君所擅长的制衡之术,因此在大殿上,李怀熙虽然光芒四射,但却算不得一枝独秀。 一同位列三甲的榜眼和探花均是二十几岁的年轻人,榜眼俊秀、探花温雅,两个人都是钟灵敏秀的人物,加之又都比李怀熙年长,声音朗朗,所以反而在气势上要隐隐更胜状元郎一筹。 榜眼姓孙,名行,未入科场之前即为盛京有名的才子,李怀熙虽然入京的时日尚短,但也听说过这个人的名号。相传此人家世显赫,父亲及叔父都是当朝重臣,其祖父更是三朝元老,大周开国之初即位列朝班,如今他家老太爷虽然已经不大上朝,但其在朝堂上的影响力依然不容小觑。 探花郎姓吴,名重,祖籍苏南,是南方五郡的解元。李怀熙在大殿上听他领旨谢恩的时候说得一口盛京官话,心里不免有些奇怪,下殿之后听了同年之间议论才知道原来此人是个古代版的‘高考移民’,自小在京城长大,科举之前为了避孙行的锋芒才去了战乱刚平的南方,他爹是当朝三品的户部侍郎,爷爷曾经是当今圣上的老师,也是出身清贵的世家子弟。 相形之下,李怀熙毫无疑问的是三甲之中最没根基的一位,他后爹李成奎家世代贫农,连识字的都不多,亲爹孟广庆那一支的直系更是早已死绝,孟家祠堂里虽然供奉着几张身穿官服的先祖画像,可那些画像烟熏火燎的都看不出本色了,稍微碰一下都掉渣,足可见年代之久远,当不得真! 拼爹失败的李怀熙并不觉得自己出身有多挫,琼林宴上,李怀熙端着皇帝御赐的白开水穿梭于一众同年之中,逢人就带着三分笑意,虽然依旧有些人自认高洁而不愿与他为伍,但一场宴会下来,李怀熙也把自己未来的一众同僚认了个七七八八。 本来李怀熙是打算尝尝皇宫里的御酒的,但可惜的是皇帝不允许。当今圣上虽然在用到李怀熙这个童工时一点不手软,但还是觉得十五岁的孩子不能饮酒,所以派了貔貅太监一直跟在李怀熙身后,手里捧着一个漂亮的酒壶,里面‘御赐’了满满一壶的白开水! 琼林宴上的歌舞李怀熙也不喜欢,即使他现在已经不是下里巴人,但也依然不喜欢太过阳春白雪的东西。 看着宴会上众位新科进士迷醉神摇的模样,李怀熙百无聊赖的想起了前世看过的那些穿越小说,时代不同、背景不同、人的欣赏侧重也不同,此时他十分怀疑那种穿越者在宫廷宴会上大跳肚皮舞、大肆吟诵‘弯弓射大雕’的情节是否真实可行——想起锦县那个最后在牢里自杀的穿越者同乡,李怀熙心中默默,答案太显而易见了。 琼林宴后就是为期三日的跨马游街,这道程序说起来应该风光无限,但对于李怀熙来讲却有些苦不堪言。 当年他只在李龙李虎退学之后骑过一年林易辰特意给他寻来的矮脚马,之后到了余川书院,由于身高的原因,骑射课程他也向来是不用上的。如今乍一面对番邦进贡而来的高头大马,李怀熙未上马之前就觉得有些两股战战,骑上以后更是一阵犯晕,即使前面有牵马的马童他也觉得不安稳,总有一种把小命交到了别人手上的感觉。 不光骑马的过程让李怀熙不舒服,事实上,整个巡游的过程都让李怀熙不高兴。 他虽然长得容貌俊美,可惜年纪太小,引不起道路两旁那些姑娘小姐们的兴趣。倒是落后他半个身位的榜眼和探花,同是二十几岁的年纪,又同样丰神俊朗、系出名门,因此一出宫门就牢牢的占据了所有姑娘们的视线,那些鲜花、手帕、荷包,各种各样的礼物全都越过李怀熙投向了他身后的两个人! 李怀熙不爱红颜,但小心眼,发现自己被人比下去之后就一直恹恹的,而当他看见一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公子哥举着一个示爱的大木牌向他疯狂挥舞的时候,这脸色终于彻底沉了下来,黑成了锅底! 李怀熙是个善于自我调节的人,可是碰上这种在他最应该风光的时候却被别人抢了风头的事,一般的自我调节还真是不管用。 好在这个状态持续的时间不长,当夸官的队伍行进到盛京最繁华的市井大街时,李怀熙的好心情在一个协调性不佳的姑娘误把一个荷包砸在他身上时回来了…… 当时李怀熙被太阳晒得微微低着头,有些犯困,所以当一个坚硬的东西砸在他身上时还吓了一大跳,以为有刺客行刺新科状元呢。 “嘿!小孩儿!那是给孙公子的!”——物品的主人,一个胖乎乎的姑娘站在旁边的酒楼上倚着栏杆冲新科状元喊。 “……!” 李怀熙摆摆手阻止了护卫官兵想要教训这个姑娘的行动,怔愣过后看清了手里的东西,一个绣着并蒂莲的漂亮荷包,也不知里面塞了什么东西,沉甸甸的。 微微活动了一下自己被砸得有些疼的肩膀,李怀熙一边把荷包转交给孙行,一边不着痕迹的观察了一下身后的两个人。 结果就像李怀熙在被砸的一刻忽然想到的一样,孙行和吴重的脸上果然没有什么意气风发的表情,相反的还都是一脸似笑非笑的苦相: 三人中原本最能称之为丰神俊朗的当属榜眼孙行,可当他僵笑着接过李怀熙手里的荷包转交给随从退回之后,仰起的脸实在是让李怀熙惊了一下——孙行的左边脸上有一道长长的血痕,额头上也肿了一块,而就在李怀熙研究那道血痕时,一个花束伴随着姑娘们的尖叫飞驰而至,转眼就在孙行脸上又划出了一道血痕,由此完美的为李怀熙解释了前一道的来历! 一旁的吴重境况也没比孙行好,他给人的感觉一向是斯文有礼的,可惜这种斯文现在也有些挂不住了,探花郎帽子上的宫花不知什么时候少了一朵,嘴角也破了,之前划伤孙行的花束最终扎在了他身上,花梗上的尖刺勾住了他的胸前的绣花,好端端的探花郎变成了摘花郎,偏偏那花刺带着倒钩,好半天吴重都没解下来…… 李怀熙再回过头去的时候已经脸色好多了,虽然他爹教育过他做人不可在人危难之时落井下石,但这并不妨碍李怀熙看到别人倒霉之后变得心情舒畅。 一时间,世界在李怀熙眼里重新又明快了起来,天蓝草绿,连看到道路两旁向他示爱的纨绔们也觉得没那么刺眼了——至少纨绔们不会绣荷包,不会把大锭的银子包在荷包里向他扔过来! 其实在保证不被误伤的情况下客观的评价姑娘们的示爱方式,李怀熙认为她们所采取的方式还是很现实可取的,戒严的官兵把她们隔得太远,单凭丝帕、荷包本身那种轻飘飘的分量实在是真没办法冲过这层层障碍。 可惜老皇帝在世时,跨马游街的三甲之士大部分都是三十岁以上的中年大叔,大周境内已经连续二十几年没有翩翩佳公子闹市夸官了,当年那些已经嫁做人妇的前辈的经验早已无处可寻,女孩子们又自小养在深闺,如今第一次做这种当街表白的疯狂举动自然做得不可能尽如人意——扔过来的花束没人告诉过她们要事先去掉花梗上的尖刺,为手帕增加重量的石子儿也没人告诉过她们不可以太大,而荷包本来就是装钱的物件儿,装得稍微多一些应该……也是一种美德? 没有过多的精力来为姑娘们辩解,自从注意了身后的‘盛况’,李怀熙短短几柱香的功夫就清晰的听到了身后好几声压低了声音的‘哎呀!’,有榜眼和探花的、也有周围随从礼官的,李怀熙幸灾乐祸之余不想受这池鱼之殃,所以潜意识里非常想逃跑。 缰绳掌握在马童手里,巡游队伍中马匹之间的间距在《礼典》上也有明确的规定违背不得,状元郎只能偷偷在马上移动屁股,力图在最大范围的离身后的两个发光体远一些,可惜未能如愿……通体乌黑的番邦马不满意身上人的乱动,冷哼似的打了一个响鼻就让李怀熙老实了。 李怀熙这人,看着外皮儿光鲜,其实内心阴暗的很,他自己逃脱不成,转而开始一边艳羡着身后两人的桃花,一边歪曲腹诽着道路两旁这些姑娘们示爱的动机。因为据坊间传言,如今在马上痛并快乐着的榜眼和探花应该都是有婚约在身的非自由人士:榜眼孙行年初的时候据传已经与当朝右相的三闺女互换了庚帖,只是想着金榜题名之后喜上加喜才没有着急下定;探花郎的未来老丈人据说是如今掌握着兵部大权的兵部侍郎郭大人,而这郭大人府上只有一个嫡出的小姐,今年十八岁,号称京城第一美女! 面对越来越密集的漫天花雨和手帕荷包,新科状元的心情也跟着越来越舒畅——这绝壁不是示爱,绝对动机不良,所以才把石头装进荷包里扔过来! 好不容易熬过了夸官,又提重礼拜过了座师,李怀熙参加了几次同年之间的聚会之后清闲了下来。到了四月底,大部分的外地进士都返乡光宗耀祖去了,李怀熙却又耽搁了几天,之前送进京兆衙门的落第举人要过堂了。 李怀熙由于身份特殊,所以京兆尹大人给他在堂上安排座位,作为原告第一次出现在了众多闹事的举人面前。 举人们如今狼狈的很,在牢里的时候他们已经知道了殿试的结果,到了堂上一个个耷拉着脑袋如同霜打的茄子,事到终了才明白过来自己犯了一个多可笑的错误,尤其是那些真正受了蛊惑的,面对李怀熙都是一脸愧色,简直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李怀熙也是第一次面对这些人,殿试前他只在府里听说过这些人在外面闹得有多离谱,如今看着这些人蓬头垢面的跪在自己脚下听审,倒是觉得有些快慰,不过这种快慰还不足以抚慰他那比别人小得多的心眼,当初把这些人送进官府不过是送给皇帝一个借口,真正的报复还要他自己来。 由于人数众多,所以堂审过程有些漫长,李怀熙从早上一直坐到了中午,坐到最后肚子都饿了,终于熬到了最终当堂宣判,当初闹事的举人都被革去了功名,并且分情节轻重,分别被判处了五年至十年不等的时限内不得入场科举的判决。 这种判罚是依照大周律例中专门针对文人士子的条款裁定的,不血腥,但对于这些最多也只是拿根绳子吓唬吓唬人、写些大字报的书生而言可谓相当严重,以至于在公堂之上好几个文弱一些的举人当场昏了过去。 另有一些没骨头、没节操的扑到李怀熙脚下高喊着‘求原谅’,对这种人李怀熙连白眼都懒得奉送,礼数周全的向审案的京兆尹躬身表达了谢意就离开了。 他熟读律法,还算满意京兆尹这个明显倾向于他的判罚,革去功名,这对一心求取功名的书生来讲当是最诛心的一种判罚,不过暗地里他还是觉得不解气,相较于前世影视剧中那种皮开肉绽、血肉横飞的场面,只有几个人昏倒、几个人叫冤的京兆衙门大堂显得太安静了。 当然他也不能公开的叫嚣让府尹大人打这些人板子,这些年来,各种各样的圣贤教化虽然没有能够在深层次上提高他的思想素质,但至少让他把骨子里的小气和记仇隐藏得更加深了,外表温和的李状元由于在‘娈童’事件之中一直表现宽容,已经在京城里给自己赚了一个‘温良广德’的名声,所以没必要在这个时候再多言。 出了衙门,李怀熙直接给跟随在身后的暗卫们下了新的指令,当初时机不对,李怀熙一直装着贤良,如今殿试完了,皇帝也趁机捞够了好处,里面那些前举人老爷签完了供、画完了押也就该出来了,剩下的……李怀熙认为就该到了自己和他们算算旧账的时候了。 在公堂上时,李怀熙大部分的时间都在心不在焉,但唯独在核对人犯身份籍贯这一过程中全神贯注,他这人记性好,在关键时刻更是过目不忘,二十几个人犯的姓名籍贯他在出了衙门之后依然记得一清二楚,咬牙切齿的把这些默写下来交到几个办事牢靠的护卫手上,至于接下来要怎么做他就不用再交代了,李府的护卫做这些事驾轻就熟,在余川的时候就已经训练有素了。 李怀熙一直自认仁义之士,加上在他门前闹事的人员太多,所以对那些真正受了蛊惑煽动的傻子李怀熙决定最终网开一面,被革去功名的打击应该已经让那些傻子去了半条命,用不着李怀熙出手就自己病倒了,能不能按期离京都是问题,痛打这种‘落水狗’有些没意思。 剩下的那些别有用心的闹事者就没这么幸运了,李府的明卫暗卫这些天全都被有了文化的前悍匪洗脑,对多人围殴文弱书生这种行为一点儿不觉得脸红。一时间京城里一下冒出十几件暗巷伏击案件,各衙门为此焦头烂额,可是多方查找依然毫无线索,被打的苦主全部都在被打之前被套在了麻袋里,整个过程打人者不发一言,苦主连被几个人打都说不清楚。 虽然报案时这些苦主全部都声称与新科状元李怀熙有隙,可单凭一个作案动机,没有哪个衙门敢到李府上拿人。新科状元小胳膊小腿的人还没长开,就是个半大孩子,之前受了委屈不吭声,现在风头正劲也不张狂,如今人家父母亲人全不在身边,这无凭无据的,谁也不会为了一群没缺胳膊少腿又德行有失的跳梁小丑去做那个恶人。 在各衙门口为了拉低京城整体治安状况的暗巷事件烦心不已的时候,李怀熙躺在自家院子里心情倒是十分不错。书读得多了,手段也多了,状元爷一边喝着新茶,一边转着心里的弯弯绕绕,在被午后的阳光熏晕过去之前懒洋洋的对守在一旁的护卫下了新的指令。 护卫们出去以后,林清过来给他在身上搭了一条薄丝毯,李怀熙在躺椅里拱了两下,在睡着之前觉得自己忽然有些想念许久未见的林易辰了。 过了几天之后,当初报案的人忽然又一窝蜂的跑到了衙门要销案,理由千奇百怪,连鼻梁骨塌了的乌眼青都敢声称自己是出门时自己不小心磕的! “报假案可是要挨板子的!”所有官府的人都这样对这些莫名其妙来销案的人说。 “挨板子也销案!”所有来销案的人也都对官府的人这样回答。 良久过后,衙门临街的刑堂里终于传来了哭爹喊娘的惨叫声,李怀熙听着从各方传回来的回报,嘴角终于翘了起来。他知道在这件事里,他和皇帝抓住的都是一些小鱼小虾,真正的大鱼还在水里,但他不在乎,捞不着大鱼清蒸,炸些小鱼酱滋味也不错! 前世习惯了用打打杀杀来干脆利落地完成自己报复的李怀熙并不觉得自己如今窝囊,前世他师父没文化,虽然也让他学了一身本事,可惜学的都是‘兵’的,长不成‘将’,没有谋略。 重生后,李怀熙改换师门,这云隐先生与他前世师父是大不同,不会任何武功、不会任何旁门左道、手无缚鸡之力,是个地地道道的‘君子’,李怀熙虽说有时候觉得有些不齿,不过在潜移默化之下,李怀熙对于君子之道如今学得倒是很好,虽然还达不到运筹帷幄,但是目光总算是长远了一些。 云隐先生曾经告诉他,所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不是因为这个君子当时找不到刀、拿不起剑,而是报仇的时机还不到。李怀熙是个聪明孩子,懂得活学活用,就如同现在,李怀熙不是不能找个没人的地方一刀剁了真正幕后主使,可他知道时机不对,所以生生忍住了——林易辰还未进京,官位未稳,李怀熙自己也才刚刚入仕,李怀熙需要在池塘里留着这些大鱼才能钓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耐心这种东西李怀熙虽然有的不多,但是也不少,等不了十年,等个一年半载的倒是也不会让他太难受。 69、李状元的贪念 殿试之后,仁武皇帝按照惯例在金銮大殿上封了状元李怀熙翰林院修撰,正六品,差不多是个闲职,在入职之前他还有三月的假期用来回乡光宗耀祖。 离开盛京之前,李怀熙让人把府里的一个空着的院落重新整理了一番,此时正是盛京城最繁花似锦的季节,李怀熙自己到花市转了几圈,把看上眼的花木全都搬回来种在了这个院子。 内里摆设也都叫人重新换过,原来这个院子是准备待客用的,家具器皿多华而不实,李怀熙着人选了上好的材料重新定做,光是卧房里的一个拔步床就耗费了几百两银子。 事务繁杂,李怀熙也不能事事亲力亲为,因此作为管家,这些事大部分林清也都参与了。一开始,林清有些搞不明白李怀熙的意图,吩咐他干什么就干什么,后来发现账上的银钱出得太快、工程越来越浩大才开始上了心,开始渐渐觉得不妥了。 虽说账上这些钱都是李怀熙自己的,想怎么花费都凭李怀熙自己的心思意愿,勤俭持家也好、铺张浪费也好,都不是作为一个管家该管的,尤其这个管家还是一个代管家。不过在林清看来,李怀熙毕竟只有十五岁,还是个孩子,即使读书厉害一些中了状元,但也不见得厉害到面面俱到的地步。别的不提,就是这人情往来方面就差了一些,这些日子要不是林易辰临走之前把给各个官员的礼品都标好了名字官位,照李怀熙自己那种一脑袋浆糊的送法,早就不知道要得罪多少个了,而且李家长辈也在之前嘱咐过他要多看顾一些自家小儿子,李家人纯朴,从来没有低看过林清,因此林清出于感激,对李怀熙很有一种责任感,而这种责任感自然不能让他对李怀熙如此大手大脚花钱的做法不发一言。 林清自己年纪也不大,不过好歹是在林家那种大宅院里长大的,见识上也有一些,在余川的时候就是因着为人机灵胆大、遇事愿意多想多问极少办错事才被林易辰派给了李怀熙,他也是个行动派,因此找了一个机会就把自己的疑问向李怀熙提出来了。 “公子,您这几天忙着收拾这院子是要干什么?府里要来贵客?”除了贵客,林清想不出还有谁用得着几百两一张的紫檀拔步床,就是李怀熙自己用的那张床当初也只花费了不到二百两,用的是红酸枝木。 “贵客?没什么贵客,那院子是给我爹我娘准备的,还有我姥姥和我妹妹,不是客。那院子还是有点小,我听说咱们旁边邱府的老爷这两年要外放,你盯着点儿,他们家要是准备把房子卖了就派人过去买过来,把这府邸扩一扩,我妹妹也该有个绣楼……” 李怀熙平时并不是一个多话的人,大部分的时间给人的感觉都是温良小公子的形象,但是这些日子他在自己心中构想的未来太过美好,着急与人分享,于是风度翩翩的新科状元就变成了话唠,遇到林清主动问他就有些迫不及待的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长篇展望,不光描绘了李四小姐的绣楼,连什么时候在城外买什么样的庄子都和林清说了。 可惜的是,李怀熙说了那么多,作为主要听众的林清只认真听了前半段,后半段的‘美好未来’林清根本就没仔细听,看着面前一脸憧憬的翩翩美少年,林清有些不忍打断,可考虑半天以后还是喏喏的开了口,“公子,恕林清多句嘴,我觉得吧……李老爷未必能跟您来!” “为什么?!”被打断的李怀熙有些不高兴,此时他正一手拿着图纸盯着人打造他自己设计的马车,殿试完了以后,他又把那些被正统文人斥为奇技银巧的本事全都拾了起来,不光设计了新式轻便马车,更设计了众多颇具实用功能的各种生活用品,眼看着日子一天天好了起来,好不容易有了一些作为穿越者的主角光环,正放开了手脚在兴头上,突然之间听见有人要唱反调,这感觉如同被人兜头泼了一瓢凉水,让李怀熙很不舒服。 林清是个会察言观色的,因此小心翼翼的看了李怀熙一眼,斟酌着该选个什么样的合适方式来说出自己反对的原因。 有时候林清有些惧怕眼前的这个小状元老爷,尤其是在李怀熙这样拖长了发音说话的情况下,他倒不是畏于身份地位上的原因惧怕李怀熙,李怀熙平常脾气还算温和,极少发作下人,要说起来,林清就是单纯的惧怕李怀熙这个人而已,他自己也不明白这种惧怕从何而来,可就是怕。 李怀熙还在瞪着那双愈见狭长的丹凤眼等着他的理由,林清没太多时间措辞,打了个小哆嗦,只能硬着头皮说,“我说了您可别生气……” “怕我生气就别说!”李怀熙一连几日都忙于应付官场上的人应付得烦了,不耐烦听林清用这种方式说话,把图纸给府里的工匠扔下,斜着眼睛看了一眼林清,转身就往自己的院子走。 林清被李怀熙噎得直想翻白眼,也明白原因,赶紧一路小跑的跟上去,从腰上解下扇子,一边给李怀熙扇着凉风,一边摒弃那些虚头实话实说,“我的意思是说,这自古长幼有序,您又不是您家长子长孙,您上边还有两个哥哥呢,而且您大哥正要成亲,新妇上门也要在婆婆面前学规矩,您家老爷夫人怎么可能跟您来盛京呢?虽说您是好心,想着接老爷夫人来享福,可要让外人看可就不是这回事了,那不是打您大哥大嫂的脸嘛……您家老夫人虽说疼您,可程家那边还有三位舅老爷呢,您一个外孙,养老送终这事儿怎么着也轮不到您啊……” 林清啰嗦起来不停,李怀熙没等他说完脚步就停了,林清说的这些事情他虽然从来没注意过,但也知道都是事实,这个突如其来的难题让他有些措手不及,回头恶狠狠的瞪了一眼捅破了窗户纸的林清,夺过扇子自己大力扇着,前所未有的体会到了有些心烦意乱。 李怀熙承认自己之前忽视了这些问题,但他倒不觉得自己是在一厢情愿瞎折腾,因为当初他爹、他娘、他姥姥,都先后说过将来他在哪里他们就在哪里的话,李怀熙一贯受宠,宠得他自己也忘了自己的实际年龄,从没怀疑过这句话的真假,现如今林清的质疑倒是给他提了个醒——在他爹娘老子那里,他可一直是个小孩儿,而成年人一向喜欢用好听的糊弄小孩,真到了兑现的时候就是另一回事儿了。 李怀熙自己也吃不准他爹他娘愿不愿意跟他来盛京,不说祖宗礼法、长子长孙的问题,单是他与林易辰之间的关系也是一个麻烦事儿。 他爹娘疼爱他、他姥姥待他如珠如宝,还有一大堆打断骨头连着筋的亲戚人前人后的以他为荣,可这些一旦涉及到他与林易辰之间的关系就不见得变成什么什么样了,大周朝不是盛行男风的魏晋,人们对男男相恋的事情接受程度不高,当初隔壁玉生就是因为家人不能理解,最后才在内外夹迫的情况下把自己吊在了房梁上。 李怀熙前世无牵无挂的,做事从来不瞻前顾后,爽快的很,可如今不行了,数不清的羁绊把他整个圈住,遇事再不能光靠打打杀杀。现今他需要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既能和林易辰光明正大的一直在一起,也能让家人心甘情愿的跟他到盛京来,可这种两全其美的好事显然不能靠那种绑票硬来的老办法,也不能以势压人,因此想起来还真是颇为耗神,一时半会儿的也把新出炉的状元老爷难住了,他倒是不至于愁得上吊,但总归也是不好受就对了。 接下来的几天,李怀熙仍旧郁闷着,主意没想出来,难题依旧悬在那里。不过,他还是照常收拾着那个院子,该有的东西一样不少的往里置备,不管爹娘亲人愿不愿意来,地方还是得先归置出来,他自己总是愿意他们来的。 李龙的婚期定在了五月二十五,李怀熙算着行程把余下的活儿交给了林清,五月初六带着车队离开了盛京。整个车队用的全是李怀熙设计的新式马车,因此回程很快,只用了五天的时间就到了余川。 进城之后,李怀熙隔着车窗往外看了一眼就没再说话,他这次带回来的随从全都是林易辰的人,训练有素得跟林易辰放出去的信鸽似的,马车连弯儿都没拐就一直奔着府衙的方向走。李怀熙自己本来也没打算说什么回自家客栈的话,摆那些矫情的傲娇谱,这时候自然听之任之,一直坐到了后衙门口,李状元很坦然的跳下马车进了院。 林易辰正在忙于卸任交接的公事,见到心上人回来也只匀出抱着啃两口的功夫就匆匆回了前衙,李怀熙让丫鬟们伺候着洗漱了一番又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这才叫进来一个小厮,让他去支会在货行里的李虎自己已经到了余川。 小厮出去以后,李怀熙在榻上歪了一会儿,不知不觉的就睡着了,傍晚的时候外面一阵脚步声把他吵醒了,看起来五大三粗、一脸憨相的李虎就拎着一条火腿进了门。 李怀熙刚睡醒,头还晕着,就躺在榻上没起来。李虎先把自己带来的火腿交给了下人,随后挤着李怀熙在软榻边上坐了下来,一手捏着弟弟的小胳膊,很不满意的皱着眉头评价,“瘦成这副鬼样子!” 说完这句话,李虎忽然想起来什么似的,手上加了劲儿,声音也阴沉起来,“在家我怎么就没发现你是个窝里横的?!窝窝囊囊的,你就那么让他们堵着门欺负?小时候打架上嘴咬的狠劲儿都哪儿去了?!师兄给你派过去那么多人是养着吃干饭的?!” 李怀熙被自己二哥捏得生疼,可又挣脱不开,呲牙咧嘴的卖了一会儿乖,喊了疼李虎才放开了他。 货行里走南闯北的商人来来往往,李怀熙就知道盛京的事儿瞒不住李虎,本来他还打算过一阵子再说,不过看李虎现在这脸色,李怀熙还是比较识趣地把前前后后的利害关系给李虎讲了一遍,临了起身又给李虎倒了一杯茶,李怀熙有些讨好的笑着说,“真没吃什么亏,都找补回来了,也没瘦,就是长个儿了,你看我现在都到你肩膀了,过年时不还没有呢嘛……再说现在此一时彼一时,我这都做官了,总不能明刀明枪的跟人家闹了,不管背地里怎么使坏,明面上还得讲究个‘不战而屈人之兵’,这才不落下乘。” “狗屁!”李虎瞪了他一眼,还算给状元老爷面子,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继续说,“我知道他们不是冲着你去的,还不是变着法儿的给师兄找不自在嘛,这我懂。不过也不能这么算了,不管冲谁,伤的总是你,我说你这小心眼可得用对了地方,那些小鱼小虾你打一顿占什么便宜了,那些在背地里阴你们的人才是大头儿呢!你以后可得把事情自己查清楚,记心里,到时候该怎么找补就怎么找补。 我觉得你和师兄这事儿还不算完,你们俩不能再这样不清不楚的混在一起了,这次的事儿亏了师兄还占着北六府总督的位置,好歹在家门口是压下来了,可将来呢?到了京里这乱七八糟的事儿也少不了,保不齐什么时候又被翻出来说道,到时候你们都在京里,那些小人要是想在爹娘那里使点儿坏,你们再鞭长莫及可就晚了!要我说,你也别觉得咱爹咱娘什么都还蒙在鼓里,不说这回师兄千里迢迢把你送进京,不顾正事儿的陪了你一个多月,就说这些年师兄整天围着你转的劲儿,瞎子也看出来怎么回事儿了。” “你的意思……” “我的意思是你们干脆定下来,三书六礼,光明正大的,堵住那些人的嘴!”李虎行事十分光棍,放下茶杯,斩钉截铁、掷地有声的说了这么一句。 李怀熙被自家二哥的神来之语惊得不轻,他在盛京的时候不是没打过这个主意,可那时他顾虑最多的就是二哥李虎。不同于已经定亲的大哥李龙,十八岁的李虎正是定亲的时候,他担心由于他的原因而使李虎的亲事受阻,所以才把这个念头压下去了。 李虎黑红的脸还带着三分稚气,说了那么惊世骇俗的话也没显得多当回事儿,李怀熙打量了他一会儿,很怀疑这家伙知不知道这样做的后果,不过李虎一贯面憨心滑,李怀熙最后也没看出什么,只能轻笑一声问,“你就不怕我们这么做带累你的名声,让你找不到老婆?” 李虎牛眼一瞪,“怕什么?!你见过哪个有钱有势的人家找不到老婆的?!我弟弟是状元,弟婿是总督,咱家现在也算得上家财万贯,找不到媳妇?笑话!只有别人上赶着巴结的份,哪还有嫌弃的!不过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为了以防万一,你让师兄等大哥把大嫂迎进门以后再提这事儿吧,我听说大哥这个老丈人倒是挺迂腐的,先把大哥的婚事了了,省得麻烦。” “让你这么一说就像咱们家要骗婚似的,”李怀熙真心笑了,他明白了李虎的意思,拨弄着扇子上的扇坠想了一会儿然后说,“我知道该怎么做了。先不说这些,这一趟回来事儿多,二哥你帮我在外面支应着点儿,明天我上午要到书院里去一下,中午你在飘香楼帮我订上几桌,我在余川还有不少同窗,都要请一请,晚上再叫上程安、严礼他们同各家管事们再喝一顿,和咱们有往来的那些商贾你自己去安排,我不好出面,别收礼,林易辰现在正在风口浪尖上,不能让人在咱们家这里钻了空子,……还有,爹写信说等我回去要祭祖,过两天你也跟我一起回去吧,把柜上的事儿安排安排。” “我知道,”李虎答应着,伸手从桌上拿起一块点心塞进嘴里,“我这儿这几天就忙着规整柜上的事儿呢,都安排差不多了,你说哪天动身咱们就哪天动身。对了,严礼也要跟咱们一起回去,年后你走了没几天大姨到咱们家去了,说给严礼看好了一门亲,估计这次把严礼叫回去可能是差不多了。” 严礼比李怀熙大四岁多,过了生日就满二十了,这在一般人家早就定亲了,可早几年严樱的事儿闹得实在是太不好,虽然后来补救了,但就像严樱不能住在锦县一样,这件事的影响始终存在,好人家还是不太愿意把闺女嫁到严家。 李怀熙过年的时候也曾经听到家里的女人们念叨这件事情,而且知道因为这件事情大姨已经很久没有给过女儿女婿好脸色看了,如今乍一听见严礼的亲事有了着落,李怀熙还很好奇,“什么样的人家?” “不知道,”李虎撇撇嘴,“八字还没一撇的事儿,谁家会先嚷嚷出来啊,你还不知道严礼那个人?成不成的也还是未知数,上次林家外掌柜的请我们在天香楼吃饭,满屋子的莺莺燕燕,严礼那小子连眼皮儿都没抬一下,天香楼的花魁作陪啊!谁知道那小子心里是怎么想的……” “你都逛了妓院了?!”李怀熙完全不得要领,只听见了天香楼、花魁几个字,一瞬间把眼睛瞪得比杏核眼还圆,视线盯住李虎的下半身,差点把那件万字团花袍子烧出一个洞来! 70、比肩 林易辰入夜从前衙回来以后,李虎就借口‘货行里事忙’识趣的离开了,虽然几个月不见弟弟他也很想念,也想和弟弟多亲近一会儿,但林总督的眼睛一阵一阵的灯光照不到的角度泛着绿光,看得人感觉森森的,狼一样,实在是让人坐不住。 李虎一走,林易辰就把李怀熙扛起来放到了床上,人道‘小别胜新婚’,因此这一场混战进行更是尤为激烈,一直持续到了半夜交战双方才握手言和,相拥睡去。 李状元自己研制的‘万用菊花膏’功效显着,第二天一早,折腾半晚的李怀熙步态如常,精神也不见萎靡,照原计划换了状元吉服去余川书院参拜圣师。而与他亲热了一晚上的林易辰也正是上瘾的时候,狗皮膏药似的舍不得同李怀熙分开,找了个理由,作为地方官长也一同跟着去了,最后只留下衙门里的一众官员有苦说不出守着一摞摞的公文账册望门兴叹。 余川书院历史悠久,前朝宣华年间建立至今已有两百多年,从书院里走出去的有名之士如同过江之鲤,光是本朝取得功名的学子就不在少数。 文渊阁正厅悬挂的圣人画像之下摆放着一本名册,上面记载着历年来书院培养出的人才,在李怀熙之前,余川书院已经造就出了五位状元、八位榜眼和三位探花,进士出身、同进士出身的更是有三百多位,真可谓是人才济济了。 不过即便如此,李怀熙上山之后依然受到了书院上下极高规格的礼遇,十五岁即拔得头筹,而且是连中三元,这足以让余川书院在学院界笑傲几百年的成绩使得书院的院长都对李怀熙赞不绝口。 参拜圣师的仪式上,李怀熙行完了大礼,征得院长同意之后当众声情并茂的朗诵了他之前写好的一篇《谢师表》,用以对书院里的教授们表示感谢。 历来学生中举之后过来答谢恩师,多是拿着礼品说几句场面话,像李怀熙这样特意撰文表示感谢、文采又这样出众的却不多见,而李怀熙本人平日里在书院的时候行事并不张扬,这篇《谢师表》的横空出世在感天动地之余也多少有些让书院的人感到有些摸不着头脑。 不过林易辰却是知道李怀熙用意的,这样做也是两个人共同商议出来的结果。至于缘由,说起来也是有些祸福相倚。 按照惯例,李怀熙的乡试、会试和殿试文章在他金榜题名之后即被汇总成册刊印天下,毫不意外的,其非凡的文采很快就受到了世人的推崇,如今已经在天下士子中间广为流传。然而,由于他的殿试文章为了迎合新皇口味,针砭时弊得太过锋芒毕露,后又有落第举子因他被革去功名一事,因此世间不久即出现了反对的声音,开始风传新科状元手段铁血,日后必将成为酷吏等言。 文人大多温和,李怀熙即使认为自己在处理落第举子的问题上已经足够窝囊,可在这些士子眼里手段也依然狠辣,而且他在殿试文章里阐述的吏治改革措施也确实铁血得很,于是继娈童风波之后,李怀熙很不幸的又一次被迫站在了舆论的风口浪尖之上,而且这一次没有明显的背后推手,他想找人撒气都没有办法,只能从根源上尽快解决这些问题。 事情的发展往往起于斯、止于斯,这次风波的根源在于李怀熙文章中蕴含的杀戮气过重,才让人生出了对他品行的猜测。因此,为了扭转自己的形象,李怀熙使出浑身解数,把这篇前后不过几千字的《谢师表》写得格外情真意、切感人肺腑,以至于朗诵之时就感动了不少的教授当场落泪,院长更是当场表示要把这篇文章刻在石碑之上,把李怀熙当成不忘师恩的楷模来教育后世学子。 这个结果多少有些让李怀熙感到受宠若惊,他原本想要达到的目标就是通过余川书院的教授们在文人士子间口口相传帮他把‘尊师重道’的良好品格传扬出去,那样虽然不能立竿见影,但对于如今有些一边倒的风评还是大有好处的,而如今这篇《谢师表》意外的要被院长镌刻在石碑上,这实在是让人意料之外的惊喜!李怀熙偷偷在袍袖的遮挡下捏了捏身边林易辰的手,两个人相视一笑,俱是一副赚大了了的表情…… 参拜圣师的过程持续了一个上午,林易辰这个二品大员自始至终都做了新科状元的陪衬。不过他本人却是乐在其中,一直陪在李怀熙身边。与有荣焉的感觉实在是不错,尤其是在前一晚李怀熙已经把两个人的终身大事提上日程之后,这种感觉就更加强烈。 回去的路上,林易辰把本来要骑马的李怀熙拉进了马车里,拼命揉搓了一顿之后很满足的笑着说,“无怪我当初鬼迷心窍的看上你,在你娘那里担了多年拐骗幼童的烂名声。咱们俩这就是缘分天注定,你瞧,现如今在圣人面前咱们的名字都并排挨着。” 李怀熙有些不明白什么叫‘在圣人面前名字都并排挨着’,问了之后才明白林易辰说的是摆在圣人画像下面的那本花名册——参拜完之后院长把李怀熙的名字也登记在了上面,他和林易辰两个人的名字挨着。 不过李怀熙对林易辰的‘缘分天注定’这一不要脸的说法却嗤之以鼻,不屑道,“你这话要是给院长听到了,一准拿戒尺敲你!你以为那是姻缘簿呢?挨着不挨着的,余川书院连着三届没出过一个鼎甲,也就你一个人看到咱们俩名字挨着高兴。” 李怀熙说完,又费力地翻出一个白眼丢给林易辰,调整了一下姿势,顺势趴在林易辰身上,并把林易辰的大手放在了自己腰上,前一晚他有些操劳过度,之后又站又跪地累了一上午,人前他还维护着自己的形象,到了马车里就破罐破摔了。 林易辰一面稍稍用了些力气给李怀熙按摩发硬的腰,一面还不忘在言语上拉李怀熙下水,“可不光是我一个人高兴吧,你那嘴角也一直咧着呢……” “我那是高兴自己名留青史!”李怀熙头也不抬的反驳。 可惜李怀熙的反对之声林易辰自动屏蔽了,总督大人自顾自的遨游在自己的美好畅想里,“姻缘簿上肯定也少不了咱们俩这一笔,没准儿十世姻缘都已经定下来了。对了,我前些日子拟了个折子,回去你看看,如果没什么改动上京之后干脆咱们向圣上请旨赐婚得了,皇上拿咱俩的事儿狠赚了一笔,咱们也不能净吃亏吧,怎么着也得有点儿咱们俩的好处!” “赐婚?”李怀熙扭过头看了一眼林易辰,然后又把头埋在了林易辰身上,想了一会儿,也觉得这个主意不错,不过想起林易辰的前一句,李怀熙还是闷声小声嘀咕了一句——“十世姻缘,我得腻歪死!” 林易辰怕李怀熙真觉得他腻歪,进城之后就和李怀熙分开,自己去衙门里处理他那些堆积如山的公务,而李怀熙则坐着马车直奔了飘香楼。 李虎怕自己弟弟接连应酬太费神,于是大手笔的包下了整家酒楼,二楼雅间宴请李怀熙的同窗,而一楼则大红大绿装饰一番之后宴请与李家有商业往来众商家。 前来道喜的程安、程平和严礼都被抓了壮丁,楼上楼下满场跑的招呼客人,见到李怀熙来了也没能说上几句话就推着他上楼了——二楼的客人大部分都已经有了功名,由他们招待有些失礼,李龙在锦县忙着娶媳妇,只能由李怀熙自己出面招待。 何崇文红光满面的来赴宴,他同他的夫人虽然三天一大吵两天一小吵,但是不耽误生孩子,如今他的长女刚刚会走,第二个孩子已经在他夫人的肚子里了。这次来给李怀熙道喜,何举人也很大方,送了一对西洋来的美女花瓶,李怀熙打开盒子看了一眼就赶紧合上了盖子,实在没有脸面在众文人面前违心的夸赞何大少与众不同的品位。 段正淳段王爷人还在老家,穷举人家里没有多少余粮,转托何大少把一幅他自己画的山水送给了李怀熙。段王爷当年和爱妻鸿雁传书的时候练就了一手好丹青,可惜由于当初作画的目的不纯,画风最后因此而偏向于婉约妖娆,所以最后这幅不伦不类的山水也被李怀熙装进盒子里收了起来,没好意思让它出来被人鉴赏。 宴请客人的名单是李怀熙和李虎哥俩一起拟定的,楼上楼下加起来一共请了八十几位,开了九桌。戏文里金榜题名大登科之后一般就是场景一换,直接洞房花烛小登科,然而现实的日子却要一天一天的慢慢过。 李怀熙也明白自家二哥长痛不如短痛的打算,撑着力气楼上楼下的应酬,一场热闹下来,竟然比前世作匪的时候扛着钱袋子跑路躲警察还累,浑身上下的骨头一下午的工夫不知被拆装了多少遍,等到送走了最后一个宾客,李状元再也维持不住笑脸,苦兮兮的挂在李虎身上,一动也不想动了。 “这没骨头劲儿的,”李虎数落着弟弟,不过还是站直了身体让其靠着,这时车夫赶着马车过来了,李虎把宝贝弟弟拉扯上了车,转头问同样疲惫的程安和严礼,“到我那里再坐坐?刚得了一罐上好的明前茶还没喝,便宜你们?” 程安听了这话气得直笑,“难为我们一下午跑来跑去的,腿都遛细了,李掌柜倒好算计,拿一罐茶叶打发我们!” 不过说归说,程安还是上了马车,回头又催促严礼,“你不去?铁公鸡可是难得拔毛,改天再去可就没有明前了,一准儿给你改成茶叶沫子。” 严礼正看着李怀熙扇子上的翡翠扇坠发呆,也不知想起了什么,眼神晦暗,听见程安问话抬眼却又是一副笑模样,扶着车门说,“我就不过去了,铺子里还有些账没弄完。前些日子跟你说的还记着吧?”他微微转头面对着李虎,“回锦县的日子定好了着人告诉我一声,家里昨天来信又问什么时候回呢,我还是和你们一起上路,也好有个照应。” 李虎也是当家不做主,一切都听李怀熙的,定不下来哪天走,而李怀熙本人则是累得惨了,不愿意立刻动脑筋想事情,因此最后严礼也没得着准话就离开了。程安倒是在李家兄弟的南北货行里又赖了一顿饭,他平日里忙着自己的绸缎庄,和亲兄弟程平也好久不见了,有心多聚一会儿,可惜终究还是人困马乏的厉害,吃完了饭没坐一会儿就支撑不住回家去了。 李怀熙累了一天,不愿意再坐车挪地方,货行里李虎一直给他留着房间,收拾一下就可以睡下,所以他也就不再折腾自己,派了一个伙计回去通知了正在府衙里加班的总督大人,自己闻了闻床上的被子觉得没有霉味就打算睡下了。 这边李怀熙刚躺下,李虎就端着一大碗牛奶走了进来。李家二掌柜一边看着弟弟把一大碗奶灌进去,一边状似有些不经意的说,“我怎么觉得今天严礼看你的眼神有点儿怪?那词儿怎么用来着,欲语还休?这些年严礼连天仙下凡都不多看一眼,得了什么好东西都单给你留着,三儿,你小子是不是也给他灌了迷魂汤了?你也不怕大姨挠你满脸花,作死呢吧你……” 李怀熙的牛奶还没咽下去,听了这话只能眨巴着大眼睛鼓着腮,一脸无辜的看着他二哥。 可惜李虎不上当,李家老二向来面憨心滑,一般的事儿瞒不住他,拿起旁边挂着的毛巾给李怀熙擦了擦嘴上的奶胡子继续说,“好好喝,甭想跟我说你没有,就你那心眼儿我可不信你看不出来严礼对你的心思,你要是真没有吊着他的心思,这些年早躲他远远的了,你这就是吃着锅里的惦记着盆里的,贪!” “我没有!”被道破天机的李怀熙难得的红了面皮儿,小时候他的确是存了几分把严礼当做备胎来培养的心思,不过后来他与林易辰久经考验之后渐进佳境,严礼又是那样一个琴棋书画却样样皆通不忍让人亵渎的俊秀人物,李怀熙早就把当初那些龌龊的心思丢在了爪哇国,因此如今听自家二哥这样说倒是有些恼羞成怒,不好意思。 “有没有的就那么着吧,咱只说以后!过几日咱们一起回锦县,你离严礼远着点儿,严家姨夫可只有严礼这一根独苗,临了这亲事要是坏在你身上,咱爹舍不得打你,大姨过来可指定能把你生吃了!今天严礼没跟咱们回来,我瞧着应该也是存了和你了断的心,正好,你也不许再往前凑,老老实实的,否则我告诉咱娘——‘打断你的狗腿!’” 李怀熙的两条‘狗腿’能完好无损的保存到现在实属不易,因此更为珍惜,被李虎念叨过后立时躺在床上开始反省自己,检视自己平时言行是否有着轻浮的地方。 不过检视来检视去,李怀熙发现自己除了一张脸过于艳丽以外,他这个人平日里行事还是十分不错的,实在没什么可以改正的东西,而脸这种东西在现阶段的医学水平之下也不好换,而且他自我感觉良好,也没想换,因此最后李怀熙的自我反省也没反省出什么有建设性的东西,最后不了了之,蒙头大睡过去了。 严礼想必是真的存了与李怀熙划清界限的心,一连三日都未曾再露过面,直到李怀熙办完了所有在余川的事情,准备好了要出发,给他送过信儿去之后才跟着程安两口子一起露了面。 严樱肚子里正怀着第二胎,肚子大得像塞了皮球,因此不能同众人一起回锦县,不过现如今他们也算自立了门户,李龙成亲,作为表哥表嫂,他们也备了一份礼,只是严家的马车小,又要载人,就把贺礼提前见了光,先送到李怀熙这里来了。 这些年严樱自己管家,早不是当初那个琼瑶女主的样子,程安的绸缎庄这两年经营的不错,两口子日子过得也还算顺心,严樱行有余力,也愿意帮衬家里的亲戚。在府衙和李怀熙坐了一会儿之后,严樱发现李怀熙中了状元后还是当初那副老样子,就连上首坐着的总督大人也没有多少官威,看起来和和气气的,因此过了一日正经上路要出门的时候,严樱又把自家店里不好卖的旧绸缎收拾出来七八匹给塞进了后面的马车上,还嘱咐之前毫不知情的程安要把这些东西带回去分给亲戚。 当着送行的总督老爷的面,程安有些不好意思,后来发现林易辰的眼睛根本没看他们这边,赶紧把旧料子往马车里面塞了塞,李家的马车里面装的全是给李龙结婚预备的东西,上好的绫罗绸缎堆了半车厢,自家的几匹旧绸缎搁在里面实在是有些打眼。 李虎带着伙计忙前忙后的准备出发,没注意这边的动静,李怀熙倒是看见了,但是觉得程安的薄脸皮用在这里很没必要,皇帝还有三家草鞋亲呢,何况他们家?!不过他也没说什么,当没看见就继续应付依依不舍的林易辰去了。 71、归家路 从余川到锦县的官道不太好走,与哒坦的商路开通之后,来往于这条官道上的商队日复一日的多了起来,辎重车辆的碾压让官道不堪重负,开春翻浆以后这种情况更加严重,尤其出了余川地界以后路面上的情况就更差了。 前几天刚刚下过一场雨,路面上的坑坑洼洼积着水,也看不出深浅,饶是赶车的车夫使出了浑身本事也把乘车的颠了个七荤八素,就连李怀熙一直坐在那辆改装过加了减震的马车上也没能幸免。 经过一个大坑时,李怀熙一不小心把头撞在了车厢上,呲牙咧嘴的揉着脑袋从马车里爬出来,跟同样在马车里坐不住的二哥李虎抱怨,“再摇下去我就要变成元宵了!状元馅的!” 李虎伸手把李怀熙歪掉的的头冠正了正,笑着打趣,“这元宵可是值钱,可惜没那么大的锅煮你。” 终归还是心疼弟弟,李虎往车队后面看了一眼说,“我已经让人牵马去了,你等一会儿。” 李怀熙也不想骑马,离锦县还有一百多里,马鞍子又硬又不舒服,在他看来,骑马的下场不见得比在马车里摇元宵要好多少。不过李虎自从当了掌柜的之后威势见长,见李怀熙皱眉,瞪起那双铜铃似的眼睛就把李怀熙下面的话堵回去了。 李虎从小和李怀熙一个澡盆里泡大的,自然知道李怀熙不愿意骑马是舍不得那一身细皮嫩肉,眼看着弟弟把到嘴边的话噎了回去,笑着揪揪李怀熙的鼻子说,“不想骑马?不骑马那你骑什么,难道骑驴?!你个状元老爷骑驴回去‘光宗耀祖’,不怕世人笑掉大牙!” 李怀熙还真想骑驴,小时候他娘偶尔回娘家,他爹都是牵了毛驴让他们娘俩一起坐在上面。毛驴耐力好,走起来也平稳,驴背上也不用马鞍子,搭条厚实的毛毯就稳稳当当,抛开威风与否的问题,李怀熙对毛驴的舒适度还是非常满意的。 知道李虎宠他,李怀熙因此贼心不死的和李虎小声商量,“那找个威风一点儿的驴?”。 “再威风也是驴!”李虎瞪了一眼弟弟,这时伙计已经把为李怀熙准备的矮脚马牵了过来,李虎吆喝一声,车队原地休息,等李怀熙适应了新坐骑再继续上路。 李怀熙围着矮脚马左转右转,这儿摸摸那儿顺顺,欣喜得不得了。李虎见他见异思迁不再闹着要驴反而有些别扭,忍不住坐在旁边的地上吐槽,“也不知道师兄从哪里寻来这么个矮挫的东西,比原来给四儿那匹还矮了二尺,这东西也叫马?!不说好好把这路修修,倒花心思给你四处寻摸这个东西……” 李怀熙既得了林易辰的实惠,自然良心发现的生出了点儿维护的心,揪了路边一把青草一边美滋滋的哄自己的马,一边为林易辰辩护,“修路哪是一朝一夕就能成的,他还能在任上几天,不得给继任的官儿留点儿事儿干啊。再说了,现在你们这些商队的车都太重,要按原来修路的那些老法子修了也是白修,他这些日子也正琢磨办法呢……二哥,刚你把这小东西藏哪儿了?出发的时候我怎么没看见?” “您那双眼睛那会儿哪匀出工夫来看别处啊!这东西一直在后面马队里来着,就是太矮,还没人家正经好马的腿高,我一直找人专门看顾来着,要不然早被别的马踢死了。这也叫马?!”李虎依旧愤愤然。 被怀疑身份种族的矮脚马没理会李虎的挑衅,吃完了李怀熙手里的草就算认同了李怀熙主人的身份,再出发时很乖巧的任李怀熙骑了上去。 李怀熙上马之前拍了拍矮脚马身上上好的马鞍,知道李虎还是把‘这东西’当成马来伺候的,物以稀为贵,状元骑驴不好看,骑个矮脚马其实也难看的很,但好在胜在一个‘奇’,况且这匹矮脚马要比市面上纯种的哒坦宝马还要贵上三百多两,差价就够普通人家好几年的花销,因此李怀熙骑上去倒是惹来不少路人的艳羡。 严礼和程安也受不住颠簸各自骑了一匹马跟在车队旁边走着,他们骑的是高头大马,人也长得清俊,当初跨马游街时当够了小星星的李怀熙不愿意和他们俩并排走,因此以试脚力为名抽了身下的矮脚马两鞭,早早的跑到前面去了。 程安一路和李虎聊着生意上的事儿,早前这种时候,严礼虽然不太爱说话,但多少也能掺和几句,这时却明显有了心事,一句话也不说,只是呆坐在马上,偶尔程安引他两句才‘嗯啊’应付两声,其余时间全部魂飘海外,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程安看他那魂不守舍的样子还当他是挂心亲事的问题调侃了两句,李虎却什么也没说,他是知道严礼心事的,更清楚严礼的无望。潜意识里李虎觉得有些对不起严礼,觉得是自家弟弟不懂事儿,招蜂引蝶的又挖坑不管埋,作为亲哥哥,李虎面对严礼时多少有些心虚,索性这个时候就装哑巴,跟着傻笑,又是一副憨憨的面相。 不过心虚归心虚,自家人总归还是向着自家人,严礼这一副萎靡不振的样子在李虎眼里其实也有些识人不清自作自受的意思。 他实在是不太理解严礼到底看上他们家三儿什么了,照理说这些年严礼也没少了往李怀熙身边凑,应该清楚李怀熙到底是个什么德行。虽说模样漂亮一些,但是也没漂亮成女孩子的样儿,大长胳膊大长腿的,性情也不好,全李家庄乃至铜鼎镇,谁不知道李家老三看着软和实际上是骨子里一身的戾气,心狠手黑,又小心眼儿,针鼻儿大点儿的事儿都能记半年……要说看上李怀熙的才气,那更是有眼无珠了,他们家谁不知道那是李怀熙用来挣饭吃的‘手艺’,考场之下的李怀熙可是满嘴的大白话,半句触景伤情的诗句也没作过,画出来的画还不如严礼画的好看呢! 李虎是真闹不明白严礼鬼迷心窍的到底喜欢他们家三儿什么,即使当初是自家弟弟有意招惹,那换了明白人也不上当,说到底还是严礼自己蠢,看不透本相。 因为这样想着,李虎不单愧疚心理少了,连带着支持自家弟弟和林易辰的交往的心也真了几分,心想着要是三儿实在看不上女人的话,跟林易辰修成正果也真是不错——像他们家三儿这样的锅就得配林易辰那样的盖儿,林总督和李状元一丘之貉,免得再祸害别人。 第二天傍晚的时候,几个人在锦县县城外的岔路口分开了,程安决定还是就近先去看望丈人、丈母娘,歇过一晚之后再回去看自己亲娘老子。严礼要等到李虎成亲之后才回余川,约定了婚礼的前两天过来李家帮忙。 严家的马车走了以后,李家的马车也下了官道。乡下的沙土路如今显得倒比官道要好走得多,李怀熙没走一会儿又钻进了马车里,乡下人不识货,站在路边指着他的矮脚马比比划划,都把这舶来马当成侏儒,骑在上面实在是比骑驴还丢人。 太阳眼看就要落山的时候,马车终于进了村。 李家庄新起的状元牌坊建成了一半,砖石木料堆得整整齐齐,一个身材壮硕的青年端着个大碗蹲在一块大石头上,一边吃饭一边守着这些东西,看到李家的车队进村就笑着放下碗迎了过来,面貌与李虎有三分相似,正是李成孝家的大儿子李财。 “二叔刚被二婶叫回去吃饭,赶巧你们就回来了。赶紧回去吧,这些日子家里都等急了。” 李虎和李怀熙都跳下了马车,如今李家弟兄一年到头也见不了几面,因此乍一相逢都客气得很,不过没一会儿工夫这种客套就不见了,李财闹着要给状元老爷请安,被李怀熙在身上捶了两下,李虎留下两个伙计接替李财的工作,兄弟俩拉上李财一起回家了。 马车还没到李家门口,十几匹骡马脖子上的铃铛声就招得一个打扮得花红柳绿的小姑娘从门里冲了出来。 李思思念了两年书,识字不少,小文章小诗词也会做,可脾气秉性一点儿没变,破马张飞的底子,偏又和李怀熙一样喜爱浓墨重彩的颜色,因此每一次出现都惊心动魄的要让人多喘几口气才敢招架。 然而整个李家就这么一个女孩,真长成张飞的模样也依旧金贵,这几年李怀熙也把妹妹放在心上,所以即便李思思冲过来时把他砸了个半死也撑着骨头从马车里摸出了一个玩意递给了妹妹,交了买路钱这才被允许下车一起往家走。 还没走上两步,刘全也从门里跑了出来,这家伙趿着鞋,几乎是连滚带爬的冲到了李怀熙跟前,本就长得水润的大眼睛也不知道是开了哪道闸门,大眼泪珠子不要钱似的往外掉,看样子激动得倒和他自己中了状元差不多。 刘全这模样多少让李怀熙觉得有些感动,可没两分钟这种感动就被刘全接下来的动作弄没了——饶是泪眼婆娑,这家伙还不忘了左顾右盼,在车队一行人里没发现林清的影子,抹了一把激动的泪水,转而更为激动的一边走一边问李怀熙,“这次再上京就带我吧?我可是跟你签了卖身契的,咱俩这么多年的交情了,知根知底儿的,管家的位置可不能便宜外人……” 李怀熙越来越觉得当初和刘全的卖身契签得冤,临了也不知道是谁卖给了谁!身边这忧心自己大管家的地位的刘全还在做小伏低,连门槛都用袖子掸了两下才让李怀熙迈步,李怀熙是死看不上他这故意做出来的奴才样,气得一脚把刘管家踢出去,自己绕开刘全掸过的地方拉着李四进了门。 72、光宗耀祖(上) 李家的院子里的果树苗如今都已经长成了大树,郁郁葱葱的挂了果。当初李家兄弟老是眼馋邻居家的果子李成奎才种了这些树,可如今树都已经长成了,孩子们却都大了,一个个的离了家,每年到果子成熟的时候只有李四带着一群村里的小泼猴儿每天围着树上窜下跳,完全背离了当初李成奎种树的初衷。 李怀熙进门的时候家里人的饭刚吃到一半,这时也都停下来不吃了。李龙的手上拿了两挂鞭,准备出去点燃,李四甩开李怀熙的手跟出去看热闹,而李怀熙他娘和他姥姥则急急忙忙的准备进厨房加菜,商队的伙计管事们也都空着肚子,屠户娘子站在门口毫无形象的喊着,“四儿,去把你大娘和嫂子叫过来帮忙做饭!成奎,赶紧再劈点儿劈柴,不够烧的……” 家里家外一片忙乱,这时鞭炮声响了起来,被晾在一边的状元老爷嘎巴嘎巴嘴,把刚刚冲进厨房的亲娘和姥姥拉着出来。 “娘、姥姥,你们先别忙,先坐下,爹,您也坐下。我们路上都吃了干粮,吃饭的事儿不急……”李怀熙把家里的长辈都按坐在椅子上,然后端端正正的跪了下来,“爹、娘、姥姥,怀熙先给你们磕头!” 咚咚咚,李怀熙把头磕得实在,爹三下、娘三下、嫡亲的姥姥三下,一下一下都磕在地上,声音不大,却把全家人都磕愣了,继而红了眼圈儿,连跟过来蹭饭的李财都背转了身。 李成奎心疼要拦,却被姥姥一个眼神止住了,等李怀熙磕完赶紧踏出两步把小儿子架起来,瞅瞅额头已经磕红了,更加心疼,一边揉一边说,“明儿祭祖有得你磕呢,我们又不是不知道你心意,在家也没外人看着,使这么大力气干什么?!” 他娘在旁边伸手给李怀熙整理了一下衣领,一转头抽了一下鼻子,转过来笑着说,“臭小子,倒是有良心!进趟京城倒学了大户人家规矩回来,得了,头也磕完了,娘去给你做饭去,我儿子出趟远门又瘦了,娘现在去给你蒸鸡蛋,明天给你杀鸡,咱好好补补!” 李状元好不容易弄出来的气氛被家里人搅没了,又被他爹的大手揉得晕头转向,赶紧挣脱出来扭来扭去的拱到了他姥姥怀里,抱着老太太的腰撒娇,“我帮你们烧火去,我要吃姥姥炒的五花肉,放辣椒!” 包括‘家仆’刘全在内,李家没人觉得使唤状元老爷烧火有什么不对,劈柴不够烧,李成奎拿了斧子在厨房门口,一边劈劈柴一边听着小儿子说些京城里的趣事,刘全在旁边听了一会儿,没听出李怀熙有把林清转正的意思,于是转眼狗腿劲儿就过去了,拍拍屁股,没事儿人一样的跟着李虎去门口帮着伙计们卸货去了。 这时太阳已经落山,天色暗了下来,李龙点了几盏灯笼分别挂在门楼上和院子里,然后又去张罗着去邻居家借桌子椅子,李虎带回来二十几号人,卸完了东西得歇一晚第二天才能走,安排这些人吃饭睡觉的问题成了今晚家里的头等大事。 没一会儿,李思思拽着大伯娘和李财刚过门没多久的新媳妇进了门,李成孝带着另外两个儿子李宝、李利也过来帮忙,他们家也没有多少空房安排这些人,和李成奎商量了几句就分头出去借房子去了。 没多久,前后左右的邻居就都知道了李怀熙回来的消息,不少孩子趁着大人收拾空房子的工夫偷偷从家里溜出来看状元郎,李四人来疯,带着这些孩子叽叽喳喳的满院子跑,最后亏得李虎想起来把从余川带回来的糖块儿分给这些孩子才算换来了片刻安静。 这样忙忙碌碌直到半夜,鸡飞狗跳的李家庄终于安静下来,嫌弃人多出去闲逛的肥猫也从外面晃了回来,一屁股坐在正趴在被窝里和姥姥说话的李怀熙头上,半眯缝着眼睛听李怀熙在那里缠磨人。 “……您答应我说我当了官住了官家的大房子您就跟我住,您还说让我给您养老,我把院子都给您拾掇好了,您可不能说话不算话!” “我不去,不算话就不算话,我也不是那皇帝佬儿金口玉言!你姥姥我都七十多了,一把老骨头没等折腾到京城就得在半路上散架,我可不去遭那罪……” “我给您雇软轿抬您去,您答应我的!” “你给我驾朵云彩我也不去!我一个乡下老太太啥都不懂,才不去那京里天子脚下的地方呆着呢,凭白的招人眼。” “招谁眼啊?!您要是不去,我也不去了,我辞官!当初让我好好读书,好话都糊弄我说,现在我书读完了,倒全变卦了!我不管,你们要是不跟我进京,我也不去了!我跟我爹在家卖肉,跟二哥做生意,跟大哥教书,哪儿也不去了!……”李怀熙开始发脾气,可说着说着真伤心了,掉了几滴眼泪,头埋在肥猫身上,转眼就弄湿了肥猫一大块毛。 老太太被外孙弄得哭笑不得,这中了状元还在被窝里哭鼻子,可见还是个孩子。手边没有帕子,老太太拽了一截枕巾给李怀熙擦了擦眼泪,笑着问,“听你这意思是想着把全家都摽到京城去跟你过?连你爹、你娘一起?” “这当初都是你们自己说的!”李怀熙气鼓鼓地闷在肥猫身上回答。 “我还当就我一个人儿瞎许愿了呢……”老太太松了一口气,摸了摸李怀熙的小脑袋,接着糊弄,“明儿姥姥和你大舅商量商量,咱先睡觉,离你上京的日子还长着呢,明天一早家里还是一大堆人,等看你这红眼儿兔子似的人家该笑话你了,先睡觉,姥姥拍,乖孙睡觉……” 李怀熙在老太太不成调的哼唱中睡着了,迷迷糊糊的也没听明白姥姥的话里有多少糊弄的成分,总之有得商量就是好事。他姥姥虽然七十多岁了,可刚才他给老太太把过脉,没有高血压、没有心脏病,常年喝着女儿女婿这里的猪骨头汤,也没有骨质疏松的麻烦,老太太身体好的很,再说他的马车里能躺能坐的那么舒服,即使老太太身体不好有他这个半吊子医生跟着也没事儿,别说一千多里的官道,就是再多走五百里老太太也出不了问题……只要姥姥答应他,他总是能平安把这老太太拐走的。 第二天天没亮,他大娘就带着村里的几个婆子媳妇来了,这一天她们不光要安排李家商队伙计们的早饭、路上的干粮,还要把第二天祭祖用的东西准备出来,吃食、器皿、香烛元宝,零零总总的,即使起了个大早也忙得手脚不沾地。 李怀熙一早上让刘全给他弄了两个茶包敷眼睛,略微消了肿之后才出门见人。一个熟识的婶子一边干活一边笑着逗他,“三儿,这回出息了,是不是得把你爹你娘都接进京里过好日子去啊?到时候婶子也借点儿光,没准儿啥时候也到京里见见世面。” 另一个女人听了没等李怀熙开口就接了过去,“你那粗手大脚的,谁能看出你还能是状元老爷的亲戚啊,到时连三儿家大门都进不去,人家门房准说‘这哪儿来的疯婆子?’,然后给你轰出来,你们说是不是?” 一院子的女人都笑,李怀熙也跟着笑着打哈哈,一边应付着众婆娘一边扛着肥猫跟在他大娘身后往厨房看了一眼,刚巧蒸好的白面馒头掀锅,厨房里瞬间变得烟雾缭绕,李怀熙什么也没看清,赶紧把头又缩了回来。 “去、去,一边儿玩去,待会儿烫着你,”他大娘端着刚捡出来的馒头出了厨房,拿胳膊肘一拐就把李怀熙推到了边上,一边走一边说,“你娘给你做你爱吃的了,甭看了!让你二哥去叫那些人过来吃饭,赶紧吃完赶紧上路,天快热起来了,上午走还凉快些……” 这时李虎已经把住在外面的伙计们都叫了回来,李怀熙英雄无用武之地,扛着自己的肥猫又溜达回了父母的房间,他小时候就喜欢在起床后继续赖在这里,如今长大了也还是一样。 吃完了早饭,商队的人重新上路了,李家的南北货行垄断了哒坦的羊毛生意,每隔半个月就要这样往返一次,这次是顺路把李家要用的东西运了回来。 送走了商队,李家依旧忙乱。由于祖上没有出过什么显赫的大人物,导致李家的后世子孙对地下的祖宗们都敷衍的很,往年李家宗祠祭祖的流程也很简单,无外就是磕几个头上柱香就完事儿了,往往就是各家在上坟之后捎带脚的往宗祠里走个过场,连族长家都是如此。 李家祠堂破破烂烂的,主神龛都落了灰,这些活儿女人干不得,必须由村里的男人来打扫。李家虽多得是膀大腰圆的大汉,但干起精细活来却也不含糊,半天的时间久把祠堂打扫干净了,李虎这边张罗着把从余川买回来的一些绫罗彩幡挂好,门口一个在外面看着材料的小孩儿却满脸怒色的跑了进来—— “孟家来人了,阻着咱们的人不让把状元牌楼建在咱们庄呢,还说要让三叔回去认祖归宗!” 73、光宗耀祖(下) 打扫宗祠的都是李家的青壮劳力,听了报信儿的说辞不免群情激奋,扔下手里的活儿就要出去大拼一场,不过李龙李虎却都是能压住阵脚的人物,三言两语拦下众人手里的扫把铁锹,这才掸了掸身上的尘土领着人赶往村口。 离得老远,李龙李虎就看见几个守材料的小孩正脸红脖子粗的阻着几个外村人不让进村,仔细一看,来人他们俩都认识,是孟家现在的族长孟怀义和孟家其他几个在镇上还算有脸面的男人。 走到岔路口,李龙给李虎使了个眼色,后者立刻转向,打道回府去通知家里人,孟怀义这个人平日在乡里人缘不错,又是孟家族长,因此今天即便是上门来找麻烦的也要以礼相待,不能在家门口落了别人口实。 这边村里的小孩子既然已经先唱了白脸,李龙到了以后自然接着唱那红脸。假模假式又看似诚恳的教训了一下几个小毛头,一边客气地把孟怀义等人往村里让,一边又转身从身上掏了一贯小钱分给了孩子们权作奖赏,留他们继续看守材料。孟家人心里应该是气得半死,却也说不出什么,只能愤愤然的一马当先的进了村,想必是打算把李怀熙认祖归宗的事情先办完了再来计较状元牌坊的事儿了。 李成奎家里,李家各户的当家男人们也全都得了信儿聚了过来,包括屠户娘子在内,干活的女人全都避了出去,单留下一屋子的男人商量对策。 “咱们怀熙自他娘改嫁过来第三天就开宗祠上了我李家的宗谱,早和他们孟家没了关系,要说是他们念着孟秀才骨血,可这么多年也不见他们帮衬过一次,如今见怀熙中了状元倒是腆着脸贴上来,当真是脸皮比城墙还要厚三分!要我说,就应该把这帮不要脸的都打骂出去,看他们再敢上门!” “就是!孟秀才那一支早就死绝了,如今姓孟的那些和咱们怀熙早出了五服,说什么认祖归宗,真是笑话,难道让地底下那帮出来主持宗谱族务?!也不怕吓死他们!” “话是这样说没错,可现如今三儿马上就要进京当官儿,可不能在家惹上一堆麻烦,你们没听那说书的讲吗?那朝廷里多得是御史言官,那是专门抓官员小辫子的。 听说这天底下都是皇家的探子,大臣们在被窝里说的话没准儿皇上都知道,今天孟家人要是在这儿闹起来,难保不会被人捅到京里去。我想着今天孟家的人来闹,应该也不是没有倚仗,即便出了五服,三儿之前也终究是姓孟的不是?朝廷重孝道,这亲爹是爹、后爹也是爹,这事儿不太好弄啊!” “他亲爹才养他几年?!孝顺也应该先孝顺咱们成奎!” …… 一屋子男人说话不比一屋子女人说话要安静多少,李家读书识字的不多,有主意的却不少,可惜仓促之间也商量不出什么好对策,这时听到前面门环响动,李成奎率先站了起来,一边走一边说,“先应付着,我倒是没啥,别的都是虚的,只一样,三儿他姓什么他也是我儿子!二伯说得对,这当口不能给三儿惹麻烦,先应付着。三儿哪去了?赶紧谁去找回来,别让孟家人以为咱们藏着孩子不让露面,后院看看去,一准在那儿打拳呢。” 听了李成奎的话,一个小辈儿应了一声去找李怀熙,余下的人陆续起身,这时李龙带着孟家人已经进门了。 等李怀熙换了练拳的衣裳匆匆赶过来的时候,孟家人正被一屋子李姓男人包围着,虽然这个时候的男人不抽烟,可屋里的空气也不好,加上人人面色诡异,李怀熙在门口就皱了眉。 孟怀义一看见李怀熙就站了起来,刚刚他被李家人东一句西一句搅得连句整话都没得说,早憋得够呛,现在看见李怀熙进屋才算看见了一点曙光。 包括孟怀义在内,孟家这次来的人都是肚子里有些墨水读过几天书的,虽然没读出什么名堂,但临来之前想着应付李家这群大字不识一箩的泥腿子应该是绰绰有余了,可没曾想一进门就被人家牵着走,落了下风。 李家人看着憨厚,却个个难缠!互相见面之后,孟家人还没开口就被人人盯防包围了起来,不是被身边这个黑脸汉子拉住扯起了农时就是被那边那个红脸膛的拉住聊起了八卦,一屋子闹闹哄哄看起来相谈甚欢,可实际上都是李家人在说,孟怀义几次开口都被旁边的大嗓门打断了,这回正主进门才算有了说整话的机会。 “十九弟金榜题名状元及第,咱们孟家阖族上下都为你高兴,觉得面上有光啊!” 李怀熙对他话里明显的‘咱们孟家’无动于衷,如今他已经是官身,又和孟怀义平辈,因此也没有过多客气,做了个让座的手势,自己径直走到李成奎身边坐下,笑着问,“孟二哥今天可是来道喜的?倒是破费了。”-_-||| 李怀熙此言一出,全屋寂静,连正集体大打太极的李家人都收了声,两手空空而来的孟家人更是面红耳赤,谁也没想到饱读诗书的李状元如此不按常理出牌,人家还未奉上礼单这边厢就先道了谢。不过孟怀义身为族长,关键时刻还是有些定力,硬着头皮笑着在李怀熙下首的椅子上坐下,拿出一张二十两的银票说,“穷乡僻壤的,也备不出什么体面的礼,这二十两就当给弟弟道喜了。不过我们来之前已经商量过了,过几日我们阖族出力,在你那老院子里大摆三天流水席,为十九弟庆贺……” “那就不必了,我如今姓李,就不好在孟家庄大庆了,倘若收礼,人家还道我是个贪的,要收两家礼。而且那院子早几年前不就卖给二哥你了吗?还说什么我那老院子的话,难不成你要把它再送回给我?那就太客气了。”(╰_╯)# 孟怀义听了后两句只觉得这个状元爷比这一屋子泥腿子还难缠混不吝!句句气得他肝疼!不光讹走了他二十两银票,如今连白纸黑字过了户的房子都快变得说不清了! 看来这孩子已经被李家人同化,和他拐弯抹角的说话是没用了,孟怀义只能一正衣襟,直入正题,“怀熙啊,其实今天我们来呢就是想让你回去认祖归宗的。 你父亲孟广庆虽然去得早,但生前可就你这一根独苗,那是非常疼爱你的,我还记得你满月的时候,你父亲抱着你出来,那宝贝得像金疙瘩似的。 你这聪明劲儿也随了你父亲,想你父亲当年可是咱们铜鼎镇最有名气的才子,后来那是身体不好才未继续进学。你三岁牙牙学语的时候那是你父亲亲自给你开了蒙,也是对你寄了厚望的,如今你功成名就,总该回去重整家业、光耀门楣,也好让你父亲地下有知高兴才是。” “二哥怎么知道我父亲在地底下高兴不高兴?难不成他给你托梦了?那他有没有问你当初我们家那五亩多水田为何只卖了三十两?问没问我家屋后面那几棵成了材的树是谁砍去了?呵……”李怀熙笑得一脸不怀好意,环视了今天闹上门来的孟家人眉头一立,止住了笑容,“回去认祖归宗?让我父亲高兴?这些话也不要说得那么冠冕堂皇!我虽然这几年时常去你们孟家祠堂走个过场,不过其实你们自己也清楚,我与你们之间早已出了五服,我这里要不要回去姓孟,要不要认祖归宗说起来都和你们没有什么关系,由不得你们这样来我家里置喙。” “今天你们来的目的我刚听说了,不过庄外面那座状元牌坊你们就别想着挪到孟家庄去了,这牌楼是我给我娘挣的,我娘在哪里,牌坊就在哪里!当年我生父过世的时候我还年幼,我娘带着我饿得快死了没有倚靠,没办法才背着骂名改嫁,这牌坊是我欠她的。 当年我倒是想着自己撑起门户,说到这儿,你们应该庆幸我没这干……我记得那时我还小,和我娘闹脾气,我爹我娘成亲那天是我爹把我抱在新郎官的马上带回这个家的。 我爹虽然是个屠户,大字不识一个,但为人仁厚,这么多年待我视如己出。生父虽然给我开了蒙、也留了些书,可那几个字、那几本书,够不够我考上状元的你们都清楚。我这个爹若是偏心带我,说句家里困难,就是让我整日里打猪草相信那时也没谁为我出头,那样我生父那几个字也就算白教了,早晚就饭吃了。而实际上呢?我来的第二天就跟着哥哥们上学了,一年五两银子的束修,年节还要给先生备节礼炭敬,在座的亲爹有几个舍得?! 刚上学堂时,我人又小又瘦,没力气走不动,是我大哥、二哥两个人轮流背着我去,一背就是半年。平时有好吃的、好玩的,哥哥们也都是紧着我让着我,便宜让我占着,闯祸替我背着,即使是亲哥哥也比不过去;小时候生病,大夫说我快死了,全家都着慌,是我爹磕头求来了县太爷的马车,净潭寺一百二十八级青石大台阶,是我爹一个台阶一个台阶把我背上去的! 生恩养恩,没有孰轻孰重,我到这个家时已经五岁,该记得的都记得,生父待我好我记得,我爹也从来没有想过要让我忘了生父,小时候逢年过节都是我爹抱着我、背着我去给我生父、给孟家的祖先上坟祭扫。可我生父已逝,我能做到逢年过节不断了祖先的香火,但我不能让我现在这个爹寒心,让我们家人寒心!这辈子我只能姓李,李怀熙,生父给我的名,继父给我的姓,是李成奎家的三儿,绝不会再改!” 说到这里李怀熙有些激动,平缓了一下呼吸继续说,“孟二哥,我既是当初就叫你二哥,自然是把你当了亲戚,几位族兄也是一样,认不认祖的,不过是个过场,为了这么点本来就板上钉钉的事儿最后弄得不愉快对大家都不好,你们说是不是? 我李怀熙这个人二哥应该也清楚,最是爱认亲的一个,年前二嫂给我红枣到现在我还没吃完,赶考的时候带到京里,每次只舍得拿出两个切片泡茶喝,就是念着二嫂对我的好。 我听说二哥家的昭远年初也进学了是不是?这几个月我都在家,闲时让他跟族里的孩子们都可以过来走走,我这里用过的书也都还是好的,可以拿去给他们。” 李怀熙说完,拿眼睛看着屋里的几个孟姓人,他这番示好也是给孟家人一个台阶,虽然他不在乎御史言官一类,但确实名声已经够坏的了,实在是也不宜再多一事。 而李怀熙的示好也让孟家人松了一口气,听李怀熙开始之言,孟家人感觉犹如一把钢刀架在脖子上一样,铜鼎镇谁人不知李怀熙睚眦必报,否则也不会惦记水田、柳树那些八百年的老黄历了。 对于让李怀熙回去认祖归宗一事,他们心里本来也只是五五之数,毕竟当初李家是正式开祠堂改了族谱,而且官府的户籍上李怀熙也是登记在李成奎名下的。 然而原本一个应该姓孟的状元落在一窝子姓李的人家他们也不甘心,在孟家人眼里,铜鼎镇的孟氏一族和李氏一族压根儿没有可比性。如今孟家虽然没落,可祖上也是做过大官的,说是书香门第也……也应该不算牵强。 而李家呢?李家有什么?本来就是外来户!李家祠堂里的族谱加在一起也不过一页纸,上面除了生卒年、族中关系还有什么?!而且看李家人的长相、身形,一个个膀大腰圆五大三粗,看着就蠢像,这样的人家按理说祖坟就是冒上八百年的青烟那也出不了状元!说到底,李怀熙能成才,那还是他们孟家的基因好,白让李家捡了个便宜! 虽然乡人都称杀猪的李成奎待继子比亲子还好,可平时大门一关,各人家的日子外人的说辞也做不得准,况且李怀熙九岁头上就出门求学了,真跟继父、继兄能有几分感情?…… 孟家人一直这样想着,近来又打听着李怀熙一直呆在京城里没回来,他们不知道李怀熙是被官司绊住了脚,只越发认为李怀熙和李家人不一心,加上别人家继子长大后回去认祖归宗的例子也不少,眼看着李家庄的状元牌坊快盖完了,再等下去木已成舟,因此这才最终闹了上来。 不过孟家人除了这次被状元的荣光刺激得有些脑袋发热之外,倒是真的不笨,尤其是孟怀义,早几年李怀熙刚得了院首的时候他们家就和李怀熙攀上了关系,这几年也一直走动着。如今知道自家打错了算盘,李怀熙又好心的既往不咎,他们哪还有不就坡下驴的道理,赶紧纷纷应和几句就告辞了。虽然来这一趟损失了二十两银票,也没达到目的,但总比真得罪了李怀熙强,趁着这小心眼儿没动怒,溜之大吉才是上策。 送走了孟家人,李家的男人们在大门口就各自散去忙活自家地里的农活,女人们继续准备祭祖的事情,没人知道大男人李成奎在孟家人走了之后自己躲在没人的地方狠狠的哭了一场。李家几兄弟和屠户娘子及姥姥倒是从李成奎回来后红肿的眼睛上看出些端倪,不过他们向来知道五大三粗的李老爷长了一颗易感的玻璃心,因此也没人再去招惹他,而李四小姐早就玩疯了,压根就没看见。 转过天,李家大开宗祠烧香祭祖。李成奎换了一身大红的衣裳,比十年前当新郎官那天还高兴,十五岁的李家三儿是被他爹扛在肩膀上一路显摆着到的祠堂。 女人们虽然被排除在外,但也个个打扮整齐的站在宗祠外面观礼,屠户娘子和姥姥带着李四打扮一新站在人群的最前方,不断有人恭维着她们有福气一类,这时屠户娘子尚且装着矜持,老太太和小姑娘却笑得见牙不见眼,早把头上新打的步摇晃得金光闪闪了。 喧嚣过后,本着物尽其用的原则,李家族长也不客气,好不容易这下族里终于有了一个读书读出名堂的,因此当场便把重新制定族谱的事情交给了新科状元。 早前他们家没有识文断字的,到李龙李虎这一代起名字就是瞎起,李三李四李二麻子,乱得不成样。如今族里出了文化人中了状元,那学问肯定一等一的好,正应该学以致用,先把这起名的事情拿来细细谋划一番,这一代是赶不上了,可能福荫后世总还是好的。 李怀熙也不托大,找了家里唯二识文断字的两兄弟李龙李虎来一起参谋,又有外姓的刘全在旁边插科打诨,哥几个商量了两天,最后从李怀熙的一首已经扬名天下的诗词里摘出了十二个字记在了族谱里。自此后,李家以后的儿孙名字就算既定了三分之二,遇上再怎么不靠谱的爹起的名字也歪不到哪里去了。 74、李龙成亲(上) 好不容易忙完了祭祖的事,一家老小没歇上两天,李龙成亲的日子也就要到了。 五月二十四,正日子的前一天,王秀才将为女儿置办的奁具嫁妆雇挑夫送了过来。这王家在铜鼎镇也算是小有薄产的人家,许是见李家如今越发富贵,担心女儿嫁过来被看低,所以陪嫁的嫁妆愣是比一般乡邻嫁女时丰厚了一倍有余,整十八抬,光是挑夫就请了三十几个! 新房里虽然大部分的家具都是由李家准备的,但像床、梳妆台一类的东西还是由女方准备,另外一些私密的用具也是由女方自己带过来。 器具、箱笼、被褥等小件被直接抬进了新房,唯有一张大床却因为太过沉重,是拆开以后运来的,挑夫们领了赏钱就走了,不做这活儿。李龙李虎带着李财李宝四兄弟自己动手,准备在院子里重新装好再抬进去。 严礼作为行家,充当着调度指挥一职,李怀熙在旁边递家什。等到床的框架支起来后,李怀熙好奇地‘咦’了一声,觉得有些奇怪。运进去的梳妆台他没仔细看,可这床可是在他眼皮底下支起来的,越看越觉得这王家陪嫁的家具来历不简单,不光木料和自家准备的家具一样,就是精细处的雕花都好像出自一人之手。 想着自家的东西是从严礼店里买来的,李怀熙拿着木锤子偷偷往严礼身边挪了挪,“我怎么觉得这王家运来的几件家具和我们家之前准备的是一整套的啊?你给安排的?” “哪儿用得着我?!”严礼翻翻白眼,抬头看看屋里还有王家没走的压妆客,于是压低了声音,小声对李怀熙说,“当日选家具的时候你不知道你大哥是和谁一起来的,他大舅哥!王家的大儿子!和人家就差勾肩搭背了,那热乎劲儿!还惦记着想要一起会账来着,被人家一顿排揎才作罢!这可不就是一套的吗?!上好的大叶檀,我一分没赚不说,还搭了车钱给他丈人送家去的!” 严礼犹自愤愤,李怀熙却已笑得肠子打结。他难得听到一向清高的严礼如此市侩的背后编排别人,偏今天听了这么一大段又不能正大光明的笑,只能忍着腹痛捂着嘴闷笑,过了好一会儿才又能正常调动面部肌肉。 “先前四儿写信给我说过礼的时候我大哥自己下苇塘捉雁我还不大信,现在看来可是真的不能再真了!明日我倒要见识见识我这新嫂子何等的花容月貌,勾得我们家学究这样上心。” 严礼心气未平,瞪了一眼李怀熙,揶揄道,“花容月貌?你还是自己照照镜子来得比较快!也用不了明天!” 李怀熙被严礼噎得讪讪,拎着家什赶紧退后一步。平时一般人拿他容貌打趣那下场肯定凄惨,不过今天严礼这样说,李怀熙非但没生气,反而有些高兴。 严礼早上和大姨一起进门的时候,他心里就一直惴惴,不知严礼的亲事进行的如何,后来听墙角,听见他大姨同他姥姥和他娘说严礼的亲事已经定了下来才心下稍安。 女人们在屋里说话,李怀熙也听不太清楚,断断续续的听见好像说对方是个与严家有来往的一个商家的女儿,自小请了教席,知书达理,模样也不错,难得小时曾和严樱一同玩耍学做针线,与严礼也是自小见过的,又说严礼自己也很满意云云……余下的屋里人太多,他也没听清。 虽然李怀熙在李虎面前百般抵赖,但其实他到底还是为了之前的事心怀愧疚,总要严礼也过得好才能让他觉得舒服一些。他大姨的话或许有些夸大的成分,但如果是自小认识的,那至少比盲婚哑嫁要好多了。 李怀熙不愿意去想严礼对亲事的满意是不是求不得之后的认命表现,但如今看严礼能这样与他玩笑、拿他扎筏子,李怀熙也就愿意相信严礼是真的放下了,至于严礼心里是不是也真的放下了,李怀熙不愿意去想,想了就是欠了,他还不起。 李家几兄弟用了一个多时辰装好了床,期间李宝的手还被床板压出了一个大泡,结果不想临了却又弄出了乌龙,那床不多不少的比门框宽了两寸又高了半尺,无论怎么腾挪也进不到门里。 自诩聪明的李家兄弟抬着床脚在新房门口吵来吵去,你赖我、我赖你地互相埋怨,李成奎听见声音过来看了一眼,当着外人面,李老爷没好意思教训自家的几个‘聪明’孩子,瞟了一眼正在屋里等着‘铺床’的伴娘,李老爷抬腿给了新郎官一脚,“吵什么?还不快拆了,放到屋里再重装!” 好在第二遍的拆装工作比第一遍快了不少,赶在日落之前,王家找来的儿女双全、公婆健在的有福之人终于把最后一捧莲子撒在了床上,撒完也顾不得李家留饭,看天色已晚,拉着一起来的姐妹急急忙忙的就走了。 这伴娘是王家求来的,怎么也不好让人家就这样回去。李成奎赶紧让李怀熙吩咐自己带回来的马夫套上马车追了出去,屠户娘子在门口望了望,看车夫到底追上了那两个女人才放了心。 新房里不能睡了,连往常的打地铺也不能,到了睡觉的时候李家人又犯了难。早一天来帮忙的不光有严礼母子,还有大舅母带着程安、程平和小表妹程芝,二舅母带着儿子程方、女儿程兰、三舅母带着儿子程焕和小女儿程蕊,乌泱泱的一大屋子人,摞成摞儿也睡不开! 最后李成奎带着家里的男人全避了出来,李怀熙抱着他的猫跟他大伯家的胖李利挤了一晚上,闻了一晚上臭脚丫子味,第二天早上早早的就回了自己家。 女人们起得比他还早,正围着井台轮流洗漱,见到李怀熙进来,也不拿他当回事儿,连一个想要避嫌的都没有,该捋胳膊的捋胳膊,该卷袖子的卷袖子,李怀熙倒有心想要提醒她们他身为男子的事实,不过最后还是没多嘴开口,想也知道她们会怎么回答他,还不如不说。 这时他娘端着盆水走过来,随手甩给他一块毛巾说,“去洗脸,把猫放下让它自己玩去,一会儿厨子来了到处都是锅碗瓢盆,省得它在这儿捣乱。” 李怀熙接过水盆没说什么,而肥猫向来和女主人不对盘,听见话头不好支起身子冲着屠户娘子呲了呲牙,在李怀熙肩膀上一使力,自己跳到院里的桃树上去了,屠户娘子因此又嚷了一句,“有本事你就在树上呆着别动,呆一天!” 李怀熙自去洗脸,没敢去给自己的猫打抱不平,他觉得他娘今天有些奇怪,虽然安排事情也有条有理的,可看着怎么都带着点慌张劲儿,即使教训猫也是明显的没事儿找事儿,纯粹找茬。 挨到下午,李龙换上新郎官的衣服准备去迎亲了,李怀熙发现他娘的慌张劲儿转眼又达到了一个新的高度,一会儿看看门上的‘囍’字贴得牢不牢靠,一会儿又去检查待客的茶果可是准备充分,总之是没头苍蝇一样乱转,全没有往日的镇定。 李怀熙看着惊奇,也看着闹心,最后忍不住把他娘拉到一边问,“娘,您这转什么呢?一会儿宾客就上门了,您还不赶紧的到前面去,就让我爹一个人在那儿支应着啊?” “啊?知道了知道了,我马上就去……怀熙,你看看娘今天穿的还行不?是不是颜色太艳了看着不庄重?我柜子里还一套暗一点的,要不要换?我,我头上这钗大不大?我不戴这有珠子的吧……” 这是真慌了! 李四指不上,李怀熙只能先冒充贴心小棉袄,把他娘扶到椅子上,又倒了杯水给他娘塞到手里,等他娘喝了一口以后才问,“娘,您怎么了?不就是成了婆婆了吗?怎么把您慌成这样?” “我没慌!”屠户娘子下意识的反驳,结果一对上小儿子的眼睛就败下了阵,“你当婆婆是好当的?我,我好像不会……” “不会?”李怀熙也愣了。 “不会,”屠户娘子说出来第一句,往后的就顺溜了,坐在椅子上振振有词、理直气壮,“我嫁了两回都没有过一个婆婆,连媳妇茶都没给人敬过,可不是不会吗?!” “那不是还有我姥姥呢吗?我姥姥有三个儿媳妇呢,我大舅刚结婚那会儿您不是还没出阁,怎么不会给人当婆婆啊?”李怀熙奇怪了! “我那时一个小姑娘懂什么啊?就知道家里多个人,多双筷子而已,看亲娘和看婆婆能一样吗?”程秀瞪了一眼小儿子,虽觉得自己这心事跟他说有些对牛弹琴,不过这些话她除了亲生的小儿子也找不到别人说,只能叹了口气把心里话说了出来,“再说,我也不是你大哥的亲娘,虽然这些年我待那哥俩自认没有亏心的地方,可儿子娶了媳妇本来就容易忘了娘,何况我这还是后娘……我虽然有个状元儿子,早些年也嫁过秀才,可我自己个儿的半斤八两我还是知道的,没读过书、没认过字,万一哪句话和媳妇说错了,惹人笑话倒不要紧,惹恼了人家就成了讨人嫌了,要是再让你大哥为难,我这、我这,哎,反正我觉着我不会当这婆婆,愁死了!” 李怀熙瞪大了眼睛,是万没想到他娘还有这样的玲珑心思,不过下一秒,李怀熙就找到了浑水摸鱼的感觉,立刻也跟着换了一副忧国忧民的脸,唉声叹气的说,“还是娘想的周到,大哥这又是抓雁、又是跟大舅哥攀关系的,想必很满意这门亲,您这日后……” 李怀熙说话拉着长音,这时外面他大娘支应不住了,进来拉他娘出去招呼客人,于是他就势也就把话打住了——说半句藏半句,想把亲娘老子都从大哥身边拐走的李家三儿成功的在他大嫂进门之前先给递了一双小鞋穿。 75、李龙成亲(下) 李龙成亲,李成奎去世的原配娘家也来了人,可惜李龙李虎唯一的一个亲姨前年也过世了,因此来的不过都是表亲,平日里也没有多少来往,单独安排一桌也就坐下了。 除了亲戚,李龙县学里的同窗也来了不少,还有几位李成奎的老友也来道喜。整个锦县现在没有人不知道李成奎家的三儿子中了状元,来道喜的宾客很多坐下以后视线都好奇的追着李怀熙转,这让李怀熙多多少少还是有些不好意思,觉得自己抢了主角李龙的风头。 好在这些视线在新娘快要进门时终于转了向,门口的鞭炮一响,所有人都涌到了大门口,李怀熙随着人流往外走,一边走一边踮着脚尖看那由远及近的迎亲队伍。 骑在马上的新郎官,形象跟十年前的李成奎如出一辙,他大哥李龙笑得嘴角差不多咧到了耳根,傻乎乎的,李怀熙看了第一眼就没再看第二眼,觉得丢人。 跟在李龙后面的是从县城里请来的专业鼓乐班子,与乡下家族式的土班子不一样,这吉庆班里面清一水的都是年轻汉子,看着就精神,而且这些人不光吹奏得好,着装也体面,二十几个人俱是身着一样的服装,一边走还一边和着曲调起舞,舞姿阳刚气十足,踢踏之间也别有一番喜庆意味。 透过衣带翩飞、锣鼓喧嚣的鼓乐班子看过去,后面跟着的即是花轿了。李龙已经是举人身份,迎亲的轿子与一般人家用的有些不同,普通人家只能用红布装饰花轿,有功名在身的举人老爷娶亲,花轿上面却可以用绸缎,上面的装饰也更为精致,络子用的是五彩丝线,轿子四角还垂着金色的铃铛,虽然不是真金的,但在乡下也足够富贵体面了。 这时花轿已经到了门口,李龙一脸喜气的率先跳下马,新娘子却坐在轿子里不能动,得由‘接轿小娘’引着才能下轿。 李怀熙还记得当初程安和严樱成亲时自己妹妹闹出的乌龙,扭头看了一眼不远处依旧花红柳绿的妹妹,李怀熙暗暗轻舒了一口气,好在如今李四已经九岁多了,做不成这‘接轿小娘’,李家这次是另请了一个外姓的小女孩来做这件事儿。 震耳欲聋的鞭炮声过后,鼓乐班子换了一个曲调,舞蹈也停了,跟在轿子旁边的喜娘唱了一段喜歌,然后笑着过来牵这‘接轿小娘’过去引轿门。 请来的小姑娘还不到五岁,有些怕生,一只手被喜娘牵着,另一只手却非要拉着自己娘亲才敢靠前,声音也轻,好在吉祥话背得不错,一字不差,引了新娘出来交到新郎手上,完成任务后连赏钱都不敢要,立刻转身爬到自己娘亲身上去了,引得周围看热闹的宾客一阵哄笑。 新娘子蒙着盖头,只听得见笑声,却看不见周围的人在笑什么,不过她倒是沉得住气,任由李龙拉着她的手迈过火盆、跨过马鞍,一步差错没有,莲步轻移、气度沉稳,读书人家教养出来的女儿一下轿就把一般村姑比下去了。 走进正堂,早有司仪高声唱诺安排一切,到处挂满的红色灯笼把宾客的脸都映得红彤彤的,新人身上的喜服都绣了金线,在灯光的照射下更加熠熠生辉。 李龙本来长得有些黑,可在灯光下却不显,而且折腾一天脸上冒了油,灯光一照,倒显出一番‘油光锃亮’的精神。 新娘长得有些娇小,盖头蒙着看不见模样,但看和李虎交握着的那只手就能看出皮肤应该挺白的,李怀熙也不好老是盯着自己新嫂子看,因此略微扫了一眼就别开了。 婚礼的仪式进行得很顺利,明媒正娶的,也没有让人挑眼说道的地方,连空气中吹的风方向都刚刚好。 李怀熙忽然想起前几日林易辰提到的请婚,脸上不由自主的笑了笑。本来他对拜堂成亲这样繁复的仪式是没有多少好感的。他长到这么大,一共只亲身参加过两场婚礼,第一次参加的是他娘和他爹的婚礼,这种事儿说起来就让人挺不好意思的,而且那时他肚子里油水太少,光顾着吃也没关注其它的;另一个婚礼就是程安和严樱的,不说有未婚先孕的私奔情节在先,光是那场在冷天寒地的季节里举行的婚礼就压根让人联想不到什么美好的字眼。 李龙的这场婚礼是李怀熙参加的第三个,虽说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李怀熙还是从李龙傻乎乎的表情和紧紧牵着新娘的手上看到了一丝爱情的影子,因此不由得也对自己的婚礼暗暗期待了起来。 新娘子拜完堂之后被送进了洞房,李虎却不能在新房里久留,拜堂之后的重头戏喜宴开始了。 李龙酒量不好,被人敬了几杯之后就开始脚下拌蒜,舌头也大了。堂兄弟、表兄弟这时不得不硬着头皮齐上阵一起帮他挡酒,李怀熙本也想趁机开开酒荤,可惜刚沾一口就被他娘逮住了,不得不又重新在家做回乖宝宝,喝起了酸梅汤…… 男人们在前面喝酒行令,女人们的宴会却结束的早,这年代没有电视、没有明星,女宾客出门赴宴又不能拿着花绷子织布机,因此这一大群女人聚在一起除了聊聊各家的八卦也就没有什么事情可干了,无聊得很。 乡下地方不那么讲究,后院虽然都是女宾,可前面的男人们缺了什么少了什么也都打发年纪稍小一点的男孩子过来拿。李怀熙就在这样的背景下进入了女人们的视线,犹如天降及时雨一样,一下子就被一院子穷极无聊的女人抓住了。 他是回后院给喝大了的爹‘拿家里最好的茶叶’给‘最够意思的哥们儿喝’的,可是走到他娘身边,还没等开口要茶叶,胳膊就被攥住了。 抓着他的是一个四十多岁的女人,许是干惯了农活,那手劲儿大得出奇,一下就把李状元拽到了自己身边,摩挲了两把李怀熙身上的衣服料子不禁啧啧赞叹,“这就是你家那得了状元的三小子吧?长得真俊哪!这身上穿的是京城里裁的料子吧?诶呀,摸着就舒服!咱这小地方见都没见过……” 李怀熙被摸出了满身鸡皮疙瘩,心里暗呼倒霉!其实乡下女人也不是全不知道尊卑,平日里见了秀才一类有功名在身的都要恭敬得不得了,可坏就坏在李怀熙这张脸如今还太嫩,他在外面身份再高,在这些来为李家贺喜的女人们眼里他也就是这家一个的孩子,而且这孩子还很出息、很漂亮,摸摸捏捏的完全没有心理负担,就跟捏别个主人家的小孩一样。 而在这种情况下,李怀熙也只能忍着,来者是客,他还得堆起笑脸客客气气的跟着他娘叫这个揪着他的女人一声‘三婶’…… “我们家那二小子和你们家小状元同岁呢,早几年前我们家当家的也咬着牙把他送进学堂里去了,可惜不是那块料,学了两年就不爱去了。还是你家这小子教的好,就是太瘦,我家那个跟他差不多高,可壮实了,前儿下田都能替他爹扶犁了。”‘三婶’捏了捏李怀熙的小细胳膊说。 “人家状元要那么壮实干啥?又用不着下田。”另一个女宾客白了一眼这说话的女人,看手相似的拉起屠户娘子的一只手,“瞧你这手就知道是个有福气的,多福多寿的命!年纪轻轻儿子就中状元当了官,将来那一品二品的诰命也少不了你的,可是生了个好儿子,有福气!” 这是个会说话的,引得旁边的几个女宾客也纷纷附和,屠户娘子被说得不好意思,看了一眼小儿子,笑着说,“你们都不知道他从小到大多让人操心,我们家剩下的那几个捆成捆儿闹得也没他凶,也就读书这事儿不让人着急。” “哟,谁家的小子不闹腾啊?闹腾得越凶越聪明!” “就是就是,那让干啥就干啥的才没出息,小子就得会闹腾……” 一屋子的女人就‘闹腾’是否与‘聪明’挂钩的问题探讨了一会儿,就在李怀熙打算偷偷溜出去的时候话题又突然重新回到了他身上。 一个女人隔着老远的距离忽然看见了坐在炕头上喝水的张媒婆,然后就有了神来一语——“张家娘子,这举人老爷的谢媒酒你喝着了,状元媳妇你打算给物色个啥样的啊?” 状元媳妇,这话题有些戳状元他娘的心窝子,屠户娘子僵着脸同众人说笑了两句,站起来找出李成奎要的茶叶塞给小儿子,没好气地说,“你爹还等着你的茶叶呢,快走吧,让你爹少喝点。” 李怀熙听了这话如遇大赦,拿上茶叶赶紧跑了,后面几个女人还在高声笑着“瞧瞧,小状元都不好意思的……”,李怀熙听了也装没听见,心道她们都说错了,他没不好意思,他的‘状元媳妇’长得不错,也没啥见不得人的,可惜他娘不太满意就是了。 李龙最后还是被扶着进了洞房,李怀熙碍于身份没去闹洞房,只是当李四从洞房出来之后立刻就被自己三哥审了个底儿掉,连新嫂子脸上有没有麻子这种问题都被问过了以后才打着哈欠被放行。 李家现在是前后两进的院子,李龙的新房在前,老宅在后,中间隔着东西厢房和一个不大不小的院子。 宾客们都走了之后院子里也就安静下来了,新人入了洞房,李家众人也累散了架,前院的喜烛还亮着,后院却早已漆黑一片,除了偶尔传出几声李成奎拔高的呼噜,院子里真的是鸦雀无声了。 76、新妇进门 李怀熙没赶上看他大嫂新媳妇给婆婆敬茶,这几天他实在是太累,等他第二天睡到日上三竿从床上爬起来,家里的早饭都吃完了。 新科状元睡懒觉,错过了和家庭新成员见面的最佳时机,在院里转了两圈,终究没抹开面子到厨房里跟新嫂子相认,于是干脆踮着脚尖偷偷溜进了堂屋,在他爹身边委蹭了两下赖住了。 “爹啊,我还没吃早饭呢,您去让我娘给我端点儿出来吧。”——李怀熙很厚颜无耻的说。 他爹李成奎手里正拿着一个红色烫金封皮的本子在研究,听了小儿子的话,用肩膀把小儿子往外推了推,头也没抬地回答,“干什么让你娘给你端啊?你姥姥给你留了吃的,就在厨房里,自己端去。” “我大嫂在里面干活呢,我怎么进去啊?”李怀熙翻了一个白眼,再接再厉地接着冲着他爹撒娇,一只手搂着他爹一只胳膊,另一只手揉着肚子,表情也弄得可怜兮兮的,声音一下拐了八道湾,“爹~~~求您了,让我娘帮我端出来吧,饿死了……” “饿死了也活该,”李成奎转头捏了一下小儿子的鼻子,笑着打趣,“一年到头也不见你睡一回懒觉,偏赶在今天犯懒,这下丢人了吧!等会儿吧,咱家有的是见不得你饿肚子的,一会儿准给你送进来。” 说完又把手里的红本子递给李怀熙,“好好帮爹把昨天的礼单念念,我还以为你二哥把字儿写大了呢,比当初给四儿办满月时厚了十多页!原来不是,客人比先前多,送的礼好像也比往年重了,你赶紧给爹念念,以后给人回礼时咱家好有个数。” ——原来是礼金册子。 “我还没吃饭呢……”李怀熙嘟哝着接过红本子,有气无力的开始念。这工作无聊得很,比科考时念那些经史文章还无趣,不过李怀熙向来会苦中作乐,没一会儿精神头就提起来了。 “……爹,李守忠是谁?” “后街你二爷家的大堂伯。” “哦,那李守义呢?” “你三叔,……” “他们家中间怎么是‘守’字?” “我哪儿知道?!兴许是你二爷喜欢?快点念!”李成奎开始后悔让小儿子念这些了。 “求人办事儿还这么凶……”李怀熙嘀咕着,依然把礼单念得断断续续,他的新乐趣就是把礼单上的人名与现实中的人脸对号,因此时不时的就要停下来向他爹‘请教’一番,弄得李成奎烦不胜烦。不过李怀熙本人倒是乐在其中,在李家庄他辈分小,平时见了人一般都是称呼对方这个叔叔那个伯伯的,即使见了平辈也多是称兄道弟,这样能光明正大指名道姓的机会还真不多。 一本账册念到三分之一,他娘端着饭菜进来了,后面跟着一个穿着大红衣裙的年轻女子,正是李龙刚过门的媳妇。 屠户娘子一边摆放饭菜一边数落了李怀熙两句,这个新婆婆目前为止当得还算像模像样,数落完了很自然的把这‘不成器’的小儿子引见给了大儿媳。 李龙媳妇圆圆脸,长得不是特别漂亮,不过五官很端正,也是浓眉大眼的,和李龙有些夫妻相;行事也不忸怩,落落大方的同小叔子相互见了礼,也不多话,然后就规规矩矩的帮着婆婆摆饭了。 李怀熙的早餐吃得有些食不下咽,这也正常,任谁在吃饭的时候也不会高兴边上围着三个不吃饭的闲人。 李怀熙喝粥的时候他爹娘嫂子在统计收了多少匹布,吃馒头的时候那三个人在说收了多少坛酒,屠户娘子说收到的布匹中有一匹缎子的颜色很像盘子里腌心里美萝卜的颜色,做什么都嫌艳,害得李怀熙刚伸出去的筷子悻悻地又收了回来,瞪了自己娘亲一眼,愤然在馒头上抹了点儿腐乳吃掉了…… 李龙媳妇识字,因此接替了李怀熙的工作要把之前的礼金册子念完,李成奎两口子不打算霸占着管家权,也有意识借这个机会让儿媳慢慢了解家里的人情往来关系。 等李怀熙吃完了早饭,三个人也把帐算完了,李家这次办喜事一共收了锦缎二十八匹、细布十六匹、上好的老酒五十二坛,礼金六百多两! 放下账本,李成奎未见高兴,脸色却有些神色莫名,看了一眼一脸稚气的小儿子,李成奎踌躇了一下方才开口,“开春他大伯家给李财办喜事时左右才不过收了一百多两的礼钱,咱们两家的亲戚是差不多的,我的那几个老哥们儿也都不是什么富户……” 停了一下,李成奎接着说,“如今这账上凭空多出来好几百两,除去各家把礼金加重的钱数,还有一些就是大龙县学里的那些同窗和虎子买卖上的那些朋友送的礼了,只是这些人把礼上的确实重了。早前大龙他们交际,有随礼凑份子的事儿也都是问过我们的,上了多少、随了多少,咱们心里有数,不过三五两。可你们看看这账面上,最少的也随了十两!都赶得上过去咱们家半年的嚼头了。” “重了就重了,难不成还退回去?!”屠户娘子自然知道丈夫忧心的是哪一项,不过她是个天塌下来都不在乎的主儿,笑着转头对李龙媳妇说,“我和你公公都不识字,这账本子你自己收好,人家给咱们随了多少,以后有回礼的机会咱们就还回去,有不明白的再过来问我们就是了。” “知道了,娘。”李龙媳妇答应了一声,忽而又对李怀熙福了一礼,笑着说,“还要单谢谢小叔子的礼,大老远从京里带回来的那么大的插屏,可真是漂亮!早上太阳一照,那上面的花鸟像活了一样!可惜我也没什么能拿得出手的谢礼,只在家的时候绣了几个荷包、扇套子,知道小叔子不缺这些,不过到底还是带过来了,过会儿我劳烦小姑子给小叔送去,还望小叔不要嫌弃才好。” “嫂子说的哪里话,求都求不来的好东西我怎敢嫌弃。”李怀熙笑了笑,在屋里又说了几句闲话就退出来了。 回乡之后他还没去看望过先生,如今诸事已毕,于是换了一身衣裳带着礼物就打算到云隐先生那里走一趟,临出门前告知父母,李成奎听了便也换了衣裳单备了一份表礼跟着一起去了。 刘全李虎一早去邻村还篷布、大灶一类的家什还没有回来,李成奎和李怀熙父子俩一走,家里的男人就只剩下新郎官李龙了,在家办喜事可不比在酒楼里那样轻省,因此身为新郎官在第二天也躲不过杂七杂八活计的驱使。 整整一个上午,屠户娘子都忙得像个陀螺,她不敢带累自己老娘,也不好意思支使新媳妇,自己一个人屋里屋外的忙活。好在李龙媳妇是个懂事的,在家也是干惯了活,虽说前一晚上洞房花烛夜累了一些,可也没少在旁边帮忙,婆媳俩把借来的碗筷一一分类,中午的时候就打发新郎官亲自给乡邻们还回去了。 头一天做的喜饼还剩了不少,屠户娘子把李四叫了过来,让她拿着小篮子去给村里的小孩子们分发,回头嘱咐李龙媳妇回屋歇着,自己则又提了一大篮子鸡鸭鱼肉的半成品去了大伯李成孝家。 “都是昨天办喜事剩下的,晚上我放在后面冰窖里了,看着一点儿没坏就给你们拿过来一些,中午我们家也吃这些,昨儿刘厨子都给拾掇好了的,省事儿!”屠户娘子站在厨房门口把篮子递给了李成孝老婆,也没进去,往里面看了看说,“对了,嫂子你们家还有没有粽子?给我两个回去交差,我们家三儿闹着要吃家里的粽子,也不看看这端午都过去多少日子了……” “这真是没什么要什么,”李成孝老婆听了放下手里的东西,搜罗了一下自家存粮说,“让你们家那小祖宗等一天,我们家还剩了点儿江米,今儿泡一天,明天我给他包。昨儿人多也没来的及问你,昨天办喜事张家娘子来,你没跟她提提虎子的亲事?有合适的没有?” “提了,一时半会儿还找不着合适的呢,虎子打算在余川城里买个宅院,到时候媳妇肯定也是跟过去的,我和他爹的意思是在咱们这儿先找找,要是没有愿意远嫁的就算了,我们在余川本地再找找。虎子说他现在买卖正忙,也不急。说起来,等过两年我们家虎子成亲,我可不自己操办了,累得我现在浑身的骨头缝儿都疼,听虎子说人家城里现在的酒楼都包办酒席,提前定了,到正日子连桌椅板凳都从酒楼里给拉过来,可是省事儿。” “你就是想自己操办也操办不起来,城里人家讲究可多了,哪像咱们乡下人,吃饭的家伙随便借,”李成孝老婆一边说着,一边把腾空的篮子还给屠户娘子,笑着一拍手,“不过这可是好,借侄儿们的光,我们这些乡下泥腿子还能到那繁华地儿开开眼,等将来到了咱们三儿成亲,没准儿还能到京城里转转。” 听了这话屠户娘子也笑了,挎着空篮子和自家妯娌一个门里一个门外的聊天,“嫂子你可别提了,你这话要是让三儿听见了准得缠上你。那孩子自打回来就天天闹着让我和他爹跟他一起去京里过呢,说院子啥的都收拾好了,可我们哪能去啊?!不说别的,那到了京里我们谁也不认识,两眼一抹黑,烦了闷了连个一块说话的都没有。成奎前儿跟他说舍不得这乡下的亲戚,这才刚压下去这话头,你这要是在三儿跟前提提想去京里转转,那得了,正如了那个小祖宗的愿了!” “哟!还有这茬呢!”李成孝老婆哈哈大笑,“原来咱们状元老爷还离不开爹娘呢!可也是,三儿才十五,哄哄吧,总不能真跟着去京城住,十天半月的还行,真要是常住就不成了,京里人说话咱都听不惯。” “可不是嘛……” 两妯娌越聊越投机,等屠户娘子觉出不好,从李成孝家出来,时间已经快过了晌午。 屠户娘子做婆婆第一天就误了饭时,同自己小儿子一样马失前蹄,一路上唾弃了自己一百多回,心急忙慌的进了门,发现家里李成奎父子还没回来,刘全和李虎倒是已经到家了,正在院子里和李龙坐着闲聊逗趣。 厨房里飘出饭香,这时姥姥端着菜从里面走出来,看见已经做了婆婆的小女儿,瞪了两下眼睛,最后无声的用嘴型骂了一句,“你还知道回来!” 77、总督来袭 屠户娘子这婆婆当得虽然有些磕磕绊绊,不过日子过得也还舒心顺遂。三天过后新人回门,亲家是知书达理的人家,也没有什么是非,忙过了这一回日子也就步入了正轨,接着一转眼天气又热了起来,六月到了。 现如今已经没有人再麻烦李老爷上门杀猪了,而猪肉摊子的生意在入夏之后也不好做,李成奎因此最后就把肉摊的生意停了,也免得三个孝心泛滥的儿子每天在他耳边碎碎念。 李家的耕地早几年前就都租出去了,只留了五亩水田种稻子,端午过后稻子已经开始灌浆,风调雨顺的,杂草也不成气候,所以他们家也没什么农活,李成奎每日在家无所事事,好在村口的状元牌坊还没建完,‘提前退休’的李成奎需每日过去看着进度,才不至于在这个夏天闲得发毛。 不过仿佛老天爷见不得李家的日子过得这么平静,于是在六月初七这一天,晴天霹雳似的又突然给李家降下来一个不速之客——刚刚从余川卸任的前总督大人林易辰自己骑着马穿着便装来了。 林易辰到来之前可能是看过黄历测过天象,坐下没多久,本来晴天朗日的天空忽然就开始阴云密布雷声滚滚,然后没等屠户娘子借机委婉逐客,瓢泼大雨就从天而至了。 人不留客天留客,屠户娘子纵使满腹牢骚也只能不情不愿的去下厨,张罗好菜好饭来招待这不请自来的二品大员,临走之前屠户娘子无处泄愤,于是一把拎走了对林易辰极度好奇的小女儿。李四自然不愿意被如此对待,一路吵吵闹闹的,院子里立刻鸡飞狗跳起来…… 除了李怀熙和懵懂的李四,李家没人对林总督的到来感到高兴。屠户娘子和李老爷自不必说了,李龙李虎也不愿意,他们自小就担心林易辰抢他们弟弟,如今担心变成了现实,两个人有说不出的郁闷! 虽说这种‘抢’和他们当年所以为的‘抢’不太一样,但明显性质更为严重,李虎这些日子跟弟弟相处较多,倒是已经有些看开了,礼数还好,只是不太热情;李龙却是新婚燕尔初晓人事,在女子身上尝到了莫大的甜头,因此对勾引自家小弟的林易辰是连好脸色都懒得奉送,最后哥俩陪林易辰坐了一会儿就都借口有事离开了。 李龙媳妇不明白里面的弯弯绕绕,不过察言观色的本事还有一些,看家里几个人的态度也知道这个大官在这家里并不是很受欢迎,本着未出阁时爹娘教的‘少说多做’的新妇守则,低头送过一回茶水之后也跟着婆婆进了厨房。 如此天怒人怨的,林易辰自己却全不在意,美滋滋的搬了个椅子坐在廊檐地下看下雨,天空每劈下一道雷,他的笑容就加大一分。 姥姥正坐着小板凳在一边择菜,老太太也不知道女儿一家与林易辰之间的恩怨,待他倒是一如既往。此刻看这二品大员抬头望天的样子还以为他在关心国计民生,老太太爱说话,就顺口说了几句‘今年雨水好、收成好’一类,内心只想着晚上能不能留宿的林易辰听了竟也不脸红,一脸正气道貌岸然的还也跟着点了点头! 李怀熙在一旁听着倒心虚,过一会儿就支开了姥姥,自己抱着半个大西瓜坐在林易辰身边,边吃边问,“你这是干什么来了?找抽?”。 “殴打朝廷命官可是大罪!”林易辰笑嘻嘻的强调,顺便偷偷捏了捏李怀熙的脸说,“想你了,衙门里的事一了我就来了。小狐狸,过几天我来给你的状元牌坊剪彩啊?” “我呸!好大的脸面!”李怀熙斜了他一眼,挖了一勺西瓜塞进林易辰嘴里,“请婚的折子递上去了?” “还没,挺甜,再来一口……”林易辰得寸进尺,瞧着四下无人,又连吃了好几口李怀熙喂过来的西瓜,然后才解释说,“我想着还是不妥,你爹娘这里还没说通呢,用圣上的旨意一压,显得咱们没诚意,弄不好将来你就没有娘家可回了,多不好。” “你确定是娘家?!”李怀熙阴测测的转头看着林易辰,“信不信我今天晚上就闭着眼睛把你办了!” “干嘛要闭着眼睛?我长得难道不好看?!”,林易辰一副大为惊诧的样子,说完这话眼睛还瞪得大大的,大有你说我不好看我就哭给你看的架势,只是勾起的嘴角却让他眼睛里的得意立刻现了原形。 李怀熙不愿意搭理这个得了便宜还卖乖的人,自己挖了一大勺冰镇西瓜填进嘴里,咽到一半,还是不甘心,想起某人身后那朵让自己几次都铩羽而归的褐色大波斯菊,顿时觉得周身凉意更甚了,抬头看了看占了‘先天优势’的林易辰得意洋洋的样子,刚刚金榜题名的状元爷最后忍不住还是爆了粗口——“好看个屁!” 直到傍晚开饭的时候,外面的雨势依然很大,站在大门口往外望去,外面的土路一片汪洋泥泞,林易辰的心愿达成,这下是真的走不了了。 作为一个怀揣远大理想而登堂入室勾搭人家儿子的登徒子,林易辰是打定主意要讨好李家人的。他这个人天生机灵,并且十分有眼色,传菜的时候竟然屈尊降贵的也帮着端了一碗,可惜多年饭来张口的大少爷想法不错,行动力却欠佳,一路上撒了不少菜汤,最后只有菜里的主要成分安全上了桌,这结果有些事与愿违,给林大人的‘无事献殷勤’减分不少。 林易辰端了这一碗菜之后便再没人敢用他,同样一直饭来张口的李怀熙拉他在身边坐下,林大人表现过后觉得自己心意到了,也乐得就坡下驴,心安理得的掸了掸身上不存在的灰尘,转而坐在桌旁做了‘美食评论家’。 林易辰一张巧嘴把屠户娘子做的菜夸得堪比酒楼名师大厨,可实际上由于天上下雨和地上女主人的心情,李家待客的晚饭也算不上丰盛:屠户娘子冒雨从菜园子摘来的几根茄子和辣椒连同土豆一起炒了一个地三鲜,炒的时候火大了,土豆块的边就有些糊;家里腌的咸得不能再咸的鸭蛋没人吃,打了两个鸭蛋黄焗了半个南瓜,屠户娘子图省事儿,焗出来的南瓜没摆盘,黄乎乎的一大坨就端上了桌;本来想做蜜汁火腿,可惜蜂蜜没有了,蜜汁火腿就没做成,只得切片炒了萝卜干……,说来说去,其实整个桌上唯一能看起来像待客的菜也就是一条蒸鱼,鱼是两天前李状元自己钓上来的,一直养在水缸里,没有土腥味,肉质也紧实鲜美。 当林易辰第三次把挑过了鱼刺的鱼肉放进李怀熙碗里之后,姥姥笑着撂了筷子。这老太太人老成精,即便没人跟她说,也还是从林易辰和李怀熙两个人不同寻常的相处模式中看出了一些端倪,加上女儿女婿的态度,老太太多少对林易辰和自己外孙的关系有了几分了然。 老太太也不动声色,压住火气笑着转头问林易辰,“我记得还是我们家四儿下生那时候呢,怀熙吃腻了我给做的面条,偷着就跟林大人跑了,那时候林大人还是咱们这儿的父母官呢,这都多少年了?一晃儿,四儿都九岁了!林大人也成亲了吧,这官做得这么大,还一表人才的……” “我还没成亲呢,姥姥,”林易辰笑着截住了老太太的话,并且把一声‘姥姥’叫得无比亲热,拿起酒壶一抬手把老太太的酒杯倒满,笑着说,“您叫我易辰就行了,都是家里人,哪用得着称什么大人?” “不敢不敢,我一个乡下老太太……”姥姥嘴上客气着,依旧打着机锋,笑眯眯的抿了一口酒,接着问,“您也不小了吧,到现在还没成亲,您府上就不着急?” “早几年着急来着,现在不急了,”林易辰看了一眼李怀熙,语带玄机,“就快了……” 林易辰如此意有所指倒让姥姥愣了一下,不光她愣了,坐在对面的屠户夫妻和李龙李虎两兄弟也愣了,这‘快了’的对象指的是自家小子?! 当着新外孙媳妇的面,姥姥怕林易辰再语出惊人,赶紧拿起筷子又自己堵上了嘴,没敢再继续试探。 林易辰笑呵呵的也岔开了话题,只是李家人都不太搭腔,用餐的气氛显得有些诡异。 晚餐结束之后,外面的雨势小了一些,不过天却是完全黑了,林易辰愈加笑得真挚,没多久就借口面授‘官场机宜’拥着李怀熙回了东厢房。 屠户娘子眼睁睁看着小儿子跟大灰狼一起关了房门,立刻气得半死,收拾完厨房之后就让李龙带着媳妇回新房去休息了,李思思打着伞在院子里玩水,弄得衣服都湿了,屠户娘子从厨房出来看见了也无力管,回到自己屋里倒头就躺下了。 这个时候李家上下一个人不缺,明明家里人都在家,可整个院子却静得出奇,李虎和刘全躲在西屋算账本,李成奎垂着头在廊檐下坐着,也不知道在想什么,一声不吭的,姥姥叹了口气,自己拿了一个绣了一半的鞋面进了东屋。 “帮娘看看这叶子颜色配的中看不?起来,刚吃完饭,躺着干啥?” “不看!”屠户娘子翻了个身,用后背对着自己老娘。 “哟,这出息劲儿的,”老太太也不生气,自己一盘腿上了炕,“天可是黑了,你不起来给怀熙那个师兄安排个铺盖?” “用得着狗屁铺盖!”屠户娘子低声嘟哝着,在炕上烙火烧似的又翻了个身,拧着眉毛说,“娘,我今儿不舒服,您过去给他们安排吧,做官的讲究多,进去之前先敲个门!” “你当我老眼昏花?还做官的讲究多,”老太太拿起鞋面在女儿胳膊上狠抽了一下,“说吧,那俩孩子到底咋回事?吃个饭都眉来眼去的,我捡个筷子差点没捡出针眼,那俩孩子桌子底下的腿都勾着呢,李龙那小两口都没那么热乎!” “连您都看见了?!天啊,这小兔崽子是不让我活了……” “闭嘴!”老太太一伸手堵住了小女儿刚起头的嚎啕,又狠抽了一下才说,“一点儿有用的不干!一哭二闹管用?当了婆婆还这么沉不住气!” 李怀熙他娘被抽得更加委屈,滴吧滴吧掉了好一阵眼泪珠子才开了口,“啥有用啊?怀熙到余川他也到余川,怀熙到京城他也到京城,走哪儿追哪儿!狗皮膏药似的甩都甩不开,这要是个大姑娘,我还能说个‘授受不亲’,他们这个您让我怎么说?说多了我还怕外人听见呢!” “余川?!那时候怀熙才几岁!那时候就开始了?!”老太太一着急竟在炕上跪坐了起来,再没有刚才的镇定,左右看看,操起炕上的笤帚就给了屠户娘子几下,“你个没用的东西,你还有脸哭!我原来还想着你比你大姐好点,原来是一路货色!这么些年你就一直在旁边看着?窝囊死你!我本还当是这一年两年的事儿呢,照你这么说,七八年都不止了,要不然八字没一撇那姓林的也不能好端端的追到余川去!不行!咱怀熙还小呢,不能再这么看着,你起来,现在就给我把那姓林的赶出去,我管他一品二品皇亲国戚,现在就给我把他赶出去!” 78、应对 李怀熙人在东厢房,并不知道正房里他姥姥正在发飙,他和林易辰两个人许久未见,刚刚在家人面前还勉强克制着,等到关上房门回到自己的一片天地可就维持不住面上的一本正经了。 林易辰在性事上一向是典型的‘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因此甫一进门就搂着李怀熙亲了个死去活来,只可惜当两人渐入佳境运动到床上迫不及待想宽衣入巷之时,外面却突然传来一阵‘哐啷啷’的巨响,听着好像是谁把铜盆一类的东西摔在了地上。 床上的两个人均被这声音吓得一哆嗦,没等做出反应,紧接着李成奎的大嗓门絮絮叨叨的就伴着雨声隔窗从外面传了进来—— “这女人过日子就会瞎省细,二斤灯油才几个钱,也不换个粗点儿的灯芯,把过道弄得昏昏暗暗的,这倒好了,黑灯瞎火的,这么大的盆子在脚底下都看不清。 三儿啊,把你那屋里灯都点上,你那屋里烂七八糟的东西多,可别迷迷糊糊的被绊了脚,听人说京里的官不好当着呢,脸上有个小疤瘌都不成,咱好不容易考个状元,可不能耽误了……” 可能是听着屋里没什么动静,李老爷在窗外絮叨了着尤不满意,伸手又敲了敲窗户,“三儿,爹说的你都听见了没有?应个声儿!快点儿把灯都点上,熬坏了眼睛可不好,再说你这门窗都关着干啥,快都打开,今儿下雨好不容易来点儿凉气儿都被你关外头了,一会儿你娘没准洗了果子还得给你送过来呢,她拿着盘子碗的也不好敲门,快都打开!” 李老爷一边说一边在外面敲得窗户框砰砰响,李怀熙在屋里当然也不踏实,等笑够了,只得赶紧推开身上的黑着脸的林易辰,站起来整了整衣裳把房门打了开。 “爹!您这敲什么啊?这大下雨天的潮气这么重,又爱进蚊子,我特意关上窗户门的,回去您也别让我娘送什么水果了,都快睡了,不好消化。” “不好消化就不吃,摆在屋里也香!一会儿你娘还得送铺盖过来呢,出来进去的,关着门不方便,你赶紧把你那盏琉璃灯点上,干什么把屋里弄得黑乎乎的!”李老爷是打定了主意要让媳妇多过来走几趟的,因此也没像往常一样顺着儿子,这边教训完儿子,又站在门口对里面已经坐在椅子上的林易辰拱了拱手,说道,“林大人,我们家地方小,今天只能就这样委屈大人一晚上了。三儿年纪小,我们也都是不懂礼的粗人,有什么招待不周的地方您见谅,不过我看这雨也下不了多久,明儿一早肯定见晴,到时候您也就好上路了,我和三儿他娘就住在旁边东屋里,有啥事儿您就喊一声,我们都听得见,您别客气!” 李怀熙这时还没来得及调亮灯光,因此也就没人能看到坐在屋里的林大人这时候的脸色是怎样的,不过想来应该不会太好看,过了半晌才听见林易辰在里面冷冷的回了一句‘谢谢’。 李老爷倒还是一如既往的憨直豪爽,仿佛没有注意到二品大员情绪似的,又站在门口客套了两句,这才心满意足的离开了。 送走了自己老爹,李怀熙忍着笑回来点亮他爹说的琉璃灯,灯光下一看,刚刚还乐赢赢的林易辰脸果然黑如锅底了。 “倒是小瞧了你这屠户爹,这张嘴可是比杀猪刀厉害,防贼一样!我这样的到了你们家原来就成了‘烂七八糟的东西’了,他想给你配个什么样的?仙女下凡?!”——林易辰气得有些口不择言。 “要是跟仙女比,你这长相是差了点儿……”李怀熙笑嘻嘻地放下琉璃灯,捧起林易辰的俊脸装模作样的摸了摸,“仙女可不长你这么粗的眉毛、这么高的鼻梁,眼睛也肯定不能长你这样的,鹰眼似的!再说了,人家也不能像你似的大夏天的跑到西山烧炭去呀,瞧这脸色黑的,快赶上戏台上的阎罗了!” 这些话无异于火上加油,偏偏阎罗脸的林易辰只能乖乖听着受着,发作不得,因为说这话时李怀熙就坐在他身上,而且还模仿某种动作一上一下的蹭着,让他心头的火气全都跑了方向。无奈之下,林易辰只能色厉内荏地瞪了一眼李怀熙,脸色却是好了一些。 李状元得寸进尺,顺手在那张俊脸上又多占了几下便宜,捧着又亲了几口之后笑着接着胡说八道,“不过仙女是母的,你是公的,你们俩也没什么可比性,何况看了这么多年我也都看惯了,倒是更喜欢,也算不上烂七八糟。” 林易辰不想被李怀熙这样几句话就安抚住,可实在又气不起来了,不过为了面子还是梗着脖子‘哼’了一声,过了一会儿才语带酸气地开口,“你爹想得可真周到,这时候还知道挑个摔不坏的,放着满院子的瓷盆瓷缸不摔,单捡那个铜的。” “知足吧,你没见我爹那身板?没把你抓起来扔出去就不错了!”李怀熙斜了林易辰一眼,站起来打开窗户,然后在林易辰身边的椅子上坐下,小声说,“你这登堂入室的带坏人家儿子还不让人给你点儿脸色了?别说今天我们家还好吃好喝的招待了你,就是大棍子把你打出去你能怎样?这点儿委屈都受不了,干脆回去得了,找个女人定亲,也找个仙女样的,我管保你神仙老丈人把你当祖宗牌位似的供着!” “你就是吃定了我当不了那祖宗牌位才这么说!”林易辰恨恨的在李怀熙大腿根处摸了一把,站起来索性把窗户开得更大,然后一边拍着蜂拥而至的蚊子,一边气呼呼的说,“你才是我活祖宗呢,五百年前欠了你的,这一世掏心掏肺的供着你,还得招人白眼。你爹这是马前卒、排头兵,后头你娘就该来了,指不定你姥姥也得抡起拐杖打我几下,对了,你还有两个哥哥,膀大腰圆的!活祖宗,求您把衣服领子往上拉拉吧,把刚才那些印子遮遮,兴许我挨在身上的打还能轻点……” 李怀熙觉得林易辰未免把自己的未来设想得有些过于凄惨,不过他也认为他们家不会就这样善罢甘休,自从林易辰进门他娘的眼珠子就一直在冒火,那也不是一个多能忍的,恐怕还真会忍不住找上来。 果然,他爹回去没多久,他娘就抱了一床被子过来了,只是后面跟着的不是他姥姥,而还是已经来过了一次的他爹李成奎。 屠户娘子一进门就开口撵着儿子,“怀熙啊,你姥姥刚才吃完了晚饭有些不舒服,你过去给看看吧。”这厉害女人脸色不算好,虽然不是拎着棍子来的,不过看起来还是有些气势汹汹。 李怀熙倒也听话,明知这是借口也只回头看了一眼林易辰就出去了,他自己选的爱人自己知道,天生不是那种脸皮儿薄的,虽然说得凄惨,可也不是那种任人揉圆搓扁的主儿,他放心的很。 李怀熙一走,屠户娘子的脸就彻底冷了下来,把薄被子往床上一扔,开门见山就和林易辰摊牌了,“林大人,想你也知道我支开怀熙是为了什么,这么些年你到我们家都是来了就走,咱们也没好好说过几句,如今我这儿已经攒了一肚子的话,再不说就要爆了,我看你现在也没啥事儿,趁今天咱们就好好说道说道,你说行不?” “当然行,您说。”林易辰客客气气地点了点头。 “那好,那我就说了。”屠户娘子说着拉过一把椅子,本要坐下,瞧见打开的窗户觉得又不踏实,站起来关上,这才又重新坐下接着说,“我一个妇道人家,本不应该坐在这儿和您说这些,可现在也顾不得了。 说起来我们家怀熙自打上了学堂就和你认识了,一直师兄师兄的叫着,那时候村里人还都羡慕,都说我们怀熙得了贵人眼缘,我那时候还高兴呢,也觉得自己儿子生得好,人见人爱的,还觉得占了便宜,一个大子儿不花的就穿了绫罗绸缎。我呸!当时要是知道你存了这样的心思,你看我不把你送的东西都扔到大沟里去!” “这您冤枉我了,当时我没那心思,就是觉得他挺好玩的。”林易辰笑笑,无所谓的解释了一句。 “谁知道你啥时候起的心思呢?”屠户娘子也无心追根求底,打了一个手势止住林易辰的话,接着往下说,“不管你是出于啥心思来对我们家怀熙好,好处终究我们还是得了,我们家也不是忘恩负义的人家,钉是钉、铆是铆,我还得跟他爹一起跟你道个谢。 可我也实话告诉你,就算这些年你在怀熙身上堆了金山银山,我也能不答应你们俩在一起,你要是觉得不划算,你自己到前边库房里挑去,吃了你多少、穿了你多少,你都拿回去,我儿子的主意你别打,就算追到天边去也没用! 你也别笑,我知道我儿子不听话,一直向着你,可我总归是他亲娘,今天我拼个鱼死网破,把这绳子就挂在他梁上,我不信他还向着你!就是死,我也不能答应你们俩个在一块!” 屠户娘子说着,不知从哪儿拽出一根手指粗的草绳子拍在了桌子上,震得桌上的琉璃灯都跟着一闪,气势如虹。 然而林易辰却并不着急,在屠户娘子的逼视下正了正刚被李怀熙揉皱了的衣襟,轻飘飘抛出一句话来,“可我们已经在一起了,”。 仿佛嫌岳母生气的程度还不够,迎着屠户娘子突然瞪大的眼睛,林易辰不怕死的笑着又加了一句,“您这话说晚了。” 屠户娘子对林易辰这种厚颜无耻的反应有些措手不及并且瞠目结舌,磕巴着“你,你,你……”,‘你’了半天却气得没说出整话来,她这‘妇道人家’见识太少,进门之前没预想到这个结果,这时候就有些应对不上了。 这林大人当真是不负爱人期望,脸皮厚的堪比城墙,只这两句话,兵不血刃就击得对手溃不成军了。 屠户娘子这边乱了阵脚,她带来的同盟军却还算镇定,李成奎暗中捏了一把屠户娘子,给了她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嘴里却假装训斥着,“啥死不死的,净瞎说!你去看看娘好点儿了没有,三儿一个人在屋里,去给搭把手。” 屠户娘子不愿意走,李成奎一边按下媳妇气得哆嗦的手指,一边转头对林易辰客套着说,“看我们这些粗人,连待客也不会,林大人,您先坐着,我去泡壶茶,三儿从京里带回来的,味儿不错,您先坐着……” 说着,李成奎就推了李怀熙他娘出去,一路走到正房与东厢房的拐角处才停下来小声说,“你急啥?咋那沉不住气?他林易辰也不是黄花大闺女,睡了就睡了,能咋?!还能给你生个孙子出来?!你回去,我去跟他说。回屋问问三儿要给娘开点儿药不,让虎子和刘全打着伞买去,别耽误了。” “可……” “可啥?!你个老娘们对付不了他,当官的脸皮忒厚!去吧,我总不会把咱们儿子卖了。” 屠户娘子最后一步三回头的回了正屋,李成奎自己转身在厨房泡了一壶茶,拎着又回了东厢房。 一进门,林易辰正笑着看着他,李成奎暗道一声不要脸,抬头却也是一脸笑模样,一边倒茶一边说,“三儿他娘脾气急,林大人,您别见怪,喝茶。” 林易辰闻言挑了挑眉,不动声色的接过茶杯,也笑着说,“不敢,我是晚辈,夫人要说什么我自然听着就是,谈不上怪罪。有什么话您也大可以直说,用不着客气。” “是、是,没啥客气的,”李成奎放下茶壶,憨笑着搓了搓手,仿佛不好意思似的看了一眼林易辰,清了清嗓子步入正题。 “按理这要是在别的地方,我们两口子这样的人得跪着和您说话,不过这是在我们三儿的屋里,您也没穿着官衣,我们这才抖着胆子把有些话跟您说一说。我和三儿他娘也都没读过书,说话直,不比您这样念惯了书的贵人,啥话说的不好听,您大人大量也别见怪。” “您客气。”林易辰依旧笑着,鼓励似的看了一眼李成奎。 “不是客气,不是客气,应该的,”李成奎仿佛愈加局促,再开口更带了一丝苦涩意味,“不瞒您说,现在我在您面前是有些抬不起头来的,这都怪我,没管教好儿子。 您也知道,我不是三儿的亲爹,他亲爹是咱们锦县原来有名的俊秀才孟广庆。 三儿像他亲爹,聪明,小时候就和别的孩子不一样,啥事儿自己都有主意,人小,心眼儿多。 当初三儿不愿意到我们家来,还是我在和他娘成亲那天把他从他亲爹留下的老房子里绑过来的,算是抢来的这么一个儿子。您说抢来的能不宝贝吗?含在嘴里都怕化了!我自己大字不识一个的,老怕委屈着这么好的孩子,所以啊,啥事儿我都愿意顺着他。 后来他上了学,又去了余川,我们一年到头也就见上那么一次两次的,说不挂心是假的,可我和他娘想着自己啥也不懂,要有啥事儿等我们知道也都晚三春了,问了也白问,所以就啥事儿也不管,觉着这孩子左右读的书也多,见的世面也多,也用不着我们。 现在看来这我们是错了,这孩子总归还是孩子,不管不行。 早前我是真不知道你和三儿这事儿,他娘也是糊涂,这都瞒着我,自己又没个章程。 有句话我说了您可别不爱听,真的,要我说您这是在犯糊涂!不是因为那是我儿子我才这么说,您就是换了别人家的孩子这么喜欢着我也这么说! 您也不想想,我们家三儿才多大,是,按三儿他娘的说法,你们是在一起好几年了,可那又怎么样呢?三儿今年也才十五啊!他见过啥?之前他连书院的大门都不怎么出,先生、教授、同窗、书童,他见的都是啥?都是男人!没等开窍又认识了你,纠纠缠缠的以为这就是情爱了,可你等他真开了窍怎么办? 说实在的,我倒不认为我儿子吃了亏,他才多大,只要不吵不闹的不让外人知道,再过几年我儿子开了窍我也能想办法给他娶上媳妇。就是叫嚷开了,明白人也不能说我们三儿不对,为啥?年纪在那儿摆着呢,您说对吧?” 李成奎说完这些话一脸诚恳的看着林易辰,奈何林易辰依旧一脸淡然,并不为他的这番说辞所动。 “您也说怀熙自小与人不同了,”林易辰淡淡的开了口,“小东西六岁的时候亲口跟我说,他是五百年前被我所救的白狐,今世是来报恩的。” “这小兔崽子,真能惹祸!”李成奎暗暗嘀咕了一句,气得直攥拳头,转脸又笑着说,“小孩子的话您也信,不定是从哪个戏文里听着的呢……” “我信!”林易辰正色打断了他。 “你信也不行!”李成奎急了,“你信了别人能信?你爹娘能信?你家老太爷能信?就算他是修炼成仙的狐狸,他也不知道这人间的事儿!再说我们三儿也不是什么白狐狸黑狐狸,他就是个孩子!他现在小,不晓得这天底下唾沫星子能淹死人,我看你也没见过,没见过那死在舌头底下的人,我告诉你,我见过,我们两口子都见过,那是死后都不得安生,入不了祖坟的!我们三儿是天上的文曲星下界,有大好的前程,我们不会眼睁睁看着好好的孩子跟你受委屈!” 说到这里的时候,李成奎也有些控制不住情绪了,之前的‘您’全换成了‘你’,口气也变了。 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当初隔壁吴玉生因何悬梁自尽,别人可能不清楚,他却知道。那几年有时候收摊晚,他总是习惯穿过树林从小路回家,而就在出事的前几天,他是亲眼看见吴玉生在树林里和一个富家公子搂抱着亲在一起的。 虽然李成奎足够了解自己小儿子,知道那个一脚能踢断木桩的小子不是能把自己吊在房梁上的人,可是身为一个父亲,总是舍不得自己儿子受到任何一丁点儿的委屈,刚才姥姥发火要过来闹,也是李成奎进屋以后三言两语给拦了下来。 李成奎想着林易辰家大业大,需要顾忌的总要多一些,所以就避开自己土匪一样的儿子,打算在林易辰这里下手,让他知难而退,没曾想这位比自家状元爷还难搞,油盐不进,好话说了一箩筐,事情还是僵在这里。 79、一线生机 李怀熙在正屋里的遭遇和林易辰大同小异,稍微特别一些的就是挨了几下打,不过鉴于施暴者是他娘和他姥姥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性,因此造成的伤害后果也就可以忽略不计了。 李成奎还在东厢房和林易辰交涉,屠户娘子也没有放儿子回去的打算。打过一轮之后,施暴方率先感到了疲累,于是中场休息。 可能是为了不冷场,屠户娘子坐在榻上休息时也并没闲着,一边平稳呼吸,一边悲悲切切地诉说她如何对不起死去的孟秀才、愧对孟家的列祖列宗云云。不知之前是不是受了‘高人’指点,屠户娘子运用起怀柔政策来也十分得心应手,说话间的言辞恳切,捏着手绢拭泪的动作也堪称楚楚可怜,配上那与李怀熙有七分相似的容貌,若是碰上别人不知根知底的,怕真会让她蒙得软下三分。 然而李怀熙毕竟不是那别人,同在一个屋檐下生活好几年,李怀熙早就把他娘的内在本质看得透透的了,因此面对屠户娘子的如此作态是半点不上当,并且在心里还呲之以鼻。 方才他娘骂他骂得狠,这让他多少也窝了些火气,可又无计可施,这是亲娘,打不得杀不得!本打算一忍到底,当个忍者神龟,也耐着性子听了一会儿,可惜终究不是个好性儿的,当屠户娘子第三次说起对不起他亲爹孟广庆时他还是没忍住…… 这时他人还在炕沿上撅着屁股趴着吸气忍疼装可怜,因为一心二用,所以头脑一热,反击的话不经大脑就说了出来——“您是该说对不起,早就该说,李程氏您都当了多少年了,现在才想起了!我不过……” 他接下来想说‘我不过是找了个男人’,只是这话说了半句李怀熙就闭了嘴,前面的话一出口他就觉出了不对味,那话太伤人。可说出去的话就像泼出去的水,收也收不回来了,回头看看他娘摇摇欲坠脸色惨白的架势,李怀熙这下真的苦了脸,嚅喏了两下,还是倒了歉,“娘,您别往心里去,我顺嘴胡沁的,您别当真……,要不,您再多打几下,出出气……” 之后的半个多时辰,风水完全的轮流转,李怀熙不得不使出浑身解数来逗他娘开心。屠户娘子倒也没打他,只是手里的手绢使用频率更高了,在小儿子看不见的角度和坐在炕上的姥姥交换了一个眼色,两个女人一唱一和,李状元刚刚燃起的一点儿战斗小火苗转眼就被压灭了。 事实上,屠户娘子确实被亲儿子的话气得够呛,这若按平时,早二话不说拿大鞋底子继续招呼他了,只是刚才还没等她缓过力气出手李怀熙就倒了歉,而且看那愧疚于心的样子,倒比之前她叨叨李怀熙亲爹的时候效果要好得多。李怀熙他娘也是个聪明的,立即抓住机会顺势而为、因势利导,本来已经要伸出去的手又不着痕迹的缩了回来。 哭了一会儿,屠户娘子捏着手绢最后抹了一把快流干了的眼泪,整了整脸色回归正题。 “娘知道你不是有心的,娘也没法怪你,你说的又没错。当年虽然是因为日子过不下去了才改的嫁,可怎么说也是我对不起你亲爹,难听的话这些年我听的没有一箩也有一筐了,早习惯了,也不怕再多个一句半句的,外人说和亲儿子说也没什么差别。 不过儿子啊,你瞧不瞧得起你娘,娘都得分辩两句,我就算再对不起你亲爹,背着个不贞洁的名声我也把你养大了,让你吃饱穿暖,还成了状元!甭管你姓李姓孟,你亲爹这条血脉还在,总不至于后继无人绝了根! 我自己个儿当年那是没办法,活不下去,你说你跟林易辰在一块是为啥?谁逼你了?咱家家底儿虽然薄,可也不至于给你娶不上媳妇,娘不高攀那些公主小姐的,可一般好人家的闺女咱总求的来吧,你说你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你这是为个啥?!图个啥?!你这要是跟那个姓林的一直在一块,老孟家的香火可就彻底断了,以后连个逢年祭扫的人都没有,你说你就不怕你亲爹气得从棺材里跳出来?!你没听人说王庄那个瘸六儿?就因为不养他老娘,他那个死了好几年的爹前几天都显灵了,坟前三寸厚的石碑都折了……” “咳咳!”坐在炕上的姥姥听到这里有些听不下去了,狠咳了一声,打断了屠户娘子越说越下道的长篇大论,“有啥事儿说啥事儿,扯那些干啥?!” 之前老太太本来还在欣慰自己终于后继有人,觉得小女儿前面说的挺好,入情入理的,本还打算事后夸夸她的长进,谁知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说着说着又不着四六了,明知道李怀熙烦了之前他娘老提亲爹的事儿,偏偏临了又拐了回来,老太太活了七十多岁也没听说过谁死了还能从棺材里爬出来,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屠户娘子也觉得后悔,偷眼看了看趴在炕边上的儿子,果然,刚才的愧疚神色全没了! “我,我这不也是为了他好嘛,”他娘讪讪的,拔下头上的一根金簪刮了刮头皮,嘟嘟囔囔的又补了一句,“谁知道这世上有没有鬼,怀熙这魂儿不也是后来才找全的嘛……” “所以您就拿我亲爹的鬼来吓唬我,”李怀熙气得直咬牙,“您可真是我亲娘!” “我,我,我没想吓唬你……”说这话自己都心虚的屠户娘子说完这句就不吭声了,抬头看了一眼自己老娘,把头低了下去。 被亲生女儿如此寄予厚望,即使姥姥已经对劝服李怀熙不抱什么希望也只能重新披挂上阵,只是还没张口,李怀熙就说话了,“姥姥,您也不用劝我了,翻来覆去的不过就是那些话!今儿我就实话实说,别说拿我亲爹吓唬我,就是拿玉帝吓唬我也没用!早几年前林易辰和我就在菩萨面前许了愿,生生世世都要在一起,那许愿的香也没断、香炉也没倒,许完愿这么多年也没见哪道雷下来劈死我们,你们要是信命,那不如就信了我们本来就应该在一起,人伦纲常都是人定的,老天爷可没开口说过男人不能和男人在一起,至于以后有没有人给我们后继香火,那也简单,过继个孩子就是了,你们要是觉得过继的不行,我还可以弄几个试管婴儿试试……” “你给我闭嘴!” 屠户娘子尖叫一声打断了李怀熙,她不明白什么叫‘寺观婴儿’,不过她也不打算弄明白了,事实上,她一听到自己儿子与一个男人在佛前许愿缘定三生的时候就炸了,后面的根本就没听清,左右不过就是想抱养个寺院道观门口人家扔的弃婴罢了!放着好好的女人不娶,非要那些生来命薄的孩子来养,屠户娘子也不指望能和平解决这个问题了,站起来快走了两步,操起笤帚手就举了起来! 李怀熙一瞬间也明白了他娘的意图,当即当机立断也不说了,拍着炕席就哭了起来。 在皮带还没有面世的年代,笤帚可说是各家打孩子除了鞋底子以外用最多的‘刑具’了,屠户娘子的‘笤帚神功’运用起来也远比怀柔政策的温言软语要顺遂得多,而且李家的笤帚长得还特殊,,经年累月的使用,早已经不能称之为笤帚了,如今只剩一个笤帚疙瘩,没了那些有除尘作用部分的缓冲,这要是打在屁股上,远比之前用手拍得要狠多了。 虽然怕丢脸,李状元哭得声音不高,可架势却摆了个十足十,眼泪挤得也快,一会儿工夫就流了满脸。屠户娘子哭孟秀才,他也装模作样的哭孟秀才,一边挠着炕席一边念念有词,“亲爹啊,您带我走吧,儿子活不下去了,您在世时连儿子一根手指都没动过,可怜儿子如今做了状元还要日日挨打,儿子不活了,您带我去吧……” 他娘讲理的时候,李怀熙也讲理,如今他娘不打算讲理了,来而不往非君子之道,李怀熙自然兵来将挡的也放弃了讲理的打算。 十五岁的李状元一如既往的撒泼打滚,孟秀才打没打过他李怀熙自然不知道,但当初孟家来人时可是说过的,那孟秀才在世时把这儿子当成了宝,又是个体弱多病的,能打过他才奇怪!方才他亲娘拿鬼神来吓唬他,如今李怀熙一报还一报,一声声亲爹喊得也十分欢实。 屠户娘子不笨,自然一眼就看穿了李怀熙的意图,不过事到如今她也不在乎了,李怀熙自小挨打就是这个德行,今天只是多搬出一个亲爹的名头而已,作为亲娘她早看惯了儿子这样的表演,动作一丝停顿没有就往李怀熙身边走,继续要打。 姥姥在旁边看着,虽然有些于心不忍却也没什么立场出声阻拦,李怀熙哭得可怜,一会儿叫爹一会儿叫姥姥的,只是死不松口,就是不提和林易辰断关系的话,老太太红着眼睛看了一眼自己外孙,狠了狠心把眼睛闭上了。 眼看着李状元的屁股蛋子又要开花,千钧一发之际,门帘一晃,李四抱着个布娃娃从外面走了进来。 小姑娘目不斜视,把娃娃往炕上一扔,一手撑着炕沿,另一只手攀着她三哥的肩膀爬上了炕,角度好巧不巧的恰好封住了她娘的进攻路线。 李四一副困极了的样子,爬上炕以后,先是迷迷糊糊的打了个大哈欠,然后才如梦初醒似的转眼四处看了看。 屠户娘子手里还举着笤帚疙瘩,李四也不知道是真没看出来还是假没看出来她娘要干啥,皱着眉毛就抱怨开了,“娘,到现在您还没扫炕呢?!快扫快扫,扫完了好铺床睡觉,我都困死了……”说完这话余音未渺,一低头又瞥了一眼还趴在炕上撅着屁股的李怀熙,微不可查的抽了一下嘴角,小丫头伸出脚丫子蹬了一脚自己哥哥肩膀,“三哥你还不回你屋去,在这儿唱什么大戏呢!状元登科?我要睡觉了,先生说男女七岁不同席,你现在一个人就快占了半个炕了,真没规矩!” 这明显是来给他解围的!李怀熙不傻,李四的话音一落,他立马不哼哼了,当下毕恭毕敬的给妹妹赔了罪,直接爬起来就跑了。 这边屠户娘子还举着笤帚,只是李怀熙已经跑了,这笤帚举着也没什么用,透过开着的窗户看了看天色,回头瞪了一眼装瞌睡的小女儿,无奈胳膊转了个弯儿,手里的笤帚只能任劳任怨的又干起了本职工作。 逃过一劫的李怀熙原本担心第二天没准儿要继续面对‘一哭二闹三上吊’的大场面,为此还在被窝里和林易辰低低商量了要到净潭寺那里躲一躲,念上几天经,而林易辰也没有太好的办法,于是夫唱夫随的这得过且过的馊主意就算是通过了。 第二天,李怀熙起床之后先收拾了一个可以随时跑路的小包,然后才推开房门出来洗漱。刚从外面鬼混回来的肥猫脚前脚后的绊着他要吃的,李怀熙洗漱完了一边应付着猫,一边用眼角余光偷偷观察着家里的情形…… 姥姥坐在廊檐底下纳着鞋底儿,见他起来还像往常一样递了他一碗温开水;他娘和他嫂子汗流浃背的在厨房里做饭,李怀熙洗完了脸故意在他娘身边晃了一圈,偷吃了一小片刚刚拌好的卤猪耳朵,他娘也只是顺手抽了他一巴掌把他赶出厨房,再不见其他表示;他爹李成奎一早领着两个哥哥和刘全到稻田里排水拔草,现在已经回来了,正坐着板凳围着圈在井边洗脚,李四抱着一碗炸好的水牛子招呼李怀熙过去吃,说是他们爹早上顺手捉的,没有几个大的的份儿,全归他们俩…… 李怀熙接过自己的那一份儿水牛子有些摸不着头脑。前一天明明还剑拔弩张的如临大敌,交战一晚还没分出胜负,转过天就如此风平浪静黑不提白不提了有些太不近常理。 事出反常必有妖!李怀熙向来不认为家里的三巨头(他爹、他娘、他姥姥)只有‘臭皮匠’的智商,可这三个智商高于臭皮匠的人聚在一起想出了什么主意,饶是李状元一时半会儿的也有些摸不透。 想不通就不想!仗着家人这些年来的宠爱,李怀熙多少有些有恃无恐,除了打几下,他也不认为他爹他娘还会有什么狠招来对付他,毕竟除了找了个男人当媳妇之外,他也没什么大过错。 吃过早饭,李怀熙和林易辰说起了这事儿,想要听听林易辰的分析,这厮倒真是精似鬼,略微一想就得出了结论,“这是等着咱们自己散呢!” 看李怀熙还一脸茫然,于是林易辰很尽职地就分析开了,“这还不明白?你怎么当了状元还和小时候一样笨啊?!你不想想,你今年刚多大?才十五,离正经能成亲的年纪还早着呢。你们家的人可不像你,都是人精,一定是看昨儿打了骂了都不管事儿,今儿换招了,这叫‘无为而治’,懂吧?这是要晾着咱们了!” “晾着?不管咱们了?”有这好事儿?! “管,怎么不管,你爹那信念坚定着呢,怎么会不管?!昨天我跟你爹说要让皇上给咱们指婚,那都没吓唬住他。你这杀猪的爹可是光棍得很,说即便我请来了旨意他也不接!哼,大字儿不识一个的,律法背得倒是清楚,你爹说即使皇帝也不能大过国法,说大周朝的律法上虽不明令禁止男男成亲,可你还未满十八岁,所以他宁可抗旨杀头也不接!听听,多大的胆色!不管?想得倒美,只是现在不管罢了。” 林易辰这样说着的时候表情还是恨恨的,仿佛对面坐着的就是面憨心滑的李成奎,说完了还用手揪了揪李怀熙腰上象征着未成年的彩色平安结,眉毛更拧得快滴出水来了。 李怀熙笑笑,倒是不太在意,从林易辰手里夺回自己亲娘亲手打的结络,站起身施施然拿起画笔在铺好的宣纸上画了一笔,“这样也很好。既然他们现在不管,咱们就当他们同意了,我本还在为难,在如今这境况之下怎么和他们说咱们俩到京里要共用一个府邸的事情,现在看来倒是简单了。只是……” 话说一半的李怀熙停顿了一下,透过窗户看了一眼正在院里收拾马鞍的李龙,撂下笔转身坐回到了林易辰身上,“……只是你这家伙也要有点眼色,你看看我大哥,后天才是他丈人的寿诞呢,他从昨天就开始准备了,连我们家水缸里那几条鱼都惦记带走。你也有成了亲的兄弟,你大哥、你二哥,哪个不是把丈人捧得高高的,上回你大哥不就花了一万两银子给他丈人换了个小瓷瓶回去?” “那是康德年的斗彩……” “甭管什么年的斗彩!那是不是送他丈人的?!我爹虽然是个杀猪的,我娘也不是大家闺秀,但不管怎么说,那也是我爹娘,你若是真存了长长久久的心思,那就长点儿心,学学人家是怎么做的。” “我送东西他们也不收!”林易辰依旧梗着脖子,有心想要分辨几句,结果被怀里的李怀熙一瞪又咽了回去,只能乖乖点头,“那你爹你娘喜欢什么你帮我留心着点儿,免得我费劲巴力的寻个几万两的瓷瓶送来临了被用来腌了咸菜!” 还好,知道要投其所好! 李怀熙很欣慰林易辰的有药可救,在他眼里,林易辰自然什么都好,可有时候这家伙也很让他无语——明明是个巧舌如簧也能屈能伸的人,可就是一直不太会讨他们家人喜欢。早前和他娘就像天敌似的见面就掐,不声不响的斗了这么多年,非但不见缓和,反而直接激烈公开化了,而且现如今对手又加上了他爹和他姥姥……面对这样一个爱人,便是李怀熙也只有长叹一声,人无完人!平时看着百般聪明,偏偏这件事上犯蠢! 不过,李怀熙也知道在这件事上不能苛责林易辰,那样富可敌国的家庭环境没让这位少爷长歪已经很不错了,而且他也不是不想要讨好李家众人,不论是李成奎和李虎的生意还是李龙当初的学业,或多或少的都得了林易辰的照拂,只可惜所有人都认为这些全是举手之劳并且别有目的,所以没人承他的情! 80、尘埃落定(上) 李怀熙和林易辰在这个夏天最后还是住到了山上的净潭寺,李家人这边虽然对两个人已经采取了放任自流的政策,林家那边却又出了状况。接连冲突了几次,本来住在林家大宅的林大人烦了,于是借着来李家庄给状元牌坊剪彩的机会拐着李怀熙一起躲到了山上。 其实确切来说,用‘拐’这个字来形容林易辰带李怀熙上山的过程并不贴切,或许用‘掳’来形容,倒更为合适一些。 李家庄离锦县县城将近二十里,在这个交通基本靠走的年代,如果不是临近年节交粮交税或是遇到婚丧嫁娶一类要置办稀奇物件的大事儿,庄户人一般并不经常到县里去,因而除了那些必须要乡下人立刻知晓的朝廷公文告示,城里面发生的大事小情一般都会在很久之后才能传到乡下人的耳朵里。 李怀熙并不觉得这样有什么不方便,有的穿越人士会想方设法的弄出一些新鲜点子,例如报纸一类,他却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想法,他之前就一直这样在乡下住着,安逸得很。 因此,作为一个消息闭塞的‘乡巴佬儿’,李怀熙注定悲剧了。当他被林易辰掳到车上时还有些分不清东南西北,搞不明白自己好好的一个新科状元,刚刚给自己的状元牌坊揭了幕,怎么一弯腰给这厮行礼送别的时候转眼就被扯到了车上,看起来好像还和这厮共同主演了一场私奔大戏,神不知鬼不觉的在他爹娘的眼皮底下就跑了。 想到下山之后有可能会面对气急败坏的家人,李怀熙有些头疼,可头疼也没有用,跑都已经跑了,虽是被迫的,但也找不到证人,到了净潭寺之后只能先打发一个小沙弥回去告知了一下家里。在马车上的时候,林易辰已经和他解释了实情的来龙去脉,因此在事情解决之前,他也不能丢下林易辰一个人不管,同生共死那么高的境界他做不到,同进退还是可以的。 只是这次事情稍微有些麻烦,因为涉及到了林易辰的娘。这位寡居的夫人平日里独居一院吃斋念佛,本来是林府里最最富贵清闲的一个,然而最近却忽然管起了俗务,不光接二连三的往林易辰的屋里塞了三四个漂亮丫鬟,而且自作主张,不经林家当家的老太爷和老夫人的同意,私自为林易辰定了一门亲事,与自己一个表亲家的女孩互换了庚帖!而当林易辰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这个与他有了婚约的女孩已经借着探望姑姑的名义住进了林家大宅,并且处处以他的未婚妻自居了! 由于林易辰的坦白,难得小心眼的李怀熙听了这个消息也没有发飙,两个人一起分析了一下当前的困难形势,动笔写了两封书信分别派人送了出去。 事情安排完毕,李怀熙和林易辰自此就踏踏实实的在山上住了下来。 此时正是植被繁茂的季节,李怀熙遵循着前世他师父艺不压身的教导,一连半个多月白天都跟随着九十岁高龄的老方丈穿梭于山间,学习识别药草、辨别药性。 山上多是些乱石荆棘和毒蛇毒虫,那些刘全后来给他送上来的所有绫罗绸缎衣服李怀熙都穿不得,每天同寺里的沙弥穿着一样的衣服,加上他每天晚上都跟着和尚们一起做晚课,惹了一身的佛光香火气,因此除了头上还留着头发,乍一看,李怀熙倒真和老方丈入室的弟子清修的和尚没有区别了。 踏实下来的林易辰也没打扰他,两个人虽然每天睡在一起,可佛门圣地,林易辰又顾忌着李状元还没完全长开的小身板,所以滚床单这种事情上山以后两个人就没做过了。 晚上休息好,白天又清闲,林易辰在山上的日子过得优哉游哉。寺里有专门为香客做菜的僧人,一点儿荤腥不沾的素斋做得也很好吃,营养也很丰富,一个月以后,林易辰已经胖得连脸都显得圆润了,可他自己全无知觉,照样吃了睡、睡了吃,白白让一直注意形象的李怀熙在旁急得跺脚。 山上的药草都识遍了之后,李怀熙不再进山了,转而留在寺里跟着老方丈学习金针刺穴。林易辰跟在旁边只看了半天,就觉得实在眼晕又退回到自己放在菩提树下的躺椅上睡觉去了…… 李怀熙前世看那些电视、报纸,形成了一个认知,似乎每个天才都应该有些怪癖。林易辰十六岁中探花,天生过目不忘,精通数算、律法和土木工程,李怀熙觉得这样的人怎么说应该也算是一个天才了,只是之前除了‘恋童’之外他一直没发现这家伙有什么怪癖,如今却是终于找到了!——这家伙一旦闲下来就爱睡觉,睡得天昏地暗雷打不动,李怀熙一开始还往起拉一拉,后来也不管他了,只是每天傍晚的时候把人揪起来在空地上对打操练一番,以防止这人下山的时候胖得实在不像样。 这样的日子过得飞快,转眼已是盛夏。 每年的夏天,净潭寺都会打扫出一些房舍院子供那些有些身家的香客们上山来斋戒礼佛,李怀熙和林易辰来得早,占了最大最好的一个院子。天气日渐炎热之后,旁边的院落也陆陆续续的住进了人,及至七月中旬盂兰盆节,整个净潭寺已经再也找不到一间空闲的客房了。 盂兰盆节,寺院里要准备饭食百味五果、汲灌盆器、烧香燃灯,备珍馐美食放于盂兰盆中,供养十方大德众僧。 这一天也是山门大开的日子,从清晨开始,来净潭寺上香的香客们便络绎不绝。李怀熙和林易辰在大殿外找了个略微清静一些的地方,一边听着大殿之内僧侣们的梵音渺渺,一边在人群之中搜寻着必定会来上香的屠户娘子的身影。 林易辰身为一个朝廷二品大员,身边自然少不了保护。朝廷的标准配给是两个六品武官长、八个从六品武卫长,还有二十个八品武卫,这些人必须时刻保卫着林易辰的安全,即使在休沐中也不离左右。除此之外,作为一个注定要被皇帝拿来当枪使的大臣,暗地里,林易辰还拥有着人数更加众多的暗卫,而且,这些暗卫不光身手好,探听情报的技术更是一流!因此,林易辰看似每天都优哉游哉地窝在寺院里睡大觉,其实山下的一切风吹草动他都知道。 就在盂兰盆节的前几天,暗卫传来消息,锦县县城现在有一小股人正在四处活动,散播不利于林易辰和李怀熙的传言,而这种传言已经流传到了乡下,被李家众人知晓了。 人言可畏,虽然两个人有足够的自信解决这次的事情,可林易辰仍然担心李家众人的态度会因此而转变。前些天有人试图损毁李家庄刚建好的状元牌坊,如今的李家庄因此而戒备森严,外乡人一律不允许靠近,连经验丰富的暗卫们也没能找到机会进一步探听到李家众人的‘思想动态’。 “你娘今天不会因为咱们俩在寺里就不来了吧?”林易辰盯着人群,一边这样说着,一边状似无聊的拨拉了一下手边的灌木,他其实有些紧张。 “不会,肯定要来的。”李怀熙斩钉截铁地回答了他。 李怀熙了解自己亲娘,压根儿不是拖泥带水的性子,出了事儿没有第一时间找上山来已是极限,想必是当时被他爹或者他姥姥压服住了,而现在过了这么多天,三巨头应该也商量出了结果,今天又是盂兰盆节,作为一个虔诚的佛教徒,他娘一定会借机上山来的。 事实证明李怀熙想得没错,当早上的太阳刚刚有了一点儿热度,屠户娘子就独自一人挎着篮子进了寺门,李怀熙和林易辰赶忙一起迎了上去…… 二品大员侍立一旁亲手提着篮子,新科状元帮着点香,收拾得体体面面的屠户娘子坦然的给寺中所有大殿里供奉的菩萨金刚弥勒都上了香、磕了头,在正殿的功德箱前,屠户娘子从篮子里取出两大锭金元宝放了进去,低头受了住持方丈的念咒加持,然后在周围香客的窃窃私语中一马当先、趾高气扬的迈步进了李怀熙和林易辰的院子。 林易辰和李怀熙也随后跟着进了院子,两个人虽然表面上还维持着镇定,但实际内里早已经开了锅,相顾一眼,两个人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胜利在望的兴奋! 然而等院门一关,外面的喧嚣被隔绝在门外,两人面上又不约而同的浮现了一丝苦色,上午的阳光正好,林易辰和李怀熙却一起打了个冷战,然后腰板一挺,果然迎来了屠户娘子避开头脸的疯狂打击! “两个小兔崽子!一对儿不让人省心的东西……”屠户娘子一边抡着鞋底子一边压着嗓子低声咒骂,眼看着林易辰一转身把李怀熙护在怀里后背对着自己,鞋底子抡得更狠了,“你以为你是个当官的我就不敢打你了?!早八百年前我就忍得肺疼了!今儿咱新帐老账一块算,有本事你就站着别动,看我不打断你们俩的狗腿!……” 被他娘惦记了这么多年‘狗腿’也安然长大了的李怀熙对自己亲娘的威胁丝毫不放在心上,而林易辰一米八几的大个子,足足高出屠户娘子一头半,门板似的后背由于长年练武抗打击能力也强的很,对这种恐吓更是不在乎。 屠户娘子给人拍灰似的打了一会儿,发现挨打的人吭都不吭一声自己就先泄了气,又想起自己来的目的,只得悻悻地运足了力气最后拍了林易辰一鞋底子,然后这才气喘吁吁地穿上鞋坐在了林易辰惯坐的躺椅上。 “诶呦!这什么破椅子,怎么还活动?!”方一坐下屠户娘子被吓了一跳,惊叫着又腾地站了起来,乡下人多得是四条腿的板凳,没坐过这样会前后晃的怪椅子。 见状,李怀熙悄悄用胳膊肘捅了一下林易辰,后者赶紧跑进屋里搬了把扶手椅出来。 屠户娘子这次坐安稳了,喝了一口亲儿子捧上的凉茶,想着这两天自己亲娘教的,学着老太太平常的样子,慢悠悠的开了口,“说说吧,你们俩打算怎么办?就一直在这和尚庙里住下去了?……” 菩提树下,屠户娘子的表情在林易辰胸有成足的叙述中也跟着慢慢柔和了起来。虽然不是甘心承认了他们俩,可不得不承认,林易辰是真的喜欢她的儿子,也足够有担当,抛去身为男子这一点,倒是没有人比他更合适李怀熙了。 说起来当初从县城传出林易辰定亲的消息的时候,李家人不是不想推波助澜借机拆散两人,只是当时林易辰已经净身出户并且拐跑了李怀熙,过程虽然有待推敲了点儿,但结果却也颇像戏文里的苦命鸳鸯。李家虽然一家子人精,可惜个个都是刀子嘴豆腐心,这种时候谁也不愿意做那出头的恶人,你推我我推你,这样推来推去半个多月,还没等推举出这样一个能棒打鸳鸯的恶人,外面的风言风语就起来了。 屠户娘子不懂那些官场倾轧、阴谋诡计,看不透那些风言风语背后的暗藏玄机,但她最讨厌的就是这种背后指指点点、事不关己的说三道四!儿子是她家的儿子,日子也是她家的日子,到底娶个男媳妇还是娶个女媳妇到什么时候也是她家自己的事,轮不到外人来说项! 然而这样义愤填膺的屠户娘子却还不是李家第一个倒戈公开支持李怀熙的。第一个拎着棍子把上门说三道四的‘卫道士’追出两条街的是李虎,跟在后面摇旗呐喊的是李四和刘全,组织族人看守村口和状元牌坊的是李成奎和李家的族长,而大儿子李龙,则在她上山之前细细跟她说了好几个要点——读书人心眼多、心思重、看得长远,连以后李怀熙和林易辰成亲的仪式在哪家举行都提到了! 屠户娘子和林易辰、李怀熙的这次见面持续了两个多时辰,后来在寺里又用过了斋饭才被两个人亲自送下了山。 而就在这期间,当林易辰和李怀熙在院子里跟屠户娘子交代未来计划的时候,院子外面也是人心浮动。 由于整件事一直有人在暗地操作,李怀熙和林易辰的八卦如今早已传遍锦县的大街小巷,因此今天的盂兰盆节,不知有多少人是带着阴暗的心理来看这两位风云人物的热闹的,其中有些人还被指使要闹出一些乱子来。 可这些人到了这里才知道,这世上并不是所有的‘新鲜事儿’都是可以任由小老百姓品头论足的,乱子也不是说搞就敢搞!整个净潭寺遍布身着官衣的侍卫,明晃晃的朴刀就在腰间挂着,不同于平时街面上看到的那些还可以开开玩笑的县衙衙役,这些人往那里一站就带着一股肃杀之气。 李怀熙中午从院里出来让人安排午饭的时候,一个收了钱的二愣子不知死活地往前冲了几步,结果刚骂了句‘让人X贱兔儿的……’还没等骂出下半句就被人给咔嚓一下卸了两边膀子,堵上嘴,当场打个半死,最后连叫都不让叫的被扭送走了。 此变故一出,围观的人群立刻作鸟兽散。不散等什么?笑话,指使自己闹事儿的才几品官?!就那仨瓜俩枣的还不够全家三天的嚼头,牢饭是那么好吃的?!再说了,能不能吃到牢饭还不一定呢,没瞧见刚才状元爷那一脚吗?鼎鼎大名的集天下武功之大成的断子绝孙脚!哪个造谣说那就是一只小兔子的?真是坑人! 81、尘埃落定(下) 屠户娘子走后,李怀熙和林易辰依然踏踏实实的住在和尚庙里。林易辰他娘铁了心的要给儿子成一门亲,即使林易辰以离家出走相威胁也半点儿不见软化;而林易辰更是铁了心的要与李怀熙白头偕老,离家出走以后的日子又太过滋润,因而也没有想要早早结束风波的意思,所以最后双方就彻底僵持下来了。 事到如今,李怀熙也早就断了要去讨好林易辰他娘的念头,不是他不愿意去,而是知道去了也没用! 既然现在已经闹开了,李怀熙当即也就光棍了起来,觉得不如索性就把事情闹得大一点,解决干净了,也免得将来入京之后再麻烦。 林易辰这桩有着‘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亲事看起来坚不可摧,可实际上远不是那么回事儿,要不是林易辰想要借机查出一些事情,而且确实烦不胜烦,其实他大可以安安稳稳的还住在林家,他娘也不能真拿他怎样。 所谓父母之命,当是父在前、母在后,而林易辰的父亲早在林易辰十三岁未入科举之前就过世了,如今林家当家作主的依然是林家的老太爷,而且在男尊女卑的世界里,女子‘既嫁从夫、夫丧从子’本是三从四德,因此在婚姻大事这种问题上林易辰愿意听是孝,不愿意听也无可厚非,毕竟林易辰如今的身份地位已经不同于一般寻常人家的子弟,哪是像林易辰他娘那样一个足不出户的女人可以左右的?在官场上说出去那都是笑话! 只是李怀熙知道,林易辰在这个时候是不可能再去和他娘掰扯这些道理了,事情都已经出了,能被人利用的也都被利用干净了,再论有什么用?! 林易辰这些日子心情不太好,情绪看起来有些低落,这也难怪,本应该齐心协力的家人却合起伙来给自己拖后腿,这种事儿搁谁身上也不好受。 心情不好的林易辰一点儿也没把李怀熙当外人!这厮很会自己疏导情绪,一点儿也没想让自己憋着,他现在白天睡得有些多,因此常常晚上会一时半会儿的睡不着,睡不着的林易辰就每天晚上搂着李怀熙絮絮叨叨的说他们家的事儿。李怀熙虽然觉得有些秘辛不是他这样的身份应该听的,奈何林易辰非要把他当成树洞,倾诉起来没完,避无可避之下也就只能这耳朵出那耳朵冒的跟着听了。 林易辰的娘出身不高,林家当年还没有这样的滔天富贵,所以儿女亲家也都是门当户对的商贾之家。林易辰的外祖家在邻县,当时家里有当铺、有饭庄绸缎庄,乡下还有好几百亩地,也称得上是个富贵人家。 只是与林家的蒸蒸日上不同,林易辰的外祖家自从他外祖父去世,家境就每况日下。继承家业的长子,也就是林易辰的大舅,能力不足但却好高骛远,被人勾搭着接连做了几个赔本的买卖,时至今日,名下的产业已经缩水三分之二了! 因为这,林易辰的母亲这些年没少暗中接济娘家。她嫁入林家之后一直很得公婆和丈夫的喜爱,即使后来林易辰的父亲去世了,林家也很厚待这个节妇,吃穿用度从来不曾短了她的,甚至比另外两个妯娌还要多出不少。 林家老太爷势利是在骨头里,面上却不显,小打小闹的事情乐得装大方,因此虽然知道大儿媳暗中用私房贴补娘家,但也一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是后来林易辰当了官,事情才有了改变。 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林家家大业大,光本家五服之内就有两百多人,再加上分家、姻亲,各种与林家搭得上关系的人物,用算盘拨拉也得拨拉半天。这其中虽然有些明事理不惹事儿的,但借机斗毛乍翅惹事儿的也不少,而不巧的是,林易辰的几个舅舅姨夫正是其中的翘楚。 起初林易辰还只是一个小小的县令时,这些人还算安分,等后来林易辰接任了余川府尹,这几位就彻底抖了起来,四处招摇不说,最后竟干起了强买强卖的勾当! 可也该着他们时运不济,干的第一票就碰上一个宁死不屈的守财奴,舍命不舍财,哭天抢地、大嚎大叫弄得人尽皆知,最后还当着一众百姓的面敲了鸣冤鼓,一纸诉状就把当时新府尹的几个舅舅告到了官府。 虽说这事后来被林家出面了结了,可至此林家老太爷就不再对这门姻亲加以好脸色了,虽不至于断了交往,但比之从前却是差多了。 当时事情出了之后,林家老太爷对守寡的大儿媳倒是没有苛责,只是看出大儿媳娘家人都不是安分的,让林老夫人出面稍微提点了几句,让她不要在林易辰的事情上过多干涉……只可惜,这些提点似乎并没有被林易辰他娘听进去,也或许听进去了,只是最后却起到了反效果。 有一次唠叨到最后,迷迷糊糊的林易辰搂着李怀熙恶狠狠的溜出几句气话,“我跟你说,现在这些肯定都是我那几个舅舅给出的昏招!我娘也是整天把自己关在庵堂里念经念糊涂了,也不想想这样赶鸭子上架有没有好结果。难不成我不娶他们家姑娘就不认他们是娘舅亲戚了?!鬼迷心窍了!我娘到现在还分不清里头外头,糊涂……如今是她先把把柄送到了人手里,做人儿媳的不孝在先,将来出了事儿也别怨我这个做儿子事先没告诉她,说我不孝顺!” 这些话听起来有些大逆不道,不过同样迷迷糊糊的李怀熙听见了也和没听见没什么两样,只是隐约觉出这次的事儿不太可能善了了,然而除此之外,他也没什么太大的感觉。本来他就不是一个特别有是非观的人,林易辰是不是个忠孝节义俱全的好同志他也不在乎,反正他认为自己也从来不是什么好饼,换种情况,如果现在是他自己的娘逼着他成亲,结果也一样,不会有什么改变。在这一点上这两个人是典型的破锅配烂盖,当然,如果把这也算是一种良配的话,那他们也算得上是天生一对、地造一双,良配中的良配了。 思想上统一,行动上自然也一致,林易辰的决断就是李怀熙的决断,何况现在对付的还是林易辰的家人,李怀熙更没什么手软的了。 不过话虽然说得狠辣,但对付不省事的家人也不能真的动刀动枪,气过之后,还是得一步一步的来。 当初两个人一起寄出去的那两封信,一封是寄给坐镇余川的林家老太爷,询问是否知道他娘为他定下了这样一门亲事,并且表明自身立场,绝不会履行这样一份婚约;另一封信则是直接写给林易辰那个凭空冒出来的‘准丈人’言明退婚,让他立刻接回自己女儿,免得将来竹篮打水一场空,闺誉有损。 当然,无论是林易辰还是李怀熙,两个人谁也不会蠢到以为凭借这两封书信就能了结事端。之所以要先这样做,也只不过是预先做个铺垫,为了以后行事方便罢了。 果然,每隔几天,送出去的两封信就都收到了回信,而两封回信的内容也都与之前两个人的猜测相同。 林家老太爷回信虽然说并不知晓此事,但是如何处理应对在信中却是只字未提,显然是打算用个‘拖’字诀来坐观其变了;另一封来自林易辰‘准丈人’的回信中,林易辰先被骂了个狗血喷头,针对林易辰的‘不孝不义’批驳半天之后,在信件的后半部分,这位‘准丈人’又一转口风,表现了一下身为长辈的大度,先对林易辰‘一时糊涂’的退婚行为表示大人大量忽略不计,之后更是循循善诱、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把结婚的好处说了个天花乱坠,整封信最后被李怀熙归结为一句话——没有长辈同意的退婚是瞎胡闹,是不被接受滴,婚约还要继续。 林易辰和李怀熙自认仁至义尽,该说的已经都说了,收到这样两封回信之后也就不再多言,等到后来城内风言四起,两个人更是对山下人的表现没了兴趣。当有一天探子递上消息,说林易辰的那个便宜岳家高调行事大张旗鼓的准备嫁妆时,李怀熙也没有生气,该干什么就干什么,人家自己都不拿自己女儿的闺誉当回事,他就更没必要操心了! 不过他们不当回事儿不代表别人不当回事儿。许是认为在铺天盖地的负面舆论中为林易辰正了名、立了功,风言风语平息之后的第三天,林易辰那个名义上的未婚妻期期艾艾的来了一回,劝林易辰下山去。 当天,事件中真正的功臣、当众一脚断了人家子孙根的李状元也在场,本来他对言情剧不感兴趣,是要避出去的,可那位小姐却要求他留下来,于是无奈之下他就“有幸”亲眼见证了一个天然gay是如何的不懂得怜香惜玉的全过程……虽然前后不到一炷香的时间! 林易辰这厮当天面对一个妆容精致的女子半点儿不留情面,没等人家把一大套表现情深意重的说辞说完,直接就下了逐客令,之后更是在这位表妹扒着门框不走并说出‘不计较表哥在外面与相爱之人长相厮守’时发了飙,大敞着院门,直接把一个‘甘愿为表哥忍辱负重’的“好女子”骂得掩面而逃了。 在旁边见证了整个事情经过的李怀熙深恨自己心软逃得慢,自诩“深明大义”的人被骂走了,而他那天也不好过,不得不又一次充当了树洞的角色倾听了一大段林易辰的委屈。不过相比从前,亲眼目睹被家人步步紧逼的李状元倒是真有些同情林大人了,所以在林大人委委屈屈地靠过来时也没有推开,并且还很和气地抱着林大人埋在他胸前的大脑袋安慰了几句。 这个时候他是真的同情林易辰。 李怀熙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娘只生了他和他妹妹两个而林易辰的娘生得太多才会导致两个女人对待子女问题时出现这两种截然不同的态度。他自己的娘对待子女就像个母狮子似的,护崽护得义无反顾,当初为了能让他一日三餐吃饱便不惜自毁名节的改了嫁,如今虽然不愿意儿子与男人过一辈子,但出了事情还是第一时间就站在了他身边;而林易辰这边,虽然李怀熙认识他的时候他已经从林家搬到了县衙,对林易辰那位母亲不好妄作评语,只是在这件事上李怀熙实在看不出这位行事有多少母爱的痕迹。 虽然林易辰在朝堂上的根基尚浅,暗敌也颇多,但怎么说也是新贵二品大员,又长着一张不难看的脸,身家也丰厚,即便断袖之名已经远播四海,李怀熙也毫不怀疑林家只要稍微放出一丝有为其娶亲的信息就会让无数达官显贵为之趋之若鹜。 然而林易辰的母亲却在这个时候以迅雷之势为做官的儿子定下这样一门亲事,这其中算计的意味就太明显了。不说林易辰这位‘未婚妻’品貌才情如何,单就家世这一项就说不过去,一个中等商贾家的女儿无论如何也是配不上一个探花出身的二品大员的,做妾都排不上。 当然,‘头发长见识短’这种说法也可以为林易辰他娘这种不合理的行为解释一二,但李怀熙不这样认为,他也并不觉得这就是林易辰他娘的一时意气。他和林易辰交往这么多年,期间无数次留宿林府,光凭他每次留宿后寝帐里挥之不去的腥檀气他也不相信林易辰他娘这些年一直不知道他和林易辰的关系,毕竟林易辰贴身服侍的几个大丫鬟里其中有两个可是直接从她屋里派出来的! 现在看来,这位夫人不是不知道,只是一直装不知道而已,就等着他和林易辰的事情闹出来,好借此问责大权在握的公婆,然后再让自己的娘家借机上位——打得一手如意算盘! 这家人啊,每个人肚子里都是一堆的弯弯绕,聪明的或是自以为聪明的,如果不是林易辰这变态当年下手太早,之后又一直死缠烂打,搞得最终在他心里扎了根,李怀熙还真是不愿意沾惹这样的人家。 几天之后,山下的探子来报,林易辰的母亲已经让人开始布置喜堂,喜帖也发出去了,至于没有新郎的问题,这位夫人是这样对外宣称的:她小儿子前些日子到净潭寺为她斋戒烧香祈福,如今已经回到了林府,只是在山上不小心感染了风寒,恐怕还要修养一段时间,但眼看着入京赴职的日子越来越近,也就容不得把婚期延后了,至于新郎一职……婚礼当天就由公鸡代劳了。 对于这个结果,李怀熙和林易辰都有些哭笑不得,本来以为未出阁的少女经那么一骂多少会为自己一辈子的幸福抗争一下,不曾想权势的诱惑力量竟大如斯,已经让人奋不顾身至此,连一辈子的性福都不要了! 李怀熙抱着林易辰的大脑袋左看右看也没看出来与他家鸡笼里的公鸡有什么相似之处,不过按照礼法,只要三书六礼齐备,新娘确实也可以抱着扎着红绳的公鸡拜堂,礼成之后,同样也是林易辰名正言顺的妻,即便林家老太爷回来了也更改不了。 “希望你们家买的那只公鸡当天别在喜堂上拉屎。”李怀熙坏笑着调侃林易辰。 “还能让它活到拜堂?!”林易辰翻了个白眼,“我们家老头躲在城外看戏看了半个多月,也该差不多了,再不出手把这事儿平了,将来咱们成了亲我就跟你姓,叫李林氏,气死他们!” 李林氏?!李怀熙觉得林易辰这个报复手段有点二,典型的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但也不能否认,这也正是林家上下都惧怕的。 林家早年于乱世中发迹,如今历经几代,早已是家财万贯富贵滔天,因此林易辰金榜题名的作用在他们家不只是光宗耀祖,更重要的是为林家巨大的钱箱子加了一把无形的锁! 林易辰的仕途越顺畅,林家的财产越安全,这是显而易见的事情。 如果说李怀熙的姥姥是人老成精,那毫无疑问,林家的老太爷就是算盘珠子转世。自李怀熙在余川府得了乡试头名,那老爷子看他的眼神里就带着算计,及至他后来连中三元,那态度转变的就更不用说了,他从京城里回来,那老头见到他笑得比他亲爷爷笑得都慈祥!所以李怀熙也毫不怀疑这老太爷最后会以一种终结者的姿态出现,把那只公鸡捉住炖汤喝,不过他也不觉得那就代表着林家老太爷是真心认同了他和林易辰在一起,否则,那老头儿也不会到现在还在坐山观虎斗了。 李怀熙倒是不怪林家老太爷,因为至少这说明老头还有点儿真心疼爱孙子的成分,比林易辰自以为聪明的母亲要强太多了…… 林家公鸡和张家小姐的成亲日子最终定在了八月初八。 八月初六是林家过大礼的日子,当天锦县城里几乎所有人都跑到了大街上——谁都知道林易辰并没有病,不仅没病,还郎情郎意、大摇大摆的和新科状元在一起,就住在城外的净潭寺里,这些日子很多去烧香的人都看见了。如今林家大夫人愣咬着后槽牙说自己儿子病了,还让一只公鸡代替儿子拜堂成亲,在这种大背景下,连傻子都知道今天有热闹可看! 当天林易辰也确实没让这些等着看热闹的人失望,几乎在林家过礼队伍出现的同时,一队手拿浆糊和告示的官差也出现了。 官家的人为上司办私家的事儿效率也高得很,一时之间,锦县所有大街小巷都贴了告示,而为了受众最大化,告示的内容也简单明了:第一,林易辰本人不承认这桩亲事,婚书契书等一概文书均没有他本人签字,日后也不被认可;第二,林易辰此生只爱慕李怀熙一人,日后相伴终生的也只有这一个人,再无反悔! 告示一出,整个锦县都沸腾了!看客们奔走相告,没到一天的时间,连乡下人都知道了告示的内容。 李怀熙听说林易辰他娘看到贴在自家门口的告示就晕了过去,马上要上花轿的新娘也把自己吊在了房梁上,虽说最后都没什么大碍,不过也都让城里的大夫们狠狠的赚了一笔。 林易辰母亲娘家的长辈在八月初七的一大早气势汹汹的赶到了净潭寺,吹胡子瞪眼的要求林易辰回去磕头认错并且履行婚约。来人中有林易辰的大舅二舅三舅四舅、大姨夫大姨母、三姨夫三姨母、还有既是‘准岳丈’又是表舅的新娘父亲,乌泱泱一大院子人! 如此大阵仗让李怀熙对林易辰的外祖家彻底没了好感,一甩袖子随前来找他的李龙一起下了山。 李怀熙走得毫无顾忌,他一点儿也不担心林易辰会被这些外戚生吃了,林家老太爷闪亮登场的最佳时机已到,不用去看刚刚暗卫递上来的快报,从林易辰的脸色李怀熙也看得出来,恐怕林家老太爷已经在来的路上了。 这些日子李怀熙看戏看得有些腻歪,接下来的剧情走向也再无新意,对满脸橘皮的老生更不感兴趣。而进入八月之后,山上的温度就降下来了,避暑的人早就走了个七七八八,剩下的也都是闲得太过,打算看热闹的。李怀熙这一世虽然有时候爱出一些小风头,但这种风头他是不爱出的,正巧李龙上山来找他,于是临阵脱逃也变得天经地义了。 李龙也是掐着点儿来的,而且有正当理由。他媳妇这两天有些食欲不振,大夫看过说可能是喜脉,但由于月份不够,所以拿不得准,可食欲不振又不能干看着,所以只好把弟弟带回家去给媳妇诊诊脉、再写几道食补的方子。 在这样风口浪尖时候,李龙还能找到这样一个借口,李怀熙认为他大嫂肚子里的孩子来得实在很是时候。 下山之后没过两天,林易辰就神清气爽的追到了李家。他那个闹得满城风雨的婚事最后的结局当然是不了了之,婚书作废了,庚帖也拿了回来,林家老太爷象征性的给了女方一些补偿,但也没多少。 林易辰之前在家做了两天的孝子贤孙,他娘在被送进祠堂之前又‘晕’过去,虽然是装病,不过林大人也在家端了两天药罐子。 李怀熙又一次充当了树洞,听林易辰转述他与他娘漫长且还没有完全成功的母子关系修复过程,一边听一边腹诽大户人家孩子一生下来就抱给奶娘的习惯实在是不好……像他和他娘之间多简单,根本用不着这些虚的,回家他就被他娘和他爹合起伙吊起来揍了一顿,但打完就完了,当天晚上照旧给他做一堆他爱吃的。 过完了八月十五,林易辰和李怀熙一起坐上马车入京赴任。除了刘全,李家的男女老少李状元一个也没能拐走,他大嫂确定是怀孕了,因为这毛儿还都没见的孩子,全家暂时都不能动,得孩子生下来养过周岁才能考虑是不是举家搬迁。 因为这个原因,李状元又不觉得他这小侄子或是小侄女来的是时候了,只是看他大哥高兴的样子,李状元咬着牙把刻薄话只能又都咽了回去。 算计好的目标没有达成,李状元不能说不沮丧,但好在他爹他娘不像原来那样坚持不去京城了,经过林家闹过这一场,李成奎两口子担心林家人多势众,小儿子一个人要吃亏,所以李怀熙再提让家人都去京城的时候两口子也有些犹豫。而且家里还有两个比较赞成去京城的,一个是他姥姥、一个是他妹妹李四。姥姥担心林易辰和李怀熙两个男人在一起过日子会不仔细,想要过去帮着把关;李四则是羡慕京城的繁华,想要出去见世面。 李怀熙决定到了京城以后立刻把管家的权利交给刘全,相信不出半年,他就能先把他姥姥骗到身边……想到那些美好前景,李状元在颠簸的马车里懒洋洋的翻了个身,而身边的林大人在睡梦中似有所觉,大长胳膊一伸,又把他捞了回去。 做几年官就归隐吧,像先生那样,李怀熙望着车厢顶上的雕花淡淡的想,到时候就让身边的这个人心无旁骛的睡个够——只求他不要变得太胖才好,骨架子已经够大的了,再全塞满了肉…… 李怀熙打了个冷战不敢再想下去了,觉得辞官归隐的事儿还是得先放下,现在想太早了。 仔细一回想,李怀熙发现从他重生的那一天算起,他这一世算计的事儿就没几个成的,到现在却也一直过得不错。曾经他想不明白为何自己会重生,现在却似有所悟,也许上天就是看他前世过得太辛苦,这一世才尽量给他补偿,长辈的疼爱、兄弟的帮扶、爱人嘛……也算万里挑一,虽然这一切都不是尽善尽美,但李怀熙觉得,老天爷这份儿心意他是收到了,并且在有生之年都会心存感激。 然而他这个人还是为自己谋算惯了,现在又把身边这酣睡之人的安危挂在了心上,于是幻想自己是上天宠儿这种事在脑海里只幻想了三分钟,学不会白日做梦的李怀熙就挣脱林易辰爬了起来。 马车的一角还堆着几张没画完的图纸,李怀熙觉得与其浪费时间东想西想,还不如早点画完它们,变成实物,免得哪一天在封建皇帝那里失了宠,被推出午门斩首时只能扯着嗓子喊‘冤枉’,那可真是屁用没有! 正文完